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
短促有力的電鈴聲,預示著上課的時間到了。走廊上的學生都加快腳步,但也有個別學生優哉游哉地走著,絲毫不擔心遲到問題。
寬敞明亮的階梯科室里已經稀稀落落地坐了很多人,蔡互曉老早就來佔位置了。他坐在視野最好的中間位置,不斷往門外張望。等了又等,蔡嘉裕終于來了,蔡互曉忙不迭向他招手。
蔡嘉裕精神不振,慢悠悠地走到他身旁坐下,手上的教科書隨手一放,順便打了個大呵欠。蔡互曉邊幫他把書本放好,邊擔心地問︰
「你還是很累嗎?」
「累死了……」蔡嘉裕臉上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一頭倒在桌子上。昨天是周末,他去許彰家打麻將,一直熬到凌晨三點才回家,早上前兩節課他都翹掉在家睡覺,可第三第四節的教授素來以嚴格聞名,每次上課非要親自點名檢查出席率,蔡嘉裕只得爬回來上課。
正想著,那位黑臉包公教授腋窩下夾著課本進來了,學生們趕緊精神抖擻地坐好——蔡嘉裕也不例外。
點名完畢之後,教授打開幻燈屏幕,開始甸長沉悶的算術演練。
蔡嘉裕听得昏昏欲睡,腦袋點啊點,越垂越低,好幾次差點磕到桌沿上。蔡互曉看在眼里,他趁教授板書的當口,悄悄把手臂移向蔡嘉裕。
「嘉裕哥哥……」他低聲說著︰「你枕著我的手睡吧……」
蔡嘉裕迷迷糊糊地把臉靠在他結實的臂膀上,安心地呼呼大睡。蔡互曉體貼地幫他調了個舒服的睡姿,順便將書本豎起來遮擋教授的視線。
一節課下來,蔡嘉裕都睡過去了。小息的時候,大家都跑到外面透透氣,蔡嘉裕依舊趴在桌子上補眠,蔡互曉則幫他把第一節課的筆記抄好。
這時,坐在他們後面的一個女生也在抄同學的筆記,她桌面上的圓珠筆滾了滾,啪嗒一聲掉在蔡互曉腳邊。
沒等對方開口,蔡互曉已經自覺地彎身揀起來。
「謝謝。」少女微笑著接過蔡互曉遞過來的筆,蔡互曉望著她的笑臉,一下子愣住了。
這女生蓄著及肩的長發,面貌長得很秀氣,彎彎的眉,不大不小的杏眼,尖尖挺挺的鼻子,還有薄薄的紅唇……
這怎麼看都有點眼熟,蔡互曉困惑地想著——他在哪里見過這女生呢?
「請問有什麼事嗎?」少女見他目不轉楮地瞧著自己,疑惑地問。
「沒……沒什麼,對不起……」蔡互曉連忙尷尬地轉過身去。
這時,伏在桌上熟睡著的蔡嘉裕哼了哼,轉過臉側趴著,蔡互曉盯著他的臉蛋,忽然如夢初醒——
他忍不住再次偏頭偷瞄背後的女孩子,那女生眉宇間果真跟蔡嘉裕很相似,特別是笑起來彎彎的眼楮。
這個意外的發現讓蔡互曉傻傻地高興了半天——其實他自己也搞不懂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早上的課全部結束,蔡嘉裕懶得回家吃飯,便跟蔡互曉屈就在學生飯堂里用餐。
雖然肚子餓扁了,但面對眼前乏善可陳的菜色,嘴刁的他還是提不起食欲。
「難道就沒有好吃一點的東西嗎?」蔡嘉裕用筷子戳著盒飯里的烤魷魚抱怨,他瞧了瞧蔡互曉的飯菜——栗子蒸雞跟甜酸蛋,不知道是不是「別人的東西總是比較好」的心態作祟,他老覺得蔡互曉的菜會很好吃。
「你那個甜酸蛋分一半給我好不好?」他湊到蔡互曉旁邊半帶撒嬌地要求,蔡互曉當然不會拒絕,馬上大方地將一整塊甜酸蛋夾到他的飯盒里。
「你喜歡就全部給你吧。」
對方這麼縱容,蔡嘉裕心里馬上暖洋洋地,滿足地大口吃著。蔡互曉見他開心,心里也跟著高興。早飯吃到一半,幾個找不到位置的女生過來搭台。
「請問這里有人坐嗎?一位少女指著蔡互曉對面的位子柔柔地問。
「沒……」蔡互曉抬頭回答,這才發現問話的正是今天上課坐他後面、長相酷似蔡嘉裕的女孩。對方似乎也認得他,向他友善地笑了笑,蔡互曉馬上臉紅耳赤,結巴著道︰
「那個……你們隨便坐吧……」
那少女跟同伴得道應允後,道聲謝便坐下了。用膳期間,蔡互曉的雙眼不受控制地在那女生跟蔡嘉裕之間游動——真是怎麼看都覺得他們相象。
蔡嘉裕也看到蔡互曉一直偷偷盯著那女孩子看,他先是不動聲色,直到兩人吃完飯離開飯堂,他終于忍不住笑話對方︰
「你對剛才那女生有興趣嗎?」
「啊?」蔡互曉嚇一跳,臉頰再度飛紅。
蔡嘉裕繼續取笑︰
「還是算了吧,那女的是機械工程系的系花,人家看不上你的。」
「我沒有呀……」蔡互曉害羞地小聲反駁,他偷看那女孩只是因為對方長得跟蔡嘉裕相似。
「沒有就好,那樣的人不適合你,你還是找個相應點的對象吧。」蔡嘉裕言下之意就是要蔡互曉跟那種土不拉幾的農村姑娘交往。他打心底瞧不起外貌敦厚的蔡互曉,認為有「品位」的女生都不可能看上他。
「相應的對象……?」蔡互曉听不出他話里的刻薄,還傻乎乎地接下去。
「對啊,我人面挺廣的,要不要我給你介紹?」蔡嘉裕忽然熱心起來,巴不得馬上將蔡互曉跟個梳著馬尾辮子穿著土氣碎花布衣的村姑湊對(他印象中的鄉下女孩都這個樣子)。
「不用了……」蔡互曉紅著臉婉拒,提起對象,他想到了跟蔡嘉裕狀態親密的「謝玲玲」,他小心地問︰
「嘉裕哥哥,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嗎?」
「我?」蔡嘉裕愕然,接著瀟灑一笑,「我沒女朋友,我才不要被個女人綁手綁腳呢。」
「沒嗎……?那你那個朋友……」
「哪個朋友?」
「就是那個頭發長長下巴尖尖的女孩……」
「哦,你說玲玲?」
「嗯……」
蔡嘉裕一副情場浪子的模樣,甩手道︰
「我跟她只是一般朋友,出來玩兒的嘛,關系是復雜一點的了。」
「哦……」蔡嘉裕听說他沒有女朋友,心情頓時莫名地飛揚起來。
蔡嘉裕決定好好教育他這個草包堂弟,循循善誘道︰
「交女朋友嘛,最大的顧忌就是跟熟悉的交往,一旦鬧翻了雙方都難看,身邊的朋友也為難,不知道能幫哪邊好。」
「嗯。」蔡互曉虛心取經,「嘉裕哥哥你真有經驗。」
「當然了。」蔡嘉裕被稱贊一下就鼻子朝天,「男女交往的,但求高興,不適合就分唄,但有些原則性問題還是要堅持的。」
「哦……」
「例如呢,不能跟太熟悉的朋友交往,不能跟朋友的姐妹交往,不能跟親戚交往……」
「親戚?」蔡互曉一听馬上敏感起來——他跟蔡嘉裕就是親戚。
「當然了。」蔡嘉裕說得頭頭是道︰「先不說綱理倫常問題,跟親戚交往,要是分手了,日後總是會踫面的,躲也躲不開,比跟朋友(交往)更難搞。」
「這樣啊……」繼剛才的莫名高興,蔡互曉此刻卻是莫名失落。
蔡嘉裕毫無知覺,只顧口若懸河地繼續發表自己的戀愛論,而蔡互曉臉上一直陪笑,卻已听不進去了。嘟嘟嘟嘟——
床頭的電話發出刺耳的聲音,安睡在淺蘭色涼被里的蔡嘉裕皺緊眉頭。
嘟嘟嘟嘟——
第二遍的聲音,蔡嘉裕閉著眼,抬起乏力的手臂,拿起電話听筒,沙啞地開口︰
「喂……?」
「你還在睡?」許彰大驚小敝的聲音隔著听筒傳來。
蔡嘉裕咕囔著︰
「今天星期六啊……」
「現在下午兩點了!」許彰夸張地提醒,他的大嗓門終于讓蔡嘉裕清醒了點。
「我昨晚上網上到三點……」
「那也睡了十一個小時了,還沒吃飯嗎?」
「沒……」
「起來吧,‘天航’說要去駝峰山騎自行車。」
「騎什麼自行車?」蔡嘉裕揉著眼楮坐起來。
「那家伙說女朋友嫌他胖,要去騎車減肥。」許彰無可奈何地說。
「什麼啊?」蔡嘉裕滿臉不屑。
「他也怪可憐的,我們就陪陪他吧,當鍛煉身體。」
蔡嘉裕心想自己最近也缺乏運動,去走走也好,便答應了。他掛了電話,換上衣服梳洗一番,下了樓。
走到樓梯扶手,陣陣食物香氣飄來。蔡嘉裕模著饑腸轆轆的肚子,飛快地奔下來。
他往廚房門外探頭,正站在煤氣爐前面的蔡互曉扭過頭來。
「嘉裕哥哥,你起來啦?」
「嗯……」蔡嘉裕邊應著邊走進去,「你在煮什麼?」
「肉絲面,嘉裕哥哥要吃嗎?」
「好啊。」蔡嘉裕老實不客氣,一坐下等吃。
蔡互曉笑嘻嘻地將平底鍋里香氣四溢的炒面裝在兩個碟子上,放到餐桌上。蔡嘉裕馬上抓起筷子狼吞虎咽,他邊吃邊斜眼瞄著蔡互曉。盡避對方看起來依舊是一副傻相,但他心里對他已經接納了很多,不像過往這麼排擠他的存在,蔡嘉裕甚至覺得,有蔡互曉在身邊很讓人安心。
「你待會有空嗎?」蔡嘉裕冷不防問。
「待會?有啊……」
「哦,要不要去騎自行車?」
……
許彰一身帥氣的運動服,站在自行車出租攤前,他身旁的是那位戴眼鏡的小胖子——他叫羅天航。
他們等了又等,蔡嘉裕跟蔡互曉終于出現。
「怎麼這麼久?」許彰稍有微詞。
「我吃飯啊。」蔡嘉裕回答得理直氣壯。
許彰無奈地搖頭,他向旁邊的蔡互曉笑了笑。
「互曉,你也來了?」
「是的……打擾了。」蔡互曉憨憨地笑著。
「不會,人多才熱鬧啊。」
四人分別租了自行車,往傾斜的山路前行。下午的陽光格外猛烈,小胖子羅天航騎了一段路就大汗淋灕氣喘吁吁。
「好累……好熱!」
吊在車隊最後面的羅天航直呼吃不消,他前面的蔡嘉裕回頭,白他一眼。
「不累不熱怎麼減肥?」他揶揄。
小胖子被他刺激到,咬緊牙關往前沖,居然給他超越了最前面的蔡互曉,但他體力有限,很快又掉下去,其余三人將他越拋越遠。
「好累啊!啊——」羅天航邊使勁踩著腳踏在後面追趕,邊淒厲地叫嚷著。他布滿汗珠的肉臉龐漲得通紅,看起來相當滑稽。
許彰采取「望梅止渴」策略,激勵道︰
「天航,你女朋友在山頂等你啊!」
蔡嘉裕附和︰
「對啊,誰最先到達可以獲得女朋友的香吻一個!」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許彰敬謝不敏地吐舌。
「嘿,那我的香吻你要不要?」蔡嘉裕沒規沒矩地開玩笑,前方的蔡互曉耳朵豎直,差點月兌口問「是不是真的?」,而小胖子不甘被他們消遣,惱怒地嚷︰
「都給我住口!」
惹得人家七竅生煙的兩名始作俑者還毫不在乎地哈哈大笑。
眾人笑鬧著,好不容易上了半山腰。羅天航已經累得快月兌水,大伙將車子停在樹陰下,稍作休息。
蔡嘉裕靠坐在樹根上,白皙的手扇著風,問︰
「有沒有水?」
「哎,忘記帶了。」許彰一拍腦袋。
羅天航像只狗似的伸著舌頭喘氣,累得不願說話,只有從小吃苦耐勞的蔡互曉依舊精神飽滿。
「沒水喝怎麼辦?要命啊……」蔡嘉裕望著頭頂上穿透茂密枝葉的陽光抱怨。
「那個……」蔡互曉自告奮勇,「我去買水好不好?」
許彰連忙感激抱著他的肩膀。
「太好了!互曉你是我們的救世主!」
「不用客氣……」蔡互曉傻兮兮地笑。
「我記得再往前幾百米有個小賣部。」許彰指引。
「好的……」
「我要冰紅茶。」許彰往他手里塞錢。
蔡嘉裕使喚他慣了,簡單明了地說︰
「礦泉水。」
「嗯。」蔡互曉記牢,羅天航半死不活地點到︰
「我要娃哈哈純淨水……」
「好的。」蔡互曉收起他們的錢,騎上自行車買水去了。
他走了後,許彰半開玩笑地對蔡嘉裕道︰
「我真羨慕你有這麼個稱職的好‘工人’啊。」
「哼。」蔡嘉裕驕傲地揚著下巴,「他可是我的‘專用工人’,你們少支使他。」
「你啊,‘使人不償命’。」許彰同情地長嘆,「再怎麼說也是你堂弟,當心有報應。」
「報你的頭。」蔡嘉裕完全不放在心上。
蔡互曉這邊——
他奮力踩著自行車,很快來到許彰說的那個小賣部。蔡互曉將眾人要求的飲料都買齊了,正要上車離開,他的眼角不覺掃向小賣部背後茂密的草叢里,一種熟悉的植物躍入眼簾。
蔡互曉跑過去證實——果然是「那種」植物!想不到在這個城市的山頭里也有「這種」植物!
他興奮地轉頭,向小賣部的老板要了一個塑料袋,接著跑進草堆里……
「搞什麼買這麼久?」
蔡嘉裕見蔡互曉「姍姍回遲」,不悅地撅起由于缺水而干裂的唇片。
「對不起。」蔡互曉邊道歉邊把裝飲料的袋子交給他們。
三人各自拿走自己的飲料,袋子已經空了。
「你那份呢?」蔡嘉裕愕然地問。
「呃……」蔡互曉這才想起他忘記買自己的飲料了。
「連自己的也忘了?說你笨還真不假。」蔡嘉裕受不了地斥責。
「別這樣啦。」許彰打圓場,善意地邀約︰「不然你跟我喝同一瓶吧。」
蔡互曉還來不及婉拒,蔡嘉裕由于不高興許彰那種照顧「下屬」的架勢,早他一步道︰
「不用,小牛跟我喝同一瓶就得。」
「小牛?」許彰跟羅天航瞪大眼。
「有什麼意見?」蔡嘉裕回瞪他們,兩者很有默契地忍著笑搖頭。蔡嘉裕警告地一哼,扭開瓶蓋喝了一口再交給蔡互曉,蔡互曉即感動又驚訝地接過去,但他沒有喝,而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東西來。
「嘉裕哥哥,這個給你。」
「什麼東西?」蔡嘉裕接過,許彰他們好奇地湊過去。
袋子里裝著幾十顆紫紅色的飽滿小山稔,蔡嘉裕一看,心里閃過怪異的感激之情。
「這什麼東西?」自小在城市長大的許彰抓起一顆研究。
「這個叫‘山稔’,很好吃的,我已經洗干經了,你們放心吃吧。」蔡互曉回答。
「山稔?你剛才摘的?」
「嗯,嘉裕哥哥以前喜歡吃嘛……」蔡互曉害羞兼討好地偷看蔡嘉裕,後者心下猛地一跳,愣住了。
許彰跟羅天航拿起來試一口,馬上被這新奇的味道吸引住。
「挺好吃的啊。」許彰伸手一抓又是一把,原本呆滯在一邊的蔡互曉立即清醒過來,啪的一聲打在許彰的手上。
「干嘛?」許彰茫然模著泛紅的手背。
「又不是摘給你的,給我客氣點!」蔡嘉裕小心眼地怒視他,一旁的羅天航鬼鬼祟祟地把手伸進袋子里,蔡嘉裕馬上凶狠地轉頭,嚇得他趕緊縮回去。
「你要減肥就別吃了。」蔡嘉裕霸道地要求。
「吃這個不會肥吧……」羅天航可憐巴巴地說。
「會肥!肥死你!」蔡嘉裕擺明歪曲事實,蠻橫地吼。羅天航傻乎乎地居然還相信,他乖乖地坐到一邊喝水。
「真是的……」許彰也無奈地坐下去。
蔡嘉裕成功趕退「侵略者」,接著扭捏地望了望蔡互曉,後者緊張地等他的反應。前者思想掙扎了一下,終究低聲道︰
「謝謝你啦……」
「不客氣。」蔡互曉滿足地回以笑容。
蔡嘉裕不知怎地忽然臉紅,他慌忙別開臉,為了掩飾丑態而抓起山稔往嘴里塞。而蔡互曉見他吃下自己辛苦摘來山稔,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四人休息完畢,繼續往山頂進發,然後再沿著原路下山。蔡嘉裕由于久未運動,回家後肌肉酸痛了一整夜,害得他那晚失眠了,但是他忽略了真正讓他失眠的,卻是白天收到小山稔時的那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