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前,趙瞵舉起油燈,仔細將馬房巡視一遍,再將大門開了一道細縫,以方便玉璞進出拿劍。
門外傳來急沓的腳步聲,趙瞵心知不是玉璞,心中冷笑,「該來的還是會來。」
三個黑影竄入,見了趙瞵就掄起拳頭,打落他的油燈,斥喝道︰「你這個不要命的馬夫,竟敢壞了二少爺的好事,又教二少爺挨掌門的罵,今天非教訓你不可!」
一陣拳打腳踢落在趙瞵身上,趙瞵縮著身蹲在地上,運起內力忍著重擊的疼痛,卻不回擊。
來人又罵道︰「新來的,你不懂搖扁山莊的規矩,今天叫你听話,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強出頭?」
馬匹听到異樣的聲響,一匹匹躁動起來,青花更是嘶鳴不已。三個來人又打了趙瞵幾拳,「得罪二少爺,先叫你吃點苦頭,如果再有下次,就教你陳尸野外!」
教訓夠了,三人閃身而出,留下趙瞵。
這時,玉璞驚慌地跑進來,「趙瞵大哥,你怎麼了?我剛剛看到有人跑出去。」
「沒事。」趙瞵撿起油燈,拿出火折子點燃。
「會不會是子聖來找你麻煩?」玉璞擔心地猜測著。燈火一亮,見到趙瞵衣衫不整,頭發凌亂,手臂上有瘀青血痕,驚道︰「他們打你?」
「不礙事的。」趙瞵走向馬房里準備就寢,「大小姐去練劍吧!」
「子聖太囂張了。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
玉璞仍然不放心,好歹他也是為了阿綿才挨打。她立時伸出手扶住他,「趙瞵大哥,你先上床休息,我去拿些刀傷藥。」
趙瞵任她扶著,鼻里聞到的是她幽淡的體香,身上觸到的是她柔軟的手掌。這是仇人之女,只要他一反掌,就可以打死柔弱不堪一擊的她,就如同過去每個夜晚,當他窺探她練劍時,胸臆所涌上的那股騰騰殺意。
殺了她,再棄尸于花園,誰知道是他所為?若非今早院內還有其他家僕,也許他也對韓子聖下手了。
趙瞵右掌大張,內力貫注其上,準備擊掌而出。
玉璞扶著他坐下,憂心地面對他,「趙瞵大哥,你不要緊吧!」
柔言軟語頓時化去他的暴戾,趙瞵心頭一驚,瞧見玉璞的白皙女敕頰,還有那水靈靈的大眼,不覺內力頓散,右手無力地撐住床板。
玉璞以為他不舒服,起身道︰「我回去找藥,請趙瞵大哥忍耐一下。」
待玉璞離去,趙瞵盤腿運氣,很快地收斂心神,再一抹額,果然是大片汗漬。
他竟然會對韓玉璞手下留情?即使她是個不知世事的大小姐,慘案發生時也還未出世,但是當年,他的娘親、他的兄姐,不都慘死在韓昭遠的手下嗎?他又何必放過韓昭遠的女兒?
天人交戰之際,玉璞回來了,懷中抱著一大堆藥物。她挑起一支小瓶,打開瓶塞。
「趙瞵大哥,我幫你上藥。」她將藥水倒在掌心里,就往他手臂的瘀青抹去,用力涂拭。
她仔細地為他揉散手臂上的瘀血,又問︰「身上有沒有受傷?要趕緊涂藥才好。」
夏季天熱,她身上始終有一股清淡的蘭花香味,為她籠上清新的潔淨氣息。趙瞵吸著她的香味,不知不覺地,身子感到燥熱不已,他猛然一回神,索性解下衣衫,任汗水冒個痛快。
乍見他月兌下衣服,玉璞一驚,差點落荒而逃,可見到他胸膛上的青紫,又趕忙倒了藥水,以手掌輕輕揉拭。
趙瞵的胸膛闊壯,肌肉堅實,她小小的手拿在上頭揉撫,揉著揉著,瞧見他胸上的兩點,聞到未曾聞過的男人氣味,感覺到他規律有致的呼吸心跳,她的臉慢慢地燒熱,由臉頰蔓延到耳根,又延燒到頸項,她垂下了頭,力道越來越小。
她忽地移到他身後,細聲道︰「我看看背部有沒有受傷。」
趙瞵月兌衫原是無心之舉,心想她涂好藥水就會離去,誰知他胸背也有傷痕,卻不是新傷,而是過去留下的舊痕。玉璞沒有注意,仍悶著頭為他抹藥。
「趙瞵大哥,多謝你今天幫綿兒解危,連累你受傷,真是對不起,我弟弟那兒,我會去說他。」
「大小姐如果不想害我,就別說吧!」趙瞵終于開口講話了。
玉璞手勁又弱了些,「趙瞵大哥,對不起。」
趙瞵挺直背脊,離開了她的揉撫,「我只是一個下人,大小姐不必道歉,我承受不起。」
玉璞將藥瓶收好,「下人也是人,不管是你、還是綿兒,都有生而為人的尊嚴啊,」
「賤命不值錢,沒什麼尊嚴。」
趙瞵背對著她,口氣冷硬如冰,他來了一個多月,玉璞還沒看過他的笑容呢!
「趙瞵大哥怎麼這麼說?是生命,就有生存的價值和尊嚴。」
「那令尊殺人如麻,他又重視別人的生命嗎?」
講到父親,玉璞頓時無語。雖未曾見過父親殺人,但也听過無數傳言和事跡。
她走到趙瞵身前,無奈地道︰「江湖之事,我實在不清楚。可我娘已經為我爹吃長齋,也為他念佛……」
趙瞵冷然道︰「若是罪孽深重,神佛也救不了。」
他的眼神好可怕!玉璞別過臉,瞧向一只飛蛾,只見它拍翅翻飛,向著如豆燭火撲打,明知追求光明的結果是以身相殉,但它仍執意向前。
玉璞想著,如果父親真是罪大惡極,終而招惹仇家上門,她是不是願意為父親到神佛面前懺罪,以消世間怨恨?可是,她會不會像這只飛蛾,在撲向光明之余,也要受烈火焚身之苦呢?
江湖紛紛擾擾,她又何必痴傻到縱身火海?
她不知道,她從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她搖了搖頭,不再望向趙瞵冰山似的臉孔,將藥瓶放在床板上,又道︰「這里有兩塊糕,你拿去吃吧!你早點睡,我不吵你了。」
玉璞拿了劍,來到馬房外靜寂的空地。此刻夜涼如水,玉璞心頭也是涼涼的,舉起長劍,虛弱無力。她思緒蚪結,心中的劍法也亂了,練劍不成,干脆拋下長劍,抱膝坐在牆邊,痴望天上的半邊月。
她揣了揣口袋中的半月白玉,玉石有了她的體熱,不再冰冷。她撫著粗糙的直邊,痴想有朝一日,她要到母親所提及的碎玉仙洞,找到另一半白玉,讓兩玉相合。
抬眼天上半月,手握人間半月,她心念一動,想要拿出白玉,舉上天際,試著和夜空中的半月相合。
嗚嗚一聲傳來,玉璞低頭一看,把白玉放回口袋,抱起了一只毛白似雪的小狽,「雪球,這麼晚了,你怎麼找到這里來?」
雪球低聲哼叫,眷戀地臥在玉璞的臂彎中,閉起眼楮,享受主人的輕柔。
玉璞理著雪球的細毛,憐惜地撫模。
「雪球啊雪球,你也睡不著覺嗎?今天好煩喔!發生這麼多事,還是早點回去睡覺吧!」擁著懷中小小的溫暖,玉璞拾起長劍,靜靜地放回馬房,又靜靜地掩門離去。
她並不知道在黑暗中,趙瞵一雙眼始終跟著她。一聲輕嘆,一個腳步,一抹微笑,他已整整看她一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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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瞵大哥,你睡了嗎?」玉璞輕聲呼喚著。
「大小姐有事嗎?」
玉璞進了馬房,來到床前,將手上的一盅熱湯送過去,「這是豬肝湯,我叫綿兒請廚房炖的,你快趁熱吃了。」
趙瞵連忙起床,「我承受不起。」
「不,你為了救綿兒被我弟弟打傷,這只是一點點補償。」
趙瞵仍然沒有接過碗盅,「我沒有事。」
玉璞將湯碗放到床板上,「還是要補補身子,你的傷口有沒有再抹藥?需不需要我幫你?」
「不用了,大小姐沒事就請離開吧!」
玉璞雖已習慣他的冷硬態度,心中還是不免有些委屈,「那……趙瞵大哥快把湯喝了,我去練劍。」
來到馬房外的空地,再度將滿腔幽思付與劍招和月影。長劍流轉間,她一再告訴自己,他只是個馬夫,是個沉默寡言的鄉下人,是個不通人情的雇工罷了。
可是,為何他長得器宇軒昂?又為何他敢為綿兒挺身而出,對抗蠻惡的子聖?平時他戴著布帽,穿著粗服,總是低頭刷馬、套車、喂食,又不愛講話,因此搖扁山莊上下也不甚注意他。
但是昨夜,她近身看他,見他濃眉如劍橫掃,眸子如石沉靜,薄唇挺鼻,英氣逼人,這等相貌,她在北辰派里是從沒見過的。但也因為接觸到他瞳孔深處的寒潭,還有他莫名可怕的憤怒,昨夜她抱著雪球,想著謎樣的他,幾乎是一夜無眠。
他真的只是一個鄉下來的馬夫嗎?玉璞幽嘆,告訴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心念流轉間,腳步突然站不穩,立時摔坐在地上,長劍落地,發出「?」的聲響。
玉璞悶哼一聲,想要站起,但身子撐不住,又要坐倒在地。
趙瞵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雙手牢牢地扶住她的雙臂。
「啊!多謝趙瞵大哥。」有了支撐,玉璞踏了踏地,稍微順了麻痛,發現趙瞵磷仍扶著她,「抱歉吵醒你了。」
「喝了湯,我睡不著。」趙瞵扶她到馬房牆邊的長凳坐下。
「你喝了?」玉璞心里歡喜,「我的腳不麻了,趙瞵大哥也回去睡吧!我只是不小心扭了腳。」
「你不懂劍法,為什麼要天天來練劍?」趙瞵突然開口。
「我……」玉璞捏著手指,「爹娘不讓我學劍,可是我有興趣,我想練。」
「你是北辰派掌門的長女,為什麼老爺不讓你學?」
「爹就是不準我學,他總是說我出生時算了命,不能舞刀弄劍的,否則會對北辰派不祥,自己也會遭逢噩運。爹很相信的,就不準我學功夫了。」
「不祥?你相信嗎?」
「我怎會相信?我是爹娘的女兒,名義上也是北辰派的人,又怎會克了自己的門派?而且自從我九歲偷偷學了劍之後,也沒有發生任何不祥的事啊!」
也許,不祥的事就要發生了。趙瞵不動聲色,他要證實一件事,「大小姐使的是七星劍法嗎?」他每日觀察,在玉璞笨拙生澀的招式中,終于看出她使的是一套北辰派的劍法,而另外一套,竟然隱約有飄香劍法的影子,可她又怎會從不外傳的飄香劍法?
玉璞不知道趙瞵的心思,還以為他只是和她聊天,「是啊,我練七星劍法,學得不像,但總是可以看看門人練習,修正自己的錯誤。另外一套就不行了。」
「另外一套是什麼劍法?」
「我也不知道。」玉璞一直坐著,此時她抬頭望向趙瞵,一觸及他的炯炯目光,又慌得低下頭,那股寒意總讓她驚心不已。
「是你自創自學的嗎?」
她搖搖頭,「小時候,有一回我生病躺在床上!娘徹夜照顧我。半夜我醒來,看到娘拿著一根竹枝在房里跳舞,當時不知道那就是劍法,只是覺得娘的舞姿很好看,房里又是桌子又是椅子的,娘卻可以穿梭自如,就像一只花叢里的蝴蝶,也像輕盈飛翔的小鳥。」
蜂蝶探花,鳥雀輕跳。趙瞵想到了飄香劍法的口訣。
玉璞又繼續道︰「我看了好喜歡,隔天醒來,我以為只是做了一場夢。後來我發現娘畫了一張圖!上頭就是三十六式的劍招,娘畫得很漂亮,是一個女子在舞劍,我就偷偷臨摹,再拿劍比劃。幸好抄得快,娘不久就把那張圖撕掉了。」「那你臨摹的圖畫呢?」
「燒掉了,爹不準我動刀劍,我記得劍招後,就趕快燒了。」玉璞神色悵然,低頭玩著衣角。「憑著記憶胡亂學劍,讓趙瞵大哥笑話了。」
趙瞵小心地問著,「你很想學功夫?」
「是啊!趙瞵大哥你會武功嗎?」
「過去在村里常有盜匪搶劫,我們壯了都要學些刀劍功夫。」
「原來如此。」原來是有功夫才敢仗義執言,眉宇之間也流露過人的英氣。玉璞臉上綻出光彩,「趙瞵大哥,你可以指點我嗎?!」
「我學的是枝微末節,不能和北辰派的劍法相比。」
「沒關系的。我劍法不行,又不敢問人,請趙瞵大哥幫我瞧瞧。」她拿起那把生銹的長劍,從方才導致她跌倒的那招比劃起。
趙瞵看了沉聲道︰「你的步法和劍招不能配合,難怪會絆腳。」
「是這樣啊!」玉璞把長劍交給趙瞵,「那應該怎麼做呢?」
趙瞵輕巧地回身比劃,「你看,這樣是不是輕盈流暢多了?」
玉璞露出喜悅的笑容,拿回長劍,隨著趙瞵的身形比出,「原來如此!」她開心地又重復舞劍,連聲道︰「就是如此!多謝趙瞵大哥!」
接下來玉璞舞出招式,趙瞵便為她修正,並親身示範。長劍交接時,兩人手指踫觸,玉璞紅了臉,在清涼的夜風中繼續舞動宛轉的身姿。
趙瞵站在一旁深思,不經意地瞥見她開朗柔媚的酒窩。她眼里浮是單純與欣喜,人如其名,她是一塊璞玉,不知世事,未經風霜。搖扁山莊就像密實包裹璞玉的石頭,完完全全的保護她,保有她的天然無瑕與善良。
玉璞,璞玉,你又怎知保護你的搖扁山莊,即將教我挖出一個缺口,大肆鑿毀呢?
絕對要狠心!要教搖扁山莊失去光輝,讓七星滅了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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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清晨,搖扁山莊發生了一件大事,兩名北辰派弟子橫死,躺在大門門檻上。
韓昭遠瞧過尸體,面色凝重,「這是西蟠派的散花掌。」
長老和弟子們驚疑,「西蟠派不是滅了嗎?又怎麼會出現?」
韓子聖見到一名要好的師弟慘死,立即大喊,「是西蟠派?我去找大娘!」
「站住!」韓昭遠怒喝,「你大娘又不會武功,找她做什麼?」他指著地上的尸體,「你和阿鄭好賭,是不是欠了賭坊賭債,惹禍上身?」
「爹,絕對沒有。」韓子聖辯解著,「既然知道凶手是西蟠派的余孽,大娘出身西蟠派,她怎麼會不知道?」
韓昭遠盛怒,「西蟠派早就滅了,一定是另有其人。子聖,不準你去找大娘!有本事就幫爹處理事情。」
待父親吩咐完後事、商討緝凶方向後,韓子聖快快然退去,來到後院,腳步還是向大娘的房間移去。
經過花園,看到玉璞和綿兒坐在亭子里有說有笑,他想到上回挨罵的事,心里有氣,大步向前,「姐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里笑鬧?」
綿兒慌張站起,躲到玉璞身後,玉璞護住她,問道︰「子聖,什麼事?」
「山莊出命案了,爹很生氣……」韓子聖看見桌上的一把短劍,勃然變色道︰「你竟然敢動兵器?我知道了,原來今天會發生大事,就是你帶來的穢氣!」
「你胡說什麼?」玉璞臉色蒼白,「發生什麼命案了?」
不知是否是巧合,二夫人周涓正好偕同兩個女兒路過,哼了一聲,「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不食人間煙火,跟你那個娘親,活月兌是搖扁山莊的兩尊瓷女圭女圭。哪像我五個兒女,天天為北辰派操勞奔走呵!」
「二娘!」玉璞被周涓挖苦慣了,仍是忍氣吞聲喚了一聲。
四妹也看見短劍,驚呼道︰「娘!你看姐姐玩劍,果真為搖扁山莊惹來血光之災。」
玉璞察覺事態嚴重,立即解釋道︰「這把劍早就放在石桌上,不知道是誰忘了拿回去,根本沒去踫它啊!」
韓子聖道︰「事實擺在眼前,還敢狡辯?我去跟爹說。」
四妹、五妹爭相附和,「是啊!快去跟爹說。」
玉璞駭然,「我真的沒有踫這把劍啊!」
她心中雪亮,二娘仗著她不可以踫刀劍的禁忌,十余年來不知設了多少陷阱誘她上當,只要她一模到兵器,立刻向韓昭遠告狀。她早就學乖了,只是這次竟又被他們誣陷。
周涓撤了撇嘴角,「我們這們多人證,你也賴不掉的。看你娘這回怎麼護你?」
「周涓,你找我嗎?」劉馥蘭的聲音由後頭傳來,幽幽沉沉。
周涓一轉頭,眼楮射出妒火,「是你!今天不在房里念經超渡兩個枉死的亡魂,也想找你們西蟠派的凶手呵?」
劉馥蘭已知凶案一事,她平靜地道︰「西蟠派已經滅絕了,凶手應該另有其人。」
「誰不知道你還恨著我師哥?說不定你從西蟠派帶出什麼武功秘復,輾轉傳了出去,想為你師門報仇!」
「沒有西蟠派了,報什麼仇?」劉馥蘭眼也不眨,一派從容平靜,瘦削的身形和周涓的豐腴形成對比,而她的端莊溫雅,更是周涓所不及。
平時這兩位夫人總是避不見面,大夫人不願惹氣,二夫人不願在容貌上被比下去,沒想到還是狹路相逢。
一群人杵在亭子邊,而韓昭遠正在為命案心煩,想到後院靜心思考,不料看到妻妾兒女對立的場面,他勃然大怒,伸手拍碎身邊的石牆,「你們在這里鬧什麼,還不回房?」
周涓搶著通報,「師哥,玉璞踫了刀劍,阿鄭會死,一定是她害的!」
「你說,是玉璞殺人嗎?」韓昭遠故意反問。
周涓一時啞口無言,結巴著,「是……她不祥!」
「她已經不祥十八年了!」韓昭遠斜眼望向玉璞,嚇得玉璞不自覺地低了頭。
韓昭遠又道︰「子聖,你負責去查出來這把劍的主人,看看是誰在陷害你姐姐。好了,都下去吧!」
爹爹知道她是冤枉的!玉璞心里感激,卻不敢看向威嚴的父親,想扶母親離去,可劉馥蘭卻是屹立不動,催玉璞離開。
所有的人都走了,韓昭遠仿佛明了馥蘭有話要說,便在亭子內的石椅坐下。
餅了一會兒,劉馥蘭開口道︰「凶手真的是西蟠派的人嗎?」
「我叫邱護法去追查了。」韓昭遠垂眉斂目,「你在期待誰?你以為是誰回來?」
「我不知道。十九年前,你說西蟠派的人全死了。」
「是死了,而你的心也在那個時候死了吧!」
「你聯合南山派殺我西蟠派,又殺南山派滅口。我被你廢了武功,生不如死,若非有了玉璞,活著又有什麼意義?」言語內容驚心動魄,劉馥蘭娓娓講來卻是輕淡如浮雲。
「你就是想著杜雲杉?十九年來,你念念不忘的就是他?」
劉馥蘭神情一震,瞬間而出的淚光又立即咽了回去,但是韓昭遠已經看到了,他突然站起身摟住劉馥蘭,逼近她那秀麗如昔的臉龐,「枉我在外頭叱 稱雄,到頭來還是無法擄獲你的心!」
「你娶我為妻,無非為了向江湖宣示你韓昭遠有情有義,為妻子報了滅門之仇。誰知滅門的真正主導者,正是你這個虛偽小人!」劉馥蘭一反平日的靜弱,咄咄逼人,目光亦是直視著丈夫。
韓昭遠更靠近她的臉,原有的憤怒變成了無奈,「我留你是因為你太美麗、太善良,二十年前我中了箭傷,是你為我包扎,我愛上你,又怎麼會殺你?二十年了,你還不知道我的情意嗎?」
劉馥蘭冷笑著,「我那時候是太愚笨,以為四派聯盟結好,每個人都是好人。」
「你要我做壞人?我就做給你看!」韓昭遠猛然吻住劉馥蘭,渴求她的甜蜜,唇舌搜索了半天,卻像吻著一座冰雕,沒有反應,甚至也沒有熱度。
他憤然放開她,「我對你好,二十年來你還是想念那個死人!若非我親眼見你落紅、懷胎、生產,我真要懷疑玉璞是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劉馥蘭鎮定地道︰「玉璞兒是你的女兒,是你最乖巧听話的孩子,你要如何對待我都無所謂,只希望你好好疼她,為她找個好婆家。」
「我北辰派的千金大小姐還怕找不到好婆家嗎?你叫她以後看到刀劍不要接近,免得又讓周涓拿來當話柄。」
「你疼女兒的心,我明白。」劉馥蘭一字一字地道︰「你在她出生後假算命之言立下禁忌、不準她練武,是怕我唆使她為西蟠派報仇吧!你還是害怕報應,是不是?」
韓昭遠怒道︰「我七步追魂殺人無數,從不怕仇人上門!」
劉馥蘭幽幽地道︰「不練武也好,不管那江湖是非。你是玉璞的親爹,我又怎會叫她報仇?昭遠,洗手歸山吧!我日日念佛誦經,也是為了你。」
「你又忽然對我好了?」
「我不希望你的江湖仇怨影響玉璞的幸福。」
「你是為了玉璞才對我好?」韓昭遠拂袖而去,「你去為杜雲杉念經吧!我活得好好的,不用你假慈悲。」
劉馥蘭神情疲累,頹然坐下,她撐著額頭,揉揉眉心,揮之不去的是十九年來的愛恨情仇。
劉玉璞躲在不遠處的假山邊,身子微微發抖,她只是回來撿發帶,怎知听到父母的一番對話?
十九年前的舊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似乎娘親還有一個意中人,而父親橫刀奪愛,生下她這個不受祝福的女兒。玉璞不自覺地模向口袋中的半月白玉,另外半月,是在那個已經死去的杜雲杉那里嗎?!
夜里,玉璞輾轉反側,最後索性坐起身,拿起枕畔的小扇?著。
床下的雪球抬起頭,一躍上床,蜷縮在玉璞腳邊。
玉璞撫著雪球,「吵到你了?今晚真的好熱。」這兩天搖扁山莊為了命案一事,加強巡邏戒備。她怕被二娘抓到把柄,所以不到馬房練劍,但是心中煩悶,腦海里想著劍法的招式,睡不著,只想出去舞個痛快。
「雪球,你最不喜歡洗澡了,每次你洗完澡,總是要到處奔跑,用掉一身討厭的水珠。你說,我現在不愉快,是不是也要動動身子,流流汗?」主意既定,又模著雪球的頭,「乖乖在這里睡,不要再去找我了喔!」
拿了桌上幾顆桃子,來到馬房,見趙瞵仍未睡,正在打掃欄廄,玉璞把桃子放在床板上,「趙瞵大哥還沒睡?」
「我在等你。」
玉璞拿了劍,「趙瞵大哥你累的話就不用看我練劍了,你早點睡。」
「沒關系。」
他總是不多話,可是語氣和表情已經比先前和並善多了,玉璞徑自走到外面空地,她知道趙瞵會隨之出來觀看,不用言語招呼,兩人已有默契。
可是她今晚心神不寧,趙瞵接連幾次為她指點示範,她仍然不得要領。
她比劃著,「是這個方向嗎?可是手關節怎麼轉不過來?!」
趙瞵站在她身後,伸手抓住她拿劍的右手,緩緩流動比劃,似那飛舞而過的流螢,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微弱的光芒。
玉璞已經忘了使劍,只覺得他手上的熱流慢慢地貫注到她的手背,循著血流,周游全身,最後匯聚在心頭。
「你明白了嗎?」
趙瞵的話喚醒玉璞。「我……」她隨便揮舞,仍是錯誤滯礙的招式。
他又抓著她的手演練一遍,「你不懂呼吸吐納,這一招難以學成。」
為了練劍方便,玉璞的長發扎成辮子,露出光潔的頸項,此時趙瞵的氣息吐在她的後頸,令她麻癢難耐,身子熱如炭火。
趙瞵察覺她手掌的熱度,放開了她,「天氣太熱了。」
玉璞道︰「是呀!好熱,我休息一下。」
趙瞵拿出桃子,一人一顆,各自咬著吃了。兩人分坐長凳兩端,星空下,只有嘖嘖的啃食聲音。
看了兩個月,趙瞵已經確定玉璞練的是飄香劍法,遂問道︰「另一套劍法叫什麼?」
「我不知道,沒有名字吧,我也不敢問我娘,她從來不知道我偷學劍。」
趙瞵又問道︰「大夫人為何會這套劍法?」
對于趙瞵,她毫無戒心,坦承地道︰「我娘來自西蟠派,或許……是在那里學的。」
趙瞵大驚!為什麼師叔從來沒有告訴他,北辰派的大夫人竟然出身西蟠派?師叔只告訴他,北辰派的人都該死啊!難道這位大夫人是西蟠派的叛徒?
玉璞垂著頭繼續道︰「娘說她的武功給爹廢了,我第一次看到娘這麼恨爹……趙瞵大哥,你的爹娘呢?」
「死了。」趙瞵的語氣冷硬似冰。
「啊,對不起。」玉璞抬起頭看著繁星點點,眼里亦是閃著水光。
見到玉璞眼中的淚光,趙瞵心頭一震,「你為什麼問起我爹娘?」
「我……只是隨口問問,我想知道別人家的爹娘怎麼相處?恩不恩愛?」
「恩愛?」趙瞵的心中沒有愛,只有一個不可磨滅的恨字。
「我以為夫妻應該相愛相扶持,養兒育女,一家和樂融融。」玉璞輕嘆,「我爹喜歡二娘,很少和我娘講話,為了命案,他們吵架了。我不曉得以前發生什麼事,但是我听得出來,娘不愛爹,那……那為何又把我生下來?」玉璞拿出手巾輕拭眼角,無語問天。
趙瞵感覺玉璞的顫動與不安,她無助無依,就好像是風中的孤菊。
不!他怎麼可以憐惜她?她流著韓家的血,怎能和西蟠派扯上關系?不管她的母親是誰,她也是該死的!
趙瞵正想運掌擊殺,卻見她淚水漣漣,那清靈秀氣的臉蛋既無她父親的霸氣,也不像她弟弟的邪惡,在充滿污穢殘暴的搖扁山莊中,竟有如此月兌俗的女子?玉璞啊玉璞,你是否生錯地方了?罷了!他松了手,長長嘆了一口氣。
听到趙瞵嘆氣,玉璞忙抹掉眼淚,「趙瞵大哥,我說這些事讓你心煩了。」
她又怎知他的心情轉折?「沒事的,為什麼將這些事告訴我?」
為什麼?玉璞暗問自己,心情也慌了,「我……平時都和綿兒聊天的,但是她年紀小,有些事情听不懂。有時我也會和雪球說話,可它不會講話。趙瞵大哥安靜穩重,讓我……嗯,覺得很放心,也不怕你會講出去。」
「可是我不會聊天,也不懂得安慰別人。」
玉璞絞著手帕,「你願意听我說話就夠了。」
「你相信我?不怕我也是個惡人?」
「不會的,你不是。第一次見你馴服青花時,你看青花的眼光很溫和、很疼惜,那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好人。」她手上的帕子已經絞得糾結,她的頭低低地垂著,呼吸有點急促。
趙瞵深看著她,「你未經世事,不知人的好壞,不要輕易相信我。」
「不,我相信人性本善。即使人家說我爹很壞,可是其實他還是很疼我。子聖雖然可惡,但他孝順二娘,對他的結拜兄弟也好。唉!趙瞵大哥,你可能听不進去。」
趙瞵是听不進去,在他心中,北辰派全是惡人。可是……又怎有像玉璞一樣的善良姑娘?他心中一嘆,「你本性單純,不要管別人的事吧!」
玉璞無語回應,已經涉入,就不可能不管了,搖扁山莊暗雲重重,她無知了十八年,或許是該醒轉,一探外面世界的時候了。
玉璞不經意地轉向他,兩人四目相交,而他的目光不再凌厲,也不再冰冷,在不知不覺間,早已為她沉澱成柔波蕩漾的湖水,但他卻不自知。
「啊!趙瞵大哥,很晚了,我該回去了。」玉璞慌忙起身,長劍也忘了放回馬房,踩著無聲的步伐,匆匆離去。
趙瞵為她拾起長劍,走進馬房內藏好,又來到門前觀看群星。天上是一條銀河,牛郎織女,淒美的傳說,無奈的結局,他心頭哼了一聲,小情小愛,又豈是他西蟠男兒所為?惟有痛下殺手報仇雪恨,才是他不變的職志。
星空下,他的眸子再度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