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直播間里的赫赫出神地听著這段她從來不曾知道的往事。握著電話的梅宜鑒借著無法見到面的坦然徑自地說著︰「從那天以後,宜鑒回到了大學……」
「四年來,他從來沒有回過家,像是一個幽靈,始終不敢見我!」四年!四年來,他從來沒有回過家,也沒有打過電話給她。今天,他就這樣突然出現在熱線里,這算什麼?
靶覺到她話語中的怒氣,宜鑒緊張地追著說道︰「他不是不見你,他是害怕見到你。四年來,他始終不願意相信跟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赫赫已經不再愛他。所以他躲著不願意回來,即使是過年過節,也是把爸媽接去上海。這樣一過,就是四年……」
為什麼不是四十年?為什麼他還要打電話進來?她以為,他在大學里跟林瓊如膠似漆,早就把她忘了,哪里還想得起來給她打電話,回來看她?
將歡快的音樂挑出來,赫赫用DJ所特有的轉變速度拉出這段談話的尾聲︰「很高興這位朋友參與我們的節目,你的故事編得很精彩,我們來接听下面一位听眾的電話,看看他能不能編出更精彩的節目。」
赫赫示意導播切斷這路電話,換下通熱線。為防止凌雨從中搗鬼,她急不可耐地打起了招呼︰「您好!這位听眾,您有什麼話要對大家說嗎?」
「我知道赫赫為什麼那麼不願意梅宜鑒去讀H大。」
熱線里的女聲很熟悉,赫赫雖想不起來她是誰,心卻繃得緊緊的,潛意識的防範系統開始預警,大腦告訴她——你不會再想听到這個聲音的。
宜鑒在收音機邊也感到了同樣的熟悉,她是誰?他怎麼想不起來了?
「我是林瓊。」
隨著她的自報家門,赫赫的心隨之又提了起來。她是來向她示威的嗎?她是不是想告訴她,在H大里,她跟「沒意見」如何如何親密?她是不是想證明,像她這樣優秀的女生才是天地間最適合「沒意見」的那一位?
直播間里,赫赫呼吸急促,害怕、逃避、緊張、慌亂,所有的情緒在瞬間都涌了上來,她幾乎要逃出直播間。那一刻,凌雨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沒有語言,在眼神的交流中,她平靜了下來。這四年來,他們總是這樣相互安慰對方,在這條並不平坦的主持道路上相伴而行。
像是等著赫赫、宜鑒都做好準備,又好像在等待自己的勇氣爆發到最高點。片刻之後,林瓊開口了。
「在高考填報志願的前一天,我把赫赫單獨約了出來。我向她宣布——我將要和梅宜鑒報同一所大學。我還告訴她,如果梅宜鑒真的愛她,就會為了她而留在本市的法學院。如果梅宜鑒沒有為了她留下來,就說明她在梅宜鑒的心目中只是兒時的玩伴,他未來的路將由我來陪伴。我跟赫赫設了一場賭注,輸贏全由梅宜鑒的高考志願決定。我想,大概就是這個原因,讓赫赫無論如何也不希望梅宜鑒去讀H大吧!」
宜鑒心底的謎團終于揭開了,他終于知道為什麼當時赫赫就是不肯讓他去外地讀大學,他也明白了為什麼在他交上志願以後赫赫就對他避而不見。他早該知道這其中必有原因,可他卻沒有認真地去探究。
記憶中,他從未用心去追求她的內心世界,他一直站在她的心門一步之外遠遠地看著她。因為他明白,只要跨過那一步,進入她的內心世界,他就必須負擔起她這一生的幸福。他缺乏這番勇氣和膽量,或許他比小時候壯了、高了,但面對愛,他依然是怯生生的小孩子。
「這不是一場賭注。」在赫赫心中從來都不是,「掙扎了這麼多年,赫赫也累了。你說出的賭注對赫赫來說是一次機會,是繼續還是放棄,都在‘沒意見’那一念之間。」
是他的一念讓她徹底放棄了十五年的感情,是他的一念讓他們倆再也回不到過去的歲月,是他的一念將她推進了另一個男生的懷抱。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會作出同樣的選擇嗎?
會!因為此刻的宜鑒開始覺得,或許青梅竹馬並不代表愛情,或許凌雨比他更適合赫赫。愛她,就要給她最好的一切,他始終是這麼認為的。
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情感糾結,林瓊只是單純地想將自己從這個愛情游戲里抽身,因為承受不了四年來良心的責備。
「我的確如願以償跟梅宜鑒進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系,甚至同一個專業。但我卻鼓不起勇氣去向他表白,可能是因為在他那里受到過挫折吧!人的心難免會有逃避潛在危險的本能。我親眼目睹他拒絕一個又一個向他表白的女生,我更加沒有勇氣靠近他。」
年少時銳氣四射,她只想報復赫赫帶給她的羞辱,只想證明自己的勝利,愛情已經不是第一考量。只有成長以後,懂得愛以後,人們才會回過頭檢討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逐漸地,我對梅宜鑒的感情慢慢變淡。我有了自己新的戀情,新的生活,我開始明白最優秀的男生不一定是最適合自己的。偶爾,在校園里會看到孤獨又落寞的梅宜鑒,我從同學口中得知他因為青梅竹馬的女朋友離開,而一直郁郁寡歡。我開始有些自責,總想為他做點什麼……並不是心靈有多高尚,我只是自私地不想背負毀壞人家戀情的罪名。」
別說什麼好心地幫別人挽回失去的戀情!她沒有如此高尚,良心的譴責才是驅使她去做這一切的原始動機。當你有了最寶貴的東西,你就會害怕某一天突然出現一個像自己一般殘忍的凶手來破壞你手中已有的寶貝。因果相報,你逃不過的始終是自己的良心。
「也是一種偶然,我听到了赫赫的節目。我想對你說點什麼,卻一直鼓不起勇氣,剛才听到你回顧自己和梅宜鑒這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或許是感動,或許是不忍,我想該是將這一切說出來的時候了。」
所以她打進了這個電話,她想幫宜鑒告訴赫赫︰「他很愛你,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愛你。他的愛,融合了親情、友情,蘊涵著習慣和多年磨練出的不舍,他根本割不下這份感情。」
那一瞬間,宜鑒突然明白了他四年來都沒找到答案的難題。為什麼一份感情非得確認出屬性?他分不清自己對赫赫的愛到底是什麼,那是混合了親情、友情、愛情,甚至是習慣,那是一種他自己都分不清,也割舍不下的感情。
在他的心底,赫赫既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老同學;既是多年的朋友,也是毗鄰而居的親人。這樣的身份,還不夠他用一生來愛嗎?
林瓊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都做了。她悄悄地掛上電話,退出這段不該有第三個人涉足的青梅竹馬之情。她知道,晚上她會接到一個只屬于她的熱線電話。因為她的「他」總是用微笑守著她,用他那看似玩世不恭的微笑。
隨後的熱線電話有對「音樂鏈接」提出意見的,也有對赫赫的青梅竹馬之情發表感慨的。赫赫的眼神卻有些縹緲。看到心不在焉的她,凌雨接下了大半的工作,留給她的心休息的空間。他知道,現在的她非常需要。
這一晚,「音樂鏈接」四周年特別節目——的確夠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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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節目,赫赫沒有急著離開電台,她坐在辦公室里望著窗外的夜景發呆。
夏天又到了,小的時候她總是害怕夏天,因為夏天意味著暑假,意味著在學校里再也見不到「沒意見」。上高中後,她喜歡夏天,夏天她可以整天纏著「沒意見」,可以穿著她的小可愛翻越十二樓的玻璃陽台去找「沒意見」,還專門挑他換衣服的時候闖進去。大學以後,她期待夏天,總以為這個夏天他一定會回家,然後?然後在失望之中再期待下一個夏天。
今天晚上,回顧了太多的過去,也接受了太多的信息和驚喜,她的心有點不能負荷。
十幾歲的馬赫赫,可以固執地認為面對自己的糾纏,「沒意見」就該沒意見。那時候的她要的只是上山時的心情和下山時的愉悅,她想帶著這種感覺走完以後的路。山上或讓人驚喜或讓人感到遺憾的風景,和站在山頂俯視山下的酣暢淋灕或是意猶未盡對她來說都是一種負擔,她擔不起,所以干脆不去擔。
但如今的馬赫赫,需要一點清醒,她想清醒地知道「親」梅「逐」馬是否能變成青梅竹馬的愛情。
手機鈴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她遲疑了片刻,心中依稀覺察到正在等著她接听電話的人是誰。手指向手機靠近了幾寸,又縮回幾分,終于手臂向前接了電話。
「喂?」從來不知道作為DJ的自己,聲音也會發顫。
電話那頭先是一陣沉默,隨即響起熟悉的聲音︰「是我。」梅宜鑒。
她知道,她知道他的聲音,即使四年不見,她依然記得他的聲音。說話啊!說林瓊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說你真的愛著我,從未放棄過,你說啊!
他還是沉默,這四年來雖然逼著自己不見她,甚至不回家,但他一直堅持听她的電台節目,從未耽擱過一次。在她的節目里,他會知道她最近都在忙些什麼,日子過得好不好。
偶爾,她感冒,他能從收音機里听到,擔心地希望她能趕緊結束節目回家休息。偶爾,她生病不能做節目,他又盼望著能早些听到她的聲音。
當然,听她的節目也並不都是愉快的。每次听她在節目里跟凌雨說說笑笑,甚至打打鬧鬧就像一對情侶,他就氣得想關上收音機,發誓再也不听她的節目。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心想著,哪怕見不到她,听听她的聲音也好啊!于是,他又回歸生活的軌跡。這樣一天天,一年年,過完了他四年的大學生涯。
前兩天,不知道為何凌雨突然打電話給他——他甚至不知道凌雨是怎麼知道他手機號碼的——在電話里,凌雨特別要求他收听今天晚上的四周年特別節目,並希望他能夠參與進來。他听了,他參與進來了,他有了四年來最後的決定。
「赫赫,我下個星期回家。」
這就是他的回答?這就是他在听她描述了他們十五年的時光後的回答?這就是他在听了林瓊幫他說出的心意後的回答?
哪怕如今的他身高183公分,哪怕他的空手道再如何威力無窮,哪怕他成為最出色的檢察官,他永遠都是個懦夫,一個不敢表達愛意的懦夫!
她忍無可忍地掛上電話,關了手機。扭開門就要沖回家,迎面撞上了正走進來的凌雨。「喂!小姐,你那麼急沖沖的做什麼?」受委屈的可是被撞到的他,痛死了!
他還敢抱怨?她還沒追著他喊打呢!伸出食指指著他的鼻尖,赫赫眯起眼來逼問︰「說!你為什麼要故意安排我在節目中說出那麼丟臉的事?說!你為什麼要安排‘沒意見’打電話進來?你老實交代!」
「什麼?我哪有?」他還裝,「當你能夠平靜地對待過往感情的時候,就是你不再愛他的時候,我是希望你能放下這十九年的記憶,所以才給你出了這麼好的主意。讓你將往事當成節目做出來,我是在給你機會噯!你不但不領情,還怪我?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瞧他那委屈樣,要是認識他的時間短一點,赫赫還真給他蒙騙過去了。最讓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連林瓊都會恰巧收听到這檔節目,所有的一切巧得就像有人事先安排好了似的。
「凌雨!」有些話壓在她的心頭很久了,她一直想問而沒膽問。今晚已經如此特別了,不介意再多點特別的佐料,「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從認識他開始,凌雨始終在用他的方式照顧她,對她好。她不是瞎子,她能感覺得出來。老實說,她不相信男女之間有純正而極端的友情。這種友情往往走到最後,有一方會變質。他呢?對她,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喜歡你唄!」他答得爽快,「我們倆可以輕而易舉地了解對方的心思,剔除性別和成長環境等因素,我們的個性實在是太像了。對你好,看到你幸福,其實就等于我自己得到幸福。」
他無意識地擺弄著自己的手機,打開、關上,關上、再打開,一遍又一遍。「赫赫,你知道嗎?兩個人可以很輕易地了解對方,懂得對方的心思,甚至可以輕而易舉做到心靈相通,卻不一定能愛上對方。你所愛的,往往正是和你的個性有著極大反差的另一個人。只有這樣的兩個人合在一起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圓,平平順順地走完這一生。」
他們倆在一起的感覺太過美好,沒有爭吵,沒有芒刺,甚至無需語言,只要一朵小小的微笑就能明白對方心中最深層的意思,這樣的好,好到他都不忍心破壞這微妙的平衡。
「高中的時候,在你最喜歡梅宜鑒的時候,我喜歡上了你。看見你,就像看見鏡子中的我自己。你能理解我的情緒、理想、熱情和抱負,你將最真實的‘凌雨’放在我的眼前,讓我細細打量。
「我于是明白,咱們倆都是左腳的那只鞋,需要一只屬于右腳的鞋才能配成一對。兩只左腳穿的鞋,配不成一對。所以,我放棄了,甘心做你的朋友,做完美的搭檔。現在……現在狀態下的我們才是最適合的一對。做朋友,做伙伴,做同事,遠比做情人要完美。」
這些話以前他從來沒有告訴過赫赫,不知道從何說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出口。可是今晚是個特別的日子,特別到大家全都敞開心扉。不把對方說到心醉,統統不歸。
「後來,當我的心不再對你起漣漪的時候,我更加看清了自己。可以說,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膽怯。怕自己不夠好,怕自己配不上對方,所以用玩世不恭、嬉皮笑臉來掩飾心底的真情,其實說到底就是害怕自己受傷害。」
話鋒一轉,他依然用那張笑嘻嘻,好似永遠長不大的臉對著赫赫。「別說你不是,看起來你好像是拿得起、放得下,拿手心里的霸道當特權,其實你比誰都需要別人的呵護。你只是霸道地想得到梅宜鑒的一句承諾,只要有了它,你就可以比誰都懂得滿足。」
努力隱藏了四年的心思被人道破,赫赫懊惱地拿拳頭砸他。「別說得自己好像愛情專家一樣,這麼多年來我也沒看過你身邊有女朋友啊!」
「女朋友不一定要帶在身邊的,距離也不一定會讓兩個人的感情變淡。重點在于,看你怎麼去判斷,梅宜鑒應該就快回來了吧!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嬉笑著轉過身,看著他的背影,赫赫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是因為「沒意見」的裹足不前,還是這麼多年來凌雨的悉心陪伴,她自己也說不清。
「凌雨,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
「別謝我,我不是在幫你,我只是在幫我自己。」
他的話她听不懂,只當他是在客氣。「那我先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去,咱們明天學校見。」
「拜拜!」看著她的身影從門縫里漸漸消失,凌雨長舒了一口氣。拿起手機,他撥通熟悉的號碼——
「是我……對!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來就要看她自己了……今天真的是個特別的日子……一切從頭開始,好嗎,林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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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底鍋’,你還沒睡啊?」馬赫赫推開家門就看見父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倒了杯牛女乃遞過去。以前她復習功課到很晚,「平底鍋」都會這樣為她倒杯鮮女乃。「是在等媽媽,還是在等我?」
「等家中的兩位事業型女強人啊!」馬平放下手中的電腦,他的幼兒心理學論著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
從赫赫有記憶起,到了晚上,「平底鍋」總是喜歡正對著大門做著自己的事。他在等媽媽回來,而媽媽並沒有因為家中有個男人在等她,就早點回家。她依然做著她的工作,開闢著她的戰場。
「娶了媽媽,你後不後悔?」
這個問題,在他跟太太結婚的這二十三年中頻頻有人問他。老實說,他是個男人,他也希望像別的丈夫一樣,回到家的時候太太已經做好了飯菜等著他,他也希望太太可以吃著水果坐在他的身邊陪他聊聊天、看看電視。但他娶的不是一般的太太,陪他走完這一生的是「馬平的太太」。如果不是她,那就不是和他白首到老的「太太」了。
「赫赫啊!兩個人在一起,個性、生活習慣等等各方面都會有差異。如果你要對方跟你一模一樣,就像照鏡子,這樣的生活是延續不到永遠的。愛情也好,婚姻也罷,有的時候你要停下腳步來等等對方,有的時候你還要給他一點小小的刺激,刺激他追上你的步伐。若他真的是你所喜歡的,那就不要輕言放棄。」
「平底鍋」分明是話中有話,赫赫這點還听得出來。「你就好好等你的太太,別來煩我了。」隨即,她故作坦然地告訴老爸︰「隔壁嵐馨阿姨的兒子下個星期要回來了,你抽空跟阿姨說一聲吧!我去洗澡。」
棒壁嵐馨阿姨的兒子?不是宜鑒嗎?繞那麼大彎做什麼?馬平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小丫頭,就是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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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這座城市的梅宜鑒心情少了許多起伏,卻多了幾分期盼。走進熟悉的小區,跨進電梯,他一路盤算著回家收拾好行李,洗澡、換衣服之後就去隔壁找赫赫。
在回家之前他已經為自己找到了工作,在本市的檢察院做檢察官,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好。一定可以以一副成功男人的樣子站在赫赫的面前,干什麼?求婚啊!
她的理想是做他今生的新娘,她的理想,他來幫她完成。
「媽,我回來了!」
這句話,停在他口中四年終于可以說出來了。上一次見面是去年春節在上海,望著已有四年沒有跨進的家門,宜鑒竟有些緊張。
「你回來了?」
母親沒有太大的變化,依然像他小時候每次放學回家的時候一樣,從廚房里走出來,招呼著他洗手,讓他吃這個喝那個。讓宜鑒感到吃驚的是,他這麼久沒回來,突然站在母親身邊,怎麼她一點都不驚訝,好像早就有準備似的。
「媽,你……你不問問我為什麼突然回來嗎?」
「你不是要回來工作嗎?赫赫都告訴我了。」
「赫赫?」她消息可真靈通,他只跟她說了是這周回來啊,「赫赫她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
嵐馨進進出出地擺弄著飯菜,口里還答著他的話︰「對啊!她說是你的大學同學,叫什麼‘瓊’的說的。」
林瓊!他離開大學的時候教授、同學都說可惜,舍不得他回來工作,應該是她告訴赫赫的吧!這可奇了,這兩個冤家是怎麼接上頭的?
包奇的是,知道他今天回來,難道赫赫一點表示都沒有?凌雨可是告訴他了,他們A大的畢業事宜已經全部結束,她留在電台做全職DJ,應該有的是時間來見見他啊!
「媽,你準備了這麼多菜啊?我在車上給爸爸打電話,他說晚上在醫院加班,不回來吃了。這麼多的菜咱們也吃不完,你說,叫上隔壁的馬叔叔一起吃好不好?」叫馬叔叔是假,見赫赫是真。
他那點心思嵐馨豈會不知道?「好吧!你去隔壁叫你馬叔叔。」
不用宜鑒招呼,馬平像是算準了時間,蹭蹭蹭地蹭了過來。「哇!這麼多的好菜,可惜我吃過了,要不然就可以陪你們一起吃了。」
他是吃過了,可……「赫赫呢?」
「赫赫?」馬平眼珠子忽悠轉一圈,「赫赫去電台了,你也知道,她畢業後打算當全職的DJ,估計以後會更忙,你們就別等她了。」
「是啊!是啊!」嵐馨與馬平交換了一個眼神,拉了拉兒子的手,「反正你也回來了,以後就住在家里,兩個人見面的機會那還多得很呢!也不在乎這一晚。」
「對對對!」宜鑒這一連三個「對」不知道是在贊同媽媽的話,還是在安慰他自己那顆浮動的心,「明天我親自約她,請她吃飯。」
他這頭話未落音,那頭馬平皺起了眉,「明天?明天她要忙著搬家,大概沒時間。」
「搬家?」宜鑒的臉忽悠一下拉成了馬臉,「她要搬到哪里去?」他才回來,她就要搬家。難道她真的要割舍他們之間的感情嗎?他以為所有的一切已經在電台熱線里說清楚了,他以為這次回來他們之間就會有個全新、美好的開始,難道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瞧宜鑒驟然降溫的表情,嵐馨再澆上一桶冰水。「我听說好像電台撥出了一間套房給赫赫,還有她的搭檔,兩個人合住方便工作,就是那個什麼下雨?」
「是凌雨!」馬平再刮幾陣冷風,「電台給他們倆一間套房,這樣上下班會比較方便。他們兩個人算是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已經答應讓她搬出去住了。你也知道,她長大了,該學會獨立,這在心理教育中可是很關鍵的一堂課呢!」這也是給宜鑒上的重要的一節課,比他高考前的復習課都更加的重要,但願慢火能炖出靚湯來。
「我吃飽了,一路趕回家有點累,我先回房。」
「你還沒吃就飽了?」
兩個耍詭計的大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嵐馨,如果當年要是有個人在後面推我一把,你說今天咱們倆會怎樣?」那是青春的遺憾,卻也是很棒的一段記憶。
「沒有發生過的事誰都難以判斷結局,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咱們是一生的朋友,也有了彼此幸福的家。」對于已經擁有的一切,嵐馨已經很欣慰了。
兩只略顯蒼老的手互相拍了拍,所有復雜的情感都在拍中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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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宜鑒推開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這里還是像四年前一樣,所有的擺設都沒變過。他甚至依稀看見赫赫穿著小睡衣從陽台上翻過來,小小的手一會兒模模這個,一會兒踫踫那個。
「‘沒意見’!‘沒意見’!」他听見了她的呼喊,拉開陽台門,那雙小巧可愛的女用拖鞋依然整齊地擺在眼前,沒有人動過。
他以為作為一個成功的男人就有資格配得上赫赫,他從來沒有問過赫赫︰她想要的丈夫是什麼樣。他耽誤了四年的時間,再回來時她已經要走人另一個男人的世界了嗎?
赫赫!赫赫,我回來了,我不會再離開你,不會再將你逐出我的身邊,留下來,為我留下來,好不好?
棒壁陽台傳入窸窸窣窣的聲音,宜鑒想也沒想,拿出空手道練出的好身手,一躍翻過了陽台。
巧啊!真巧啊!巧得不得了啊!
罷回家的赫赫正在換衣服,正好月兌得差不多,又沒來得及穿上什麼的時候,陽台的門猛地被拉開了,窗簾也被掀了起來。她出于直覺轉過身望去,正好對上宜鑒那雙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眼。
「你回來了?」
她……她穿成這樣居然還能心平氣和地跟他打招呼?他該怎麼辦,微笑著告訴她——
是啊!我傍晚坐飛機回來的,听伯父說你要搬家,我黑夜里翻陽台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沒想到你正在忙,我就不打攪了,順便說一句︰你身材不錯,挺讓人賞心悅目的!
他要是能說出這些話,他一定不是梅宜鑒。像小時候一樣,他的臉燒成了紅番茄,一邊緊張地轉過身一邊大聲地命令她︰「你……你……你先把衣服穿上啊!」他根本是一副干柴被雷劈到的模樣,燒是燒起來了,燒得全身都快爆炸了。
赫赫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趁她換衣服翻陽台過來的人是他,他居然還命令她趕緊穿衣服,她還以為他就喜歡這樣跟她說話呢!簡單地套了件大大的睡裙,她掰開他捂著眼楮的手。「你這麼大的人,這麼高的個子,裝什麼小女兒家的羞怯?我看著都快吐了。」
他們倆之間到底誰是男生誰是女生?以前每到夏天,她總喜歡趁他不備,在他換衣服換到一半的時候闖進他的香閨,嚇得他連忙拿東西遮住謗本什麼都沒露的身體。如今他不小心看見她正在換衣服,她不緊張,反倒嫌棄他羞怯?
她天生反骨,他拿她沒轍。
「你要搬家?」
「我要搬家?」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從哪兒听說的?
錯將她的反問當成了肯定語氣,宜鑒什麼也沒說,手一伸就打算拉過她來強吻。
赫赫眼明手快地擋住他,狐疑地眨了眨眼楮,「你暈機吧?怎麼一副不清醒的樣子?」
「在我離開你去上大學的時候,我的確想過給你時間讓你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以為你對我的感情就像是孩子的堅持,充滿了盲目與茫然。我希望通過自己的離開,給你一片自由呼吸的天空,或許你會發現自己的感情只是一種玩鬧的情緒。在我第一次回來看到你和凌雨之間那種相視一笑的默契,我也想過或許你跟他在一起會更合適。可是,當馬叔叔告訴我,你真的要和凌雨在一起時,我才發現什麼亂七八糟的理智在愛情中根本不管用!」
他並不優秀,也不無私,他只是一個小孩子,固執地要用親親留住她。十九年前,她不也是用這一套讓他上鉤的嗎?
宜鑒急切地想要她的答案,原來期盼別人說出最真實的心意是那樣焦急,他後悔不該拖延她這麼多年。「告訴我,赫赫,你現在的理想是什麼?」還是做他的新娘嗎?
「當一個有名的DJ,做名嘴啊!」這是她從上大學開始樹立的理想,「說起來,這還都要感謝你。」
是啊!要不是他的離開,凌雨那死小子也不敢趁虛而入,更不可能搶走他的「親」梅「逐」馬。
「以前我的理想一直都圍繞著你,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該為自己打算些什麼。」
那麼,那麼從今後,她的理想都不再是他,而是凌雨那死小子了嗎?哼!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宜鑒從鼻子里冒出來冷哼的聲音,那個死小子做夢去吧!
赫赫走到陽台,拉開門,晚風順著窗簾飄進來。「當一個人圍著一個圓點開始轉圈,她的眼楮里就只有那一點,她的世界就只有那麼大。漸漸的,她的視線里出現盲點,她開始覺得頭暈。有一天,圓點走了,離開了她的世界。或許在剎那間,她會不習慣,有一種月兌軌的恐慌。但正是這種月兌軌讓她重新進入社會,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上找到最好的位置。你的離開就是給了我去看外面世界的機會,你說我該不該謝謝你?」
宜鑒愣頭愣腦地呆住,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不用謝?別客氣?我離開就是為了把你推到凌雨的懷抱?早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個如惡狼般的凌雨,他該在她去看外面世界之前,先拿棍子干掉那小子。
手臂撐著陽台,赫赫眺望遠方。「從小到大你都比我優秀,我總想追上你的步伐,都忘了自己該走怎樣的道路。越是想追上你,就越覺得你走得好快,離我很遠。等我終于停下腳步不再追你,才發現,原來我也可以有我自己的生活,原來我也可以在我的生活中成為最出色的那一個。」
「你本來就是出色的,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活得比我出色。」他站在她的身後,想伸出手抱住她,卻又不敢,怕自己的沖動驚駭了她。
「‘沒意見’!」
「嗯?」
「你愛我嗎?」她停下腳步,等他追上她。
原本不想再給他機會的,他的膽怯實在讓她有些懊惱。可是林瓊卻為他爭取到了最後一次機會。昨天下午林瓊打電話告訴她,梅宜鑒將在今天傍晚趕回來。
她還說,宜鑒放棄了H大保送碩土研究生的身份毅然決定回這里做檢察官。他給教授的理由是——研究生什麼時候讀都可以,我想等的人卻只有那一個,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幣上電話的那一瞬間,凌雨在她的身後說了一句︰「不是每段感情都值得犧牲自己的前途去成就的,就算他在報考大學時欠你的那句話,今天也該補齊了吧!」
沖著這麼多人幫他說話,她決定再給宜鑒一次機會,如果他還是吞吞吐吐、猶豫不決,她就……她就打到他頭腦清醒為止,像小時候一樣。
宜鑒站在她的身後,看不到她眼中的狡黠。十九年來的每一件、每一樁都橫跨在他腦中。嚴格算來,他們並不是青梅竹馬的一對,所有累積起的緣分根本都是她任性地要來的。這十九年來,她玩親親游戲,妄想買斷他的一生,他從害怕到堅持將她「逐」出身邊,以至模糊地感覺她的成長,甚至對她產生不舍,直到今天情感如刀痕,歷歷在目。
這是完整的成長,也是愛的成長。注定這一生栽在她手里,他早已心甘情願,忘了掙扎。
「赫赫,我不知道對你的情感是不是愛。那是一種混合了親情、友情、愛情,甚至是習慣,那是一種連我自己都分不清,割舍不下的感情。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同學,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毗鄰而居的親人。如果它不是愛,為什麼看到你和凌雨在一起我會吃醋?如果它不是愛,為什麼听說你要搬出去和凌雨住在同一屋檐下,我會不顧一切地翻陽台過來找你?如果它不是愛,為什麼它讓我變得不像我自己?」
他的話深情款款,赫赫听著卻牙根癢癢。「‘沒意見’,你說一句‘我愛你’不就完了嗎?嗦嗦說了這麼一大通,你煩不煩啊?還有,誰跟你說我要搬去和凌雨住在同一屋檐下?你自己不動大腦啊?如果我真的搬去和一個陌生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平底鍋’還不拿著平底鍋敲我腦袋啊?他能輕易饒了我嗎?」
「就是他跟我說的啊!」他無辜。
「‘平底鍋’的話你也能信?」等等!赫赫恍然大悟,揚著小拳頭直往他身上招呼,「他不刺激你,你還不打算來找我,是不是?難怪你今晚這麼坦率呢!原來是吃錯了藥,你吃錯了藥還嗦嗦說了這麼一大通沒重點的蠢話,要是沒吃藥,那還不得急死人啊!算了,算了,你還是努力想清楚,別後……唔唔……」
她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已經全被他吃進了嘴巴里。四年前的那個暑假,他第一次吻她,就已經將自己全部的心意交付完畢。是一次次的誤會,掩埋了他們的真心。再玩一次親親,將四年的空白盡數翻開。
正在此刻,一道推門聲打斷了兩個人逐漸燃燒的激情——
「赫赫……」嵐馨本想找赫赫好好談談,迎面看到兒子的手正搭在赫赫的背上,交疊的身影就像電影的借位鏡頭。
「梅宜鑒,你給我出來!」第三次,嵐馨沖兒子吼了,這一次她在心理上非常有準備,連說教的台詞都有了預案。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宜鑒那麼乖,怎麼可能惹什麼亂子呢?有話好好說,別生氣啊……啊,赫赫,你回來了?」馬平尚未進入狀況,只是眨巴著眼楮盯著房里正在上演的這一幕。
等一下,這是赫赫的房間,宜鑒怎麼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冒出來?「那個……赫赫啊!你先出來一下!」丟人哦!還沒出嫁,已經完全沒了女兒家的羞怯。當然,從她出生起,他這個做爹的就沒看過她有近似害羞的表情。
赫赫聳聳肩,先踩住大人的罩門再說,「我要‘搬家’了嘛!在臨走前當然要和許久未見的‘沒意見’打個招呼,只是個招呼,沒什麼的!你們別介意,反正我們都不介意,你們介意個什麼呢?」
她沒別的長處,就是皮厚。三歲起就這樣了,以後只會與日俱增,不會難得消瘦。
最委屈的就數宜鑒了,做好孩子做久了,他根本做不了壞人。只要做出那麼一丁點兒壞事,總會被逮個正著。
他真冤,比竇娥都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