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這位公子,您不可以進來啊!」
「為什麼不可以?我只是來找一下你們碧晴齋的教書夫子,這樣也得經過通報?」原本寧靜的宅子里,傳來家丁和人爭吵的聲音,教屋內的段袖和戎威兩人停止了冰冷的應答,往出聲的方向看去。
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就佇立在種滿花草的華麗院子里,正與盡忠職守的家丁辯論著。「梁印兄!」
段袖不禁吃了一驚,眸子里浮上少有的驚異色彩。
他怎麼會來碧晴齋?
當段袖陷入思考的當下,突然,自他身後而來一股猛然的蠻力,硬是將他騰空抱起丟到床上。
「啊!」
雖說軟軟的床墊減少了那道蠻力造成的傷害,可對于他這個舊傷稍愈的病人而言,這力道還是很大。
「你跟他到底是什麼關系?」
戎威臉上淨是冰霜,可那原本精明的眸子里,卻射出了怒氣難消的火焰。「我都已經說過了,我們只是一起上京考試的朋友罷了。」段袖清秀的面孔上並沒有畏懼之色。
「如果只是一般朋友,他為什麼會找上門來?」戎威對他的說法仍是懷疑萬分。「你說,他是不是你以前的相好?」
「哈哈哈——」听到戎威說出「相好」這兩個字,段袖不禁笑了出來。
「你笑個什麼鬼?」
他惡狠狠地看著床上的病人兒。
「我笑你聰明一世,胡涂一時。」段袖止住笑,再度與戎威針鋒相對,「你明知道我對男人沒有興趣,也應該知道是誰強奪去我的清白,和監禁我的身體,哪還會有梁印存在的余地?」
當他一說完,戎威已怒氣沖沖地往床鋪走來,順手抓起段袖方才未來得及綁起的濃密青絲。段袖的眸中閃過不服從的怒火,恰與戎威的狂怒對上,在無聲的房里擦出可怕的火花。「很好,很好。」戎威一連說了兩句很好,這還是他在阿梅死後,第一次見著段袖這般違逆他。「那我們現在就下樓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發火了。
他第一次見到他這般違逆他。
而段袖,亦是第一次見到戎威那冰冷的態度下燃起的可怕怒火。
「段袖!」
見著段袖與戎威至院子中的梁印像是十分高興;不,應該說是看到了他在碧晴齋惟一認識的人而高興。
「老爺,段先生。」
家丁在戎威的示意下,很快地退了開,讓三人獨處于這綠樹花草之中。
「梁公子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就來碧晴齋拜訪?」
戎威說話的語氣帶著幾分淡淡的敵意,讓人完全無法與方才勃然大怒的他聯想在一起。梁印似乎驚覺到自己的失禮,他搔搔頭,不好意思的說︰「真是對不住,戎老爺,因為我……」
「因為你急著想來看段袖?」戎威替梁印接下話。
「呃……是的。」梁印有些笨拙地回答︰「我想說昨兒個晚上,段袖吐血吐得那麼嚴重,今天特地想來探望他,誰知、誰知卻被貴府的家丁傍擋了下來,我……」「梁印兄,我已經好很多了,謝謝你的關心。」段袖連忙說,「如果沒事的話,梁印兄請回吧!」
段袖想要快些將梁印送離這個鬼地方,不希望他再管自己的事;他明白梁印是個心直口快的
豪氣男子,所以不願讓梁印知道太多有關于自己的事,而被戎威施以毒手。可就在這時——「噯,段先生說這話真是太薄情了。」
戎威的語氣里不帶一絲情感,卻有種會讓人不寒而栗的可怕。
「人家梁公子從外地來,又是一大早就來探病,我們怎好意思讓他就這麼走了?不如這樣吧,就由我做東,咱們三人一同到‘玉荷樓’去喝個兩杯,順便帶他參觀參觀咱們這個小鎮的風光。」
「老爺!」段袖臉色一變,他明白戎威仍是懷疑著他與梁印的關系,「真的不用了,梁印兄說不定還有要事在身,咱們怎麼好意思耽擱人家呢?」「沒這回事!沒這回事!」完全沒意識到戎威眼中敵意的梁印開懷大笑了起來,「戎老爺子真是爽快的人,倘若你願意,梁某倒也想認識認識這個鎮,看看是何等的好風水,能造就這聞名天下的碧晴齋。」
天!
這下子,真的要演變成段袖最不想見到的場面了。
???這個民風純樸的小鎮上,除了聞名全國的糕餅店碧晴齋之外,就是一個再簡單也不過的小鎮了;而玉荷樓更是鎮上惟一的一間妓院,在頭腦靈活的老鴇手下,更是經營得有聲有色。而戎威在談生意時,亦會舍去沒有特色的酒館,特地到玉荷樓來。
「哇!」
梁印像是劉姥姥逛大觀園似的張大了嘴巴,對于玉荷樓氣派而高雅的擺設十分吃驚。「玉荷樓可不是一般妓院,這里的擺設、用品、美酒、佳肴,全是以文人雅士為主,高貴不俗。」戎威的聲音自梁印背後響起,「這兒的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梁印兄可以慢慢挑選。」
苞在兩人身後的段袖一直保持沉默,在一踏進玉荷樓之後,他的心就七上八下的。真是奇怪,他並不是第一次踏進玉荷樓,事實上戎威每一次要與人商談事情時,都會要他作陪;就算他不懂商場人情世故、應對進退,可戎威是寧可他在他旁邊做根木頭,也不願意他離開他一步。
可為什麼……
為什麼今天他會那麼不安?莫非真的有事要發生?
「戎老爺!」
精明眼尖的老鴇老遠就看到戎威的身影,連忙和其他姑娘迎了上去。
「您今兒個怎麼上午就來了?姑娘們想您想得可緊呢!快快進來,老身給您招呼幾道咱們玉荷樓的招牌菜。」
戎威只是帶著淺笑,「嬤嬤,就老規矩,準備幾道好菜給我們就可以了。」聰明的老鴇很快的點了點頭。
「是,老身現在就差人去做。」
老鴇將三人迎進戎威常坐的房間,夏日的微風自窗口吹了進來,還帶著外頭清雅的荷香。「戎老爺真是風雅之人。」梁印不禁贊嘆著這如詩如畫一般的景色,「連這個地方……雖說是妓院,卻也有這般美麗的風光,難怪您要帶梁某來此。」「就請梁公子慢慢品嘗咱們這個窮鄉僻壤的小菜劣酒,莫要見怪才是。」戎威說話的態度仍是客套得像個冰人似的。
而坐在一旁的段袖,雖亦是冷霜覆面,可眸子里卻已經泄露出少許的不安。是的,不安。
因為不曉得戎威將他和梁印帶到此的用意,不曉得戎威這樣心狠手辣的人要怎麼處置自己,還有未知的未來……
「戎老爺!」
一陣花香襲來,伴隨著甜美的呼喚,很快地打斷了段袖的思緒。
進到屋子里來的女子,約莫十七、八歲,漂亮的瓜子臉上抹了些許胭脂水粉,雖說有些庸俗,可仍不失年輕美麗的本錢;而在此同時,玉荷樓的伙計們亦開始將菜肴端入房間內。「戎老爺,您好久都沒來了耶!千雯好想您呢。」
只見那名身材妖饒的女子,手就這麼纏上了戎威的頸子,整個人幾乎是跌進他懷里。「千雯。」
戎威的唇畔多了一抹微笑,對于這主動偎進懷里的暖玉溫香的柔軟身子,他是完全沒有拒絕的道理。
此時的段袖見到這一幕,全身立即為之一僵。
他很少看到戎威會如此容忍那些煙花女子像爬蟲似的粘在他身上,憑他跟他來這個玉荷樓這麼多次,他從來不曾和任何一個女人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那些女人只是往他所商談的客人身上倒而已。
而且這名美麗的少女,似乎與戎威早已認識,否則像玉荷樓里的姑娘不知有幾十個,戎威怎可能會記著這個名叫千雯的女子?
可這跟平時的戎威不太一樣。
「是嗎?你是想念我的錢吧!」戎威低聲笑道。
「才不是。」千雯以一種十分曖昧的聲音回道︰「人家好想您呢,想得都吃不下飯,您瞧瞧人家這兒都瘦了。」
只見千雯的青蔥手指指著自己高聳的胸部,媚眼不斷地朝戎威送來陣陣醉人的秋波。而這個動作讓原本坐在一旁的段袖更是屏住了呼吸。
這個女人太過放肆了!
段袖不曉得原來戎威亦會接近這樣的煙花女子,不,應該說是他竟有機會;還從來不曾在自己面前透露他與女人的那一面。
梁印包是不知該將視線往哪兒擺,只是一味地挾著桌上的菜大啖。
「是嗎?我看倒是還挺有肉的啊!」
戎威故意與坐上自己膝蓋的千雯調情,可是眼角余光卻是望著段袖的方向。然而他只見到面無表情的段袖,感受不到段袖心里波濤洶涌的情緒。
他原本是想借著這次的酒筵刺探段袖和梁印兩人的關系,結果卻見到段袖只是冷冰冰的,而梁印則是面紅耳赤的吃著菜。
他們好像真的沒什麼。
不過,雖然暫時知道他們不可能會有什麼曖昧,可戎威心里卻已有一個可怕的想法冒出。是的,他要好好的懲罰段袖。
他是他所擁有,卻跟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親熱,他絕不會讓段袖好過的。
「千雯。」
他開口喚著那名緊緊纏著自己的女子。
「有什麼事需要千雯代勞嗎?」
千雯以嬌滴滴的語氣回著他。
「怕我說出來,是委屈你了。」
戎威故意笑著說道。
「有什麼話何必隱瞞呢?」千雯像是化成一灘柔水似的粘著他廣闊的胸膛,她故意看了段袖一眼,「人家自從一年前跟了您,心和身就都是您的了,還跟人家講什麼委屈呢?」一年前?
段袖拿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著。
一年前……戎威一年前就已經跟這名女子有親密的往來了?
為什麼自己不知道?
為什麼戎威不讓他知道還有這名女子的存在?
段袖的心里起了千百個疑問,可無人可解。
只見戎威那張俊美的容顏泛起一絲邪魅的微笑,以一種十分平穩的口氣,慢條斯理地說道︰「千雯,你願意做我的小妾嗎?」
這一句話讓在場的人為此震驚不已!
千雯的歡笑聲充斥著這滿室荷香的屋里。
荷香和女人的笑聲,居然讓原本冰冷的段袖,有了些連自己都不能解釋的一股無來由的痛楚。
???玉荷樓的當家花魁千雯要嫁給碧晴齋的當家戎威當小妾了!
鎮上的人一時為這個天大的消息沸沸騰騰起來,因為這樣的一件天大的事情是無人料想得到的。
明眼人都知道戎威是多麼寵愛在他身邊的段袖,可這一次真的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千雯究竟是什麼時候跟戎老爺勾搭上的?她有什麼魔力,居然可以逼退段袖這名男寵的位置取而代之?
段袖不再受寵了嗎?
這是大家茶余飯後最常談論的話題……
???午後,碧晴齋後院的宅子里。
一陣盛夏中少有的涼風,以一種輕柔的方式吹拂著院中的青綠柳樹,揚起了幾許花與草的自然香氣。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戎平輝搖頭晃腦地念著剛剛段袖所教的長恨歌,清秀的小臉上全是專注的表情,而段袖則是倚著長欄,出神地望著外面的炎熱景色。
段袖的眸子里透露出少許在那冰霜之下的真性情。
他實在不懂戎威與那一名女子的關系。
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什麼時候跟她見了面?見了面後,他們都做些什麼?為什麼幾乎是天天被迫跟在他身邊的自己都不知道?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感覺這世間的無常情感完全無法在他的腦中厘個明白。「師傅怎麼在嘆氣?」戎平輝听到他的嘆息,一張擔心的小臉從大大的書冊後面探了出來。
「沒什麼,只是……」他一時亦不曉得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失態,只好說︰「太熱了而已。」
「要不要叫人送碗冰鎮酸梅湯來?」
戎平輝貼心地問道。
「不用麻煩了。」段袖若有所思地指指前面,「齋里上上下下現在都正忙著你爹娶小妾的事呢,我怎麼好意思再增加他們的工作呢?」
聞言,戎平輝嘟起小嘴,有些忿忿不平地道︰「不用管那女人,她只不過是玉荷樓里的一個妓女罷了!」
「不可以這樣罵她!」段袖訓誡道︰「她即將要成為你娘了,你不可以對長輩這樣不禮貌;更不可以以一個人的過去論定她,或許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淪落青樓。」「可哪有這麼不要臉的人……」戎平輝越說越小聲,「都還沒進門呢,就在爹說要娶她當小妾那一天跟著你們回來;就算她只是個小妾,不需要用八人大轎將她迎進門,她也不應該這麼不矜持啊!」
這會兒換段袖無言了。
是的,千雯的確是在那一天便跟著他們回到碧晴齋,並從那一天開始以碧晴齋的當家女主人自居,對于碧晴齋上上下下的事都喜歡管上一管。
雖說她的勢力範圍還沒有擴張到距離主屋最遠的段袖房里,可那也只是早晚的事;她既然有辦法贏得戎威的心,這碧晴齋的眾人自然也將是她所管轄的範圍。
「過一陣子,或許你爹就會趕我走了。」段袖的唇瓣揚起一抹期待自由的微笑。「你以後或許再也不會見到師傅了。」
「不!」戎平輝的眸子里全是對于分離的恐懼,「不要!不要!輝兒不要跟師傅分開,師傅不要離開輝兒!」
段袖發覺自己似乎對孩子說了太嚴重的話,見輝兒的反應如此激烈,他不禁快些改口說道︰「這也說不定,一切都要看你爹的意思,畢竟他是碧晴齋的當家。」
「爹不會的!」戎平輝的神情再肯定不過,「爹向來就最喜歡師傅,他才不可能不要師傅呢!」
最喜歡?
是嗎?
如果他真的最喜歡自己,何必要娶妾?
段袖不禁苦笑。
這小小孩子,說出的話卻和現實完全相反。
是的,他不曾將卑微的自己放在眼中,戎威只是因為自己不像一般人對他百依百順,只是因為他從來不曾服從過戎威,所以他才將自己留在身邊。
但這並不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