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的第一天剛好是星期一。
風和日麗,秋高氣爽,環肥燕瘦的男孩子們穿著黑長褲白襯衫,整齊劃一地列隊站在操場上。
這也許是創校以來第一次開朝會沒有人借著遲到、貧血、拉肚子、打掃等等雜七雜八的借口不出席。
就連有\"不必開朝會\"特權的三年級學生們,也都圍聚在教室門外的走廊花台邊朝著操場臂望,還有人夸張地拿著望遠鏡、照相機準備中。
彷佛正要進行的不是朝會是演唱會。
而實際上大家的心情根本就像是參加演唱會一樣興奮。
依照學校慣例,星期一的朝會主席必須由二年級指派代表擔任。
星期一朝會的主席責任重大,他必須能夠振奮同學們一個禮拜的心情,也必須背負著讓同學們克服星期一倦怠癥的重責,于是要當上這個代表必須具備某些條件,例如︰長相養眼、聲音優美、腦袋清楚、口才伶俐。
上上一屆的代表是個長相清秀的高瘦男孩子。
雖然他的長相在這個學校只能算是中間階級,不過因為他那深夜廣播電台男主持人般帶磁性的超美男聲,讓狂歡了一個周末然後星期一早上昏昏欲睡的同學們心神清朗,如沐春風,在畢業典禮那天,還有學弟跟他索取\"原聲帶\"當紀念。
上一屆的代表是個有著像徐若萱那可愛笑容的男生。
神經大條的他常常講錯話就在那傻笑,加上那一口台灣國語,逗得台下的同學們輕松愉快,人氣不下于之前的主席。
而今年的二年級推派主席,光看這個觀眾群的陣勢就知道他很紅。
甚至還有已經畢業的學長丟了一台DV特別交代學弟幫他錄現場實況。
于是大家唱國歌唱得特別起勁,樂隊指揮越指越快巴不得快快唱完,可憐的升旗手為了要趕在超快版國旗歌結束前把國旗升到旗竿頂端,手差點沒月兌臼。
「啊靠~他上台了!上台了啊!」樓上包廂座的三年級學生叫了起來。
「靠過去一點啦我看不到。」
走廊花台邊邊的觀景地帶也就那麼小一丁點範圍,大家擠來擠去的都想要擠到最前面的位置。
瘦干巴的弱小份子,比如說孫子楚,不管再怎麼擠也擠不過其它身材高大的同學,一不小心還有被擠壞掉的危險,而且不管再怎麼努力墊起腳尖也看不到樓下的情況。
本來就已經很不舒服的身體這樣在人跟人中推過來擠過去,子楚只覺頭昏腦脹,胃部不停翻攪,呼吸不順暢差點沒昏過去。
盡避如此還是好想好想看到他啊
走上司令台的男孩和台下的任何一位同學都穿著一樣的制服,可是那條黑色長褲穿在他腿上看起來就是特別筆挺,白色襯衫看起來就是特別地剪裁合身,彷佛當初這套制服的設計版型就是拿他的身體來當標準的。
包不要說那條灰色領帶,綁在其它人脖子上要嘛不是普普通通,就是像吊死鬼勒死雞一樣難看多余,而綁在他頸子上卻顯得優雅大方,甚至還有點性感的味道。
從走上司令台到站穩在司令台中央,一舉手一投足間都充滿了的氣質,就像是個家教優良的貴族子弟。
連剛入學的一年級生也都開始覺得自己進了這所學校真是幸福。
那雙黑亮亮的眼楮環顧了所有的人一眼,頓時間本來鬧哄哄的現場鴉雀無聲。
這時他才滿意地拿起麥克風,帶著他招牌的淡淡微笑,落落大方地開始主持著這一學年第一次朝會。
「很少听他講話耶沒想到聲音也是這麼好听。」
听到旁邊的同學的贊美,子楚心中的感覺是又甜又苦。
阿寶的聲音透過麥克風跟擴音器,听起來有點陌生,卻令人懷念。
那個講話的腔調跟語調是不會變的,是他听了兩個月那熟悉的聲音。
他用這個聲音邊洗澡邊哼歌,他用這個聲音不爽罵人,他用這個聲音跟他二哥干架,他用這個聲音跟他有說有笑,他用這個聲音說夢話,他用這個聲音發出舒服的喘息,阿寶用這個聲音,說了很多讓子楚感到好溫暖的話。
可是最後他卻用這個聲音,說出了冷冰冰的字句,讓他帶著難過的心情離開。
雖然看不到,但子楚可以想象站在司令台上的阿寶有多耀眼。
那卻不是他喜歡的那個阿寶,那是眾人所喜歡的夢幻阿寶。
他喜歡的阿寶,是那個生活邋遢,嘴巴壞卻很體貼的真實阿寶。
可是現在子楚卻不太確定,到底哪一種阿寶才是真實的了。
唯一能確定的是,被這麼多人喜歡著的他,這麼搶眼的他,怎麼可能會對連擠個位子都擠不到的不起眼的自己多放一些眼光呢?
于是回到了學校,兩個人的相對地位又回到原本的天遙地遠。
所謂的相對地位就是,阿寶依然是太陽,而自己依然是塵埃。
阿寶永遠是攻略報上的明星,自己卻永遠是躲在黑暗角落偷偷愛慕著他的人。
但是心境已經改變了
相處越深,想要得到的就越多,于是越發地更希望自己是特別的。
兩個人的名字隔著一條線並排在公布欄上的成績布告上,已經不夠了,
因為兩個人是那樣肩並肩共享著一條棉被在同一張床上度過了五六十天的夜晚啊!
已經沒有辦法回到那個小小愛慕者的心態了
也許如果沒有那兩個月的相處,現在的感覺也不會那樣苦澀吧。
然而他知道自己永遠提不起膽量,永遠沒那個自信穿著這一身制服,去找和他穿著同樣的制服的阿寶。
「喂!六指楚,你在哭什麼啊?」
「沒」子楚趕緊把不小心又掉下來的眼淚抹掉。
「我看他是太感動了吧。」
「哈哈哈~我看他是因為看不到所以才哭的啦!」
子楚什麼也沒辯駁,同學們的嘲笑言語他早就麻木了。
這些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他們的話听在子楚耳里面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他默默地轉身走進教室,疲倦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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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上廁所門的前一刻那張姣好臉蛋上還帶著微笑,門一關上笑容立刻消失無影蹤,只剩下不耐煩跟陰沉寫滿了整張臉。
阿寶用力扯開那條討厭不舒服的灰色領帶,把兩層馬桶蓋翻下來一坐上去,月兌掉腳上擦得光亮的黑皮鞋跟白襪子,翹起二郎腿嚼著先前藏在口袋里的口香糖。
順便松開褲子上的皮帶,昨天晚上心情不好喝了一手的啤酒,肚子脹到現在。
不但如此,頭還非常腫痛,好象快要掉下來一樣。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有宿醉的感覺,今天竟然還能來上學並且還能站在那司令台上頭頭是道,實在連自己都覺得很奇跡。
這個借著幫老師送公文之名逃學的學生,和先前在司令台上儀表不凡的那個優秀學生很難聯想在一起。
他這副德行也是那些愛慕著崇拜著他的人絕對無法想象的。
阿寶並不是雙重人格,他的確很優秀完美,也絕對有被崇拜的本錢。
只是為了要維持這樣的完美,他要壓抑住多少性子,要作多少讓步,要犧牲多少感受?
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原本是這樣。
可是自從認識了那個可以讓他自由自在地抒發感覺,那個讓他感到舒服愉快的人以後,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沒有目的地愚蠢可笑。
連一個好不容易才培養起來的友情都維持不了,連那樣一個個性溫和單純的朋友都留不住了,還拼命著想要維持完美的好形象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好累,好煩。
看到那些想要討好他的笑容或是崇拜尊敬著他的眼神,就覺得好累,然後更加地想念著那張蒼白的小臉,也許是哭泣著,也許是靦腆地笑著的小臉。
阿寶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
他想要找到他,就非得找到他不可。
可是一個年級有七百五十人,扣掉一年級還有自己的班級,也有一千四百五十人。要在這一千多個又不會同時出現的人之中找到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小身影,實在也不容易。
一個上午他已經趁著下課走了二年級15個班,走到哪轟動到哪,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還是沒找到那個人。
下午
他嘆了口氣。
把口香糖吐掉,然後穿上鞋子襪子,把自己的儀容整理好,又回復了那個氣質美少年的樣子。
下午再繼續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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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撐到了下課時間,子楚連課本都沒收就渾身虛軟地趴在上面。
吃不下早餐,也吃不下中餐,實際上他打從回魂以後就覺得什麼都吃不下。
般不清楚到底是因為躺了兩個月的身體實在太虛弱,太久沒有像個人一樣好好吃東西所以身體厭食了,還是因為心中的郁悶跟難過所以才吃不下東西的。
那個把他靈魂拉回去的茅山道士還責怪他招魂的時候不好好配合,這樣強迫地拉扯之下造成三魂七魄的嚴重損傷,所以叮嚀他必須要好好修養半年。
別鬧了,修養半年,那他還用讀書嗎?
認真的子楚不但連半天都沒有修養,還撐著虛弱的身體熬夜把一堆暑假作業趕完。
然而現在真的難受得有點支撐不了了,老師在講課的時候就發生了好幾次意識模糊不清差點摔到椅子下的狀況。
現在距離放學還有三節課,一向吃苦耐勞的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可以撐到那個時候,就算可以,這麼不舒服是要怎麼走回家啊
相較之下,還是當個生靈來得輕松愉快
模模糊糊中,他突然听到走廊有人喊著︰
「喂!是阿寶耶!他竟然會來三年級」
這麼一喊,子楚驚得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然抬起頭,天啊從窗戶看出去果真阿寶就在走廊上正往他們教室門口的方向走來。
「媽呀」
子楚下意識地身體一縮往下一滑,整個人跌到桌子下。
本來覺得遠在另外一棟大樓的阿寶和他大概是沒有見面的機會,沒想到阿寶會在這麼無預警的情況下出現,子楚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在這麼多同學面前,阿寶會跟他打招呼嗎?
會也好,裝做不認識也好,都是令人感到恐懼的事情。
子楚索性就窩在桌子底下不出來,躲在這個和他個性相稱的靠牆壁角落的偏僻位置,怎麼樣應該都不會被發現。
「對不起,我要找」
站在教室門口的阿寶,一面有禮貌地說著,眼楮一面將整個教室還有走廊上的每一張面孔都掃描一遍。
可能是因為子楚的位子真的太過偏遠了,加上他那瘦瘦小小的身子往桌子下這麼一躲,阿寶果真看不到他。
每個人都期盼著阿寶的那張口接下來會吐出自己的名字,然而他們之中卻沒有一個是阿寶想要找的人。
「抱歉,我想我走錯了,打擾了。」
掩住心中的失落,阿寶有禮貌並抱歉地淡淡一笑,轉身離開。
不止阿寶失落,所有的人都失落地看著這個二年級的明星學弟離開,子楚也從桌子下探出了頭,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從窗戶外面走過。
阿寶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他的表情雖然是笑著的,可是子楚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好。
阿寶怎麼了?
他走了,我們還有機會再這個學校相遇嗎?
子楚心中突然有股沖動,突然好想沖出去叫住他,好想跟他講話,好想握住阿寶那雙比他大很多的溫暖的手掌,然後听著他像平常那樣嘰嘰咕咕地發牢騷。
他掙扎地爬出桌子,可是身體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腦袋天旋地轉只能趴在地上,連張開口叫住阿寶的力氣也沒有,更不要說站起來去追阿寶。
眼皮好重也沒力氣張開了,彷佛連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的力氣也沒了。
「喂!六指楚,你干麻啊狽吃屎啊!」
「你是看到你的皇後拜到五體投地啊?」
好不容易大家才從阿寶蒞臨的夢幻中驚醒過來,就發現趴在地板上的子楚。
「喂,起來啦人家都走了」坐他旁邊的同學用腳推了他兩下,子楚一動也不動。
「喂!他好象怪怪的」
「把他弄到保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