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飛金(上) 第九章 皇宮內苑(2)

書名︰流火飛金(上)|作者︰于佳|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和嘴角淡然的笑讓身後的舞雩琢磨不透,事實上這次重回他的身邊,他的一言一行,她皆看不懂也模不透。有時候他與她對坐桌前,目光卻飄向遠方,時而皺眉時而莞爾,她若問他,他總是回她一抹從容的笑,嘴上應付她一句「沒什麼」,再無他話。

相聚的這些時日,他們總在回憶從前的時光。她不問離開的這些年他是怎麼過來的,他也不說。他們都小心翼翼維護著現有的快樂,生怕一不小心觸模到他處,這朵好不容易才盛開的花朵就此凋謝。

可是她心里明白,她的時間定格在從前,跳過幾十年的時光,她直接回到他的面前,而在歲月面前,他卻早已變了一個人,她不熟悉的一個人,心里裝著別人的另一個人。

她不甘心。

幾十年的空白都不曾撼動他們的感情,沒道理驀然間她在他心中的位置就變了。

她必須搏上一搏。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舞雩嬌弱地望著他,「這里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現在我只認識你一個,我也只剩下你一個,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那是他無法拒絕的柔弱。

從再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是他永遠無法拒絕的理由。他亦清楚,奧達正是抓住了他的心思。

奧達以為他可以控制他,正如御臨王以為他永遠會為他所控制。

為什麼這世上的人總想控制別人呢?為什麼不能像流火一般,一切都用幾兩幾錢幾厘的金子算個清楚,然後銀貨兩清,概不相欠?

他不禁為自己的想法發笑,若這世上的事真能如此簡單,如今的他又在煩惱些什麼呢?

「走吧!」

掃了一眼那些妄想堵住他的老頭子,他凝神靜氣喝道︰「散——」

一團黑霧將人群沖散,他扶著舞雩走出重重黑影,前方被霧氣包裹的飛馬山仍是一片茫茫然。

「小尋子,快、快過來。」

汝嫣他老爹招招手,他的小尋子只好乖乖湊上去,「又有什麼事,父親大人?」

哪天他爹不叫他個十幾二十回,那天父親大人一定是昏迷不醒了。汝嫣尋越來越覺得自己過得可憐又可悲,每天不僅要應付父親大人隨時隨地的召喚,還要撫慰父親大人續弦夫人那顆破碎的心。

別誤會!千萬別誤會!

他不是跟二娘有個什麼亂七八糟,他只是要充當她和父親大人中間的那個人,時時刻刻幫他們化解總是不肯說出口的心思。

他就不懂了,這兩個人年紀大他一倍,為什麼總是像個小孩子似的要他操心?

這還不算,隔壁院里還有一人一狗總是喚他個不停,一天下來他腦子都快爆了。

他耷拉著腦袋停在父親大人面前,「這回又是什麼事?」

「我叫你,你就這個態度?隔壁院里的小泵娘叫你,你怎麼總是屁顛屁顛翻牆上房地飛奔而去?」就這樣,父親大人還是意見不斷,「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越是不讓你去找隔壁小泵娘,你越是爬牆爬得凶。」

「你要是允許我直接從正門去找三個圈,我不就不能翻牆上房了嗎?」他委屈著呢!

再說就算父親大人這頭同意了,元爺爺那根死腦筋還沒轉過彎來,因為十年前那場小小的推擠至今仍不肯原諒汝嫣家族,包括他這個當年不過七八歲的毛小子。

當年在朝中父親大人從文臣變為武將,手握一方兵權。元家爺爺握有朝中財政大權,軍餉糧餉全由他提供。兩人本是合作無間,就因為那點小事就翻臉鬧了這麼多年。這兩個老人家羞不羞啊?

汝嫣尋都替他們難堪。

「總之有什麼事父親大人您請指示。」跟爹說得越多,他便錯得越多,直接解決完目前面臨的問題比較明智。

看在事情緊急的分上,汝嫣他老爹暫且收住那些捂在懷里的「訓兒語錄」,將帖子丟到他面前,「看看吧,宮里傳出來的。」

說是宮里傳出來的,汝嫣尋半點不敢耽擱,接過帖子細看了一番,「王上要舉行家宴,將一幫賦閑在家的老臣全都叫上了,還指名帶上家眷?」這王上一開屠刀可是一窩子人都跑不掉的事,「老爺子,您怎麼看?」王上要動刀子,已經把刀磨光擦亮了?

「靜觀其變。」

必鍵時刻還得听從老將的安排,汝嫣他老爹笑眯眯地問了兒子一句︰「咱們的人、貨都備著呢?」

汝嫣尋頭也不抬地應著︰「一直備著呢!」

汝嫣他老爹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身子邁向里屋,腳步又縮了回來,「這次王上家宴元老頭也會前往吧?」

「我怎麼知道?」他也剛見到帖子。

「一定會。」汝嫣他老爹自顧自地說著,「那老頭子……但凡出風頭的事斷不會少了他。」

「我說你啊,別老是跟在人家孫女的後面跑,把咱們汝嫣家的臉都丟光了。」他還不忘提前提醒兒子,「你要知道,咱們汝嫣家可就你一根獨苗苗。汝嫣家本就人口單薄,到了我這一代早早便和你娘成了親,當初我和你娘本打算生個十個、八個的。你身為老大,我原本給你取名為‘汝嫣一尋’,打算你下面的弟弟妹妹分別叫作‘汝嫣二尋’、‘汝嫣三尋’……一直到‘汝嫣十尋’、‘汝嫣十一尋’,誰知你娘身子不好,生下你一個,再沒有二尋、三尋……後來你娘去了,我那十幾尋的計劃便就此落了空。我說小尋子啊……」

「你要知道,你不是為了你一個人給我當兒子,你是為你那無緣來世上走一遭的十幾個弟弟妹妹給我當兒子啊!你可萬不能丟了汝嫣家的老臉。」他學著父親大人的口氣說著父親大人打他記事起就常說的那幾句家訓。

就因為父親大人這個奇怪的理由,他一生的命運千回百轉,繞得他這個當事人自己的腦子都暈了。

「總之,當好您的兒子,做好汝嫣家的獨苗,這是我自打來到這世上便注定的命運。」汝嫣尋嘲笑起自己的遭遇來,「這樣說來,我還真羨慕我那些沒法出世的弟弟妹妹。」

「你這個不肖子……」

汝嫣他老爹不改往日從軍風采,隨便抄起桌邊的一件器具便砸了過去,汝嫣尋隨便讓讓,那上好的瓷便就此壯烈成仁。汝嫣他老爹不解氣地又抄起一件大家伙,剛欲月兌手,那邊卻有一道黑影從牆壁隱隱現了出來。

若非青天白日,父子倆還真以為見了鬼——來者同鬼一樣都身著白袍。

唯一不同的是,鬼怕是不會笑得這般好看。

這種每頓七菜八湯外加三五道點心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空虛了,搞得她一點奮斗目標都沒有。

流火小姐蹺著二郎腿抖擻抖擻精神,準備去床上歇會兒,預備下一輪的吃喝大戰。手指無聊地撥弄著小巧的金算盤,在宮里這麼些時日,它已經跟著她閑置許久,除了拿上等的絹絲將它擦拭擦拭,似乎再也做不了什麼,日子閑得她都快失去對金子的渴望了。

想想吧!在這里一切皆無條件雙手奉上,沒有半分開銷,連金子都見不著,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原來這就是那個看上去邪邪的御臨王特意為她安排的酷刑啊!

那個沒良心的步忍是否知道她在這里因無聊產生的悲苦?怕是早跟他的故人玩親親,玩得精盡人亡了吧!

哇!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可這個丑陋的念頭像一條蚯蚓不停地鑽啊鑽的,不自覺地就鑽進了她的腦子里,拽都拽不出來。

能怪誰呢?

要怪只怪那家伙太沒良心,過了這麼久還不來管管她的死活。也不想想,她是因為誰才被軟禁在這皇宮內苑中的。

這邊想著想著,那邊宮門便靜悄悄地敞開了,她眼都不用睜一下,嗅嗅空氣中的味道就知道來者身份——御臨王每每出場,周身總散著幾分檀香的氣味,不似步忍干淨得一點味道都不沾,走過之處不留絲毫痕跡。

「我還在這里,沒偷溜出去。老實說你為我提供的日子真是不錯,要是再能安排我做點事那就更好了。日日關在這里,我閑得都快長毛了。」她順道拿自己開涮,「我這就是勞碌命啊!餅不得好日子。」

什麼樣的人守著金山啃干饅頭,瞧!本尊在此。

御臨王倒也爽快,點點頭答應了她的請求,「你想找點事干,簡單——本王過兩天將舉行一場家宴,宴請一幫老臣還有他們的家人,這事就交給你操辦吧!我听說霸聖金堂的總堂常年接待四方來客,舉辦家宴一事應該難不倒你的。」

「這個簡單。」流火小姐比較關心的是下面的問題,「王上打算出多少錢辦這個家宴?」她依稀看見了閃閃發光的金子。

「你看著辦吧!」他對金錢沒什麼概念,一如她對面前的危機沒什麼預感一樣,「你……在宮里待得似乎很愉悅啊!」

「高興也是一天,不高興也是一天。這樣天天吃喝不愁,又不用干活做事,除了無聊些,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從御臨王進宮殿的門至今,她仍是以懶散的模樣斜躺在床榻之上。若不是以為他對她毫不感興趣,就是壓根沒將他當成男人看。

御臨王的判斷是……後者。

「你不想出去嗎?」她似乎越來越享受被軟禁在宮里的生活了。

因為無聊撥弄著金算盤的手略停了停,她的眼神卻早已飄向窗外——宮里的馬桶都是瓖了金邊的,她在心里暗自嘀咕著︰好奢侈。

「無所謂,反正回到霸聖金堂也是我一個人,在這里也是一個人待著。我覺得……區別不大。」

「你沒有家人?」

「我說我的王上,你應該已經派人調查過霸聖金堂和我的一切相關資料,我身上有幾根毛你怕是都了若指掌,還問我這些做什麼?」她忽地從床榻之上坐了起來,停在他的鼻尖處,「你……現在這是在套我的話嗎?」

「你還有什麼秘密沒對我說?」他好笑地看著她。

有時候他會想,若她的身上沒有背負著那麼多的復雜,他倒是很願意把她養在身邊當個佞臣,起碼能換來每天好心情。

他湊上前把他們的距離再縮小一些些,「如果本王的帝師不把你救出去,你就一直留在這里陪著我好不好?」

「你是想向我探听步忍那家伙會不會來救我是嗎?」她嬉皮笑臉地望著他,看上去一副傻模樣。

可她真是一點都不傻噯!御臨王挫敗地嘆了口氣,「看樣子從你身上是挖不出什麼了。」

她沖他咧嘴一笑,「要挖金子嗎?要挖錢嗎?這方面你若是找我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