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夕湖畔佇立著一所名聞遐邇的東方學院,它是一所綜合型高等學府,至今已有百余年,在世界享有盛譽。
學院的南側一隅開了一家名為「為非作歹」的休閑屋,這里提供各類飲品、小食,味道一般,價錢合理,主要是讓那些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懶人歇歇腳喘口粗氣,常客大多是東方學院的師生或從這里走出去的畢業生。
混的就是個熟客。
老客都知道這里的正牌老板叫函為非,可最常見到的卻是住店管家朝露——從侍者到熟客都叫她朝露,也不知道是真名還是渾起的。
她愛在「為非作歹」刷得鵝黃、粉紅、天藍、草綠、淡紫,還有雪白的各色牆壁上留下自己幾句感慨,那小字的下面留有這樣的字樣——朝露某年某月某日天氣多雲,心情大晴——看了那些文字,大家便都直呼她「朝露」。
「朝露!」
又有人叫她了,她懶洋洋地轉過頭,但在見到那人的剎那間打起了精神,「老板,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她的衣食父母,不諂媚不行啊!
「找你。」函為非直奔主題,搭上吧台,她隨手從包里模出白色的一支煙就往嘴里送。
朝露趕緊拉住,「你答應無上哥不再抽煙的,我得負責看住你。」
函為非大翻白眼,將手里那支直接塞進朝露嘴里,以示清白,「糖!戒煙糖好不好?」味道不錯,所以即使不想抽煙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啃糖。
「說吧!」朝露兩手一攤,「你不會浪費寶貴時間無緣無故跑來找我的,有什麼事?」
她還真是了解她呢!「來通知你,下個月一號在‘為非作歹’舉辦同學會——大學同學會。」她特別強調後面這幾個字。
朝露的腦筋打了個結,頭一個想問的問題是——「誰是發起人?」
「你!」
「我?」朝露指著自己的鼻子悶哼,「我什麼時候發起同學會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說是你發起的就是你發起的。」函為非擺明了一副我是老板我說了算的霸道氣勢。
欺負她好脾氣?朝露拿出跟函為非學到的蠻不講理技術叫囂起來︰「沒你這麼欺負人的,搶了我男朋友,又壓榨我的勞動力,現在還逼迫我對不平等之事就範,你也太沒人性了。」
函為非奸詐一笑,誠懇地告訴她︰「小朋友,你忘了嗎?我的存在就是為了為非作歹。」
好吧!遇見函為非,但凡還有點人性的只能認栽。
鄴朝露無所謂地大嘆︰「辦就辦吧!好久沒見了,同學會會也不錯,我負責準備吃食酒水就是了。」她就是勞碌命,勞碌命啊!
鄴朝露的好運在十八歲之前用盡了,在遇到函為非之後,她就只能自認倒霉了。
說完了該說的,函為非決不再多浪費一秒鐘,含著賣相跟香煙似的糖,她背起包包就要走人。
一只腳跨出了店門,她故作不經意地丟出話來︰「我打電話給他了,要他務必趕回來參加同學會,還特別跟他說了這次同學會是你發起的。」
手中的筆畫出一道意外的弧線,朝露一怔,立刻明白了她話里的「他」指的是誰。
他要回來了?來到「為非作歹」,來參加據說是她發起的同學會?
終于無可避免地要見面了嗎?
她悶著頭不說話,即使不抬頭也知道函為非一定正在用探詢的眼光盯著自己。不想泄露任何情緒,只因她早已沒有任何情緒——對他。
「那就這麼說定了。」函為非很滿意她的反應,如同瀟灑地到來一般,瀟灑地去了。
留下的鄴朝露拿起筆在那片蔚藍的牆壁上留下這樣的字跡——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朝露五月十九日天氣晴,心情無
闊別許久的母校在他看來一切依舊,隨意走在落夕湖邊,一抬眼便瞧見了那塊「為非作歹」的破招牌。
很特殊的店名,讓他涌起難得的好奇心進去看個究竟——映入眼簾的是鋪天蓋地的色彩,還有那大片大片色塊上留下的字字句句。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他喃喃地念著寫在角落里的那句話,澀澀地映到心底。沒留神,那個寫字的人已站到了他的身後,那樣安靜。
「您好,客人,請問想用點什麼嗎?還是……坐坐?」鄴朝露禮貌地打著招呼,轉身已吩咐侍者端了水來放到他手邊。
他推了推眼鏡,有些詫異地瞅著她,伸出的手慣性地去接那杯水,不小心踫觸之下的結果是……水濕了他的衣袖。
「真對不起,看給您弄的。」她和善地忙著道歉,那是從事服務行業的習慣。
「是我沒接好,不關你的事。」他隨手抽了張紙擦擦衣袖,並沒放在心上,倒是對她多有幾分留意,「你是這里的老板?」他注意到她的服飾跟侍者的制服並不相同。
她哪有那麼好命?她那個有條件給她出錢開這麼一家休閑屋的男朋友已經被她的老板搶去了。
「我叫朝露,幫老板看店的。這位客人,怎麼稱呼?」話已出口,卻又覺得自己問得唐突,她羞澀地笑笑,「看你有幾分眼熟,所以隨口問問,您當我沒說好了。」
「大家一般叫我‘老頭子’。」他指指自己前額上那些早白的發,有點自嘲地笑了。
「你不說我以為你是故意染的。」她比劃著那些如雪白發,「看上去——很帥!」
他不好意思地只能干笑了,倒是朝露發揮生意人本色,熱絡招呼起來︰「總不能叫客人一直站著吧!您坐啊!還是那個問題,用餐還是隨便喝點東西?」
他繞著湖畔走了一圈還真有點餓了,「有什麼好吃的可以推薦嗎?」
她倒是真有不少好介紹,「這個天氣來個水果燴飯吧!酸酸甜甜消消身上的火氣。至于喝的,你要咖啡、茶,還是我們的招牌飲品——隨便?」
「隨便?」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年紀大了,居然對她的話听不大懂,隨便到底是什麼?
「我們的招牌飲品啊!」
對每一個前來的新顧客,朝露總要不厭其煩地解釋函為非一時心血來潮起的這個名字,「就是根據炮制者的的心情隨便做出的飲品,不過你放心,我們的水吧吧主很有一套功夫的,隨便泡出的東西可一點也不隨便。」
這麼個「隨便」啊!老頭子習慣性地模了模額頭,「朝露小姐平時也給客人炮制‘隨便’嗎?我想嘗嘗朝露小姐的手藝。」
「我啊?我的手藝很一般哦!只有吧主不在店里的時候偶爾客串一下。」在老頭子堅持的眼神下,她走到水吧系起了圍裙。
老頭子專注地看著朝露忙碌的身影,卻听一聲輕咳在自己的耳邊炸響,「客人,您的水。」
他接過水杯,注意到墊子上寫著幾個字︰請別誤會,為非作歹對您熱情,是因為您是我們的上帝。
他茫然地望著侍者,指指墊子上的字,侍者瞄了一眼隨口解釋︰「朝露對每個客人都很熱情,常常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老板讓我們把這種墊子送給用別樣眼神盯著朝露的客人。」
言下之意,他看朝露的眼神很別樣?連一旁的侍者都瞧出來了?
他尷尬地扯開了嘴角,連墊子一起端著,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
那天之後,老頭子成了店里的回頭客、常客,乃至老客。
每天十點左右準時準點到為非作歹報到,先來杯隨便,到了吃飯的鐘點,由朝露做主送上今天的推薦餐,再來杯喝的,悠悠然便混過了一天。
他會帶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為非作歹設有無線上網,吃飽喝足的午後時光他會對著電腦一陣敲敲打打,然後點點特意攜帶的外接鼠標,再後來便合上了本本,那之前和之後的時間更多的用來發呆。
呆滯的雙眼總會不期然撞上牆壁上朝露隨手隨心填寫的那些字跡,深深淺淺、短短長長、字字句句,老頭子一點點看著,一點點記著。終于在這天,朝露端給他親手做的那杯隨便時,他發問了。
「朝露小姐深愛過某個人吧!」
「是啊!」出乎意料,她答得極為爽快,「老頭子先生,你怎麼會知道?」
「朝露小姐把自己的心情都寫在牆上了。」他指指這里,又點點那里,那上面寫的就是一個女孩子深愛某個人的心吧!
尤其是融合了她名字的那句「朝露待日晞」——她至今仍在等待著那個男人嗎?
朝露順著他的手望著她曾寫下的那些字句,臉上全是釋然的微笑,淡淡的、柔柔的,再無牽絆的。
「那是上大學時候的事了,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一場沒有結果的單戀罷了。」
「可以說給我听听嗎?」他很好奇,不屬于一個成熟男人該有的好奇,「沒辦法。」他沖她聳聳肩,「你可能想象不到,我這個老頭子居然開了個情感專欄。」
「我知道。」朝露再一次地讓他意外,她從為非作歹的書報架上取下一疊報紙,翻翻找找,最終攤在他的面前,「這就是你開的專欄吧——《有話就對老頭子說》。」
老頭子的兩片臉蛋不無意外地迅速躥上一片緋紅,他從來沒想過她會看過他的專欄,還積下了這麼厚的一疊。
他的表情讓朝露得意極了,「頭回見你我就覺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你自稱老頭子,我立刻想起了那個專欄作家,得空的時候把為非作歹里從前的《一周》翻遍了,總算找出了那張登有你采訪照片的報紙。平時看你坐在店里敲敲打打的,我就猜你一定是在寫專欄呢!」
要不然干嗎對他那麼熱情?當然是謹遵賊老板的吩咐,對名人一定要采取明星式服務,說不定一不小心就被寫進報紙里,做了一回免費卻深入人心的廣告。
比奸詐,再沒有人是函為非的對手,要不然她怎麼能成功地自朝露手中搶走男朋友,還順利將她收歸旗下,讓朝露心甘情願為其賣命呢?
提起她曾有過的感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