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家璐二十三歲。
「我想去擺地攤。」此話一出,震驚全場。
「你想擺地攤?」教授輕輕將眼鏡往上托了托,仔細地看著台下的女學生。
「對。」女學生很肯定的點點頭。
「這是你的志向嗎?」教授饒富興味的又問。
「沒錯。我覺得擺地攤可以看盡人生百態,且很有挑戰性。」楚家璐漾起一抹招牌
甜美笑容。
「嗯,人各有志,希望你能成功。」教授的祝福,引起全場的嘩然。
下課後,範文靜第一個靠過來。
「咕嚕,你有毛病啊?把擺地攤當成人生的志向,會不會太扯了?」文靜一向是有
話要說直接說,絕不拐彎。
「昭蓉,你也這樣覺得嗎?」家璐看向另一位好友余昭蓉。
「我沒什麼意見。」昭蓉的氣質高雅,凡事不疾不徐的,和文靜的「氣質」正好相
反。
「昭蓉最好了!」家璐開心的偎向昭蓉。
「喂!你這個態度好像說我就不好羅!」文靜橫眉豎目地輕瞪家璐。
「我是沒有這樣說啦,但,如果你體會得到,那我就沒辦法了。」家璐笑著。
「好啊!你不想活啦?」文靜卷起衣袖,準備揍人。
「哇!昭蓉,昭蓉,你看文靜又更動手了啦!」家璐躲到昭蓉背後,對文靜扮鬼臉。
「文靜,你又來了。」昭蓉微笑著護住家璐。
「我又沒有真的動手……文靜一遇到昭蓉就沒轍。
「要是沒有昭蓉在這里,你早就扁我了。」家璐吐吐小舌。
「你知道就好!」文靜放下衣袖,隨意揮了揮拳頭。
昭蓉見家璐不會挨扁後,問道︰「那你要去哪兒擺?要去哪兒批貨?要……」
「哎呀!我也還沒確定嘛!等考完畢量考再說。」
她們三人一個月後便畢業了。
「你啊!」昭蓉輕推家璐的額頭,。我們三人就你一個最晚決定未來。」
「反正未來誰知道,想那麼多干嘛?」她是標準的樂天派。
家璐總是出人意料的做一些讓人驚訝的事,雖已即將大學畢業,心思卻像個小孩般
單純;而昭蓉早在兩個月前便已考上研究所,準備繼續深造;文靜則在他系擔任研究助
理,有出國念書的打算。
「真佩服像你這樣的單細胞,怎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現在?」文靜忍不住要損她。
「那是天公疼憨人!」家璐甜笑著。
「那倒是!你婆婆人好,有替你積陰德。」文靜想起每次去家璐家時,都會看到的
親切的龔婆婆。
「對啊!婆婆不會希望你坐辦公室上班嗎?」昭蓉問。
「她倒是沒說什麼耶!她只告訴我要趁年輕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未來才不會後悔
喔!」家璐微偏著頭,想著疼愛她的婆婆。
沒有婆婆,就沒有現在笑口常開的楚家璐。婆婆給了她舒適的生活,供給她念書,
養她至今幾乎沒讓她吃過苦,她除了滿心的感激,還是感激。
「婆婆真的對你很好。」文靜由衷地說。
「恩!」家璐用力的點頭,「所以我要賺大錢讓她過更好的生活!」她發下宏願。
「靠擺地攤?」文靜丑她。
「有什麼不行!」家璐理直氣壯的反駁。
「祝你成功!」昭蓉笑看著感情最好,卻又老愛拌嘴的兩人。
「還是昭蓉最好!」家璐整個腦袋靠到昭蓉肩上,笑著。
「哼!」文靜微嗤一聲,不以為然。
三秒後,三位女孩相視一限,笑得整個夏天都亮麗起來……
去哪兒批貨呢?
家璐邊走邊想著。
家璐長得相當出色。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楮,五官明顯亮麗的她,頂著一頭俏面
削薄的短發,發色是經過挑染的紫羅蘭色,不突冗,卻十分搶限。
身高不算太高,一百六十公分多一點,卻胖瘦合度,有一雙修長的美腿,讓人誤以
為她有將近一百七十的高度。
她真正吸引人的不是她的外表,面是她永遠保持的微笑。她的微笑,親切中帶著一
種稚氣兼傻氣的甜美,讓人一望便覺得舒服。依她的條件,讓她在大學里的追求者簡直
多如牛毛,但,她卻末曾動過心。
好朋友範文靜與余昭蓉都說她太挑,眼光太高,但她總是笑著說︰「沒有看對眼的
嘛!可能緣分未到,不急,不急嘛!而且,別光是說我,你們自己還不是一樣?」她的
回答總讓兩人無可奈何。
以家璐的條件,「守身如玉」至今,簡直是奇跡,但她本人不以為件,依舊,快快
樂樂的自大學畢業。
她是北上念大學的,婆婆原本也要搬來台北,但家璐認為新竹與台北又不甚遠,沒
必要讓婆婆到台北來照顧她,她相信自己可以照顧自己,。而且,她每星期六都會回新
竹看婆婆,婆婆也放心得很。
如今,畢了業,為了擺地攤,她仍沒打算回新竹居住,是以,她開始考慮是否該接
婆婆來台北,好就近照顧,畢竟,婆婆都已將近七十歲,雖有請個女佣照顧她,但家璐
仍是不放心。
「咦?」家璐的眼神正好對上一個男人的背影,他正面對著一輛腳踏車蹲著。
「這年頭還有人騎腳踏車呀?」家璐適才的思考,馬上分岔。她不是那種能一次想
兩件事的人。如今,她的全副心思皆在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身上。
腳踏車不是小孩子。老人或「阿度仔」在騎的嗎?
眼前這個看起來二、三十歲的「大男人」竟然騎著腳踏車?她不知道這好不好笑,
她只知道眼前看著一個大男人與腳踏車,便她真的想笑了。
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腳踏車男人」的痛苦上,會不會太沒良心了?家璐在心里感
到愧疚。不過是轉念之間,她便決定看看「腳踏車男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算是她
對他的良心補償。
她好奇輕移到「腳踏車男人」的身邊,跟著他一起蹲在地上,看都沒看他一眼,努
力的瞧著眼前的腳踏車。她知道「腳踏車男人」也是在看著腳踏車,她好奇他在看什麼,
所以跟著蹲了下來。
「腳踏車男人」顯然被身旁突然多出的不明物體給駭著了,他有些錯愕的盯著她的
側臉。
家璐依舊看也沒看他一眼,直直的盯著腳踏車「月兌鏈」的地方,一臉了然的點著頭
道︰「我知道,你的腳踏車後邊的鏈子月兌軌了,你不會修,對不對?」
展岳梁沒見過如此直接的人,他有些不自然的瞪著自己的腳踏車,沒啥好氣的說︰
「昨天才買的中古車,才騎沒幾下就出了問題,真是標準中古車!」
家璐點點頭,伸出右手撥了撥腳踏車的鏈條,「中古的一定會這樣的,我幫你修看
看吧!」家璐用右手拉扯了一下鏈條,瞬間便黑了指頭︰
「你的手……」展岳梁有些心疼的低喊,不知怎的,他就是覺得眼前這個莫名其妙
漂亮的小姐,實在不該來替他修車的,她手上的那一點髒污,讓他覺得很礙眼。
家璐這才抬頭看了大驚小敝的他一眼,「手不弄髒,車會自己修好嗎?」
岳梁這才真正的看清楚她的臉,剛才的側臉若已讓他驚艷,正面一瞧,她的容顏當
真讓他停止了呼吸。只不過,她對自己的美貌似乎毫無自覺,竟然敢在路上公然的幫助
「男人」?
這女人不怕遭遇危險嗎?展岳梁沒讓自己太失態,他只是笑著認同她的話,「話是
沒錯,但我有衛生紙可以讓你用。」他第一次看到漂亮的女孩能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不
禁對她刮目相看。
「衛生紙?」家璐瞪大了雙眼,好似他說了奇怪的話,「我自己也有衛生紙啊!我
不用就是因為覺得不好用嘛!」說完,繼續她拉動鏈條的動作。
展岳梁好奇的看著她。一個女孩能修好月兌軌鏈條的腳踏車?他不是歧視女性,只是
認為可能性不大。有哪個漂亮女孩會自願在路邊修理陌生人的腳踏車?而且是在會弄髒
自己手指的前提之下?但這個女孩顯然相當樂意,不禁使一向對女人沒特別好感的展岳
梁,開始對家璐有了另了種不同的認知。
家璐放下左手的手提包,稍微將後車輪整個抬高,「幫我扶著。」
岳梁趕忙替她撐著腳踏車,只見她努力地將鏈條卡回它原來的位置,然後再將踏板
一轉,只見後輪跟著一轉,鏈條便乖乖的回到自己的軌道。
她得意的兩手一拍,站起身,「你看吧?這不就好了。」她的笑讓他以為看到了太
陽。
「你真厲害!」他衷心的贊美,對他來說,腳踏車是滿陌生的交通工具,讓他不如
該如何「處理」。
家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腳踏車是她大學時期在校園中的「交通工具」,怎可能不
會修呢?她努力的用沒髒掉的手指頭,想從手提包里拿出她的衛生紙來擦擦手。
「喏。」岳梁遞出衛生紙,見她一時好像愣了下,不知該不該接過來,他握住她的
手,溫柔的替她擦拭手上的髒污。
這下,家璐完全的不知所措。
他……他……他牽的可是她的手啊!怎麼他那麼自然,而她卻亂了方寸?她不解的
直瞪著他瞧,想看出他臉上任何一絲不自然的情緒。
剛才只顧著修理腳踏車,她根本沒仔細看他,只覺得他是個好笑的笨男人。好笑的
是,在台北市騎腳踏車;笨的是,竟然修不好落鏈的腳踏車。
此刻……在專心且溫柔的替她擦手時,她才好好的端詳起他來。
他原來不難看嘛!隨即她又在心里否定這個結論,更正道︰他根本好看得過分!
她想,他算是會讓有些女人吹口哨的大帥哥吧!
高又挺的鼻梁,是東方人中少見的;濃眉配上有神的大眼,將他的男子氣概顯露無
遺,雖然他不會修腳踏車,但在外型上看起來真的很有男子氣概。
家璐驚覺自己有些看呆了,趕忙調開視線,看著自己雖然還是有點黑,卻已比較不
黑的手,不太自然的說︰「我、我可以自己擦就好了。」抽回自己的手時,她下意識的
將手藏到背後去。
岳梁這才想起自己的冒。「對不起,冒犯了。」
她笑著甩甩手,不當一回事似的,「沒關系。拜拜。」轉身便要走,反正她一同樂
觀又率性,也不想去在意這個男子的行為。
反正,萍水相逢嘛!想那麼多干嘛呢!
「喂……」他一急,伸手把她拉了回來。
她被他拖住,只好回頭問︰「又怎麼啦?」她瞄了瞄旁邊的腳踏車,想確定還有沒
有別的故障。
「你好。」他向她伸出手,「我叫展岳梁,你呢?」
「月亮?」家璐嘀咕完,才伸出有點黑的手,與他一握,「我是楚家璐。」
「很高興認識你。」握著她的手,他覺得自己有些不想放。才認識不到幾分鐘,他
發現他竟舍不得她離開。
說不上來是怎樣的一種微妙的情感,岳梁下意識的不想離去。他想和她多說一些話,
或是多相處個幾分鐘也好,就是不想先行離開。這是他第一次對女人有這樣的情緒。
家璐干笑一下,抽回自己的手,往自己的頭投撥了一下,心里暗付;這個人想干嘛?
該不會是登徒子吧?瞧他一臉斯文又笑得那麼真誠……不,知人知面不知心,還是小心
點好。
「還有事嗎?」家璐悄悄的退後一小步,大眼防衛性的看著他,臉上依然笑著問。
她隨時準備落跑。
「呃,我是想,很感謝你替我修好腳踏車。如果你家不遠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他很誠心的說。
用腳踏車送?家璐無法掩飾臉上的錯愕。
岳梁看出她的訝異,有些自我調侃道︰「對不起,我竟然想用腳踏車送你一程,真
是糊涂了。」這年頭哪有人用腳踏車接送的,他真為自己反常的行為感到好笑。
唉!他只不過想多與她相處一下,卻惹了個大笑話。
家璐以為他受創了,深深的為自己的反應而感到抱歉。她絕對不是看不起騎腳踏車
的人!他也許只是沒錢買機車或汽車,而她也不是個拜金女郎,只是一時間對于騎腳踏
車送人一程的這件事感到錯愕罷了。
一男一女共騎一輛腳踏車,總會讓她聯想到民初的那種純情戀愛,女生坐在男生前
方的那種感覺,她克制自己不要因想到那鏡頭而笑出來,反而很正經的對他敬個禮。
「對不起。我不是覺得腳踏車有什麼不妥,只是對于在台北市騎著腳踏車且又要載
著一個我,感到訝異。我,並不是很輕耶!」她還怕他不信似的比比自己,要他看清楚
她確實有點分量。
岳梁一笑,「你看,我也不是很瘦弱!」他也比比自己。
笑容好像曾感染似的,兩個人相視一笑。不知不覺中,有一種莫名的情愫在他們的
心里滋長。
家璐覺得自己若再推辭,就顯得太不自然了。
此刻,家璐已經忘了要提防眼前這個大男人。
他大腳一跨,拍拍後面的椅墊,「上來吧!」
她點頭,也笑著道︰「我上來羅?」一便坐上後座。
忙碌的台北街頭,只見兩人優閑的騎著腳踏車,自在的談天。
「你不用上班嗎?」家璐想起自己剛才正在思索的問題;究竟該去哪兒批貨呢?
「失業中。」他說的一派輕松。
「喔!」那就是沒有工作羅!她不要再問下去好了,免得踩到別人的痛處。
「你呢?」
「我?」她愣愣的反問一句。
「你還在念書吧?」
家璐搖頭,才想起他根本看不到後座的她的表情,于是又開口說道︰「我剛畢業而
已。」
「嗯,那倒是不急。」他想不到她真有那麼年輕。
「怎麼會不急?會餓死的。」她知道婆婆有錢,但在她心里,一直希望有一天能拿
著自己賺的錢給婆婆花。
「哦?」他想不到她竟要養家活口,不免感到意外,畢竟,她給人的感覺不是那種
窮苦人家出身的女孩。
「哎呀,到了到了!」家璐看到家門口,趕忙拉扯岳梁的衣服。
岳梁猛地煞車,「到了?」
「嗯,我租的房子就在這樓上,謝謝你送我回來。」她朝他甜笑著鞠躬。
「不客氣。」他也微笑。
「那我走了,拜拜!」她笑著揮揮手,轉身便跑上樓了。
留下依然若失的展岳梁。
沒有彼此的電話,也不知她究竟住哪一層樓,萍水相逢的兩人,未來可還會相遇?
展岳梁不禁微一甩頭,踩著他的小鐵馬,向前行去……
在忙碌了一個星期後,一個晴朗的下午。
「婆婆,我出門去啦!」家璐充滿朝氣的喊著。
在家璐好不容易批到貨,一切準備妥當後,她興奮的要去擺地攤。
「好,好,要小心一點哪!」龔柔風微躬著背,拄著拐杖,送家璐到門口。
拗不過家璐的請求,龔柔風搬到台北來和家璐同住。看著當年領養的小女孩今已亭
亭玉立,並對自己孝順有加,她深感欣慰。
「婆婆,」家璐扶著婆婆坐回椅于上,「你乖乖坐好,不用送我到門口了。」家璐
其實很黏婆婆,愛向她撒嬌。「婆婆,今天是我第一天開工喔!你在家里要替我祈禱,
要祝福我大賺一筆哩!」
「好,好,好!婆婆會的。你自己要小心一點呀!」龔柔風瘦弱的手,輕輕握緊家
璐青春細致的小手。
「婆婆,你放心!我啊,一定會很小心的。如果有警察來,我一定會‘咻’一下,
跑得比他快的!」她比手劃腳,笑得好開心。
「你啊!腦袋瓜不知在想什麼,好好的辦公室不待,偏偏要擺什麼地攤,多辛苦啊!
婆婆最怕你白女敕白女敕的俏臉蛋會曬壞了。」
「不會啦!曬壞了就用KSII嘛!」她依然笑著。
「哪有那麼好用!」
「婆婆,總之,你放心啦!一定會一切順利的。」
她一向極樂觀,不管在順境或逆境中。
自小,她便養成從光明面看世界。這是她的人生觀。
「那你小心一點哪!」龔柔風最後一次叮嚀。
「好!婆婆再見。」起身走了兩步的家璐又回頭道︰「電視遙控器在桌上,會轉台
吧?」她不放心的又想拿起遙控器指導一次。
「會啦!婆婆又沒有得老年痴呆癥,記得啦!」龔柔風揮揮手,要家璐安心的出門。
「如果不記得,就請陳大嬸跟你說。」陳大嬸是新請來的女佣,家璐深怕自己不在
家時婆婆會發生什麼事,便請了隔鄰的陳大嬸就近照顧婆婆。
「好,你怎麼年紀輕輕就那麼嘮叨啊?」龔柔風忍不住笑起來,皺紋滿臉。
「好啦!我真的出門啦!婆婆拜拜!」家潞揮揮手,拿起地上的大布包出門去也。
看著家璐的身影,龔柔風紅了雙眼,心疼這貼心的女孩自小便失去了親情,但幸好,
她依然活得很好、很快樂,她很高興。
只是,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人世了,不知家璐會有寂寞、多孤單。
一想到這一點,龔柔風便老淚縱橫。
家璐這孩子,若沒有人照顧她,她又怎能撒手離她去?
如果她走了,家璐會有多傷心?
每當一有這種想法,龔柔風便告訴自己要好好養身,讓自己多活幾年,至少,要看
到家璐披上嫁紗,她才能安心。
家璐,乃是她今生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