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紐約,自由女神像仍孤立在曼哈頓的外海之中。
深秋,曼哈頓外海的顏色變得有些深沉。
九點三十分,第一班到自由女神像的渡輪自碼頭出發。
一名身材高大、身著黑色風衣的男子夾雜在這來來往往的游客群中,像極模特兒的他,戴了一副墨鏡,遮住了他俊秀的五官,他一手抱著一束紫色玫瑰花,上頭還沾著今天早晨的朝露;最特別的是這名高大的男人,有著一頭白色長發,讓人印象深刻。
九點三十分的第一班渡輪上,在這個非假日的日子里,並沒有太多的游客。但坐在船上的人們,都頻頻向這名男子投以注目禮。
男子並沒有特別的反應,像是早已習慣這些唐突的目光。
就在渡輪開至中途時,原本坐在座位上的他,突然將手中的玫瑰花往深沉的海上一拋——
許多人皆為他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愕然,卻因為畏于這名男子的神秘氣質,所以沒有人敢上前詢問原因。
紫色玫瑰花的數量是如此繁多,當他放任它們飄浮在大海之際,那些玫瑰花居然在海面上形成一張奇異的花網。
男子冷若冰霜的臉上浮現一抹微笑,銀白色的發絲隨著海風飄揚。
十點整,第一班渡輪再度回到岸邊。
白發男子信步上岸,只見岸邊已有幾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正安靜地在岸邊等候著。
「你每年一定得搞這一套突然消失的把戲不可嗎?」
帶頭的男人,有些不滿地以一口帶著濃濃意大利腔的英文嘀咕著。「你要想想看,你現在的身分不再是以前的小混混,你可是紐約黑社會里掌控所有業的老大,碧眼白虎!」
「將克,你越來越唆了。」
白發男子摘下墨鏡,露出了他的雙眸——一雙與中國人應有的黑色瞳眸完全不同的碧眼,在陽光下顯得特別神秘詭異。
「我才消失一個上午,而且請你文雅一點,我所掌管的叫『花街』,不是業。」
「安東尼如果還在,他就會吃你這一套。」將克抓了抓鼻頭,打開車門讓軒轅琥坐進車子里。
听到將克突然提起安東尼,軒轅琥俊美的臉上突然浮現一抹痛苦的神色,原本要進車的動作變得有些遲緩。
「對不起。」將克也感覺到他的情緒,連忙道歉。
「沒有關系。」
軒轅琥的聲調隨即恢復以往的冷靜,連臉上方才的痛苦亦不見蹤影。
「自由女神不也在外島孤立這麼多年?」
「我們回去吧!」
將克不忍再提起安東尼,連忙示意手下開車。
一幕幕紐約的街景呼嘯而過,每一天的陽光都是如此耀眼;可是故人已不在身邊……
紀念,紀念安東尼不在身邊的第五年。
想念,想念安東尼在身邊的那些歲歲年年。
白發碧眼,是他後悔的罪證。
是他無法與安東尼相守到老的懲罰……
三個月後,時代廣場,除夕跨年活動——紐約最密集的戲院聚集之地,時代廣場中的安妮劇院里。
「卡門」這一出迎新的芭蕾舞劇,在重新裝潢後的劇院里引起了很大的回響。
舞劇才上演到第三幕而已,只見一群富商名流、名門淑女,全都起立鼓掌,熱烈的掌聲不絕于耳。
但很明顯的,左上方的廂房有一個空位。
「你覺得老大什麼時候會發作?」
包廂里,站在朱紅坐椅之後的馬可,小聲地問著站在他旁邊的將克。
「不曉得。」將克舉起有些發麻的左腿讓血液活絡,如果老大不發作,他可要先發作了。
為什麼他們這一群花街——如果照軒轅琥文雅的說法——的大漢非得來看這種文謅謅的戲碼不可?他們寧可回他們的四十二街,看看自家店里不亞于法國紅磨坊的美眉跳大腿舞!
「要不是因為提亞那個臭小子在我們店里賣白粉被逮到,我們今天也不用在這里活受罪。」
「噓!」
將克連忙撞了馬可一拐子,「別在老大面前提起那個辛爾納家族的敗類!」
辛爾納家族。
在美國扎根已久的意大利黑手黨中,只要一提起辛爾納家族,黑白兩道無不畏懼其龐大勢力三分。
辛爾納將其產業分為幾份,讓他兩個子女以連鎖的意大利餐廳作為掩護,迅速吃下美國東岸的毒品市場及業。
毒品部分為哥可麥卡.辛爾納一脈所管,其子提亞近年來頗有接管其父產業之勢。
行業由妹妹西西.辛爾納管理,她十多年前不顧重視血緣的辛爾納族人警告,將與中國情人所生的兒子軒轅琥歸為辛爾納家族的一員。在母親宣布交棒之後,軒轅琥也開始接管其事業。
兩派勢力遍及東岸各地,以紐約四十二街為大本營;毒品、、所有糜爛的、婬穢的、紙醉金迷的生活,在紐約這顆絢麗的大隻果中,自由自在地發展著惡之華,結著罪之果。
雖說兩派皆是出自辛爾納家族,可他們暗中互相較勁的結果,早已毫無同舟之共識。
提亞鹵莽、好大喜功,講究排場。
軒轅琥沉穩、講求謀略、卻不愛夸耀。
「將克,那個紐約警察的代表呢?」
在與左邊包廂遙遙相隔的右邊包廂里,軒轅琥的低沉嗓音在一片掌聲之中幽幽響起。
發作了!
眾人頓時心驚膽跳,寧靜已退下,風暴馬上就要掀起。
「呃,我剛剛已經打過電話了,對方的人說他們的代表的確已經來了。」
將克從西裝內里拿出手帕,擦去猛從額際冒出來的汗水。「在對面左邊第一包廂中間的位置。」
「那為什麼在我們對面那個位置是空的?」
軒轅琥的聲音轉為森冷,剎那間讓將克等跟隨的人員全都開始冒起層層冷汗。
「呃,我也不曉得……」
軒轅琥猛然自座位上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啊!老大……」眼見頭兒不高興,將克連忙向前跑去,其余的人員也慌張地往前走。
今天晚上可是除夕。
軒轅琥滿臉冰霜,對于這樣的聚會感到相當不悅。
他為什麼要來看這一場表芭蕾舞劇?
要不是因為在四十二街的地盤被該死的提亞捅出了一個樓子,他需要這樣低聲下氣地跟紐約市警察道歉外加付賠償金慰問?
若非如此,他碧眼白虎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
「老大!我們還是得等到人出來才可以走啊!」
將克的聲音遠遠自後頭傳來,可腳程快的軒轅琥卻早已經步出劇院大門。
入夜之後,紐約的黑夜早已開始降下美麗的漫天雪舞。
一股寒氣在人來人往、熱鬧喧囂的時代廣場里流竄著,可那些準備要在廣場上跨年倒數活動的人群們,彷佛感覺不到那股寒意。
軒轅琥的腳步並沒有停下來。
「你們就在這里等那個人!把事情辦完之後再走,我現在要回去了!」
「老大——」
將克的聲音在後面悲慘的響起,說實在的,他們這些大老粗,可以跟像卡門的女人上床,可一點都不喜歡看「卡門」啊!
軒轅琥的人影,轉瞬間便消失在人潮之中。
穿過人潮洶涌的時代廣場,軒轅琥走了一段的雪路之後,終于到達停愛車的地方。
突地,砰的一聲巨響,讓軒轅琥警覺性地模著懷中的手槍,靈活地轉身躲在車身之後,只見駭人的一幕就這麼在他面前呈現——
提亞那巨大肥碩的身軀,被人五花大綁起來,像是層層油脂似地繃緊繩子,滿身是血的倒在雪地上。
「提亞!」
軒轅琥大吼,很快地沖上前去。
「嗚——」嘴巴被貼了膠布的提亞,發出不清不楚的哀鳴。
「你怎麼樣?怎麼會搞成這樣?」
軒轅琥連忙想要解開表兄身上的枷鎖,可就在他專心解開繩索之際……
「把手舉起來。」
雪地之中,那十分清脆的男聲在黑暗中顯得益發清晰。
軒轅琥緩緩地舉起雙手,目視著潔白大地,後悔自己的大意。
「看來你並沒有對我替你安排的卡門產生興趣,怎麼?莫非你這個意大利的中國鬼子只喜歡听京劇?」
那個聲音听來相當的年輕,在不疾不徐的聲調里透著一股調侃軒轅琥的意味。
「傳說中的碧眼白虎是四十二街的守護神,女人的最愛,男人仿效的對象;連純種的表哥提亞都比不上你的千萬分之一,現在這麼近看你,也只不過是一個白發的亞洲雜種!」
聞言,軒轅琥怒氣頓時往上沖,一雙碧眼里全是怒火,本想抬起頭看看對方是否長了三頭六臂,竟敢對他如此無禮,可立刻又被那道冰冷的聲音給嚇阻。
「不許看我!」
「你就是今天要跟我們交易的紐約警方的人嗎?」軒轅琥低聲問道,面對這般狼狽局勢,他自然不想與他硬踫硬。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聲音听來有些愉悅,可軒轅琥已听到他拉開手槍保險的聲音。
「你要殺我們?」很好,今天他軒轅琥一世英名就這麼毀于這個家族敗類手中。
「有何不可?為紐約市民清除毒瘤。」那男子的聲音除了有些許的快意之外,完全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們每個月都按時給市長和警察首長龐大的政治獻金,難道你們還覺得這樣不夠?」
「對我而言,就算你們這群人渣全死了都不夠。」
槍口冰冷地對準軒轅琥的太陽穴,他彷佛听到了死亡的喪鐘響起,傳來陣陣的哀鳴聲。
「住手——」
猛然之間,在人煙稀少的雪地上出現一聲嘶吼,在雪地上僵持不下的三人紛紛回過頭去看著聲音的來源處,只見一名西裝筆挺的老人正以蹣跚的腳步往三人所在之處跑來。
「凱薩少爺,不可以——」老人的聲音急促,「他可是你爸爸的重要貴賓,你不能這樣對待他啊!」
「老大!」
而跟在老人後面的,正是馬可和將克等人。
「我們被這個毛頭小子給耍了!」
重要貴賓?
被耍了?
這整件事情越來越奇怪,莫非他……
「嘖!」那聲音出現了不滿聲,「今天就當你們好狗運,撒旦還舍不得拉你們下地獄!」
說時遲那時快,軒轅琥只感到後腦勺被人重擊了下。
漫天白雪自夜空無聲飄落。
他的視力極好,就算此刻被這名男子襲擊,仍然在那一瞬間看到了那個可惡的偷襲者的面貌。
金發碧眼,一身黑色西裝,卻掩不住他身上那股貴族氣息。
然而,最讓軒轅琥吃驚的,是他那張俊秀的臉孔——
那是他最熟悉不過的臉孔!
他朝思暮想,但這輩子再也沒有辦法看到的臉龐……
「安東尼——」
軒轅琥用盡全身的力量喊著他心系之人的名字。
那輪廓太過清楚,那記憶太過傷人。
在被重擊之際,他已無力抓住神似故人的男子,金發人兒瞬間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對不起!」只見那匆匆趕來的老人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那是我們市長的公子……」
「公子?」
軒轅琥模模後腦勺的痛處,一股刺痛感教他一時說不出話。
他可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痛毆。
「老大,那小子太過分了!就算他是市長的兒子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馬可氣憤地吼著︰「他居然把今天來收賠償費的接洽人給打暈,然後把關在牢里的提亞帶出來痛毆一頓,還讓我們在歌劇院枯等了這麼久。」
「什麼」
軒轅琥不可置信地看著兩個氣呼呼的手下,「你們說……今天的一切……全都是他搞出來的?」
只見兩個手下點頭如搗蒜,同仇敵愾地道︰「老大,這口氣我們忍不下。」
「去……」
「去?」
兩人以為城府深沉的軒轅琥可能會痛罵兩人血氣方剛、只想報仇,卻沒想到頭兒這次居然這麼爽快?
「老大,你是要我們去報仇嗎?」
兩記爆栗猛然降下。「去給我找出他所有的資料!」
是的,他要他的所有資料。
他要看看那個神似安東尼的男人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