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早晨,暖暖的日光照在小小的院子里,顯得格外清爽。
從開啟的窗口內冒出了白騰騰的熱氣,還有一股食物的香味。
「別再玩了,常我,你這樣會礙著我揉面團的!」
羿一邊用力地揉著面團,一邊提醒在桌上一角捏著兩個小面團人偶的常我。
「羿哥,羿哥,你瞧你瞧!」常我全然沒有听進羿的話,眼楮只看著他剛剛捏好的兩個小面偶。
「你完全沒有在听嘛!」羿抱怨道。
「哎呀,你先不要管那個啦,你瞧你瞧!」
常我拉著他的衣角,興奮地說。
「怎樣?」
羿懶懶地看向左邊,可手里仍勤快地揉著面團。
「這是你,這是我。」
常我的笑顏似楓紅一般可愛,他開心地指著桌上一大一小的面偶,兩個女圭女圭之間有一條長長的面條系著彼此。
「這是在做啥?」羿好奇地問。「在玩跳繩嗎?」
「不是!」常我有點失望,「你真的忘了嗎?」
「啊?」羿皺起眉,「什麼?」
「就是……就是你說過的……」常我的臉上出現少見的害羞表情。「十年前咱們分餅的那個早上……」
「阿羿!我來拿餅了——」
院子里傳來叫喚的聲音!硬生生地截斷了兩個人的談話。
「福伯,馬上好!」
羿一邊忙著招呼老主顧,一邊回頭對常我說︰
「我等會兒再听你說,‘百臨客棧’的福伯來向咱們拿訂的紅豆餡餅了,我得先拿給人家。」
羿急忙轉過身去調整蒸籠的火候,沒有看到常我臉上一閃而逝的失望,他忙碌的身影不斷地在兩個大蒸籠間穿梭。
「幫我把上次曬的荷葉拿出來,等會兒幫我把餅四個四個包在一起……」
發覺後面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羿只好再喚一聲。
「常我?」
轉過身去看,只見一疊曬得干黃的荷葉已擺在桌上,但不見常我的人影。
***
「不好意思,福伯。這是你們訂的紅豆餡餅。」
羿快速地將剛出籠的紅豆餡餅包入干荷葉中。
「我馬上給您包好,不好意思,人手不夠。」
「沒關系,你慢慢來。」體諒羿的福伯微笑說道︰「你們賣的餅啊,是全京城最好吃也最有料的,住客棧的客人都指名要吃你們的餅呢!」
「哪里,您過獎了。」
「對了,那是什麼玉?」
埃伯指著羿脖子上所掛戴的白色玉?問。
「喔,這個啊。」羿看也沒看,只忙著加快包裝的速度,「這是我一出生就戴在身上的,或許是遺棄我的爹娘留給我的吧!」
「喔,原來是這樣啊!」福伯恍然大悟地說︰「我都忘了你跟常我是孤兒的事了呢。」
羿淡淡地笑了,像是回憶往事般慢慢地說︰「回想起當初我和常我從南方來到京城的時候,那真的是一段辛酸的日子啊!」
「南方?那麼遠?」福伯有些詫異。
「是啊,我們一路上靠著乞討,跌跌撞撞地來到繁華的京城。回想起那種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便覺得能過現在這種安穩的日子,就好像做夢一樣。」
「幸好你們來到京城。」福伯安慰他,「不然全京城的人都享受不到這麼好吃的餅了。」
「是啊,幸好我們來到京城,亦覓得了在餅店當學徒的工作,和一個棲身之所,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餐風露宿,過著不是人過的日子。」
「真是悲慘……」福伯有些同情他的際遇。「你確定你是一個孤兒嗎?」
「自然是的,不然我現在怎麼會在賣餅呢?若我不是個孤兒,說不定現在已是個讀書人了。」羿自嘲地說。
「上面還刻著‘羿’字呢!」福伯倒瞧得仔細,那塊玉的雕工相當精致,「或許你的爹娘是有苦衷才……」
「您真是好眼力,我的名字就是撿到我的人照這玉上的字起的。」羿說道,「可是我爹娘或許不像您說的那樣……」
「你跟常我感情真好。」福伯望著仍快速地包裝著餅的羿,「就像親兄弟一樣互相照顧呢!」
「若是……」羿笑了一下,可這笑很快地便被陣陣白霧隱去了。「若是真的兄弟那就好了。」
埃伯並沒有听清楚羿最後的喃喃自語,因為很快包好的三十個荷葉包,已將福伯的心思全吸引去了。
***
「他真的忘了……」
後院曬著許多大片的荷葉,常我在角落縮著身子,排著一片片青綠的荷葉。
他其實非常想再听到羿對他說出十年前那個早上所說的話。
因為如果羿的心情跟自己一樣的話,他應該也會跟自己一樣記得的。
他們在一起度過了無數個春夏秋冬,可常我卻最受此時此刻的秋季;原因無它,只因羿是在這個季節說了最讓他刻骨銘心的話,只因他在秋季听到了他最想听的話,只因……
只因羿如秋風。
在嚴厲中,羿總是不著痕跡地帶著尋不著心思的溫柔。
那麼久的往事,羿忘了也是應該的,畢竟那只是兒時記憶中眨眼即過的剎那。
「哇!」
正當常我發呆時,一陣猛烈的風突然刮了起來,將常我原本費心排好的荷葉全部給吹得老高,飛在湛藍的天空。
「喂!傍我回來啊!」
常我連忙追著那些他和羿辛苦了一個夏天所采的荷葉。
荷葉包餅可是他們金字招牌的特色啊!
「呼、呼、呼……」
只見常我喘著氣,一邊撿拾那些自院里飛到外頭的荷葉,紅潤的臉龐有著認真的表情,一點也不含糊。
「姑娘,這是你掉的嗎?」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常我的路,他一抬頭,只見一片青綠的荷葉就在自己頭上。
常我移開荷葉,有些不滿地回道︰「我是男的!」
他這一移,反而教拾起荷葉的人看清楚了常我的美麗。
常我見對方一直不動,他接過那人手上的荷葉,站起身來,斜眼看著對方。「看什麼看!沒看過男人啊?」
听到常我這虛張聲勢的挑釁,拾荷葉的男子嘴唇微微地上揚。
常我這才發覺,這名男子生得極為俊美,而且穿著不俗。
「是看過男人,可從沒見過這麼標致的男人。」
那男子調侃著他。
「喂,你講話放尊重點!」
常我對這名陌生男子有些反感。見這人言語輕浮,簡直像個玩世不恭的紈胯子弟。
「我是在贊美你呢,這位小兄弟,你可別會錯意了。」
這名男子便是樂親王日罡。
因被秋蝶糾纏不休,他好不容易月兌困出來,換上便裝到京城里散散心,卻遇見了這等美少年。
「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要走了。」
「等一等!」
日罡攔住他的去路上抓著他的手腕,眸子里滿是對常我的好奇笑意。
「我要給你多少銀子,你才肯陪我一晚?」
常我聞言,怒上心頭,想也不想便一腳往那笑得邪氣的男子身上一踹。
「啊!」
毫無防備的日罡月復部重重地吃下了這一腳。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常我抱起葉子,一邊跑一邊放狠話︰「下次讓我再見著你,就不止這一腳了!後會有期!」
「這……這小子。」
後會有期?
這句話不應該在這時候說吧!
日罡抱著發疼的肚子,無力去追那個逐漸變小的身影。
雖吃下他猛力的一踹,但听到他可愛的「放狠話」,日罡只覺得又氣又好笑。
這可愛的小男人,他是要定了!
***
「常我不知道又跑到哪兒野去了。」
羿用力地揉著面團,借以發泄怒氣。
「這個笨蛋,不知道最近客人下了越來越多訂單了嗎?」羿忿忿不平地甩著被當成受氣包的面團。「明明都已經是十幾歲的人了,還成天往外跑,那個小腦袋里裝的除了做餅之外,大概也只有吃玩睡了。」
他不知同常我說過幾百次了,可常我老是不能記取教訓。
那個小白痴仍像個孩子般玩性甚濃,就連方才自己在揉面團時,他也捏了兩個面偶來玩——
此時,羿的目光又轉向桌邊。
這是你,這是我。
常我那張天真爛漫的笑顏清楚地浮上他的心頭。
羿蹲子,仔細地瞧著常我花了個把個時辰捏成的面偶。
雖然常我捏的面偶完全不像兩人,但撫著面偶手上的線,羿的唇角卻泛起一抹微笑。
砰!
一聲粗魯的開門聲,剎那間讓羿嚇了一跳。他連忙站起身,慌亂之下,竟將兩個面偶手上的線給弄斷了。
「你在做什麼啊?」羿像是個被當場逮到的賊一般倉皇,「門都要被你撞壞了!天塌下來都還有高個兒頂著,你在慌個啥勁兒?」
可這會兒,只見鐵青著一張臉的常我抱著青綠的荷葉片,吭都不吭一聲。
發現異樣的羿走近常我的身邊問道︰「怎麼了?」
常我心有余悸地抬起頭來,望著羿許久。
「你不說,我哪知道你發生什麼事了。」羿苦笑。
「我……」常我黑色的眸子里留有一絲方才的恐懼,「剛剛有人戲調我。」
「是調戲。」羿糾正他。「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別離開後院跑出去玩,你瞧,這下子發生事情了吧!」「後來……後來我踹了他一腳,就跑回來了。」常我不理會羿的老套說教。
聞言,羿模模常我的頭,像是獎勵似的笑道︰「很好,你總算記得我教你的東西了,還能月兌困逃回來。」
「啊——」
常我完全沒有听進去方才羿所說的話,他只是吃驚地看著不久前自己花費心血做好的面偶大叫。
「他們之間的線呢?線呢?」他心急地問著羿。
「呃……斷了。」羿滿臉歉意。「剛剛我正模著它們,你撞門時嚇了我一跳,才不小心踫斷的嘛。」
「啊——怎麼這樣啦!」
常我仿佛忘了剛剛陌生男子所帶來的驚嚇!線被弄斷的失望佔滿了他的心頭。
「不好意思啦,誰教你嚇到我了!」
「我還想要保留起來的呢……」
看著垂頭喪氣的常我,羿突然有一股想要抱緊他的沖動;他伸出手,就在幾乎要踫到常我的肩頭時又停了下來。
羿握住拳頭,像是在強忍著什麼情緒似的又縮回手。
「過來幫忙吧。」他轉身,來到揉了一半的面團前,「明兒個就是十五了,我們得加快速度做餅,送去給樂親王府。你前些時候不是才嚷著說要去看射日比賽嗎?」
「嗯……好。」
那只不過是一些面團湊合成的面偶罷了,常我的反應似乎有些過頭。
羿有些不忍地看著失望的常我。他是知道自己這一份永遠不能說出口的情愫,而常我呢?常我失望的原因是什麼?難道他也同自己一樣嗎?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因為他害怕結果揭曉時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啊!」
他發出一聲尖叫。
原來就在羿沉浸在有關于自己和常我的事時,常我竟用桌上的面粉往羿的身上灑了過去。
「常我!」他怒斥著。
「大……嘻……大雪人!」
常我一手指著羿!笑得無法言語。
「還笑!你做什麼灑我面粉?」
羿可是有著滿肚子的怒氣。
為什麼常我就是不能成熟一點?要不是因為這樣,他也不必那麼辛苦地隱瞞自己喜歡他的事。
「我看你都沒有在動嘛!」
「看我沒有在動,你就可以浪費面粉?」
「用面粉來把你灑醒啊!你瞧你這不就動了?」
「可惡,我要好好修理你這個壞孩子!」
「哇——」
常我發出一聲慘叫,因為羿的猛烈攻擊令他無處可逃。
「饒了我吧!羿哥,我不是故意的!」
「沒得討饒!」
他手上的面粉可是直往常我身上灑。
「別這樣啊!」
常我靈活地在屋內尋著逃生的路線。
「看招!」
常我回過頭去,只見羿手上的那袋白皚皚的面粉,正往自己的頭上如排山倒海般倒下來……
***
結束這一場面粉大戰之後,只見這間屋子里就像是真的下過一場雪一樣,被一層又白又細的面粉覆蓋。
「玩夠了沒?」
羿的聲音听起來十分平穩,他的眸子里映出已經成了個小雪人的常我。
「玩……玩夠了。」
常我的聲音听起來如蚊納般,好似打敗仗的士兵。
「那我們可以去洗澡了嗎?」
「嗯……」常我好一會兒才會意過來,「什……什麼?!」
「洗澡啊!」羿一面往外走,一面說︰「咱們兩個玩成這樣,很不舒服耶!當然要洗澡啦!」
「跟……跟你一起?」常我有些結結巴巴。
「廢話!輪流洗的話,多浪費柴火和熱水啊!」羿已經開始把柴火丟進外而的爐子里。
「等……等一下,你先洗!」
常我的心開始狂跳起來。
「為什麼?」羿有些不高興的問。
「嗯……這個……這個嘛……」
「快說,別像個姑娘一樣扭扭捏捏的。」
「你、你平常工作比較辛苦,你先洗,我洗你洗剩下的熱水就好。」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羿開始火大了,「這種天氣等我洗完水都涼了,你還洗啥?」
「我、我……」
常我的臉紅了起來。
他該怎麼說呢?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現在又要跟羿哥一起洗澡,這……這……
「又不是沒有一起洗過,小時候你不是都被我看光了嗎?現在還害羞個啥勁兒?」
「以……以前是以前啊!我現在長大了嘛!」
「長大了就不要怕被別人看!還杵在那兒干嘛?過來啦!」
就在常我仍在慌張思考的時候,水已經燒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