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一定很想再見到她吧!」鄴朝露說得誠懇又坦然,「如果換作是我,當年莫名其妙地被女朋友甩了,後來得知原來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而且又一直沒有機會找到從前的戀人問個清楚,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頭一個想做的事就是再見到從前的戀人。哪怕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只是單純地見上一面,喝點東西問問現狀也是好的啊!」
她在為非作歹見過許多再見面的曾經情侶,有再續前緣了,有結為知己的,也有只是見面,分手後繼續各奔東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無論是何種結局,再見面總夾雜著四個字——感慨萬千。
何況,他還是很不甘心地跟支蔓兒分手,從此再未相見。他的感慨也較尋常人多一些,再多一些。
罷剛她給支蔓兒打電話的時候,他的種種神情然告訴她答案。
他還想著她。
「這是她的號碼,即使她沒辦法來參加同學會,你也可以打電話聯絡到她。」
「朝露……」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在意我。」
她直視著他的眼眸,坦率。
「老天爺跟我開了一個玩笑,我記得與你之間發生的所有細節,獨獨忘記了你的模樣。就好像我看了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悲劇電影,每一個橋段都敲打著我的心,可……電影散場了。
「我離開電影院,過著自己的生活。偶爾,在閑閑的午後,對著為非作歹色彩斑斕卻光禿禿的牆壁,我會想寫下一些心情。我會想起曾看過的那部電影,我會帶著那份記憶寫下點什麼。可電影終歸是電影,即便再悲傷再動人再難忘再揪心,最終都會釋懷,因為它是不屬于我的故事——那一切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還記得為非作歹那片天藍色的牆壁上留下的那些人臉嗎?」
怎麼會忘呢?那片牆上畫著許許多多亂糟糟的人臉,看上去有點像印象派作品,易日晞茫然地回望著她。
鄴朝露不吝賜教︰「在我剛開始發現自己想不起你的臉的時候,無上哥將所有你的照片都毀尸滅跡了,他總說忘記也好,忘記了就不痛苦了。其實我很想記起這部電影的男主角由誰扮演,偶爾我會拿著筆在牆上東畫西畫的,沒有目的,只是隨心而為。」
听她說了這麼許多,越听他的臉色越像沒有上色的牆壁。
雙手一攤,鄴朝露知道自己說的話有點亂七八糟,誰讓她的腦子跟她的嘴巴一樣亂呢!
「總之,你不用再把我們曾經的事放在心上。我們就像兩個剛認識的人一樣做朋友不是挺好嘛!我還叫你老頭子,你跟著客人叫我老板娘也行,喊我朝露也可以。」
話就說到這里,鄴朝露感覺自己像在做科普宣傳一般,教育完了就可以宣布下課了。
將他推到門口,她有種即將結束要打烊的喜悅,「好了,現在沒問題了吧!這周末同學會記得來參加,就這樣,客人您走好。」
轟隆一聲巨響,他重新被關在門外面。呆滯的表情望著眼前那塊門板,沒有她所說的釋懷,听了她那些亂七八糟拼湊在一起的話,他反倒更擔心門里的她了。
只是隔著一扇門,她倚靠著門的身體漸漸下滑,終于頹廢地坐在地上。
那部電影所有的細節在無上哥喊出「易、日、?」這三個字的時候終于還原了最初的劇情,牆壁上年年歲歲她畫出來的那一張張看不清五官的臉終于在那一刻整合成一張清晰的面孔。
就像那一年支蔓兒向他提出分手,她不停地安慰他,蔓兒一定會再回到他的身邊。這一次,她仍是鼓動他再去見從前的戀人。
從前是為了他,這一次卻是為了她自己。
她真的……愛不起了,老得愛不起了,傷得愛不了了。
函為非費盡心思謀劃的同學會終于在為非作歹拉開序幕,作為幕後黑手的函大小姐居然連臉都沒露,背著畫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描繪她的美麗人生去了,丟下鄴朝露一個人應付著滿屋子攢動的人頭。
還算她有點良心,扔了倒霉的崔無上過來幫忙,而無上老兄在同學會當日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
「你有女朋友了沒?沒有啊?我們朝露到現在也沒有男朋友噯……這位同學,你有女朋友了嗎?什麼?孩子都滿月了?就不用把你兒子的照片拿給我看了,你身邊要是有條件不錯的單身男性朋友,倒是可以讓我瞧瞧他們的賊眉鼠眼……我們朝露整天守著店又沒時間出去結交男朋友,她性格好、長得好、人又能干,是難得一見可愛又美麗還賢惠的那一類……不買就是浪費,呃……不是,我是說不娶回家實在可惜,呵呵……」
「崔無上!」鄴朝露一張抱歉的臉對著那些男生,望向崔無上的時候迅速換上一張晚娘面孔,「我說崔無上,你哪根神經壞死了,跑這里來發什麼瘋?」好端端一場同學會搞得像她的個人相親大會似的,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崔無上一本正經地伸出十根手指頭數給她听︰「你爸、你媽、我爸、我媽、我女乃女乃、我舅舅、我舅媽、我姑姑、我姑父,加上函為非那個女人,還有一些咱們兩家的熟人,見面就問我︰朝露交男朋友了沒?什麼?還沒有啊?你這個當哥的怎麼也不給關心關心啊?」
他遵從所有人的心願,熱切關心她的感情問題。眼見著同學會上那麼多年齡相當,才貌出眾的雄性,怎麼著他也得給她挖出一個像樣的男朋友來。
鄴朝露叉著腰凶他︰「別搞得我像嫁不出去又大發春心的老姑婆一樣,改明兒我就去阿拉伯世界覓一個渾身長毛,雄性激素極度發達的老外回來。」
崔無上舉手提問︰「為什麼是阿拉伯?」
「據說阿拉伯的男人雄性激素最旺盛。」她狠狠地斜他一眼,就這樣還是醫生呢!連這點歪門邪道都沒听說過,切!
崔無上立時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你到現在沒找男朋友,是為了覓一個強壯的猩猩啊!」
「去死!」
平底鍋成了她手中最佳攻擊武器,K得崔無上滿屋子亂跑,一屋子的人看得哈哈大笑。唯有易日晞像一個裝在真空罐頭里的保鮮品,呆呆地看著他們笑啊鬧啊,他卻無法參與進去。鄴朝露的眼神每每掃過眾人,卻總從他的身上跳開,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終于有人發現了他的異樣,是當年同寢室的哥們。一勾手摟上他的肩膀,哥們笑得曖昧,「在等人嗎?」
「什麼啊?」他裝糊涂,眼楮卻時不時地瞄上在水吧里忙碌的那一個。
他那傻哥們還大聲地在那里嚷嚷︰「裝什麼啊?好不容易同學聚一次,你肯定想見到當年初戀的那個她嘍!」哥們四下環顧,「這支蔓兒也是,難不成連同學會都不露臉?當真一點都不想見到你哦!」
易日晞真想拿杯子直接塞住他的嘴,可那哥們更絕的還在後頭,「當初我們幾個兄弟都勸他,與其要那個嬌滴滴的支蔓兒,倒不如選擇朝露——人可愛,又聰明,最重要的是人家真的很愛很愛你,可你呢?非放不下那個支蔓兒,到頭來一個也沒撈著吧!你呀,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易日晞狠狠地瞪著那位好兄弟,捏緊的拳頭控制著自己不要當場發作,否則朝露辛苦籌劃的同學會就徹底被他給搞砸了。
他身上沒有人會注意到的細節,鄴朝露卻不會錯過。他緊握的拳頭是發怒的先兆,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如此。
她忙端了杯解酒的檸檬茶給令他發火的對象,順便揶揄道︰「我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就不會到現在也嫁不出去了。」
「肯定是你眼光太高,所以才……」
「我哪里眼光高了?我只想找個愛我疼我願意陪我走過一生的人。」她托著腮幫子一副好失落的表情,「這麼簡單的要求,為什麼就是沒人能做到呢?」
「我來做好不好?只要你願意。」
滿屋哈巴狗流著哈喇子湊到她跟前,鄴朝露小手一揮晃點開來,「別逗了,剛剛你還說自己有女朋友了,我可不想被人當街潑王水。」
她回身走進水吧,無意識地尋找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放眼望去,不知何時他已走出了為非作歹,他手邊的那杯果酒寂靜地待在原地,等著她去收回。
繞著落夕湖,易日晞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知道,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往往復復,一如他惶惶不安的心。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直到深夜,直到他累得再也走不動了。
停下腳步,人已在不知不覺中停在了為非作歹的門口。午夜時分,為非作歹早已關了門。他繞向後門,這個方向的窗戶對著落夕湖,他可以清楚地看見朝露的身影立在窗邊,左手握著茶杯。
她在想什麼?她的心裝著些什麼?那里……還會有他的身影嗎?
不知為什麼,此刻他迫切地想听到她的心語——從未有過的迫切,拿起手機他尋找著她的號碼。
那麼巧,竟然那麼巧。
她的和支蔓兒的號碼一上一下躺在他的聯絡薄里,微愣了會兒,他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朝露」。
「您好,我是朝露,我現在不在家,有事請留言。嘟——」
答錄機冰冷的聲音凍傷了他的魂魄,握著手機他竟有些顫抖,久久方才開了口︰「朝露……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