葉繁這次是真的震驚了,她瞪大眼,再次轉頭望著阮閱,而阮閱也眯著眼盯看她,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透露了他的一絲緊張。
葉繁看了他好一會兒,垂下眼去。
「你怎麼會知道我去過她家?」
阮閱沒有立刻回答,「叮」的一聲,葉繁聞到了熟悉的香煙味。她低著頭,卻瞥見了阮閱的手,拿著煙的手,輕輕顫抖著的手。
「你不僅去過葉繁家,還對葉繁的媽媽說,你是葉繁,對不對?」
「……」
「我問你,是不是有這麼回事?!」阮閱突然粗暴地抓住葉繁,她驚愕抬頭,卻看見他又是急切又是惶恐又是害怕的眼。葉繁雙唇翕動,落下目光,浮現出一個哀傷又淒楚的笑容。
「是……那又怎樣?」
阮閱覺得呼吸一窒,胸口處,激烈鼓動的心都緊得發疼了。他不自覺地更加用力握住那縴細的胳膊,幾乎是屏住呼吸地問︰「你……你真的是葉繁?你是葉繁?你是葉繁?」尾句帶著顫音,而且一句比一句尖銳。
葉繁看著他,一頓,然後點頭,「是,我就是葉繁。」既然被發現了,她也不必非得隱瞞。而說出口之後,她也才發現,自己竟是早渴望今天了。
最適合听她這句話的人,正站在她面前。
就在她點頭的下一秒,葉繁的整個身子都被擁進另一個懷抱。阮閱緊繃的神經,終于可以放松下來,由全心的喜悅來充沛。他緊緊抱著她,卻只能顛來倒去地重復那兩句︰「你是葉繁!你是葉繁!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我的葉繁……」
葉繁靠在阮閱的胸口,耳邊是他急促的心跳聲。這個懷抱並不陌生,這個擁抱卻跟以前的有些不同。像這樣的緊緊抱住,只在多年前有過一次,但那回憶卻是痛苦的,因為那是阮閱發現她吸毒後,打了她卻又抱住她。也許她也曾做了許多錯事帶給他痛苦而不自覺……也許,她早該跟他坦白自己是誰,而不是一次又一次試探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主動將她認出來。
回抱住阮閱,葉繁微笑,眼角卻流淚,「小閱閱,近來過得好嗎?」
被真誠期待的感覺果然是如此美妙啊。「小閱閱」三個字,是阮閱還是少年時她對他的稱呼,可能除了她以外,再沒有第二個人用這名字叫過阮閱。
而她卻被突然推開,阮閱抓住她的雙肩,咬牙切齒的,紅了雙眼,「好!好得很呢!版訴你,你死的時候我一滴眼淚都沒流過,我就想啊,那可笑的家伙到底還是說話不算話了,把我拋下,那麼難看地死掉了!所以我最近都玩瘋了,因為終于可以沒人管著我,我高興得不得了,簡直可以開PARTY慶祝!」
葉繁只是微笑著凝視他,「是啊,我說過再痛苦都要活下去,至少活得比你長。只是老天不給我機會啊,我有什麼辦法……所以你也不再听我的話,你也跟我說話不算數,又暗地里在‘眉飛色舞’出售搖頭丸了嗎?」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嚴肅起來,目光里也寫滿了不贊同,阮閱幾乎不敢看她的眼楮。他借著吸煙的動作掩飾了自己的不自然,含含糊糊道︰「我回去就讓他們停止。」
兩個人都沉默片刻後,阮閱苦澀地問︰「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如果不是我去看伯母時听她無意中說起有個女孩跑上門聲稱自己是葉繁,就算我覺得現在的你再熟悉,也不可能想到會是……這個奇跡。」
「是不是奇跡,現在還很難說。」
「說什麼屁話,當然是奇跡!難道你真的想死嗎?」阮閱又激動起來。
葉繁知他誤會自己的意思了,卻沒辦法細說自己很可能會再次消失的事。
「阿閱,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不用告訴我爸媽。」
「為什麼?」阮閱轉過頭來,一臉疑惑。
因為這樣……才是讓他們二老得到真正平靜的最好辦法,「反正你別告訴他們就對了,其他人也不要說。」
阮閱望著她,雖然疑惑,眼里卻漸漸有了笑意,而且越來越明顯,「只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葉繁也笑,有些無奈,「是啊,只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阮閱想了一會兒,又突然問︰「你跟司南那小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微皺眉頭,有些不悅。
「他呀……只是因為他喜歡業茵而已。」葉繁嘆一口氣,輕輕道。有時她也迷茫,「喜歡一個人」到底算怎麼回事?現在的她是業茵,卻也根本不是業茵,司南分辨不出來,明明是個性相差極遠的陌生人,在他眼里卻成了同一個人,這樣的喜歡,到底能不能稱為「喜歡」?
「臭小子……」阮閱咪起了細長的雙眼,整張臉都陰沉下來。
「阮閱,別去找他麻煩!」葉繁趕緊說明,「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發現我根本不是他以前喜歡的那個人。你別多事!」
「葉繁,你不會喜歡上像司南那種人吧?」阮閱的目光閃爍,有懷疑,也有別的她尚不能分辨的光。
「怎麼可能!」
「說得倒是肯定……」阮閱哼笑一聲,「繁,你不覺得……司南那小子跟以前那個人很像嗎?」如果說他這輩子真的恨過什麼人,那只有一個,就是讓葉繁完全改變的那個男人……那家伙是不敢回來,如果他敢再踏上這塊土地,他保管會讓他後悔終生……
葉繁笑了笑,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她知道阮閱指的是什麼,老實說,最開始她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是有點像,笑的時候很燦爛,天真的時候又很可愛,區別就是……司南的笑和天真是真的,而那個人卻把它們當成了工具。阮閱,你不用擔心,事實上我早就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一個人……這點,你是最清楚不過的,對嗎?」是坦言,也是暗示。
「是啊。」阮閱淡淡地笑了,垂下眼的瞬間,掩去了眼里的那點苦澀。他慢慢走前幾步,跨過警示欄,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指尖輕輕一彈,煙頭帶著紅光以漂亮的弧度飛了出去。沒過多久,葉繁也輕輕走過來,坐在他旁邊。
她望著腳下的繁華,豎起膝蓋,下頜則輕輕放在上面,「記不記得,我們曾經在這里看過日出?」
「怎麼不記得?」阮閱的雙眼也溫柔下來,「還是我帶你來看的呢。」
「那時我用自己賺來的錢給自己買了第一輛摩托車,所以專門帶你上來這里,結果來得太早,從晚上坐到第二天早上,冷都冷死了。」他小聲地抱怨,臉上卻帶著笑意。
葉繁也笑,「我都說要走的了,可是你硬撐了一晚上,還把衣服月兌下來塞給我,怎麼會不冷?」
說起以往的糗事,阮閱也有點不好意思。他轉頭望著葉繁,眼里卻盡是憂郁,「我以為……這輩子再沒有跟你看日出的機會了。」說著,他放低身體,將頭輕輕靠在葉繁的肩上。
葉繁怔住了,一動不敢動。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脆弱的阮閱,她知道他心里有許多痛苦的記憶,卻從來不肯在任何人面前展露,包括她在內。
她不曾介意過,因為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保護自己的方式,而阮閱的方式就是笑,各種各樣的笑,隨時隨地的笑,差別只在真心與否。越是難過,阮閱就越是喜歡找些瘋狂的事來做,讓不熟悉的人根本弄不清他心里到底是高興還是難過。雖然阮閱比她小,卻從來不肯在她面前示弱,也從來不肯叫她一聲姐。他要的是朋友般的對等關系。
「還好你並沒有離開……就算是換個身份回來也好。」阮閱靠著葉繁,嘆息中帶著心滿意足。
他來過這里三次,第一次是跟葉繁一起,第二次是知道葉繁出車禍並且立刻被火化的那個晚上……第三次則仍是跟葉繁一起。
那個夜晚是多麼漫長啊,他幾乎以為再沒有天亮的時候了。葉繁死他真的沒有哭過,只是很想大笑,自己終于被完全拋棄了。冷的不僅是身體,連心也冷得麻木,比傷心更多的是怨恨,他真的怨恨過老天,也怨恨過葉繁……
本以為絕對沒有第三次,但老天卻給了他看到奇跡的機會——
「葉繁,歡迎回來。」他喃喃道,神色平靜地說,模索到她的手指,然後緊緊十指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