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姝奇緣 第二章

書名︰雙姝奇緣|作者︰元慧|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中午,醫院地下室餐廳里擠滿了用餐的人潮。來自各部門的醫護人員此刻正匯聚于此,彷若一群白蝶飛回山谷里,熱鬧地吵嚷成一片,這是難得松懈的時刻。

鄧超才跨出電梯,遠遠的即看見明倫默默地縮坐在一隅;便邁開大步地走過去,將一本人體組織學的書放在她旁邊的空位上。

「鄧醫師?」明倫放下筷子,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你等一下!我先去點菜,幫我看好位置。」

「喔!好。」

不一會兒,鄧超端著餐盤回來了,一坐下來即嘆了一口氣,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形;鄧超一向自負,莫說會和眾人一起在餐廳里擠著用飯,在別人面前嘆氣——那更是史無前例的事。明倫覺得他今天很反常,因為她從來沒有跟他一起同桌吃過飯。

「怎麼了,鄧醫師?」明倫關心地問道。

鄧超轉過臉來,口氣嚴肅地說︰「你現在在門診做得怎麼樣了?」

「喔!很好啊!」

「好?哼!那種叫病人號碼一號、二號的工作有什麼好的!學不到什麼的啦!我看你還是回病房比較好!」鄧超專斷地繼續往下說︰「現在病房里亂成一團,那批新來的應屆護士簡直不能用!什麼都不懂,還要教!你還是回來吧!我實在受不了那些人。」

原來如此!明倫一想到他那火爆浪子式的脾氣和不容于世的乖僻性格,想必一定是和那群張牙舞爪的女人們常起沖突。若在平常,她一定會趁機討回以往所受委屈的公道,並狠狠地譏刺他一頓,但現在,若不是因為她心中有事,否則,她一定不會讓他好過的。而此刻她只想一個人清靜,便草草敷衍道︰「好好!我再考慮一下。」

「還要考慮?嘖!」鄧超不耐煩地搖搖頭,便自顧自地吃飯了,不再出聲。

餅了一會兒,當鄧超快吃完飯時,偶然回過頭來,竟看見明倫低著頭,眼淚一滴滴地掉進碗里。他大吃一驚!雖然他曾罵哭過不少護士,但在他的印象中,明倫是從來不落淚的,她是個挺「禁得起罵」的好工作伙伴。

「唉!怎麼啦?你怎麼哭了?」鄧超不安地問道︰「我又沒有責備你!」

他不問還好,一問之下,明倫索性掏出手帕蒙住臉,無聲地啜泣起來。即使是在哭泣,明倫依舊十分克制,微側著身子,不想讓其他正在用餐的同事們看見。然而她這不尋常的動作依然引起少數人的注意,眾人都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喂,別哭啦!」鄧超靠近明倫,著急地在她耳邊說道︰「別人都往這里看了,會引起誤會的,不要哭了啦!」

明倫好不容易才回復平靜,抹干眼淚。

鄧超莫可奈何地望著明倫,心中直呼倒楣!誰教他踫上她情緒最低落的時候。通常在他的行事法則里,任何人只要不是在他的工作單位之內落淚,他都可以狠下心來走開,甚至裝作視若無睹;可是面對明倫,兩人已有四、五年的合作相處以及不錯的工作默契,他實在不忍心一走了之。

「Miss張,這樣好了!我請你到隔壁咖啡廳坐坐,我下午沒班,咱們聊聊。」

明倫這時已完全恢復平靜,一听到鄧超的話,又念及自己此刻真的需要一位朋友來分攤心事,眼前的這位雖不太「合格」,但是「沒魚蝦也好」;而鄧超是不是一個值得傾吐心事的對象,或許這是一個很好的試探機會,于是她答應了。

進了咖啡廳,明倫和鄧超各自點了飲料,選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坐了下來。

「到底是為了什麼事,讓你哭成那樣?」鄧超好奇地問道。

「我——」

明倫突然意識到,這實在是件很難開口的事,尤其是面對這麼一個不相干的外人;而這「外人」一向行事奇特,他會同情她的遭遇嗎?

最後,她很艱難地將原委一一道出。

*************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今早,明倫終于鼓足了勇氣循址找到了「那女孩」的住處。那地方果真離她服務的醫院很近,她並沒有費太大的功夫,很快就找到了;但門上竟貼著「雅房出租」的紅條子,她顫抖地按了電鈴,里面即傳來一陣陣凶猛的狗吠聲。

餅了一會兒,屋子里又傳來一陣腳步聲以及一名年輕男孩的高喊聲︰「誰啊?」

明倫實在料不到,在她尚未弄清自己的真正意圖時,卻先驚擾了「敵方」,而一切都發生在瞬間。一名酷似Sara的高中男生猛地打開了大門,愣愣地看著她。

「請問你是不是昨晚打電話來,說要來看房子的人?」男孩首先開口問道︰「我姊姊現在不在,你和她約時間了嗎?」

「啊?……」明倫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是不是要來看出租的房子?我們有房間要分租哦!」男孩一臉未經世事的單純,充分流露出急欲完成交易的渴望。

明倫終于會意過來,反射式地猛點頭。

「啊!是是……我是來看房子的。你們的地址好難找呀!」

「不會啊!從這條巷子走出去就是大馬路了,很好找啊!」男孩十分不解,嘴里嘟嚷著。

明倫覺得有點想笑,不知不覺中即放松了心情,試探地問︰「我可以先進去看看嗎?」

「啊!可以可以,請進!」

她一進門,即看見院子里雜草叢生,廊下拴著一條黑黃相間、體格粗壯的狼犬,想必它就是剛才男孩所喝斥的「哈利」;而哈利一見到明倫,馬上拼命地狂吠起來……

「哈利!不要叫了!」男孩一邊喝斥著哈利,一邊轉過頭來對明倫笑笑,抱歉地說︰「不好意思!這是我伯父養的狗。去年我伯父和嬸嬸已經去美國投靠堂哥了,我和姊姊只是被他們請來幫忙看房子,暫時居住而已,所以連這條狼犬也由我們暫時看管。」

「喔!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呢?」

男孩急忙回答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三、五年內他們是不可能回來的,恐怕得一直等到我讀完大學之後,伯父才會考慮處理這棟房子吧!我們這次將房間分租,也是經過他們的同意之後才進行的,不然我可以把那封信拿給你看。」

「那倒不用了,我相信你。」明倫急忙阻止他。

閑話間,兩人已走進屋內。

這是一幢二層樓的舊式洋房,屋齡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吧!

既然Sara不在,明倫心想,可得趁這個機會好好勘察一下「敵窩」。

「你們該好好整理屋子,重新裝潢一下了。」明倫環視室內一周,故意說︰「這些家具一定是你伯父的吧!」

男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著說︰「沒錯!是我伯父的。其實這些統統都可以丟掉了,可是我們沒有錢買新的啊!而且我姊姊說,現在流行復古,這些家具正好趕上流行,不用丟了。」

男孩說得沒錯;明倫發現除了老式皮沙發之外,還有那堅硬厚實的紅檜大壁櫥……在在都顯示出這些家具年代的久遠。

房子雖「高齡」,家具雖陳舊,但明倫注意到屋內收拾得頗整潔,仍散發著雋永迷人的古樸魅力。想不到Sara竟住在這樣的地方!

鄧超突然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道︰「好啦!我們不要再談房子了好嗎?接下來呢?你看到Sara了沒?」

「Sara?喔!她還沒出場呢!」明倫微笑地說。

*************

然後,男孩領她上二摟去看房間,Sara住樓上,他住樓下。一上樓,她即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住!因為偌大的空間里全擺了畫架、雕塑或工藝品,許多完成或未完成的油畫作品東倒西歪地四處散布,而中央的磨石子地板上則鋪著一條色彩瑰麗的尼泊爾地毯,只可惜被油彩弄髒了。

「這是我姊姊畫畫的地方,她雖然是學美工的,但卻很有繪畫天份,她的畫最近還被畫廊所接受呢!」男孩驕傲地說︰「她白天去才藝班上課,晚上則回來畫畫,很厲害吧!」

「喔!」明倫漫應著,順手從旁邊的架子上拿起一幅裱了框的相片看,那是Sara倚著致遠在辦公室里拍的照片。

「瞧!那是我姊跟她的男朋友,他們的感情很好唷!」

明倫放下照片,略顯不耐地說︰「我想看出租的房間。」

「喔!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帶你去看。」

二樓只有兩個房間,剛好是門對門,中間僅隔著一段小走廊。男孩打開要出租的房間,明倫立時被這間布置得整潔、雅致的小房間所吸引;只見小小的三至四坪的空間里,擺著一張老式木頭床,上面鋪了碎花布床單、被褥,而在床旁則擺著一張小化妝台,以及一個棕色的木制衣櫥。

「啊!好像電視廣告里的場景——六○年代老祖母的房間哦!」明倫笑著走進去,觸模著床,又走近窗戶旁,推開窗戶。

「你喜不喜歡?要不要租?」男孩急切地問道。

「房租怎麼算?」明倫問道。

「一個月三千塊,不包含水電,怎麼樣?」

「三千?」明倫十分意外的說︰「這麼便宜?」

「嗯!這房間本來是不出租的,我們打算找朋友一起住,可是後來想想,還是出租好了!因為可以多賺些零用錢。怎麼樣?你決定要租了嗎?」

明倫沉吟半晌,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在這之前,她絕料想不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子,更沒想到日後她自己會陰錯陽差的走進Sara的生活和內心世界里;而致遠若知道了這件事,不知會有多吃驚哪!

「好!我租了!」明倫爽快地說︰「我在附近的醫院上班,這樣以後上班就很方便了,走路就可以到了!」

「哇!太好了!那你什麼時候搬進來?」

「嗯……」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狗吠聲並夾雜著一名女子的喝斥聲。

「是我老姊回來了!」男孩對明倫說道,隨即轉身跑到外面的陽台上。

明倫遲疑了一會兒,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也跟了過去,而她的身體正在發抖,渾身冰冷。

從二樓陽台往下俯視,但見窄小的院子里站著一名身穿紅色連身洋裝、外罩牛仔外套的女孩,正低著頭牽著機車往牆邊停靠;而她那一頭散亂的棕色長發令明倫眼楮一亮,因為那人就是Sara!

「姊!」男孩倚著欄桿喚道︰「有人來看房子了。」

在這一剎那間,明倫非常後悔如此不經考慮地就突然闖進來,萬一被Sara認出來,那豈不是難堪透了嗎?

炳利瘋了似地拼命狂吠不已。等Sara把車停好後,抬頭望了一下明倫,也許是陽光太強的關系,她眯著眼楮僅瞧了一下,就立即走向哈利。

「嘿!你干嘛把它拴起來?」Sara邊說邊動手解開哈利脖子上的鏈條。「朱友信!你想謀殺哈利是不是?它被你綁得都快斷氣了啦!喔!可憐的狗!」Sara憐惜地模模哈利的頭。

「我姊很愛護動物的。」男孩笑笑地對明倫解釋,然後又大聲地對Sara說道︰「姊,你快點上來吧!有人來租房子了。」

「喔!」Sara舉起手擱在額頭上遮住陽光,遠遠地凝視著明倫,問︰「是你要租嗎?」

「喔!是啊!」明倫回答道,心卻怦怦跳了起來。心想︰萬一Sara認出她的身分來,怎麼辦?她將如何面對這狀況?何況,樓下還有一條凶暴的狼犬……

炳利掙月兌了束縛,開開心心地在院子里橫沖直撞,Sarp站著看了它一會兒,便提著菜籃走進屋子里了。

明倫屏聲息氣地聆听Sara登上摟梯的腳步聲,一步、兩步……那是屬于年輕女孩特有的、充滿朝氣的步伐,不按牌理出牌的。過了一會兒,Sara終于上樓來了。

「你好!」Sara熱情地向明倫打招呼。從她一副坦然的表情看來,她根本就不認識明倫;而她那對充滿狂野熱情的眼楮,在此刻看來卻顯得既執著又溫柔——她是個坦率、自信的年輕女孩!明倫心里這麼下定論。

「你好!」明倫回應道,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接著,男孩在一旁嘰嘰呱呱地將剛才的「交易」過程重新敘述一遍,而Sara則目不轉楮地仔細聆听著。

「這一定是搞錯了!」Sara听完話之後,搖搖頭說︰「早上我出去買菜之前,就有一位女學生來看房子了,也就是昨晚打電話來詢問的那個,我已把房子租給她了。」

「啊!」男孩大叫著︰「那我怎麼不知道?」

Sara聳聳肩,無奈地對明倫說道︰「真是很抱歉!我應該在出去買菜前留字條給我弟弟,好讓他知道這件事。耽誤了您的時間,真對不起!」

*************

鄧超啜了一口曼特寧,滿懷好奇地望著明倫,說︰「那你租到房子了沒?」

明倫咬著下唇,點點頭。

「哈!你一定是拼命加價才租到的吧?」鄧超自以為聰明的說。

「你錯了!」明倫搖搖頭,語氣平靜地說︰「我只是很婉轉地對Sara說,我非常非常喜歡那間房間,而且也不怕她在晚上畫畫時吵到我。講到最後,她終于答應把房間租給我了。幸好!她跟上一位來看房子的人還沒簽約,只是口頭上答應而已。」

「就這樣?那有這麼簡單!」鄧超不相信的說。

「嗯,沒錯!就是這樣。」

鄧超覺得不可思議,這簡直就是現代都市里的一則奇譚!包夸張的是,明倫竟然可以不動聲色地直搗情敵的居處,真不曉得她腦子里裝了什麼鬼主意?還有,她剛才在餐廳里的那副傷心模樣,實在很難和現在這副冷靜泰然的樣子連在一起。他記不得是誰曾經說過︰男女有別,男是光,女是色,男女一個如花,一個如水,兩兩不同,所以相配為好。可是眼前這位平凡而具代表大多數「現代婦女」樣本的明倫,在他的印象中,一向是冷靜地處理所有的問題和危機,而很少听到她抱怨什麼,但他知道,她只是收藏起利爪,等遇到需要反擊的時候,她也會如閃電般的襲擊敵人!她可以在上一分鐘傷心哭泣,而在下一分鐘卻破涕為笑……他驚覺到,女人可能不再只是「如水」、「是色」而已,男女也有可能不再只是單純地「相配為好」。因為衣服會變、音樂會變、女人會變……女人的變化已到了令他感到陌生的程度。

在不安的靜默中,明倫彷佛感到鄧超的疑慮,便暫時拋開自己的煩惱,以平和的口吻說︰「話又說回來,其實我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只是,經過上午的‘奇遇記’之後,心情很復雜,也很難過,最重要的是,我連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對象也沒有,所以,一時忍不住就……唉!真是太丟臉了啦!」明倫又想起凱珍的背叛,不知不覺地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鄧超明白了,原來她會傷心,只是為了「沒人可以傾吐」心事而已,他很高興終于找到了問題的真正癥結所在了。

「這事簡單!以後你若有事可以來找我說啊!」鄧超停了一會兒,又突然起疑的說「「喂喂!Miss張,不對哦!你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為什麼要去租那女孩的房子?你想干什麼?」

一抹可疑的微笑輕輕掠過明倫的嘴角,但一剎那間就消失了。

「喂!你怎麼不說話?笑什麼?」鄧超不由得緊張起來,說︰「張明倫,你——可別亂來哦!你該不會是想對付那個女孩吧?」

明倫苦澀地笑了笑,搖搖頭,說︰「別胡說了!這又不是在拍‘致命的吸引力’,而且我沒有神經病,也沒那個膽子。我的動機很簡單,只是想看看我先生喜歡的女人是什麼樣子,想了解他們之間的交往過程如何,我想要一一調查清楚,否則,我是不會甘心的。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嗯!真的。看到了Sara,我的目的也算達到了。再來的問題,就是——我到底打算怎麼辦?在致遠回國前,我得趕快想清楚。」

鄧超沉默了,因為這不是他所能左右之處,值與不值,只有當事人最清楚,旁人說什麼都只是隔靴搔癢而已,但有一點,他卻不得不說——

「Miss張,我認為你也不必為了你先生喜歡什麼樣的女人而大傷腦筋!坦白講,男人都喜歡各式各樣的女人;如果你為了這件事而傷心,甚至認為已打擊到你的尊嚴,那是毫無意義的,懂嗎?」

這道理誰不懂!但出自這個一向不會安慰別人的鄧超口中,听來格外感人。明倫于是由衷地、深深地向他致謝。

「不用客氣啦!」鄧超揮揮手,一時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又啜了一口咖啡,說︰「話又說回來,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回病房的事,OK?」

「好!我考慮看看。」明倫誠心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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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道格台風來襲的前一個禮拜,明倫終于搬進Sara家了。說是「搬」,不如說是「移動」吧!因為她的行李很簡單,只有幾件換洗的衣物與盥洗用具。在那對姊弟面前,她自然己編好了一大串的說詞,而且她聲明只有在上完小夜班後才回去睡覺。

「因為我家住在萬華,實在太遠了,所以,這兒只是我在上夜班時用來休息或睡覺的地方,我並非天天都住在這里。」

「隨便你!我是不管別人私事的。」Sara十分性格地表白。「對了,我們要不要簽約?」她突然想起這件事。

「好啊!我先簽半年。」

明倫早已準備用護理師證書取代身分證來簽約,以免露出馬腳。

「你當護士?」在填寫資料時,Sara忽然停下來若有所思地說︰「我有一個朋友的太太好像也當護士……」

明倫心跳了一下,答︰「哦?」

「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也不曉得她是不是跟你是同一家醫院的?」Sara邊說邊又繼續埋首填寫資料。

「那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嗎?說不定我認識。」

「不!我不認識她,更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啊!寫好了,你看看對不對?」

明倫大略看了一下租約,心情起伏得很大,而毫不知情的Sara則在一旁看著她,說︰「租約上的條約請仔細看過一遍,有什麼問題現在先提出來,免得日後有什麼糾紛,那就不好了。」

「我覺得很好啊!沒有問題。」

「好!那我影印好一份,改天再給你。」Sara握住明倫的手,說︰「歡迎你成為我們的房客!」

「不——不客氣!」明倫有點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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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準備遷入Sara家之前,明倫勉強自己抽空去找凱珍,打算解開彼此之間的心結;當然,這也是為了以後她可能經常「不在家」的事先找好理由,以免到時候穿幫。

當明倫去找凱珍時,她正在睡午覺。當她開門見到了明倫,驚喜得睡意全消,神情激動地說︰「明倫!是你?」

「我可以進去嗎?」明倫客氣地問道。

「可以可以!請進!」

進屋後,氣氛有些尷尬。凱珍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明倫覺得她消瘦了不少,再看看屋子里,也是好幾天沒整理過的樣子。

「凱珍,你還好吧?」明倫有些擔心地說︰「發生什麼事啦?你看起來好憔悴!」

凱珍突然忍不住地哭了起來,抓起面紙擦眼淚,邊抽抽噎噎地說︰「阿倫,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莽莽撞撞地告訴你——致遠的事情,萬一如果——你們因此而離婚了,那我——豈不是罪孽深重!」

明倫覺得啼笑皆非,才幾日沒聯絡而已,凱珍這個傻女人竟會為了這件事而急成這樣子!她無可奈何地安撫她——「傻瓜!如果你對我知情不報的話,那就跟你老公一樣混帳了!那我會更氣你!所以,嚴格來說,我應當感激你!謝謝你好心通報我,讓我免于一直被蒙在鼓里o」

「可是,我好擔心你啊!」

「擔心什麼?我們認識那麼久了,你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嗎?我相信,在你決定告訴我事情真相之前,一定是基于非常信任、了解我的情況之下才願意告訴我的,對不對?就算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你也應該和我站在同一陣線上,而不是胡亂的听你老公的話,他教你怎麼樣你就怎麼樣。請問,是你比較了解我呢?還是阿邦了解我?」

經明倫這麼一說,凱珍似乎若有所悟,滿含歉意的說︰「阿倫,對不起!」

「算啦!現在,我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信任你,我可不喜歡我所說的話全被傳到第三者的耳里,特別是阿邦,他對致遠一向很死忠,你信不信,他可能已經打越洋電話去通風報信了!」明倫突然很感傷的說︰「我覺得很孤單,身邊又沒有親人可以商量,而你們——你們夫妻倆的善意,對我而言,根本就是致遠勢力之下的‘圍堵政策’。你們都是他的朋友,不是嗎?」

「阿倫,我不是——」

「我曾經以為你和別人不同,特別是在‘夏朵’,當你告訴我Sara的事時。可是,還不到三天,阿邦就來找我談了!凱珍,我對你——好失望啊!」

凱珍這時才恍然明白,她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就是辜負了明倫對她的信任,然而,看這情況,顯然大勢己去。雖然,她不太明白何以明倫不想公開自己知道致遠交女友的事情(該緊張的人,應該是遠在異國的致遠才對啊!)但是,看到她那激動的樣子,可見她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吧!唉,都怪自己太大嘴巴了,竟輕易地違背了「不讓阿邦知道」的承諾。現在,她恐怕再也沒有機會知道明倫心里的想法了。

「阿倫,對不起!我好後悔,都是我不好!」「算了!我們還是朋友,對不?」明倫臨走前,以冷淡和氣的口吻對凱珍說道︰「好好保重!等你小孩生下來,我和致遠會包個大紅包的。好了!你不要再為我們的事操心,否則我會心不安的,好嗎?」

「對了!最近醫院的工作可能會很忙,我得經常輪值,所以會很少在家,有事的話,我會再跟你聯絡。拜!」明倫的背影很快地就在門外消失,凱珍怏怏地矗在原地,、心中的懊惱和失落使她突然感到被一陣寂寞緊緊地包圍著。

*************

接下來的日子,「平淡」得令人失望,令一心以為會有什麼變化的明倫感到自己實在太天真了。

自從她遷居後,生活還是和往常一樣,每天奔波于醫院和住處之間。唯一有所變化的是,哈利改變了對明倫的敵意,再也不對她吼叫了,它已習慣了她的進出,只是偶爾會抬起頭來對她低吠幾聲。

「哈利好像已經接受你成為家中的一份子了。」有一次,明倫經過客廳時,朱友信正倒在沙發上看漫畫,他抬起頭來笑著對她說道︰「有很多來看房子的人都是被哈利嚇跑的,不然我們那個房間絕對會是搶手貨!」

「我想也是!」明倫微笑地答道︰「幸好我不怕狼犬。對了!你讀幾年級了?你們現在是不是放暑假?怎麼我好像常常看到你待在家里。」

他臉紅了,顯得不太好意思的樣子,連忙坐正,囁嚅地說︰「也沒有啦,我讀高二了,學校正在上暑期輔導課,可是我不想去上課,幸好我姊也不勉強我,還幫我到學校請假,說我身體不好,需要休息。」

「那你待在家里都做些什麼事呢?」

他聳聳肩,說︰「做做家事嘍!看看家嘍!或是看看漫畫,然後下午到附近的7-ELVEN打工,一小時七十塊,我只做四個小時。」

明倫微笑地聆听著,不作任何表示。

「你可別小看我做的事唷!」他又認真地說道︰「這屋子里所有的清潔工作都是我做的,哇塞!這棟兩層樓的房子都是我在打掃耶,而且每天做哦!」

他絕非在吹牛。有幾次她早上起床時就看到他一人忙著掃地、拖地、擦窗戶等等,但沒想到所有的清潔工作竟只有他一個人在做。「Sara呢?難道她不用做事嗎?」明倫有些不平地問道。

「喔!她啊!她忙賺錢呀!她白天在兒童才藝班教課,晚上回家臨摹名畫——像莫內啊、高更啊……,其實她也滿辛苦、滿累的,所以,我就只好一個人負責打掃的工作嘍!」

「你姊姊的工作挺像電影‘米娜的故事’中那位女主角,她也是臨摹名畫的。」明倫突然想起這部片子。

「哦?真的?我沒看過那部電影,女主角後來怎麼樣了?」

「她——自殺了吧!好像。」

他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皺起眉頭,說︰「真是差勁的結局!我不喜歡悲劇,因為劇里頭的人動不動就自殺或者被殺,無聊嘛!現實生活有那麼混亂嗎?」

明倫隱隱感覺到他其實是滿寂寞、無聊的,否則哪來這麼多廢話可講?有好幾次他們偶爾在走廊或客廳相遇,他總是拉拉雜雜的就眼前的話題扯上老半天,她覺得他愈來愈像老年人了。

而他姊姊——Sara的話卻少得出奇;她很少待在家里,即使她在家和明倫踫面了,也只是淡淡地打了聲招呼,旋即又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因此,明倫雖然和她同住二樓,又是對門而居,卻難得有機會和她聊上一兩句;有時她晚上回來,看見她渾身都是油彩地奮力刷著畫板,或是在鋸什麼東西,每當此時,她更加不敢打擾她,只得靜靜地走過去,或者呆呆的站在一旁觀看她工作。唯一比較特別的是,經常有不同的男人打電話來找Sara,可是都被她回絕了。

夜里,明倫偶爾會听到Sarp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門,然後輕輕地下樓,解開哈利的鎖鏈推門出去,大概是帶著狗外出散步吧!明倫覺得Sara像個謎,令人無從捉模起;她實在無法想像,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子竟能寫出那麼熱情大膽的字句給情人,一切都令人如墜五里霧中。

但是緊接著所發生的事,無形中竟拉近了明倫與Sara之間的距離,也讓明倫有機會進入這個奇異的「家庭」。

*************

某天夜里,明倫在睡夢中听到一陣急促的低吼聲與東西被撞倒的聲響,她即刻驚醒過來!在黑暗中,輕輕將門打開一條縫隙,在糊糊乍醒的混沌意識下,她驚駭地目睹著一幕奇景——但見Sara正執著畫板追打一名約莫二十七、八歲,蓄著及肩長發,著白衣藍色牛仔褲的陌生男子,只見他抱著頭,一臉血脈賁張的樣子,打明倫面前勿勿一閃而過。

「他媽的!不要就不要嘛!有什麼了不起?」陌生男子一邊奔下樓,一邊狂喊著︰「裝什麼聖女?騙誰啊?誰不知道你朱友梅是千人躺、萬人騎的!不要臉!賤人!……啊!——」

最後一聲「啊」仿佛是被人擊中月復部後所發出的悶喊聲,緊接著哈利在院子里狂吠起來。而樓下不知為什麼又傳來巨大的東西碎裂聲以及另一個熟悉的喊痛聲……

「友信!」Sara慌張地奔下樓去。

這下子,明倫再也不能裝作視若無睹了,只好連忙披件外套,硬著頭皮也趕緊下樓。而哈利吠得更凶了,都可以听見它在院子里焦躁地橫沖直撞的聲音。明倫覺得自己的心突地猛跳,從未曾如此緊張過。

樓下的燈亮著,只見朱友信右手模著腦袋,血珠一滴一滴地從他的指縫里滲出;一看見這情景,Sara驚叫一聲,差點昏過去,連忙抓了一塊布跑到他身邊,幫他按住傷口。

客廳地板中央滿地的花瓶碎片,而那陌生的男子則抱著肚子倒在沙發上申吟著。

「你干嘛拿花瓶砸我弟弟?」Sara兩眼冒火、怒不可遏的沖過去用力捶打著男人的頭和臉。「你把他砸得受傷流血了啦!你渾蛋!你渾蛋啦!我打死你!……」

現場一片混亂,除了朱友信外,每個人的情緒都激昂到了極點。目睹此景,明倫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後連忙過去拉開失去控制的Sara,可是她卻好像有一股蠻力似的,怎麼拉都拉不開;到最後,她也火大了,于是吼叫道︰「朱友梅,快住手!還不快去看看你弟弟!」

這時,一語驚醒夢中人,她果真住手了,但余恨未消地指著那男人,說︰「姓方的,你給我小心點!別再讓我踫見你,否則有你好看!快滾!」

那男子似乎肚子不痛了,飛快地起身沖出客廳,可是到了玄關,他卻退了回來。「媽的!你們家養老虎啊!教人家怎麼出去?」

「哈哈!咬死你這個人渣!」Sara回頭恨恨地唾罵著。

「我送你出去。」明倫趕緊沖上前去扯住男人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就拉他出門。此刻,她只想快點結束這場爭吵,免得哈利的咆哮聲把整個社區吵翻了。

明倫好不容易才護著男子走出院子,到了門口,她發現他咬著牙根,表情極其痛苦,不禁擔心地問道︰「你還好吧?要不要我叫部計程車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我還能走!」男子咬牙切齒、恨恨地說道︰「那對姊弟簡直是神經病、瘋子!尤其是那個小表,媽的!一邊掐住我的脖子,一邊猛踢我的肚子,你別看他人小,力氣可大哩!要不是我臨時模到花瓶拿來砸他,他媽的!我的命早就葬送在他手里了!吧!」

男人邊走邊罵,迅速地走遠了。

侍明倫回到屋里,只見Sara蹲著撿拾地上的花瓶碎片,頭垂得低低的,室內一片寂靜,只有那沙沙的掃地聲。朱友信不在客廳里,大概是躲回臥房里去了吧!地上有一行血滴蜿蜒至他的房門口。看到這情景,她猜想這對姊弟可能剛剛吵過架。

「小心!」她趨前幫忙收拾。「這些碎片會割手的,我去拿膠帶來!」

「不用了!」Sara悶悶地說道︰「麻煩你去看看我弟弟的傷勢,他——他不肯讓我靠近……」

「好!我知道了。」

她看幫不上忙,只好去找朱友信。

方才那陣混亂和吵罵,還在她的腦子里轟轟作響,尤其是剛才Sara那股潑婦般的蠻勁,以及唾罵的凶狠表情,不僅把她殘余的睡意全嚇跑了,也令她不由自主地心驚起來!

完全看不出平日不愛理人、不愛講話,狀似我行我素的Sara,竟有著如此澎湃嚇人的狠勁;更令人驚訝的是,她會在半夜里帶男人回家,然後又當著她弟弟的面前發生這種「丑事」。明倫不禁狐疑地倫瞥了Sara一眼,只見兩行清淚迅速地滑過她的臉龐,但卻被狠狠地抹去了。

Sara真是一個倔強的女孩啊!在這一瞬間,明倫幾乎快同情起她來了。

不過,同情一個不值得同情的女人,特別又是個情敵,她覺得這個念頭實在太荒謬了。更何況在她的畫室里,還陳列著她和許多不同男人的合照,其中還包括了她和致遠的。明倫認為她在感情方面的隨便和任性,真是不可原諒。而她這次的「感情風波」還殃及無辜的第三者——她單純而善良的弟弟;明倫真的覺得她實在太可惡了!

孰料,朱友信的執拗也不下于他姊姊,他對明倫的敲門也相應不理。

「朱友信,我可沒得罪你唷!」明倫停止敲門,把臉貼著門上低聲道︰

「別忘了!我是個護士,現在我只想看看你的傷口,你看你血流了一地,一定很嚴重吧!般不好傷口需要縫合呢!」

明倫苦勸良久,最後門終于打開了,只見朱友信用毛巾捂著太陽穴,說了一句︰「帶我去醫院!」然後整個人就「踫」一聲昏倒在地了。

「小弟!」Sara狂喊一聲,扔下掃把奔了過來。

「別吵!」明倫急喝道︰「他的脈搏正常,還沒死呢!你趕快打電話到慈恩醫院急診室,先報上我的名字,請他們派救護車來。」

Sara聞言,馬上轉身去撥電話。這時候,躺在地上的朱友信卻醒了過來,他呆呆地看了明倫半晌,說道︰「對不起!我只是看到血,嚇昏了!」

「好好!你先別說話,做一下深呼吸、吐氣。待會兒等救護車來了,我陪你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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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說話,安靜地平躺著。

在趕赴醫院的途中,Sara一直緊握著她弟弟的手,而臉上是一片憂急悔恨交加的復雜表情,她並不時地詢問醫護人員「他要不要緊」之類的話;在經過明倫再三地安撫下,她才頹然地安靜下來。

而朱友信在急診室里接受縫合的時候,更表現出驚人的鎮定功夫;他並不大聲喊痛,只是微微地皺著眉頭而已。此外,Sara也頗堅強的,她一直默默地盯著他被縫完六針。

事後,醫師私底下對明倫說,幸好男孩的傷口僅傷及表層,如果深入靠近動脈的地方,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還好是不幸中之大幸。然而,為了顧及可能會有類似腦震蕩及其他後遺癥,醫師又建議讓他留在恢復室里休息,直到完全沒有問題了再離開。

明倫由于白天要上班,所以無法久待,對Sara交代了些必須注意的事情後,就要離開,但一看見Sara既憔悴又無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令她有些不忍。

「放心啦!那只是皮肉之傷,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別想太多!」明倫安慰地說道︰「待會兒我要回去梳洗一番,要不要我幫你拿一些東西過來?」

Sara搖搖頭,吞吞吐吐地說道︰「不用了,謝謝!」看樣子,她仍未從深深的自責中恢復過來。

明倫拍拍她的肩膀,走出了恢復室;眼看著上班時間就快到了,她的動作得快一點才行。

「嘿!Miss張。」

忽然,有人在走廊上喚住她;她轉身一看,原來是鄧超,但見他一臉蒼白,仿佛整夜未闔眼的樣子。

明倫有些詫異的說︰「鄧醫師,你值班?」

「喔!沒有。只是昨晚住進一位肝硬化的病人,我不放心,所以才整夜守在值班室里。Miss張,你考慮得如何?到底回不回病房?」

「這個——我還沒考慮,因為一直找不出時間來想這個問題。」

鄧超一愣,彷佛十分意外;他突然發覺明倫似乎壓根兒就不曾重視過這個「請求」,也可能連一秒鐘也未曾想過吧!所以他生氣了。「好好,那就算了!我也不勉強你啦!」

「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鄧超不听她的解釋轉身就走了,他那頤長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傲、寂寞。明倫很懊惱自己說話刺傷了他,因為他似乎確實需要她這位得力的助手,但她卻毫不在意地「背棄」了他——這位嚴厲而認真的好醫生。

明倫嘆了一口氣,怏怏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