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駱家女人‧卷一之空竹花開|作者︰于佳|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夫君,大庭廣眾之下你又拉又拽的,成何體統?」
她還有心思收拾衣衫,看不出他眼楮都充血了嗎?「你……我問你,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駱鳶飛的憤怒絲竹依舊視而不見,溫和的笑容更是一如從前,「你不是說你畫美人圖少不得美人,要我為你尋美嘛!既然是夫君的命令,我怎敢不听?這不緊趕著就把這事給辦成了,你要是覺得這些美人不合你心意,你再派個小廝跟我說,我上王宮中給你尋美去,無論如何也要讓夫君你滿意才行哪!」
她口口聲聲為了他,竟讓他發不起火來。可心里那個別扭勁卻一時轉不開,他也不知道怎麼了,照理說她幫他尋來這許多的美人,他該高興才是,怎麼無端地煩躁起來?
肯定是連日來未能作出好作品,他才會這般心煩意亂——他如是告訴自己。
「你可真是賢惠,連這種事都替我操心到了。我當初娶你,還真是沒娶錯。」
她不聾不傻,听得出來他輕描淡寫中夾著諷刺,這話倒是換來絲竹一聲長嘆︰「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也只有這句話了。」
听上去挺傷感的,駱鳶飛禁不住追問道︰「你是不是後悔嫁我為妻了?」
她該後悔的,哪個女人受得了自己夫君常年住在外頭,說是夫妻,卻形同陌路……恐怕連陌生人都不如,她不會怨恨一個陌生人,可她卻是怨恨他的。
胸口忽然一緊,為她即將給他的答案。他是在乎她的,雖然他鮮少留意。
「有什麼可後悔的?」
就像出嫁前嬸娘說的那樣——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她是沒有娘家可回的婦人,她自己做出的決定壓根不讓她有後悔的余地。
「現在我吃得飽,穿得暖,不用再砍竹子,雕竹根。也不想想,我原本是什麼出身,能穿上這身金衣就該偷笑了,哪里還會不識趣地後悔。」就算有,也早被日復一日忙碌的白日和空虛的涼夜交替著沖淡了。
他沉默良久,忽然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莫非,你希望我後悔嫁給你?」
她的笑容中藏著幾許認真,她這麼一說他反倒沒主意了,「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後悔,你可以……」
「我可以怎樣?」她自己一直無法回答的問題,他倒提了出來。這也好,看看他能給出什麼良策。
他也說不上來,一個女人最想要的是什麼?一身的榮華富貴還是夫妻間的舉案齊眉,是穩坐家中相夫教子還是奔赴商場做王當將,他不知道。
老爺子要駱家世代富貴,子孫滿堂;老大要四處漂泊,看盡大好河山,尋其所求;老二要為所欲為,橫行鄉里;二嫂要夫君的身邊唯有她一個,要猛兒健康、聰明,要他們父女時刻守在她身旁;猛兒要糖果,要風箏。
他要什麼?
他這一生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畫盡天下美人,畫出最美的女子。富貴、身份、權利,甚至情愛,于他都無意。
他從不認為自己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成親三年,當她過繼兒子,當她在眾人面前幫他尋美,當他驚覺有件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悄悄消逝,他才開始反省他的自私其實傷害最大的人是她。
她本可以嫁個工匠或是農人,守著幾畝田、幾間屋,拉扯著兒女過安穩自在的小日子。
是他誤了她啊!要她替自己擔負著駱家的重擔,要她守著一室的冷寂還得在眾人面前端著駱三夫人的架子,若非已然絕望,有哪個女子會出面替自己的丈夫遍尋天下美人?
在她端著酒杯狠下心腸幫他尋美的剎那,他就該把她想要的……還她。
不能一錯再錯了!
他輕啟唇齒,明明是遞到嘴邊的話,說出口竟比移山還難︰「你……你若是願意,你可以離開駱家,擺月兌……擺月兌駱三夫人這身累贅。」
駱鳶飛此言一出,絲竹頓時面如死灰。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她無論怎麼努力也逃不掉的這一天。
「你後悔了?」
駱鳶飛一驚,她這是什麼話,他剛剛還問她,嫁給他,她是不是後悔了。才片刻的工夫,怎麼這問題就轉到她嘴巴里了。
「我……我後悔什麼?」
「若不是後悔,你為什麼每夜每夜將我獨自留在駱府;若不是後悔,為什麼自從娶我進門,你便留在空竹軒,不再回來;若不是後悔,為什麼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就真的讓你那麼厭惡嗎?厭惡到連一個男人對女人的都沒有?」
忘了那狗屁駱三夫人的尊貴吧!忘了婦人該遵守的禮數吧!忘了站在她面前是她日日躲在竹子後面偷看的那個青衫少爺吧!
她忘了所有,像個受盡冷落的棄婦對他發出責難。
身為人妻,在過繼兒子的同時幫夫君遍尋美人,這本是下下策,她卻不得不出。賭的就是他對她最後一絲憐惜,可憐她連「可憐」二字都當不起。
受夠了,她當真受夠了。
彼不得賓客還在廳里,也顧不得剛認的兒子正躲在梁後偷看她這個新上任的娘親毫無體面地嘶吼著,她不要再守著規矩認命地當個連夫君都嫌棄的夫人,她寧願自己還是竹林間那個懷春的少女,即便那會浪費她這一生的幸福,至少她保有了遐想幸福的權利。
然而,三年的時間,她每日努力盡責所求的不過是他的認同,既然他已然後悔了,一切于她毫無意義。
吸吸鼻子,眼淚是對著燭花獨自守夜時才可以任意流淌的玩意。絲竹抽身離去前明白地告訴他︰「若尋到你心儀的美人,你就棄了我,另娶他人吧!」
她……可以放心地回房雕刻最後的那張竹床了。
她那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對著竹林間的美人,駱鳶飛揮毫潑墨,心思卻飛揚到幾里外的駱府,緊緊地系著那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妻。
什麼叫棄了她,另娶他人?
他娶誰啊?要是他隨便娶什麼人都可以,當初又何必獨獨鐘情于她。
不就是認為這世間沒有比她更適合頂著駱三夫人這個頭餃的女子嘛!
這三年里,她為駱家付出的,為他這個不盡責的丈夫付出的,他一一看在眼里。對她的愧疚日漸濃烈,他卻不知該為她做些什麼來補償。他的無欲無求比之她不停地為駱家掙家業,總是那麼的不協調。
放了她,不好嗎?
她可以重新找一個守著她的丈夫,過著安穩的小日子。只是不知如此一來,他是否也能割舍掉心中她的影子,專注于筆下的美人圖?
他不敢嘗試,他知道自己舍不下她。否則這三年來他也不用過得這麼痛苦,明知道她的出現讓他下筆無神,畫中的美人失了魂魄。可他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她,這……意味著什麼?
「駱三爺,都說您的畫天馬行空,怎生眼神也游走不定呢?人家倚著竹子,肩膀都酸了,您卻還不曾動筆。」
那是一位風情萬種的小姐,身著青衫,卻露出大半酥胸,說是哪個落魄青族最後一代小姐,卻不見半點書香氣,倒是覺得她舉手投足之間比春宵樓的彩衣姑娘更添風騷。
她也是絲竹那次尋美為他尋來的,不過十日光景,他這空竹軒里來來往往不下百名女子,能夠得上讓他作畫的也有三十余人,以他日畫一幅的速度,起碼能畫上月余,更別說那源源不斷繼續找上門來的姑娘們。
從前是感嘆無美可畫,如今看著軒里一張張新鮮美麗的面孔,駱鳶飛卻沒來由地煩躁起來。推開面前的紙,他將筆交到小權手上,「抱歉,看來今天是要誤了小姐了——小權,送小姐出軒。」
「別別別啊!」那女子揮著袖子蹭上前來,「我還指望我的畫能被送入宮中,獲得王上的青睞呢!你若是不畫,我豈不白來了?」
這還不簡單,「小權,拿份禮金封給小姐——送客。」駱家什麼都不多,就是錢多,誰讓他討了一個會賺錢的夫人呢!
「小權,準備馬車,我要回府。」
三爺此言一出,小權頓時一怔,轉念開始回想,「爺,今天是什麼日子?老爺的千秋?老爺千秋在正月里頭啊!猛小姐的生日?不對不對,猛小姐上個月才過的生日……也沒到中秋啊!」
「一定要有人過生日或是過節過年,我才能回府嗎?」這小廝未免太?嗦,他大步流星向前,嘴里還嚷嚷著,「夫人為我尋來如此之多的美人,難道我不該回府向她道聲謝?」
「您這是要去看夫人?」小權幾乎要熱淚盈眶,「您真是要回去看夫人啊!真是啊?」
他平日里對絲竹真的是這麼差嗎?差得連小廝都看不下去了?「就你來看,我對夫人不好嗎?」
連夫人的面都懶得見,這也算好?小權不敢當面頂撞,可也暗地里為夫人抱不平,「爺,我雖然學問沒您大,可我看得出來,夫人那是全城里頭一號的賢妻,您能娶到這樣的媳婦,依我們村里人的說法,那就是您上輩子積德,祖宗墳上冒青煙了,您是該對她好著點。」
這叫什麼話?府中上下都把絲竹當成好夫人,他卻成了地道的惡人。從前她沒過門的時候,一幫佣人不是都認為他比府里其他幾位爺都好嘛!
「那你說說,夫人好在哪里?」會賺錢——這是駱鳶飛看到的絲竹的最大的優點。
小權看到的可就多了,「城里人都說咱駱府娶了一位財神爺回來,要我看,夫人她可不只是財神爺。要說往府里挪銀子,小財也會挪啊!要說會管家,小勢也是一把好手;要說對咱們這些下人好,二夫人那也沒得說的;可這會賺銀子會管家還待大伙都極好的主兒,就三夫人一個——怕是整個革嫫也就三夫人一個。
「雖說夫人長得不比爺您畫上這些美人漂亮,可小的們平日里躲在牆根底下暗暗這麼瞟著,就覺得夫人吧……乍一看不怎麼的,可越看越有味道,看常了不膩味,每次看還都有新鮮感。」
他的媳婦平日里就被這幫粗使的下人看光了,駱鳶飛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只是他心里明白,小權說得不假,絲竹的優點,一點一點在不經意間佔了他的心,讓他無論畫哪位美人,眼里心中都飄忽著她的影子,畫不出美人別樣的神韻。
「還有些話小權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一股腦地說了這麼多,還有什麼不當講的,「說!」
「爺您這三年對夫人不理不睬的,把個好端端的夫人弄得跟下堂妻似的。夫人不但沒抱怨過一句,還緊趕著教我們,讓我們替她好好伺候您。您的吃穿用度,哪一點她不上心。別看她成天拋頭露面,幫咱家賺銀子,她自己可沒舍得添幾件衣裳,穿的還是剛進門時做的那幾件。吃的更是簡單,有時候忙起來,听小勢說一天也吃不到一頓熱湯熱飯。」
她的生活,他倒是半點不上心。或許是想把她的影子趕出心中,好提高畫技吧!他對她是能避則避,她愛什麼顏色的衣衫,喜歡吃什麼,他全然不知。
「小權,如果你很不想接受一件事,可這事卻又老在你眼前晃悠,你會怎樣?」
「爺您讓我做的,我再不樂意也要做啊!」
他倒是忠心,卻不對駱鳶飛的胃口,「不是我。」
「夫人讓我做的,我更要竭盡全力了。」
好嘛!這小子真傻啊!「打個比方,」他也是瘋了,跟個文墨不通的下人在這里嚼舌根,「我愛喝藥嗎?」
小權把頭甩得跟波浪鼓似的,哪個人不生病愛喝藥?又不是美酒。
「爺我每天都賞你大碗補藥吃,你吃不吃?」
「這對身體有好處的東西,不愛吃也要吃啊!」這是小孩都懂的道理,爺平日聰明,今天怎麼犯起傻來?
「可喝慣了這味藥,吃什麼東西都帶著幾分苦味啊!」
「苦味也是一種滋味,爺,苦瓜不是苦得很嘛!您不是也愛吃這口。」
這真是話糙理不糙,小權幾句粗話倒是點醒了沉迷了三年的駱鳶飛。他排斥了她三年,仍擺月兌不了她的影子。若是把她當一碟苦瓜來細細品嘗,或許會品出些甜味來。
從畫筒里取出幾幅得意之作,駱鳶飛丟給小權揣著,「回府送給你無比崇拜的三夫人。」
「三爺回府啦——三爺回府啦——」
下人們一聲高過一聲的吶喊擊打著絲竹的胸口,那里有點熱,卻又悶悶的,讓她透不過氣來。
桌上放著一大堆的賬本,她一手翻賬冊,一手 里啪啦地打著算盤。另一邊小財也在對賬,听見三爺回府的消息,她手中略頓了一頓,偏頭瞄了一眼夫人……夫人倒是連動都沒動過。
她當真不在乎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