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君貽斌一大早就來到君怡歆的房里,美其名是來探病,實際上,他還沒開口,她就知道他是來做什麼的了。
「恭喜妹妹、賀喜妹妹。」君貽斌一開口就諂媚的道。
「賀喜什麼?」她淡淡的問。
「听說昨兒個夜里、前兒個夜里……還有大大大前兒個夜里,將軍都睡在妹妹這里?」不用懷疑,在來這里之前,君貽斌就將一切打听清楚了。
「三哥從哪里听到這些閑言閑語的?」君怡歆不置可否。
「妹妹,妳這是在唬弄哥哥我呢!熊副將和妳的丫頭在外頭把守院落的入口,這府里上下哪個人不知道呢?就連外頭的人都知道了,妹妹又何必瞞我這個做哥哥的呢?」他的嘴角帶著一抹輕佻的笑意。
「三哥來我這兒,該不會只是要講些閑話吧?如果是,妹妹我……」她端起茶,做個送客的姿勢。
「我說妹妹……」君貽斌靦腆著臉,正要開口。
「小姐,吃藥!」小墨點就將一大碗藥塞到她手里,還故意道︰「這是將軍囑咐我給您煎的,還要您一定得喝完。」
說到「將軍」二字時,小墨點還狠狠的瞪了君貽斌一眼,想借將軍的名義讓他知難而退。可惜的是,君貽斌從來就不是有自知之明的人。
「看不出妹妹真是好本事,將軍大人都被妳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了,呵呵呵呵……」君貽斌諂媚道,「以後妹妹可要在將軍面前幫我美言幾句,提攜提攜妳不成材的三哥呀!」
「小墨點,送……」君怡歆實在受不了了。
「正事正事,這就說正事了。」見君怡歆真要送客,他趕緊改口。
「三哥有什麼正事?」反正這君家的事,她也看開了,她淡然的問。
「不是三哥有什麼正事,是我們的父親大人有正事。」君貽斌雖然是庶出,卻因為是君明海膝下唯一的男丁,因此很得他的喜愛。而君貽斌也習慣了假借父親之名行要脅她之實。
「哦?父親大人有什麼正事呢?」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君怡歆在說「父親」兩字時,總是充滿了淡淡的諷刺。
「父親大人的意思是,妹妹的傷口也好得差不多了,而我們的存畫也不多了,是不是該再畫一些了呢?」君貽斌名為商量,實則為逼迫。
「可是小姐的傷口……」小墨點忍不住要替小姐說話。
「臭丫頭,這里沒妳說話的份!」君貽斌厲聲叱罵,罵完,又轉頭朝君怡歆笑著,「我也知道妹妹的傷口還沒有全好,可是父親的意思也不好違逆。」
其實君明海的原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的事誰也料不到,還是趁著人還在的時候,多榨些畫來變賣才是正經。
「現在我的右手還不太能使力,恐怕……」君怡歆自受了肩傷後,右手始終軟弱無力,連帶也影響到畫的品質。
「沒事的,這贗畫咱們也不是賣一天、兩天的了,不都沒人識破嗎?」君貽斌早就被金錢沖昏了頭,根本不管其中的風險。
「可是,這些日子從咱們這邊出去的畫也實在太多了,我有些擔心……」她思忖了下,還是耐心的規勸道︰「我想我們是不是也該緩一緩了?」
「婦人愚見!」君貽斌不屑的道,「妳只要負責把畫畫好,其它都不必管!」
「那——這次要我畫什麼呢?」
「王冕的《墨梅》、範寬的《清平垂釣圖》、姚廷美的《夏日荷塘清睡圖》……」君貽斌雜七雜八報了一大堆,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其它妳就自己看著辦吧!反正什麼畫值錢就畫什麼。」
「可是小姐的手……」小墨點忍不住插口。
「妳這臭丫頭吃我君家的、穿我君家的,卻只會擋君家的財路!妳的主子都沒說話了,妳一個小丫頭在叫什麼?」君貽斌張嘴就罵。
「可是大夫說……」小墨點被罵得眼淚汪汪的。
「大夫叫妳去死,妳就去死呀?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東西,動不動就拿大夫來壓……」君貽斌蠻橫至極。
「三哥,我要畫畫了!如果不想鋪子里沒畫賣的話,你就請回吧!」君怡歆截斷他的話,語氣平淡,卻隱含威脅。
「妹妹,我是在幫妳教訓丫頭,這些下人一天不教訓就爬到我們頭上了。」君貽斌仍趾高氣揚的。
「我的丫頭不勞三哥費心,倒是听說昨晚三哥院落的葡萄架倒了,想必三哥那兒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吧!」君怡歆也動了氣。
君貽斌和父親一樣花心,年紀輕輕就娶了三個老婆,爭風吃醋的事時有耳聞。
「好好好,敢情妹妹是攀上高枝,眼里沒有我這落魄的三哥啦!既然妳這里不歡迎我,我也不自討沒趣了。」君貽斌幸悻然的起身走了。
「什麼東西!」小墨點沖著他的背影啐一口。
「算了,還是過來幫我磨墨吧!」君怡歆嘆口氣。
一種突如其來的疲倦席卷了她,她知道那是心里的疲倦。這一切的一切,她都受夠了!可她的自由又在哪里呢?
「小姐,我實在不明白您為什麼要任由三少爺欺負呢?」磨了一會兒墨,小墨點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答應過大哥要好好照顧這個家的。」她永遠記得那雙手握住她時的溫暖,照顧君家是她唯一能幫大哥做的了。
「我真不明白,您對老爺那麼孝順,老爺他卻……您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呢!」
「別說了。」君怡歆阻止她。
「可是……」
小墨點還想說什麼,君怡歆已經鋪好畫紙,開始埋頭作畫,小墨點只得閉上嘴。
唉!真不懂老天爺是怎麼了,為什麼像大少爺和四小姐這樣的大好人卻要遭受這樣的苦難,而像老爺和三少爺那樣自私自利的人卻能享受榮華富貴……
小丫頭越想越憤慨。
「外面……外面的人都是怎麼說的?」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的天色漸漸侵入窗欞,君怡歆放下畫筆,揉揉酸疼的脖子問。
「呃,還能怎麼說,當然是說小姐和大將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啦!」小墨點先是愣了愣,隨即道。
「是嗎?」她淡淡一笑。
「當、當然不……呃,當然是真的啦!我小墨點怎麼可能欺騙小姐?」小墨點差點就將真話說出來,幸好小腦子轉得快。
這次皇上替君家的女兒指婚的事並未昭告天下,所以外面有很多不明事理的人,以為是她家小姐主動勾搭舒將軍。也因此,外面的傳言都說得很難听。
想到這,小墨點不禁慶幸小姐幾乎足不出戶,听不見這些傷人的話。
「哦~~」君怡歆點點頭。
大概是心虛吧!小墨點根本听不出小姐這聲「哦」究竟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明天妳將這幾幅畫帶到品鑒齋去,小心點,別讓老爺他們發現了。」君怡歆從畫櫃的暗格里取出幾幅畫,交給小墨點,「賣畫的銀子還是存到……」
「存到實惠錢莊!小姐呀!您都交代過好幾遍了。」小墨點接著她的話笑道。
「是是是,本小姐我知道自己很唆,不勞妳提醒了。」君怡歆也笑了。
「呵呵呵呵……唆的四小姐!」
「唆的小丫頭,呵呵呵呵……」
君怡歆和小墨點相視大笑,笑聲回蕩在小小的院落里。
舒致遠走進院落時,正好听見一串歡快的笑聲,轉入畫室,看見了君怡歆仰天長笑的樣子。
一個大大的酒窩浮現在她左頰,下巴到頸部形成一道柔和的弧度。
他從沒見過如此燦爛的笑臉,不知不覺被迷惑了。
「什麼事這麼好笑,說出來讓我也笑笑?」笑容是具有感染力的,他亦不禁微笑了。
「就是就是,說出來讓末將也笑笑。」一身毛茸茸的熊副將也擠了進來。
「你回來了!」
君怡歆那燦爛的大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一抹淺笑,就像禮教要求女子的那樣,循規蹈矩、溫溫婉婉。
「君怡歆,我真不懂妳。」不自禁的,舒致遠的大手撫上她原先笑得燦爛的面容。
要說她是禮教的遵守者嘛!她卻可以明目張膽的將他收容在自己的院落里;要說她放蕩嘛!她又清冷得像尊玉雕一樣。
雖然外面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可只有他知道,他們之間其實沒有太多的肢體接觸,更不像外面傳說的那樣日夜纏綿。
很多時候他會吻她,不是因為,而是忍不住想確定她究竟是不是真人!
「將軍,用過飯了嗎?如果還沒用過,我讓小墨點去廚房端點點心過來。」相較于他紊亂的思緒,她只是微笑而已。
「用過了。」她此刻的笑容比先前肆無己i憚的大笑,更合乎世俗的要求,可舒致遠卻不由得懷念起那一刻乍見的驚艷了。
「君怡歆,如果我們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該有多好!」他沖口而出,話一出口,連自己也愣住了。
「將軍真愛說笑。」君怡歆垂下眼臉,密密的睫毛遮掩住她的大眼,也掩蓋了她真實的想法。
他很想撥開她濃密的劉海,捕捉她最真實的眸光,可就在他伸手的那一刻,似乎看到雅兒幽怨的眼神。
計畫不是早就擬定了嗎?他怎麼可以……
「早些休息吧!」他的手遲疑了一下,搭上她的肩,將她攬入自己的懷里。
「嗯。」君怡歆點一點頭。
「將軍、小姐,我們先告退了。」這些日子以來,熊副將和小墨點已經很有默契了。
「去吧!」
這天晚上,兩人同以往一樣,衣著整齊的躺在同一張床上,身體離得很近,可兩顆心卻像隔了千山萬水一樣。
「將軍,時間剩沒幾天了吧?」就在舒致遠以為她已經睡著時,君怡歆忽然道。
「呃?」他一怔,隨即明白她說的是皇上給他們訂下的婚期,「是,就是這個月中,還有九天吧!」
這些天外面越傳越厲害的謠言,也宣告著時機已經成熟,一切都按照他的計畫在走,可迷茫的反倒是他這顆心了。
「哦!」他很希望她說些什麼,哪怕是拆穿他的計畫都好,但她只是應一聲,就沒了聲音。
慘白的月光照到床頭,也照著床上兩個不寐的人。
原來還有九天啊!
原來時間只剩下九天……
兩個人各懷心思。
早在半個月前,舒致遠和君怡歆的婚禮就開始熱熱鬧鬧的籌辦了。
一半是為了顯示皇恩浩蕩,一半是為了討好未來的女婿——也是未來的靠山,君家對這樁婚事極為重視。
君明海更是不惜血本,大發請柬請來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更在府外擺了幾百桌的流水宴。
世人多喜歡錦上添花,又听是皇帝賜婚,自然都急巴巴的來了。
可是到了成親這天,吉時都過了,身著大紅嫁衣、頭蓋紅頭巾的新娘也在堂上孤零零的站了很久,連賓客們的肚皮都餓得咕嚕咕嚕叫了,新郎卻還沒出現。
「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說皇帝賜婚嗎?怎麼……」
賓客們交頭接耳的,嗡嗡嗡的議論聲四處可聞。
其中被君家賒欠最多錢的肉鋪老板和布行老板娘最為緊張。要知道他們肯讓君家賒欠本來就是為了要借他們攀上舒大將軍這棵樹,萬一這婚事有了變化,一切不就完了嗎?
「爹啊!現在該怎麼辦?」君貽斌到底年輕,一見這狀況便開始慌了起來。
「娘,您看……」君明海也是心里沒底,一雙眼楮望著君老夫人求助。
「早就叫你不要鋪張得太厲害了!」君老夫人忍不住責備一句。
自從長房長孫出事後,她的身體就大不如前,這才將籌辦婚禮的事宜全權交到君明海父子手里。
誰知道這對父子一個是花錢如流水,一個則是鋪張浪費慣了,竟將府里的銀子花得所剩無幾。
不只如此,還在外面借了不少、賒了不少,等她得知婚宴辦得這麼鋪張浪費時,已經來不及了,該花的和不該花的都花了。
「娘啊!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君明海急得跳腳。
「我想這是皇上的旨意,將軍應該不至于違抗吧?我看還是再等等吧!」話雖如此,君老夫人仍有預感,今天這喜宴恐怕不會很順利了。
畢竟舒致遠的寶貝妹子是死在君家人手里,雖然該判的已經判了,可將軍心里的不痛快怕還是免不了的吧?
幸好這婚事是皇上賜的婚,即使身為將軍也擔不起抗旨之罪。君老夫人估計,舒致遠之所以遲遲不出現,只是想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現在也只有等等再說了。」
雖然如此,君明海仍是急得坐不住,一會兒踱到東、一會兒踱到西的,凡有僕人來請示,一律被他罵到臭頭。
唯一還能保持鎮靜的就只有君怡歆了。從吉時不到就被喜娘和丫頭扶到堂上,一直到吉時都過了一個多時辰,她仍是站得穩穩當當的。
「君老爺,將軍今天是不是不來了呢?」眼見日頭漸漸西移,終于有人忍不住問。
「就是啊!這將軍還來不來呀?」
「君老爺,你還欠我一百兩銀子的豬肉錢呢!舒將軍要是不來了,你可得趕緊還我呀!」有人已迫不及待的討起債來.
「我的布錢……」
這一開頭就像是炸開了鍋一樣,參加婚禮的人們紛紛質疑,其中最焦急的莫過和君家有著債務關系的肉鋪老板和布行老板了。
「將軍怎麼可能不來呢!我家歆兒早就和將軍躺在一張床上了!將軍怎麼可能不來!」君明海不假思索的爆料道。
不但如此,為了強調自己的話的可信度,他還接連說了兩次。
「啊?」在場眾人驚愕的望著他。
雖然外界對于君四小姐和舒大將軍的傳言粉多,其中也不乏兩入睡在一起的版本,可君明海這麼說自己的女兒,仍是讓人覺得很吃驚。
就連君老夫人也忍不住大聲「咳」了幾聲,以阻止君明海繼續發表不當的言論。
新娘子真可憐!喜娘忍不住同情起君怡歆。
「老爺太可惡了!」陪嫁的丫頭小墨點握住君怡歆有些顫抖的手,在她耳邊輕道。
「諸位要知道將軍有沒有騙人,看看皇上的聖旨就可以知曉了。」君老夫人盤算著,此時此刻唯有請出聖旨才具有說服力。「明海,還不請出皇上的聖旨?」
「是。」君明海如夢初醒。
之前,為了要讓前來參加婚禮的人,一眼就能看到皇上的聖旨,君明海特地要人在喜堂的正中央造了一個供奉聖旨的鑫,此時要請出聖旨倒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經過一番三叩九拜,外加三呼萬萬歲,君明海請出了盒里的聖旨。
他恭恭敬敬的打開聖旨,正要示人呢!沒想到……
「娘,這聖旨……」才看一眼,君明海的臉色就變得煞白。
「聖旨怎麼了?」听他的語氣不對,君老夫人也開始緊張了。
探頭過去一看,才發現本來明明白白寫著賜婚事宜的聖旨,居然變成譴責君家教子不嚴,致使忠良之妹無辜慘死的嚴厲譴責!
「這、這聖旨……」君老夫人頭昏眼花,癱倒在交椅上。
「怎麼,聖旨有什麼問題嗎?」驀地喜堂外傳來一道聲音,正是遲遲未現身的舒致遠。
「賢婿,你來得正好!你、你來和他們說……」君明海就像抓到救命的稻草一樣,顧不得自己平時有多怕這位冷面將軍了。
「賢婿?君老爺怕是認錯人了吧?」舒致遠拂開他的手,嘴里冷冷的諷刺道。
「賢,賢婿,你怎麼了?」
「還請君老爺喊我將軍。」他冷淡的要求。
「可是皇上他不是給將軍和小女指婚了嗎?今天就是你們的成親之日呀!」君明海仍然執迷不悟。
「未來的某一天,皇上或許會給我指婚,不過你們君家的女人我是不會要的!」舒致遠無情的打破他的美夢。
「爹,將軍他從來就不是我們家的什麼賢婿。」君怡歆終于看不過父親的自欺欺人,掀開紅蓋頭勸道。
「逆女,一定是妳這逆女得罪了將軍!」隨著君明海的一聲暴喝,「啪」的一聲,一個巴掌甩在她臉上。
「唔……」君怡歆站不穩的往後跟蹤幾步。
「小心!」舒致遠想也沒想的就將她攬入懷里。
「多謝將軍。」她很快的站穩,不著痕跡的離開他的懷抱。
「呃。」舒致遠微愕的望著她。
這些天來,他總喜歡對她摟摟抱抱的,而她雖然從沒主動迎合過他,卻也不曾拒絕他。此時,她忽然主動離開他的懷抱,他竟覺得空蕩蕩的懷抱十分不習慣。
舒致遠伸長手臂,又一次去攬她。
「歆兒蒲柳之姿本不配君子,請將軍自重。」君怡歆躲開他的手。
「妳——妳這個逆女!妳是不是要活活氣死我才甘心!」她的拒絕看在君明海眼里,無疑是斷了他的生路。
當下他又揚高手臂,打算再賞她一個耳光。
「住手!」舒致遠眼明手快的攔住他。
「將軍,這逆女不識好歹,我君家尚有怡嘉、怡室、怡情,性情溫順,貌美如花,足以匹配君子。」君明海完全忘了讀書人的風骨,徑自諂媚的道。
「爹,你為什麼就不能清醒一點呢?」君怡歆痛心的喊。
「清醒?我哪里不清醒了?」君明海不僅不知悔改,還破口大罵,「倒是妳這逆女,不知安的是什麼心。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說一家話,不是君家的種,怎麼養也養不到一條心!」
「明海,你鬧夠了沒有!」君老夫人敲著龍頭拐杖大聲呵斥。
「呃……」君明海雖然又貪財又吝嗇,可是君老夫人的威嚴尚在,被這一喝,只得悻幸然的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