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遠外找!」
听到這聲呼喚,致遠往走廊看去,是鎮宇來找他,自那件事之後,兩個人幾乎斷了關系。
他往外走去,笑著問︰「好久沒看到你,你去哪里了?」
這是實話,鎮宇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來上學。
鎮宇笑笑,他看起來相當疲累︰「幫派有些事情,我去處理一下,小事,一下子就處理完了。」
小事?
致遠不這樣想,鎮宇的左手下垂,手腕上纏著繃帶,看來事情不簡單。
但是致遠沒問他,因為他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跟于心還好嗎?」
「很好。」
「說謊。」鎮宇笑,他解決了幫派內的內斗,心中掛念致遠跟于心,所以來看看他們,不過看起來事情還是僵著,沒有好轉。
棒著玻璃窗,于心看到致遠跟鎮宇有說有笑起來,一股怒火不知怎麼發泄,他三步並兩步的跳上講台,拿起粉筆寫字。
「不會吧!」全班同學異口同聲的驚呼。
他們看到于心寫在黑板上的字︰「
今天體育課︰
男生5000公尺
女生3000公尺」
「于心,我們跑不完啦!」
女同學群起抗議,于心殘酷的說︰「體育老師交代,要抗議去跟他說。」
事實上,他們班上的體育老師正是于心的跳水教練,體育課上什麼都由于心自行決定,導致他們班一年到頭上的都是游泳課。
在于心的帶領下,殘酷的體育課就此開始。
于心帶頭繞著操場跑,身先事卒,無視後面同學的哀鴻遍野,與其說他在折磨別人,還不如說他是在享受運動帶來的快感。
一個人遙遙在前的孤寂,其實是多麼美好。
袁建青使盡吃女乃的力氣追上來。
「于心,別跑那麼快,後面已經倒了一堆了!」
「把他們抬到保健室去。」
「很多女生已經撐不住了!」
「等他們倒下來,就把他們送到保健室去。」
「喂!于心,我們沒有得罪你啊!不要擺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模樣…」
于心加快腳步,把袁建青拋在身後,他抱怨的聲音終于消失,于心繼續這種自虐虐人的快感。
餅了不久,一個身影檔在前面,是副班長楊秀娟,她喚于心︰「于心,別跑了。」
「妳怎麼會跑在我前面?」
「我已經落後好多圈了,你也超過我好幾次,現在才發現我?」她的聲音虛弱,氣喘吁吁,身為副班長的尊嚴讓她繼續緩慢的跑下去。
但于心很快的又超越過她,一個人邁著大步。
但,一個腳步聲追上來。
「于心,你中餐沒吃,身體會受不了。」
「要你管!」
「有什麼事大家坐下來說。」
于心不想听下去。
大家?
誰是大家,他跟鎮宇叫大家,他算什麼?
他不討厭葉鎮宇,但他恨透了那種被欺騙的感覺。
他奮力地向前沖刺,沒有去後面倒得倒、翻得翻的場面。
這次致遠沒有再追上來。
烈日當空,一種強烈的孤寂籠罩住他,于心一直跑著,跑著。
在黑暗終于籠罩住他之前,他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喜歡致遠,非常非常的喜歡。
一向冷清的保健室,因為來了一位貴客而熱鬧非凡。
十班的女生來了一半,圍在一張病床前面說話,里面夾著副體育股長袁建青。
「多虧于心昏倒,要不然我的腿就要斷了!」
「你是足球隊的耶,體力反而比于心差。」
「所以我們學校的足球才屢戰屢敗。」楊秀娟下了一個結論。
「是屢敗屢戰。」
袁建青更正,一回頭,發現于心恍惚地坐起來。
「啊,你醒了啊!」
「我怎麼在這里?」
于心的頭依然昏沈,他怎麼會在這里,他依稀記得他奔跑在操場上,只有他一個人,一條無止無盡的孤單道路,沒有人陪著他,直到黑暗降臨。
「你昏倒了、大家把你送到這里。」
「我昏倒了?」
楊秀娟說︰「從來沒有看過有人把五千公尺當作一百公尺來跑,昏倒是必然的,你從頭到尾都用沖的,沖到一半突然砰一聲倒下來,嚇壞旁邊的人,模模看,頭上有沒有一個大包?」
于心模模頭,果然有。
袁建青點點頭︰「如果你能這樣跑到終點,我就真的服了你啦!」
于心看看這些關心的臉,里面沒有致遠
「致遠呢?」
「他回去了。」
「我還以為你們吵架了,沒想到你會問起他?」楊秀娟是班上的才女,平庸的一張臉,卻有善解人意的個性,她娟秀的眼楮看著于心,想要听他怎麼回答。
「沒有,我們沒有吵架。」
于心落寞地嘆口氣,這比吵架更嚴重。
「別哀聲嘆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失戀了,而且對像是致遠。」
袁建青這樣一說,女孩子們都笑了起來。
「美男子組合,很合新時代潮流哦!」一個女孩笑著說。
他跟致遠?
這個玩笑話似乎把于心內心深處的感情挖出來般,他終于發現,他並不是生氣,而是一種絕望的妒忌
當他看到致遠在鎮宇的懷中時,他驚恐的發現致遠沒有讓他知道全部的他,他一直都在演戲而已。
多年的好友情誼竟是假的
想到致遠要被鎮宇搶走,他的怒氣就如山洪般暴發出來。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跟致遠的也是,就因為在內心深處早已愛上他,所以才會如此自然。
「于心你不要再跟致遠冷戰了好不好?」袁建青夸張地嘆口氣「兩人斗法、全班遭殃。」
「你們感情這麼好,什麼事情不能好好坐下來談?」楊秀娟嘆口氣,「用不著拉全班人陪葬啊!」
于心沉默,一旁的女孩子打圓場。
「于心累了,讓于心再睡一下,我們先回教室吧!」
這也好,于心順水推舟躺下去,閉上眼楮,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致遠今天追上他的神情。
他還是關心他的,一如從前一樣。
今天的腳步聲不一樣,敲門聲也不一樣。
「進來。」
鎮宇喊了一聲,沒有動靜。
「進來。」他又喊了一聲。
于心步伐輕盈地走進,他默默地站著,好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
「找我做什麼?」
從他一進來,鎮宇對他的目的就已經全部明了,但他故意這樣問。
「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
「就這幾個月,大概是從你跟黃芹蕙交往開始。」
短短兩個月左右的時光,好像已經把他們的生命翻了過來,走上了完全兩樣的道路。
于心清澈的眼楮似乎有霧氣,但致遠說過,于心不會哭,他是個堅強的人,他的脾氣只會化為任性、孤僻。
「你們相愛?」
鎮宇無奈的笑,如果相愛就好了,他不會痛苦、致遠也不會痛苦。
「他愛的是你。」
于心的眼楮張大,看著鎮宇。
致遠愛他?他回想這些年來兩人的相處,他們感情一直好得讓人羨慕,但他不知道有這種成分存在。
這樣想來,致遠愛他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他愛你,卻知道你對男人沒興趣,所以寧可當你的好友,這也對,當伴侶可能只是一段時間,當朋友卻可一輩子。」
「屁話!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告訴你你就會接受?」
「這……」于心猶豫,如果致遠告訴他,他會接受嗎?
鎮宇悠閑的坐在床上,看于心天人交戰,但他的心情是黯然的。
于心顯然願意接受致遠的愛。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跟你在一起?」
「因為得不到你,所以找一個代替品,就跟我的理由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兩個都要我,可是卻不跟我說,選擇跟對方在一起。」
于心握住拳,不知道該打的是誰?
他怪致遠騙他、不告訴他,但致遠的確小心翼翼的守護著他。
「于心,還來得及,只要你開口,致遠就是你的,我沒有能力,也從來沒有想過介入你們之間。」
只要一開口,致遠就是他的……
這個想法讓于心怦然心動。
「我要怎麼開口?告訴他我喜歡他?他根本還沒對我承認他的感覺,就把我丟在旁邊,置之不理。」
「你先問自己,你對致遠作了什麼?說了什麼?」
「我……」
于心握住門把,他欲走還留。
「我不知道怎麼辦?」
于心的口氣當中透著寂寞,他從認識致遠到現在,從來沒有過這麼長時間的冷戰,致遠會訓人、會管人,但從來不會不理他,放他一個人。
是致遠讓他不再孤單的,因為不論何時,他都在他身旁,即使他被人群包圍著,一抬眼,就能看到致遠守候的目光。
「愛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在乎尊嚴,在心愛的人面前,再多的驕傲只會成為相愛的阻礙。」
鎮宇走到于心身邊,他的手抵住牆,一左一右的將于心困在其中,他決定拋下驕傲了。
「于心,我喜歡你,從我第一次看到你開始,我就喜歡你了。」
「第一次?是開學的那次跳水嗎?」
「不是,是從一年前開始,我記得那天我是因為逃課,坐在屋頂上發呆,遠遠的看到你在練習跳水,從三層樓的高度往下跳,一次又一次,這麼有自信、這麼愉快,我從那天開始注意你,開始喜歡你,只要你的比賽,不論大小我都一定到場,你的練習,只要我有空就會去看,但是你的眼楮當中從來沒有我,你會跟女孩子揮手打招呼,也會跟致遠開心說笑,但你從來沒發現我的存在。」
鎮宇一邊說一邊把頭俯下,想要吻于心。
于心別開頭去。
「不要。」
這次的抗拒,鎮宇沒有再強求,他看于心戒備著退開。
「那天在游泳池,我決定要讓你認識我。」
這麼說,那次跳水,兩個人起沖突並不是偶然,而是鎮宇終于想要靠近他?
于心明白了這件事,他看著鎮宇臉上沒有任何愛情的痕跡,但他的話語字字充滿誠意。
于心搖搖頭︰「你不用跟我說這一些,很抱歉,你再怎麼愛我也沒用,現在,你是我的情敵,我不會再讓致遠跟你在一起,他是我的,你休想奪走。」
連考慮都沒有考慮,于心的拒絕直接了當,鎮宇閉了一下眼楮,抗拒受傷的感受後,才道︰「致遠一直都是你的,如果你不要,我就接收了。」
「我現在就要把他要回去。」
于心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鎮宇一秒也沒有猶豫的把門關上,于心離開他的步伐如此迅速,一步步震得他心頭發疼。
于心不是他的,鎮宇早就明了這一點,他說出口只會遭到拒絕罷了,也許得到致遠已經讓他有了些彌補,而且…….鎮宇發現,他的視線已經不只放在于心身上,致遠有時更能吸引他的目光。
他們在一起應該會很快樂吧!
兩個屬于光明、屬于在眾人面前閃耀的人,是不應該跟他這種屬于黑暗的人在一起的。
想著,鎮宇嘆氣,躺回床上,繼續他無止盡的發呆。
好難得的景象,下午有三科小考,致遠不但沒吃午餐也不念書,反而在操場上跟鎮宇打球。
這樣想來,鎮宇不是更難得嗎?
在操場上揮汗飛奔的模樣,跟他地下老大的形象完全不符。
致遠明明喜歡的是他,卻死也不說,還跟鎮宇混在一起,真是太過份了!致遠為什麼不直接跟他說明他的感情?他不一定會拒絕啊!
想起鎮宇,于心有種異樣的感覺。
其實他不壞,他的話語當中有對致遠的溫柔,對自己的情感,他說話的口氣有著濃厚的寂寞與空虛,這讓于心有種同病相憐的心動。
但他不會把致遠讓給他的,以前跟致遠形影不離的是他,以後也會是他。
想歸想,依現在致遠別扭的樣子,他存心不解決問題,說不定兩個人一直到畢業、到分開,都會是這樣見面不相識的情況。
于心猛然站起來,大聲的說︰「好,我要去跟致遠和好。」。
「你說什麼?」袁建青被他嚇了一大跳。
「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
「我們才受不了呢!」袁建青回答他。
「我要回到以前的生活,誰要現在這個樣子嘛!」
于心用力的捶桌子,臭致遠,是他不跟他說清楚,逼得他現在要自己拉下臉。
「是啊!」
于心匆匆忙忙的離開教室,沒有發現二年十班爆出一聲歡呼︰「太好了,萬歲!我們要回到原來的生活了!」
在一邊奔跑追逐的過程當中,鎮宇問致遠︰「于心還是沒有跟你表白?」
「表白?」
看來沒有,于心還在鬧別扭嗎?鎮宇不想讓致遠得意的太早,所以沒有讓他知道他跟于心的會面。
這時,他看到遠遠的,一個急速奔跑的身影,身影越來越近。
于心一張帶著怒意的臉也越發清晰。
「有人來找你。」
鎮宇把球抄走後,停下步伐,他走開幾步「你們談談。」。
他到隔壁的球場去,自己對著籃框練四十五度跳投。
致遠放任他去,這時于心已經跑到了他的眼前。
「我決定了,你不準跟鎮宇在一起,你要跟我在一起。」于心抓住致遠的手臂。
「你不是覺得喜歡男人很惡心嗎?」
被致遠一問,于心放開了手,他不安的抓著頭發,靦靦微笑。
致遠看著眼前的于心,奇怪,眼中的他,彷佛回到六年前。
「你愛我吧?」
「是,非常非常愛。」
于心凝望致遠的表情,他說話的感覺好傷心,好似這份愛給他許多痛苦。
「為什麼?」
「為什麼愛你嗎?我不知道,像是天經地義,我的眼楮里只看得到你。」
「你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很尷尬嗎?」
于心覺得尷尬得不得了。
致遠倒是坦然,他的神情溫柔︰「不,因為我發現我愛的是你,這似乎是在自然不過了,從三年前開始,你就一直在我身旁,成為我不可缺少的一部份。」
「我也喜歡你。」于心說完,臉頰泛紅,連忙補充︰「不是因為我是同性戀,只是剛好我現在最喜歡的人是你,就是這樣。」
「也許你日後會變心?對象可能是男、可能是女?」
「哪個愛情能夠保證永遠?」
于心就是不長久關系的犧牲品,這個道理他最明了。
「我目前愛的是你,而且我們在一起很快樂,這不就夠了。」于心堅定的說。
好干淨利落的回答。
致遠仰頭看天,風雨已經過去,留下的是一片純淨的藍。
兩個人的內心經過這一番的沖刷,終于撥雲見日。
「不想承認自己是同性戀就不要承認,何必因為這個關系就劃清跟我的關系?」
「怕你不接受,也怕別人的眼光,但如果你介意,我會為了你承認。」
「不用了,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算要欺騙全世界我也不在乎。」于心簡單的說。
兩個人的心若相知,何必一定要攤在別人的面前,這樣只會造成不必要的困擾。
是的,即使兩個人的關系不可告人,但能在自己心愛的人身旁,已經能夠彌補所有。
但,想要接近對方的心無法克制。
于心向前一步,想要擁抱致遠,卻又停了下來。
「怕什麼!我們是好兄弟,沒人會懷疑的。」致遠安慰于心。
兩個人的身影緊緊相擁。
遠遠傳來一陣歡呼。
「那是什麼?」
「听起來…好像是我們班在歡呼。」
致遠想起從教室是看得到操場的,遠遠看去,教室當中歡欣鼓舞的好似在開同樂會。
「我們好像讓同學過得生不如死。」
「的確,找個機會要補償他們。」
兩個人微笑,于心臉紅,從這個角度看致遠,他發現他的微笑更溫柔了。
「我想吻你。」
這句話從致遠的口中說出,讓于心覺得不可思議,但一顆心搔癢著,若不是光天化日,可能馬上就會點頭,任由致遠吻他。
「晚上來我家,好不好?」
言下之意已經相當明確,于心拉住致遠的手,雙手交握。
一種確定的感覺讓于心的心頭一震,果然這才是真正的相愛,這麼簡單的接觸,就給他完完全全的幸福。
「鎮宇…你割舍得掉他嗎?」于心埋在致遠肩上,小聲的說。
「我愛的是你。」
致遠從不說謊的,于心點頭。
「他……」于心突然有些不忍,鎮宇不是個壞人,但他待鎮宇一直惡劣。
「放心吧!他會了解的。」
他們互看一眼,愛情的空間是狹窄的,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無法容納任何第三者。
對鎮宇,他們都只能說聲抱歉。
鎮宇手上的球在他的拍打下上下跳動,單調的聲音回蕩在籃球場上,像他寂寞的心跳。
對他來說,一切都結束了。
他運著球離去,即使失敗,他依舊要抬頭挺胸、驕傲的走。
「喂!鎮宇,你要去哪兒?比賽還沒結束啊!」
鎮宇一愣,回頭發現致遠向他揮手,于心看著他,並沒有過去的憎恨與厭惡,他終于將他當成個朋友了。
兩個他掛在心頭的人,就要這麼放手了,鎮宇心中有些不舍。
他要什麼女人沒有?男人也是。從以前開始他不就是這樣,玩完一個再換一個,從來沒希罕過什麼長久的關系。
可是這次,他望著致遠跟于心,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居然進入他的生命當中,成為不可缺少的一部份,要放手,談何容易?
可是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也不會卑微的夾在他們中間,他喜歡的是支配、是權力。
「誰跟你玩這種小孩子的游戲啊!我走了。」
鎮宇把球一拋,丟回給致遠。
這結局未嘗不好,他們是如此的契合且彼此相屬,自己只能在這些夾縫當中,撿拾一些他們多余的溫情。
比賽結束了,不是他不想玩,是他已經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