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 第5章(2)

書名︰冷火|作者︰余眇|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我明白,請將軍放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絕不會拖累您。這次生意的可靠度絕對和以前一樣,您同軍部都會有不菲的收入。」

「話雖這麼說……」李將軍看一眼一直在一旁未插言的男子,表情中有幾絲不確定,「……小心駛得萬年船,再過幾年我就要退休了。叔旖,你知道人老了總會膽子小一些。我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更不想給軍部惹麻煩。你這兒一旦捅出婁子來,多半大家都沒有好結果。」

「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麼多年的合作,您完全可以相信我。」對向來直爽的人此次表現出的猶疑感到些許意外,她竭力安撫,「這次洛克準備的是黃金,抱都抱不動的金磚,是比任何巨額現金更值得讓人冒險的東西。」

「黃金嘛……」老人眯起眼,目光中閃現難以抗拒的貪婪,「好吧,說說你想怎麼做?」

「按照上次,將飛機拆卸後運出邊境,所以到時需要優秀的機械工程師,而且為數不少。」

李將軍長長地嘆出一口氣道︰「你說得倒輕松,運輸的事暫且不算困難,可是人員的配備……洛克那個瘋子根本不懂一個飛機機械師的價值,萬一他又凶性大發,我怎麼同那些人的親屬交待?太平盛世時要軍部解釋軍籍人員的死亡是件不容易的事,軍屬們也不都是些用錢就能對付的人。」

「我也明白,可總不能讓空軍直接駕著戰斗機飛到波吉亞吧?這是唯一能降低貨物在途中被毀風險的方法,況且洛克已經答應我以後絕不會再犯那樣低級的錯誤。」

「我不信那個戰爭狂,卻必須得相信那些金塊,不是嗎?」苦笑著自我安慰一句,無法抵擋金錢魅力的人選擇妥協。

好像很能體會對方的無奈,費叔旖也不由浮現苦澀的笑容。兩人繼續再針對一些細節討論,等談話結束時,窗外的天色已暗。

「唉?天都快黑了。」李將軍動動僵硬的身體,神情略顯疲倦,提起電話便道︰「小莫,招待的房間準備好了嗎?」

應該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滿意地掛下話筒,朝屋內兩人笑道︰「小莫在外面等著帶你們到休息的地方去,那麼晚餐見。」

「您也休息一下吧。」已經談妥要事的費叔旖帶著余東向高位者恭敬地道別。

所謂休息的地方是軍區內唯一招待賓客的住所,雖然外表看僅僅是一幢極為普通的水泥建築,但內部的裝飾卻有著與外表雲泥之別的奢侈。繡著代表富貴花案的純羊毛手工地毯,高級牆紙貼附的牆壁上掛著難辨真假的名畫,紅木架上擺放了門外漢弄不懂的古董瓷器,全橡木制的家具將大廳襯托得更為氣勢,還有那即使在白晝也顯得璀璨無比的燈光……簡直就是豪華五星級大酒店的氣派。

「軍部每年都向政府哭窮,要求大筆天文數字的軍費,原來竟是只深藏不露的斂財鼠。」余東輕吹一聲贊嘆的口哨,眼里掠過不以為意的輕蔑。

「不要說得這麼難听,所有的政府部門都一樣。反正民眾上繳的稅不是這麼用就是那麼用,讓別人享用倒不如自己花。」

「所以私下將軍火賣于他國換取大量金錢也是樁不做白不做的買賣。」

「啊呀呀呀……」費叔旖不解地看著看起來有些憤世嫉俗的保鏢,「怎麼了?這世界本就這樣,財富只聚集在少數人手里。普通人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一旦上位者因私欲發動戰爭,流血的永遠都是那些上繳稅款奉養統治者的平民。」

被她理所當然地盯著,他臉上浮現復雜的表情,隨即輕輕嘆一句「生命本輕賤」。

「軍部的花費是巨額的,因為一個軍區就有近百萬不事生產的軍人需要養活,武器的研發與消耗同樣需要大量源源不斷的資金。其實光靠政府與納稅人的那些錢,根本不夠塞牙縫的。」因他的態度而產生些許不安,她多余地解釋著,「至少軍部在關鍵時刻還能以暴制暴,而我們這些靠發戰爭財的人,一旦得真的面對戰爭時多半只會躲在別人的身後苟且偷安,軍火商才是真正的蛀蟲。」

明亮光線下的女子邊說邊側身越過余東走向長長的廊道,他望著那個堅強消瘦的身影,不確定自己無意間的言行是否已經傷害了她。可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責備她是一個吸吮人血的軍火商?一個將生命視為草芥的雇佣兵,為了自己的生活出賣一切的卑鄙男人。如果費叔旖真的會下地獄,那麼他也必定就是受獄炎焚燒生生世世的罪魂。

晚上的酒宴出乎余東意料之外,原本做好心理準備的他到最後也只能目瞪口呆地干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在赴宴前,費叔旖對他說︰「待會兒你只要自稱不會喝酒就好了,如果最後醉的是我,那麼你負責把我送回房間。」不是沒見過人拼酒,波吉亞寒冷的戰場上,烈酒是最好的暖人心的東西。他自認為酒量不小,獨自喝完一瓶500ml的58度的烈酒絕不在話下,可是與眼前這兩人一比,簡直只是個剛嘗到酒味的小童。

酒的確是好酒,來自四大國最好的酒窯,純淨透明的色澤幾乎與玻璃酒杯相融成一體。封閉的空間內溢滿了令人無法抗拒的香氣,使聞者產生不可自拔的無力墮落感。余東知道這是只有在東之國招待貴賓的國宴上才會有的美酒,據說不擅飲酒的人即使只是聞一聞便會醉夢三日,因此才被取名為「三日夢」。

他看著拿著酒杯互相談笑的兩人,有些不確定對方杯中究竟倒的是白開水或是以性烈味香聞名的美酒。在他們的身後,負責擔任侍者之職的警衛員已經將四個空水晶酒瓶拿出去,每一個瓶子都足以裝1L的酒液。而滿桌的佳肴幾乎未動,只有作陪的莫上校與他偶爾夾一筷嘗個鮮。

「叔旖啊,說好今天是一人五瓶的,要是誰喝不完就要受罰。」紅光滿面的李將軍呵呵笑著,指了指托盤上尚未開啟的好酒,「上次我只弄到六瓶,結果誰都沒醉,不過癮。這次我特意托人好不容易弄到了十瓶,為的就是想要看看究竟我們倆誰的酒量大。」

「肯定是將軍了,有什麼好比的,將軍只管說要罰什麼吧。」費叔旖的臉色比飲酒前更白,在光線中有一種透明的光澤。即使覺得自己的頭有些暈乎乎,然仍把持著理智。上次獨自喝了三瓶的「三日夢」,雖然勉強沒醉,可是因酒精的關系她整整一星期看到食物就倒胃口。世上哪會真的有千杯不醉的人?這次來之前,她早就做好了平生第一次大醉的準備。無意間與身旁只喝飲料的余東目光相觸,她回以微微一笑,心里竟有一種淡定的安心。

有他在,醉了應該也沒關系。

「這可是你說的。」興致高昂的人用力拍了一下桌面,瓊漿搖曳,「就罰輸的人將這次生意得到的三分之一的酬金送給贏的人。你敢不敢賭啊?」

三分之一的酬金?費叔旖微微彌漫著酒意的眼眸緩緩蕩漾出一股淡淡的笑意,掩蓋住了內心的不屑與算計。

「您還在乎我那一點點酬金嗎?」

「話不能這麼說,錢總是越多越好。而且每次喝酒不賭點什麼豈非使好酒沒了味道?」

「說得有道理,叔旖就奉陪到底。」她拿起手里的酒盅一干而盡,「不過不管輸贏,您要答應明日帶我去軍火庫參觀才好。」

「你啊,就惦記著那些貨物。」李將軍微一沉吟,「也罷,恐怕不給你看看也不行了。以前有你舅舅在中間牽線,現在他……你要親自看也無可厚非。來來,這杯算我敬你舅舅的。」

「謝謝將軍。」不知為何,她的眼眶略濕,似酒意似追憶,「為我們永久的合作干杯。」

「干!」

……

注意到費叔旖濕潤的眼眶,又想起方才她回他的微笑,余東便覺心中有一處無法發泄的郁悶。不能阻止兩人繼續借著酒意互相試探拉攏,他唯有默默旁觀,未沾滴酒卻倍感難受。

時間隨著酒杯中的液體一點點流逝,在打開最後兩瓶酒時,年老的將軍忽然站起身,搖晃著肥胖的身體一把奪過屬于自己名分的最後一瓶酒,張口就灌。一滴千金的酒液沿著嘴角脖子一路倒進衣領,濕了軍裝燙得筆挺的前襟。現在的老人哪兒還有先前身位將軍的威議,不過是一個醉了的狼狽酒鬼。

「叔旖,我喝完了……你呢?你還沒喝完,你輸了……哈哈哈……」拿著相當于倒掉大半的空瓶子,李將軍指著與自己拼酒的晚輩,笑得身子左右搖擺。

「將軍……」怕上司跌倒的莫上校連忙將他扶住,有些無奈地看向舉手阻止侍者再為自己添酒的女子,「……招待不周,這次又是這樣,叔旖不計較吧?」

「怎麼會呢?將軍海量,連飲五瓶‘三日夢’,我才喝了四瓶就已經醉得站不起來了……看來這次我又輸了。」她扶住余東的肩膀站起來,染滿酒意的眼神瀲灩之至,「將軍就托付于上校您了,我也要回去休息。」

「那我們先行一步。」示意警衛員扶住分量不輕的醉酒者,莫上校朝費叔旖行個禮轉身。可是才走到門前又回頭,這次他看著的是一晚上未與其交談一言半字的余東,「你父親近來好嗎?」

任費叔旖靠在身上的男子一怔,不由繃緊了經過鍛煉的肌肉。

「我父親很好,謝謝上校的牽掛。」

「他知道你來這兒嗎?」穿透過鏡片的視線銳利得容不下半粒沙塵。

「不……」不敢看身旁人投以自己的疑惑眼神,他沉著地回答,「……我回來同他沒關系。」

「這就好。」莫上校像是很滿意這個回答,嚴厲的神情柔化了,「你們早點休息吧,明天我會帶你們參觀軍火庫。」

「你父親也許並不是個小兵。」走出餐廳,被風一吹醒了些酒意的人隨口道。

非常不願意提到那個人,余東只是隨口回了句「或許吧」。走回去的路上並沒有什麼其他人,然費叔旖仍是維持掛在他身上的姿勢任他半抱半摟地走著。

「你到底醉了沒有?」他皺著眉,因懷中人全身揮散不去的酒味。

「醉了……」她抬頭沖他曖昧地笑笑,「……又好像沒醉……」

話未說完,她突然一把推開他,沖到最近的垃圾箱邊大吐特吐。好半天覺得胃里的酸液都吐干淨了,才無力地蹲體靠牆喘息。

「何必呢?這樣拼了命地讓自己輸給那個老頭子,這就是你所謂的生意嗎?」他走近,以自己的袖口為她擦淨嘴角的污物,「三分之一的黃金,不是小數目。」

「如果我不輸,明天我們在武器庫里絕對看不到想要看的東西。舅舅活著的時候,我根本不需要想著如何進入武器庫,因為他可以自由出入任何一個軍火庫,而且完全值得我信任。他死了……除了我自己親眼證實貨物的價值之外,還能有別的方法嗎?沒人可以替代他的,沒有人。他一走,我的損失不僅僅是金錢……」

許是酒精作祟,不願再說什麼的人心頭涌上無比強烈的倦意。頭一垂,她便直直向前倒向余東的腳邊。後者眼疾手快地將她抱住,才詫異地發現她竟然就這麼輕易睡著了。半明半暗的視野中是一張略缺乏女性柔媚的端正臉龐,即使入睡也帶著一股叫人心折的英氣。

攔腰抱起她的人一步步走向歸途,他真的沒想到她會是如此倔強堅毅的一個女人。就算是酒醉失意,就算已經完全信任他,卻仍固執地堅守住內心的脆弱。

費叔旖,一個叫他刮目相看,又叫他不由佩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