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的笑鬧聲讓鳳凜陽倍感溫暖。龍浩澍夸張的表演、孫叔叔的叨念不休、小玟拉著方雋說著悄悄話,這所有的聲響交織成一幅溫馨的畫面,她笑開了,目光正好對上坐在遠處的龍昊瞳,見他也回了她一個笑。夠了,這些對她來說就夠了,其他的,她什麼都不求了。
許久不見的張公公自大開的門房中走進,同龍昊瞳躬身稟報。「啟稟皇上,刑部嚴大人正在議廳等著呢!」
所有的歡樂在一瞬間被抽走,鳳凜陽的心里一片怦然。她明白嚴大人所為何來,正因如此,她亦發不安。雖說揪出凶手一直是她耿耿于懷的一件大事,可在見過這人的陰險狡詐、城府之深後她怯懦了,眼前的幸福太真實,尋仇一事就變得有如夢幻一般遙遠,況且敵暗我明,勝算有幾分仍是未知數,一念至此,她幾乎想開口要龍昊瞳算了。
龍昊瞳走至床邊,了解地拍拍她的肩頭。「你好好休息,我去去便回,不會有事的。」
她抬頭見他面上肯定的神色,到口的話又咽回,事情是她挑起的,如今能做的只有信任他。「我等你。」
★★★
龍昊瞳緩步踱入議廳,留了一撮山羊胡的嚴大人忙不迭拜倒。「見過皇上。」
「免禮。」龍昊瞳坐上案前的椅子,居高臨下的俯視這一臉忠厚的老臣。「要你查的事辦得如何了?」
「微臣愚駑,還是半分眉目也無。」嚴大人惶恐地跪下伏地,腦子里浮現的盡是上任刑部十年間所見過的酷刑。「微臣辦事不力,請皇上降罪。」
「起來回話,跪在地上不累嗎?」龍昊瞳不以為意地大袖一揮。「賜坐。」
「謝……謝皇上。」嚴大人心驚膽跳地站起,卻不敢造次坐下。
「奉茶。」龍昊瞳指示一旁的小太監。
嚴大人再偷瞧他一眼,內心交戰半晌,最後決定放膽坐下。
兩人一陣沉默,嚴大人捺不住這折磨,搶先開口!「微臣自承辦鳳家慘案後,就當時鳳丞相曾調度的人力物力全都一並清查,列出幾個較可疑的人物,可再繼續追蹤下去,卻無任何動靜消息。」
龍昊瞳搓搓下巴,沉吟良久。「這人確實太過滑溜狡黠,不怪你。」腦中倏地掠過一事,總覺得無法釋懷。「你查查這人。」他給了嚴大人一個名字。「朕對他有些疑問,你注意一下。」
嚴大人縱使對這名字有些驚奇,面上卻沒泄漏出一絲詫異的神色,只見他從椅中站起一揖。「是。」
★★★
這些天鳳凜陽的精神更好了些,雙腿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疲軟無力,她才剛套上鞋,就見小玟自外頭匆匆奔入。「小姐,順王爺來了,你見是不見?」
「大哥?」她欣喜地一點頭。「請他進來。」
蕭慕堇施施然走進,如同初見時那般的風流倜儻,臉上盡是一片笑意。「退朝時皇上忽然叫住我,問我想不想看看你,好多了沒?」
「這次真虧得大哥。」鳳凜陽親熱地上前迎接,病中不能連貫上的記憶全由小玟補足,因此得知是蕭慕堇給的解藥。「我這條命算是大哥你救回的,說起來大哥還是我的恩人呢。」
蕭慕堇莫測高深地陪著她笑,心中盤算的卻是另一件事。「你喜歡菊花嗎?」
鳳凜陽的眼楮亮了。「所有花里我最喜歡菊花,清淡不濃、華而不艷,可惜現在是仲夏,在炎熱的暑氣中賞不著菊花。」
「我府中今年請了一個好園匠,雖未到菊月卻已開滿了菊花,就不知這些紅菊、紫菊和綠菊能不能請動儲妃大駕?」
「綠菊?」鳳凜陽听得這珍貴名種,不禁大感心動,可在還未回答前卻給進門的人影打斷。
「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呀?」
「大哥請我去他府里賞菊呢!」鳳凜陽不避諱地牽著龍昊瞳的手。「听說有綠菊花,咱們去是不去?」
龍昊瞳的棕眸淡淡一掃,有意無意地在蕭慕堇身上逗留,平靜無波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你還真有心,弄得到綠菊,朕可沒眼福,從未見過這稀有花品。」
「既是如此,皇上何不一道去?」蕭慕堇眼里閃過一絲惡意嘲弄,神情中有幾分掩不住的挑釁。「也許咱們還能空出些時間打獵?」
龍昊瞳直直地注視他片刻,半晌,咧出一個有趣的笑容。「那就叨擾了,七日後未時至你府中作客如何?」
蕭慕堇一拱手。「恭候大駕。」
★★★
鳳凜陽掀起一小角幕簾,低聲問轎邊的余培青。「余哥哥,就快到了嗎?」
余培青側臉瞧她,只見她白玉般的臉頰上因燠熱而染了些酡紅,燦亮的眸子因企盼而顯得格外分明,鮮紅的唇瓣在一張一合間微吐馨香,這張不屬于他的嬌艷容顏只適合藏在心底那段遙遠的記憶里,這不是他在明白她心意的同時、所立下的誓約嗎?他掉開目光,不給自己自憐的時間。「就快到了,你乖乖坐著。」
鳳凜陽瞥了一眼在前頭騎著「紅焰」的龍昊瞳,決心把這些日子余培青對她的冷淡原因找出。「余哥哥,為什麼我總覺得你變了好多?變得不理我、也不睬我,為什麼?」
「別理我!」恍惚中余培青甚至以為自己已將這句話月兌口而出,待見鳳凜陽仍是一副等待他回答的神情才知是錯覺,只有自己緊握深陷于肉中的感覺是真的。說吧!吧脆把所有的話說出來,不管成敗,就論心安,這麼憋著也不是辦法。對!說,要說,把所有的話都說出來!
「小冬,我──」怎麼喉嚨里盡是一片灼熱的干澀?余培青痛恨自己的不中用,好不容易才抓著機會,再不說個清楚這一輩子是休想說清楚,他要說,快說!
前邊的人馬停下,在余培青重整心開口的同時,只听得方雋響亮的聲音回蕩在四周。「皇上駕到!」他們一行人已來到順王爺府。
★★★
鳳凜陽對一株株肥美盛開的菊花贊嘆不已,尤其是燦爛茂盛的綠菊,生意盎然的開著驚心動魄的碩大花朵。「這花真的好美。」她轉頭向一旁的園匠小丁贊道。「你本事真大,能在溽暑讓菊花盛開,是用了什麼法子?」
小丁笑嘻嘻地搔搔頭。「這花只能看不能問,否則一旦將法子泄漏出去,小人就得喝西北風了。」他故件神秘地豎起一根指頭在唇邊一噓。「不過小人可以給儲妃一個提示︰這和陽光有關系。」
鳳凜陽想站起身來,忽地一陣昏眩襲上,她的步履微一踉蹌,後頭一直默然不語的龍昊瞳伸手扶住她。「你累了,進廳里去歇歇。」
「是呀!」蕭慕堇出聲附和。「儲妃大病初愈,是不該在這大太陽下站太久的。」
他們一起走進大廳,在稍事休息後,鳳凜陽的臉色轉緩,蕭慕堇轉頭對龍昊瞳說道︰「倘若皇上不累,不如就讓儲妃在此處休息,咱們可至近郊打獵。」
龍昊瞳的眼里掠過一絲復雜的神色,不久便點頭應允。「好。」
★★★
鳳凜陽留心這偌大的宅第,發覺除了在花圃里干活的小丁及一個剛奉茶的小婢外,再無第三人蹤影,滿院的蟬鳴並沒有使這里熱鬧起來,反更襯出這滿室駭人的寂靜。
驀地一陣規律的木魚聲自南邊傳來,鳳凜陽有些好奇。是誰?是誰在誦經?
無事打發的時間總過得特別慢,她終于忍不住循聲走去,心下安慰自己大哥在出門前曾叮嚀自己別客氣,此舉應不致太過孟浪。
一幢別致的竹屋在她眼前出現,敞開的門里跪著一個背對她的婦人,空無一物的供桌上供的是一塊長生牌,鳳凜陽知道這是專門為未出閣的夭折女子所設,此情此景令她進退兩難,不禁怔在當場動彈不得。
低沉的木魚聲忽地停了,婦人輕放置于一旁的法缽,雙手合十一拜,問道︰「是誰在外邊?」
鳳凜陽大感尷尬,可又不得不出聲。「晚輩姓鳳,是應王爺邀約前來府里作客的,因好奇而擾了夫人清修,真對不住。」
「作客?」一直背對她的身影終于轉身,面上依稀認得出機分蕭慕堇的影子,雖年過四十但風韻猶存,可惜一雙眼楮卻是茫然無神。「是慕堇的朋友嗎?請進來一坐。」
鳳凜陽推托不得,索性大方入內,蕭夫人眼楮雖不靈光,可對這屋里的陳設卻十分熟悉,只見她自蒲團上起身,斟了杯茶放在桌上。「請用。」
鳳凜陽答謝,也不知自己該坐著或站著,倒是蕭夫人十分熱絡地牽著她的手。「你坐,別客氣。」
她訕訕地坐下,雙手別扭地不知該擺在何處。
蕭夫人沉默許久才又開口︰「很奇怪我怎麼會在這里嗎?」她臉上浮現了一個古怪的微笑,續說道︰「桌上供的,是我女兒牌位,倘若沒差池,她本該為當今皇後的。」
「轟」的一聲直直劈中鳳凜陽的腦門,如此推算起來,皇上之前同她說過的儲妃,竟是大哥的妹妹?
「很驚訝嗎?鳳姑娘?」蕭夫人臉上仍是一般慈藹的神情。「或許我該尊稱你為儲妃?」
鳳凜陽到喉里的一口茶忽地吞不下去,混亂的腦子里好似有一條線接上,可在靈光一閃後又消失無蹤。這婦人竟知自己是儲妃?她還知道多少事?
「今日你能來此地,也算冥冥中的定數。」蕭夫人回頭望了一下長生牌,一瞬間鳳凜陽竟有她真看得見的錯覺。「我盡量長話短說。慕堇一直認為是皇上害死慕葵,他想為她報仇。今日之事一切盡在他的算計中,倘若無誤,此刻皇上己身陷險境中。」她頓了頓,嘆了口氣,臉上是開月兌後的釋然。「倘若你還能見著他,請你轉告他,說冤冤相報終究是沒完沒了,我誰都不恨。」
鳳凜陽不知自己在何時離開那竹屋,一直以來待她如親人的大哥竟是居心叵測、暗藏心機的陰險小人?甚至──毀她家園、殺她親人的便是他?這想法太可怕,她拚命搖頭。不!不會的,大哥不是這種人!
待她奔到了馬房里,來不及向留守的侍衛們解釋些什麼,匆匆地搶過一匹馬躍上,一拉韁繩,快速地朝半個時辰前他們出發的方向追去,徒留身後弄不清狀況的侍衛們頻頻呼喝,她心中狂喊︰不論事實如何,皇上,等等我,「鳳影」就來尋你了!
★★★
龍昊瞳一人獨騎在前頭,後邊的蕭慕堇手勢一打,裝扮成蕭家家僕的武人便有意無意間搶進,將余培青所帶領的一群衛從給隔絕在後。
龍昊瞳忽地勒馬停下,本來紛亂的場面立即鴉雀無聲,只听他說道︰「便此處吧。」
蕭慕堇突地策馬出列,在距龍昊瞳不遠處停了下來。「皇上,煩請借一步說話。」
龍昊瞳不語,盯住他半晌,面上又是一種復雜的神色,好一會兒才點頭答應。
蕭慕堇的手微微滲出汗,也不知是因緊張或成功在望,他的心跳得好快。今日,今日他便能手刃敵人,今日使得報大仇。現在,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眼前這冷血無情的人可曾為了他苦命短壽的妹子感到一絲悔意歉疚?雖說這等微末小事並不會改變他復仇的決心,也不能讓時光倒流,但是他想知道,他要知道!
「請問皇上,你還記得慕葵嗎?」好不容易自喉間擠出這句話,他全身繃得緊緊的,一心一意就等著龍昊瞳回答,听他怎麼說。
龍昊瞳的反應是他始料未及的,先是一瞬間的愕然,而後換上的是一片迷惘神色。「慕葵?朕怎麼從未听過這名字?」
蕭慕堇既氣惱又難以置信。他忘了?他真的忘了?他怎麼能忘?他怎麼能忘了那為他而死的妹子?憤怒沖上腦門,他想也不想地拔劍指向他。「從未听過這名字?你這是在睜眼說瞎話!慕葵便是你那下了聘卻在還沒迎娶之前使魂歸西天的‘前’儲妃,你還要狡辯說你不知道嗎?」
龍昊瞳愣了一下。過往的記憶逐漸浮上心頭。當時心中充滿怨恨、暴戾的自己的確曾經強要向蕭家下聘,且要蕭家女兒在一個月之內練好‘踩蓮舞’以取悅自己。當時的自己,腦子里淨是折磨人的想法,且對人命不屑一顧。他眼神突地黯然起來,一抹悔恨劃過胸臆。
「記起來了嗎?你這魔頭,記起自己曾經做過的好事了嗎?」蕭慕堇咆哮著,手中的劍又往前挺進。
後頭余培青一伙人雖離他們甚遠,但蕭慕堇的嘶聲咆哮早已掩蓋不住傳至後邊,見他竟然膽敢以下犯上,紛紛出言喝斥!「做什麼?你想弒君造反嗎?還不快快將劍放下!」
整個局勢有些混亂起來,兩派人馬作勢要開打起來。
然而龍昊瞳卻出奇地平靜,對于近在咫尺的亮晃晃刀鋒全不以為意,榛眸里是早已預料到的精光。「是你對吧?是你想殺朕對吧?亦是你在桂花茶中下毒想害死朕卻累得‘鳳影’中毒的,對吧?」
「不錯!」蕭慕堇將頭一揚,顯現出敢做敢當的氣概,掌中的劍不留情地朝龍昊瞳的咽喉處逼近幾分。「為了你,我雙手沾滿鮮血,凡是擋我殺你者皆格殺無赦,兄弟們還不動手嗎?」最後這一句話卻是朝丘陵上空曠地發話,只听一陣聲響,數十個弓箭手伏在上風處,簇新的箭頭直直指向下邊皇上的衛從。
「仔細瞧清這些人!他們一個個都是在你的嚴刑峻法下家破人亡、無處可歸的喪家之犬,在我的教下成了殺你的最好利器,需要我給你引見引見嗎?」蕭慕堇張口大笑,聲音卻難听至極。「今日便是你這暴君血濺五步的日子,大羅神仙也無力救你,受死吧!」
★★★
鳳凜陽覺得好慢,胯下這匹馬到底是有沒有在跑動?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到郊區呢?
心中的翻騰像濤天巨浪幾乎將她淹沒。不,不會的,大哥不會如同蕭夫人所說那般,對吧?也許、也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也許只是蕭夫人會錯意,也許──唉,可是為什麼她的心這麼亂呢?
好吧,倘若真是他──鳳凜陽悚然一驚。這麼說來什麼事都解釋得通了,那夜她家被焚,怎麼左鄰右舍全沒消沒息就他一人見到十多個蒙面人躍出?這──這太沒道理,除非他就是蒙面人、就是殺她全家的元凶!
涔涔冷汗自她額角滴下,那麼自己中毒,他之所以恰巧有解藥,亦不是偶然。下毒之人有解藥自然不是什麼太過奇怪的事,可為什麼當時自己還對這「恰巧」滿懷感激呢?
她心急如焚,一下子痛心蕭慕堇的種種行徑,一會兒又擔心皇上此刻的安危,在飽受一路煎熬後,她終于見著了他們。
雖有心理準備,可場面還是混亂得教她意外。她居高臨下俯視這丘陵,官兵們雖在人數上佔了多數,可上邊偶爾射下的一、兩枝冷箭往往可以逆轉情勢,放眼一看,龍昊瞳正在遠處和蕭慕堇單打獨斗。
「住手!住手!」她自馬上躍下,徒勞無功地想試圖阻止這場爭斗。
在場的每個人皆殺紅了眼,拚死拚活的想將眼前的人擊倒。余培青的對手雖有三人,可他應付得過來,也只有他在此刻仍有余裕,朝鳳凜陽看上一眼。
只見她急紅了眼,好似隨時都有可能小嘴一扁哭出來,他搖頭嘆息,小冬自小到大,這習性永遠改不過來。
此時微風吹來,輕柔的拂過她粉紫的衣裳,衣袂飄飄,煞是好看,余培青瞧呆了,手下不自覺的一停,給對方狠狠地劃了一刀。
她在看誰?余培青雖努力要自己將心思移回眼前這面貌猙獰的凶徒,可眼角總忍不住朝她瞟去,她會看見自己嗎?又會對自己有一絲關心之意嗎?
那邊龍昊瞳和蕭慕堇的戰事亦陷入白熱化,雙方你來我往地朝對方身上劃去,偶一見血,兩人廝殺得更是厲害。
蕭慕堇怎麼也想不到日夜困擾著自己的噩夢在龍昊瞳眼中竟是這般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忘記了。他怎麼能夠?他該是惴惴不安才是。「你這披著人皮的惡鬼,你沒小沒肺、冷血無情,你不記得我的事,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四年前你不知打哪听來了慕葵是京里第一美人,便要禮部下聘,我爹懼于抗旨罪名只得答允,你記不記得?記不記得?」
龍昊瞳不回話,趁他分心的這一刻一劍刺去,擦起蕭慕堇頰上的一些皮肉。蕭慕堇吃痛,使劍使得更凌厲些。「強要娶親還不打緊,可你偏要我那自小身體虛弱的妹子在一個月內學會‘踩蓮舞’,‘踩蓮舞’何等難學?一個月內妹子在過度操勞、筋疲力竭下衰弱而亡,我母親哭瞎了眼也喚不回她,這一切悲慘的起源都是你!」說到氣憤處,「刷刷刷」三劍將龍昊瞳一縷發絲削落,兩人戰得更是難分難舍。「這事給你知道了,你還記不記得你怎麼說?你一定也忘了,你說︰‘怎麼蕭家姑娘這麼不濟?練舞不到一個月便死了?算了,找禮部去要治喪費吧,朕很忙,別拿這一些小事來煩人。’哼!你忙!你忙些什麼?忙著去謀害人命!我蕭家可會稀罕你那一些銀子?再多的金子也買不回我妹子的一條命和我母親的一雙眼,你听清楚了嗎?」
一直沒開口的龍昊瞳終于出聲。「所以你心懷怨恨來向朕報復?所以你寫信放箭告訴朕,朕的好日子過完了嗎?今日你殺了朕又如何?就能換回你妹子一條命和老母的一雙眼嗎?朕早就疑心你了,再過不久,浩澍便會領著大批將士前來支援,你要殺朕,最好快些!」龍昊瞳臉上漾起一朵奇異的笑,乘機又劃了蕭慕堇一刀,棕眸在見血時顯得格外燦亮。
「我什麼都不在乎!為了要殺你,我費了多少力氣你知道嗎?可我就不明白,為什麼還有人昏庸愚昧的肯替你賣命?鳳熹那老頭冥頑不靈,執意要向你告狀示好,逼得我不得不殺了他一家滅口,又怎麼料得到唯一的漏網之魚鳳凜陽亦是一個死腦筋,好死不死代你喝了那桂花茶?老天爺不可能永遠站在你那邊的,不可能!」蕭慕堇因不甘而亂了陣腳,表情有些許狂亂。
在這殺喊震天聲中,正在重重人群中搜索皇上身影的鳳凜陽卻一字不漏地將這番話盡數听入耳里,這便是事實真相嗎?心中的最後一絲懷疑盡去,腦子里卻被這消息震得七葷八素,那人真是她曾喚作大哥的人嗎?一直以來追求的凶手便是他嗎?怎麼他能絲毫不在意的視人命為糞土?怎麼他又可以戴著一副虛假偽善的面具來接近她?為什麼?為什麼?她茫然佇立當場,心里先是一陣悲痛,繼而興起一股復仇之心。她要為爹娘報仇。
「小心!」余培青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適時幫她擋開一箭,在方才的激斗中他已將對手兩人擊斃,現下只應付一人更顯得游刃有余。「小冬、小冬,你沒事吧?」
一柄大斧自眼前劈來,她直覺的以劍隔開。「沒,我沒事。」雖是唇皮發白,她還是勉強一笑。「倒是余哥哥你該小心些才是。」
余培青精神一振,世上有什麼東西比得上小冬一句話的?他朝對手的胸膛一劈,對方馬上吐血倒地。「你余哥哥這些年的功夫不是白練的,你別擔心。」
鳳凜陽削去敵手五指,收劍蹙眉瞧著眼前人群,方才空出一線到皇上那里的縫隙叉給人填滿。「皇上和蕭慕堇不知打得怎樣了,我好擔心。」
余培青見她一副快快不樂的模樣,心里一苦。是呀,在她心中,皇上的地位是他窮其一生也無法超越的,他還再痴心妄想些什麼?
倘若……倘若此次皇上不幸被蕭慕堇所殺……余培青腦子里不期然浮現這麼個念頭,那小冬不就──這邪惡的想法忽地在他腦里生根發芽,甚至脹大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他偷眼瞧著身邊佳人,心跳得好快。
鳳凜陽和余培青好不容易擠至前頭,卻給霍軌一行武功較高之人纏上。她在和人過招比式間,總忍不住朝龍昊瞳那方向看去。
余培青在和霍軌交手時,也不禁分神朝鳳凜陽那邊瞧去。此時龍昊瞳給蕭慕堇挑破衣衫,左臂上添了一道傷口,鳳凜陽驚呼一聲,也給人劃上一道。
余培青的心冷了,小冬的心里分明就只有皇上一人,容不下第二個,假使皇上真有個三長兩短,恐怕小冬只有以身相殉一途,無論他的情感是多麼熾熱濃烈,只怕也是枉然。
可腦子明白,心里這些年的感情卻不是說放就能放。他狂吼一聲,一掌打得霍軌倒退三步,滿月復的疑問朝他逼來;倘若皇上有難,他救是不救?救是不救?
蕭慕堇見情勢對自己已不算有利,官兵的厲害大出他意料之外,若是再單打獨斗下去,報仇雪恨無疑只是空談。他冷笑一聲,跳至右邊。「上面的兄弟,放箭!再慢些便給這昏君逃去!」自己亦抽出背上箭矢,搭弓挽箭,「颼」的一聲準確無誤地朝龍昊瞳左心送去。
「不!不要啊──」鳳凜陽幾乎魂飛魄散,她絕望地嘶喊,徒勞無功地試著想將那一枝枝銳利的奪命鋒矢攔下。倘若真要他死,那麼便連她一並帶去吧!
可她快,卻不及另一抹黑影快,只听得「呼呼」幾聲,所有的弓箭盡數插入那半途殺出之人身上肉中,尤其是蕭慕堇所射的那枝節最狠也最厲害,直直穿過鎖骨,在另一頭吐著冷厲的寒光。
當下,余培青拚著最後一口氣轉身,雙手像想抓住什麼似地朝鳳凜陽伸出,在鳳凜陽還來不及奔至他身旁時,他已頹然無力地朝後頭河流倒下。他不甘心,他不想也不要這般死去,他還沒告訴她,他愛她呀!
余培青心里轉過數千數百個念頭,最後卻只能怔怔瞧著蔚藍的天空,身子卻給冰冷的河水無情淹沒。
「余哥哥、余哥哥,不要啊、不要啊──」鳳凜陽眼睜睜瞧著從小照顧自己長大、有如親兄一般的余哥哥渾身是血,而後呈一大字型直挺挺倒入河里,帶起陣陣的血紅漣漪,消失于湍急的水里。她幾近瘋狂、像發了瘋似的向前撲去,忽地腳下一絆,將她整個人勾倒在地。她繼續匍匐前進,半身陷入水底猛撈,不住地哭喊搖頭。
整個場面倏地靜下,只听得遠處傳來隆隆不絕的馬蹄聲,為首的龍浩澍斂起平日的嘻皮笑臉,頗有威嚴地指揮著。「來人呀!將這一干亂臣賊子全都拿下!一個也別給他逃了。」
鳳凜陽還沉浸在失去余培青的極度痛楚中,整個人有如被掏空般的虛月兌。滔滔江水,無限綿延,會將余哥哥帶往何方?怔忡間,她忽地覺得好累,倘若能就此長眠、一覺不醒,那該有多好。人世間有太多令人傷悲的事了,讓她閉上眼吧──
「不要動!不然我便殺了她!」在她神智恍惚間,蕭慕堇趁亂潛至她身後,輕而易舉地拿下她,一把本想用來自盡的匕首眼下有了更大的用途,他冷眼看著呆立不動的龍昊瞳,手上微加了些力道。
龍昊瞳心急地向前蹲了兩步,蕭慕堇勒著鳳凜陽頸項的左手毫不留情地收緊。搶得她咳嗽不止。「你想她死嗎?若還要她的命,便傳令要一干將士將刀劍放下,快!」
鳳凜陽昏沉的腦子逐漸轉醒,一邊痛心余培青的死,一邊又痛恨自己成了龍昊瞳的負擔,竟為這殺父仇人所挾持。在萬念俱灰的心境下,她默默以眼神向龍昊瞳訣別,緩緩閉上眼
龍昊撞見她神色不對,忙要官兵們放下手中刀劍,猶怕地想不開,伸出小指要她記得那日誓約。「鳳凜陽,記不記得你曾答應過什麼?不要成為自毀諾言的小人!」
鳳凜陽听得這話,本已喪失的求生意志又再次復活。是呀,她怎麼能死在這卑鄙無恥的小人手上?她該努力活下來,看看這麼一個泯滅天良的人下場究竟如何,她不該死,她不要死,她要活下來!
「好了,倘若你們情話綿綿完了,該輪到我說話了。」蕭慕堇見他們一副心靈相通的模樣心里便有氣,拉著鳳凜陽倒退三步。「我要兩匹馬,這匹和那匹,」他將下顎一揚,點明了「紅焰」和龍浩澍胯下的白馬。「怎樣?」
「沒問題。」龍昊瞳大力得很,絲毫不皺一下眉頭。「可你給朕听好,倘若你傷了她,不論天涯海角,朕都會找到你,好好的算算這一筆帳。」語氣中恫嚇的意味十分明顯,即使蕭慕堇握有鳳凜陽這張王牌在手,亦感背上盡是一片濕意。
沉默後的蕭慕堇突地大笑。「哈哈哈,沒想到世上還真有你這無心妖怪所在意的事,今日我總算見識到了。廢話少說!快將馬兒牽過來!」
接過方雋所遞來的韁繩,蕭慕堇先將點了穴的鳳凜陽推上「紅焰」,隨後刀光一閃,切斷了白馬的咽喉。「這兩匹大漠名駒皆是萬中選一的好馬,今日我借走紅馬、殺了白馬,瞧你剩下這些愚駑馬兒如何追上我!」說完,翻身上馬,一踢馬肚,人已落在老遠處。
龍浩澍趕至龍昊瞳身邊,望著遠去的小黑點跺腳。「怎麼在這情況下給他逃去?大哥,你說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自然是追上去。」龍昊瞳平靜的面容下有一顆絕不平靜的心。「即使要用盡一生,我都要將他揪出來,將「鳳影」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