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醒來後,顏年年就再也沒有合過眼,讓顏德羽瞞著其他人,一個人守在入竹林小屋的路徑上,從夜晚到白天,從白天到夜晚。
听二哥說,他已經盡快派人去通知干將,可由于干將速度快于常人,現下人已經入蜀地,只能隱隱約約得知有不少的江湖人士在這一場追逐戰中犧牲。
但那都不是他想知道的,現在他的心里唯一一個希望,就是干將能早點回來,他的時間已經剩下一天不到。
一陣冷風襲來,顏年年注意到跟前出現兩道影子,其中一個,是他所熟悉的判官。
「時間還沒到不是嗎?」明明曉得判官不會騙他,但瞧見他的出現仍是讓他心里一驚,疑心是否提早了時辰。
「放心,是我想看看你。」
判官身旁一個高大偉昂的男子直接坐到小徑另一端的大石上。
「你是?」
「閻王。」男子薄唇勾起,成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顏年年眨眼,沒想到來的會是這等人物。「你要見我等明天一到不就可以了,何必特地來一趟?」
閻王聳肩。「沒什麼原因,想就是想。你一點都沒變,即使歷劫那麼多世還是依然。」
顏年年掛起柔柔淺笑。「怎麼說?」沒想到閻王跟他原來還是舊識。
「你啊!餅去在天界就是老好人的樣子,但拗起來連天帝都沒法子,當初為了替你爹歷劫,現在你又再來一次,天帝知道這件事,差點沒有氣瘋了。」
顏年年微笑,此刻身為人的記憶中並沒有存在天帝的模樣,可他就是可以想像那暴跳如雷的模樣。
「結果呢?」
「還能怎樣!」天帝對他寵愛的人一向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顏年年再次莞爾,然而這一次的笑容差點沒看掉兩個的眼珠子,沒看過哪個男人可以笑得那樣柔和、那樣燦爛。「什麼改變都是可以嗎?」閻王嘆息,天帝要他勸顏年年多考慮的話,他都還沒來得及說出,顏年年的神情就已經告訴他答案,為了干將,他的心意早已堅決不移。「你該曉得改變是要付出代價的。」就像當初他改變了那個男人的命運接替罪孽的償還,必須承受輪回之苦一樣。
「沒關系,任何改變我都不怕。」
「不過,那碗孟婆湯還是得喝。」這是為了他好,凡人不如修道人的無欲無心,無法承受累世記憶折磨,擺月兌不了對前一世親人的記掛,以及親人一一離去的悲傷苦痛。
顏年年漠然,還未有反應,閻王又接著說︰「不過你可以只喝半碗……」那是他唯一的通融。
「半碗盂婆,洗去的會是記憶里的什麼?」
閻王幽黯的雙眸掃過顏年年的臉龐。「該是什麼,就是什麼。」
是啊!懊是什麼就是什麼,阻止不了的事,他何必想那樣多呢?
遠處,突然傳來雞鳴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可以瞧見東方的天際露出白光。
看著白光一芒一芒乍現,顏年年無奈的嘆道︰「是今天了……」干將不知趕不趕得回來。「什麼時候走?」
判官替閻王給了這個答案︰「放心,會等你,等你見過了干將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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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除了紅艷艷的顏色,似乎也找不著其他。
地上一個個無生命的人體,在人間譜成戰場,戰勝的對方只有一人,以一人之力殺遍天下貪婪者。
一切的麻煩都已經解決,然而干將的心仍是不安定。
年年他現在應該還好吧?
傳入耳中的馬啼聲再度使他提高警覺,準備接下另一批不知死活的愚人挑戰,問自己這場鬧劇何時方休。
可來人不是他所認為的敵人,而是顏家護院,腦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顏年年。
「干將少……」護院才駕著馬來到干將身前,還來不及開口說出任何一句話,就看見干見化作一道銀芒飛向天際,那方向正是他們來時的方向。
「怎麼走得這樣快,隊長,現在怎麼辦?」他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結果趕來的原因沒說上一句,人就跑了,還要再追上去嗎?
被稱為隊長的男子遙望干將遠去的天際。
「不用了,我想他已經明白了我們想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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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將來了。」不瞧天、不望地、不听聲,閻王就是知道干將在趕回來的途中。
顏年年微笑,讓一臉驚懼盯著判官跟閻王兩人瞧的顏德羽小心扶著顏年年坐在大石上,斯文臉蛋上雙眼微微半眯著,瞧不見半絲血色的肌膚,灰白的雙唇,吐出的氣息十分微弱,任誰瞧見了也明白他所剩的時間不會長久。
閻王才剛說完話,一道身影就停在顏每身邊,從顏德羽手中搶過顏年年小心扶著,一雙銳利的俊眸直盯著閻王和判官兩人不放。相信若是他跟判官兩人一有點小動作,干將絕對會奮不顧身盡全力攻擊。
顏德羽將一開始他所給的靈氣交還給干將,這東西只對拘魂使這一類會帶來陰風的鬼類有所作用,對閻王跟判官是沒有效果的。
他沒想到來接年年的,竟會是閻王本人,曉得自己對付判官一人就已經勢均力敵,更何況還加上個閻王。
就算今天他逃不過死劫,他還是會護年年周全。
「干將。」明白他心里的想法,顏年年心里是甜蜜的,不過他同樣也想好好保護干將,當然不會讓他做出什麼傻事來。
「小子,你這樣看我沒有用,听年年怎麼說吧。」跟他比起來,干將不過也才千年歲月,叫他小子沒什麼不對;但閻王那張瞧起來不比干將大的臉龐,怎麼听怎麼奇怪。
「對啊!我們不會出手的,你好好听年年說吧。」判官瞧見顏年年忍耐身體苦痛的神色有些不忍,曉得不能再多拖時間了,有時候的折磨會使靈體受損。
吧將仍小心戒備兩人,一回頭就瞧見顏年年淺淺淡淡的笑顏,心口的痛無法用言語形容。
「干將,你好好听我說,閻王已經免了你之前的罪,所以不用擔心。」
「為什麼?」干將曉得,那樣的重罪不是說免能免。
閻王曉得年年絕對不會說,所以干脆由他說會比較快。「年年用他自己生生世世永不回天界,在人間接受輪回之苦作為條件交換。」
「我不要你這麼做!」干將低吼。
顏年年伸手撫過他的右頰,感覺到垂在右額上青絲柔柔劃過手背,有點癢癢的,但是很舒眼。
「我曉得你不要我這麼做,但沒有你,我在這世間活不下去。」他難道不懂兩個人的心是一起的、一樣的,無法承受沒有對方的未來?
「沒有你,我又何嘗能存!」難道他就比顏年年堅強嗎?
「我曉得,所以我換,換每一次的輪回承受生老病死的苦,換永遠嘗不到老去的憾,每一生每一世都承襲同樣的身軀,只要我們能夠相遇,只要能在每一世相遇。」能和干將相遇,即使只有一面也好,其他的他什麼都不在乎。
哀在干將臉龐的手開始變得冰冷,如水帶笑的眸子也逐漸渙散,可以看見顏年年努力瞠大眼楮,最後一刻也不想模糊了干將的模樣。
「我不要你受苦!我不要!」讓他一次又一次瞧著年年承受苦痛,這教他情何以堪?
吧將心中殺機再起,說什麼都不讓閻王帶人走。
「小子,沒用的,年年的魂魄早已經被我們掌握在手,年年曉得你一定不肯放棄,所以先讓我們帶走了一半的魂魄。听他把話說完吧!」閻王嘆了一口氣,沒想到無心無欲的神兵動起情來竟然干犯天條,惹魂魄俱滅的殺劫。
顏年年另一手緊握干將大手,想起第一見面時他們就是這麼握者,那時候就愛上了干將的大掌。「我不苦,一點也不苦,比起再也見不到你,這一點也不能說苦。」
他感覺身體似乎正一小部分一小部分抽離,感覺到判官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曉得,時間已經越來越接近。
「干將,你會來找我的對不對?」從小到大他從來不曾流過淚,可此刻,他控制不了不听話的淚水滾下,一再模糊視線。一次又一次用力擦去眼中的淚水,說什麼都不讓它模糊干將的臉龐。
吧將緊緊抱住他,一雙俊目比顏年年先淌下淚水。
原來,他同樣有淚。
「會,我會去找你,一定會去找你,」
「那就好,我曉得干將一定能找到我的。」
他怕干將等他會寂寞,所以他又跟閻王做一個約定,就是當這一世的他死時,下一世的他必須同時來到,絕對不讓干將等。
這約定不須交換,事實上那可以當成是一種懲罰,輪回是一種苦,必須不斷的生,不斷的死,不斷的別離。因此為了這個約定,閻王自己提出了半碗孟婆湯的交換條件。
顏年年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吻住吧將。「你曉得我會在哪里,我一定不會忘記你,說什麼都不忘。」很努力替自己掛上笑容後,身上不再遺留任何力氣。
睜眼看著顏年年在他的懷里閉上眼,雙唇慢慢溢出一絲深紅色的血,身體再也找不到一絲絲溫度。
吧將就這樣漠然瞧著,沒有發覺閻王的離去,沒有听見顏德羽的嗚咽聲,不曉得顏家人已經往這頭聚來,他就這麼瞧著顏年年臉上極力保持的那抹笑。
想起見面時,他也是這麼對他笑著,從開始到最後,年年始終是對他笑著。
將顏年年的頰貼著自己的頰。「我會找到你的,一定會找到你,你的每一生、每一世都會有干將。」
每一生、每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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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靠著山的一個海邊,有著一個小漁村,漁村中最令人敬佩的是仁心仁德的村長林正村,最惹人疼愛的,是村長最小的兒子林壽壽。
林壽壽之所以叫作「壽壽」,是因為壽壽從小身體就不好,他們特地從城里請來的大夫都說這孩子命不長久,壽壽的娘還特地去找了巫師看能不能替孩子改命,然而巫師只是笑笑的對她說,這是這孩子自己的決定,雖然這一生命薄,但福厚無雙,不管何時何地,總是會遇到貴人相助。
林壽壽的娘才不要什麼福厚無雙,她只想要自己的兒子活得健健康康,永永遠遠陪伴她老人家。于是只要听說哪里的大夫靈,哪里的巫師法力高強,林壽壽的娘就會帶著兒子千里迢迢去求助,即使一再受挫也不在乎;而林壽壽的爹同樣努力捕魚,就希望能夠多賺一點錢替小兒子請一個好大夫醫治。
林壽壽之所以是全村的寶,是因為即使他一身是病,小小年紀就必須與病魔對抗,可他永遠都是笑臉迎人。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其他的孩子是哭著從娘胎出來,好似多麼不願意面對這俗世,而林壽壽卻呵呵笑,笑得接生婆都呆了,這輩子還沒瞧過一個這麼奇特的孩子。
這小漁村除了這林壽壽怪得可愛,還有一個同樣奇怪的人住在離村子不遠的山腳下,從來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甚至也不曾瞧他出來捕魚買糧,從壽壽出生起,那人就住在那里,不曾跟村民打過交道。
「壽壽!你在做什麼?」林氏手擦著腰,瞪眼瞧自己的兒子在跟漁網搏斗。
林壽壽嘟著嘴,他不過是想學爹跟哥哥一樣捕魚而已,誰知道竟會被漁網給纏住!
「壽壽想學捕魚!」
林氏嘆了一口長氣,她實在是搞不懂這孩子,這孩子從小就老想跟父親出海魚,偏偏才跟她一起上小舟幫忙撈些貝類、小魚、小蝦,都還沒撈到半桶就以在舟上吐得亂七八糟。從沒見過會暈船的人還這麼想上船跟人出海捕魚的。
「想捕魚?看你先學會怎麼樣不暈船還比較實際。」林氏動手將兒子從漁網解救出來。
「我才不會暈船!」這可是身為漁家男人之恥,娘怎麼可以說得這麼大聲,他的臉都被丟光了。
「不會暈船?那昨天吐得死去活來還發燒的人不是你?」
林壽壽嘟嘴。「那是不小心吃壞肚子……」反正他就是不會暈船。
「你啊!還是給我回家休息!這些天風大,不要又受了寒!」抓著這個人小表大的孩子回小屋子里去,讓他在床上躺好,替他蓋上被。
林壽壽對娘笑了一下,很乖巧地閉上眼楮。
林氏在房里待了一會兒,確定兒子睡著了之後才離開,回工作崗位繼續捕魚網去。
林壽壽一等娘離開,黑白分明圓滾滾的眼珠子立刻張開,套上保暖的外衣從旁邊的小窗溜出去。
人跑沒幾步,一雙有力的手就把他抱在懷中。
「不是要你休息嗎?」
听見低低沉沉的聲音讓林壽壽笑得好不開心,揚首瞧見一張再俊美不過的臉龐,沒有表情的神色瞧起來冷冷的,只有他才可以看見他臉上的笑意。
「壽壽才不休息。」林壽壽毫無芥蒂地,在那張薄抿的雙唇上親了一下。「我昨天又夢見你了,夢得好清楚好清楚喔!我夢見我變大了,人一樣跟現在瘦瘦的。」說到這里小嘴撇了一下。「然後也一樣白白的,長得很好看……不過沒有你好看就是了,夢里頭我們一起在一片大草原騎馬。」小小年紀,說話的方式卻極為老成,除了那稚女敕的童音外,完全听不出來這會是五歲孩子說出來的話,一點都不語無倫次。
抱著林壽壽的雙臂更加收攏了些,幽深黑瞳里的情緒似乎更加濃郁了些。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但曉得了夢里我的名字,還听見了我叫你的名字了!」以前老听不清楚,他又不肯說。
「我叫什麼名字?」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好久,從壽壽剛學會爬,便迫不及待地爬到他這個「陌生人」的懷里開始。
林壽壽奸詐地笑,一點都不像是五歲小孩子。「先說好,如果我說對了,你要跟上次一樣帶我到海面上去看爹爹跟哥哥他們捕魚!」
筆直的劍眉揚高,盡避現在才五歲,他還是沒變,既愛笑又精明。
「好!」
听見他的承諾,林壽壽笑得好不開心,他好喜歡他這樣抱著他。過去他總是不肯告訴他名字,他又一點也不喜歡叫他叔叔或哥哥,結果到現在叫他都還只是用一聲喂代替。
夢里的他叫作年年,姓顏,叫年年的原因就跟他叫壽壽是一樣的,爹娘都希望他們能夠活得一年又一年。
忍不住又瞧瞧干將的臉,他又開始呵呵傻笑,真的是一點都沒變呢!
「干將……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顏年年的話,你還會跟我在一起嗎?」
「你就是你。」
「我曉得,但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的長相變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廢話!為什麼問我這些?」
「沒什麼,只是好奇而已。那如果我變得很丑或者是很美,或者變成了女人……」
「我從來就沒有感情,不曉得感情為何物,是你顏年年讓我改變了一切,除了你,即使是一個長得跟你一模一樣的人類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你就是你!
吧將緊抱著林壽壽。「我叫作什麼名字?」似乎極度的期待答案。
林壽壽拍拍他的臉頰。
「干將,我的干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