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駱家女人‧卷二之懶婆娘|作者︰于佳|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終于,斜日得出了一個結論,「你寧願娶我,也不願我留在這里?」
準確說,他不願她留在他的地盤,也不願娶她。可他們已然孤男寡女共度一夜,若她真要他為她的名譽負責,他也只有娶她。
點點頭,他承認她的判斷沒錯。
「那……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斜日掀起被子,當著他的面,僅著單衣,光著腳就下了地。
她這是要走?看她單薄的身形,駱品又心生不忍起來,「要走也不急于這一時,吃了早飯再離去吧!我也好去漁民家里為你買身御寒的衣物。秋風漸起,還是穿暖些好。」她一個人出門在外,生起病來旁邊連個端茶遞粥的人都沒有。
「不用麻煩了,你拿件你的衣裳給我就好。」斜日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楮認真地對他說,「我不嫌你髒。」
喝!好大的口氣。為顯我革嫫王朝的好客之風,駱品決計不跟她計較,抄起自己不常穿的一件青衫遞給她,「你好生披著,小心著涼。」
他的衣裳真大,穿在她身上都拖到地上了。斜日一手扯著衣角,一手拉著他,「我們拜堂吧!」
「什麼?」他的下巴直接掉到了地上,「你不是說不介意嗎!你不是說不給我添麻煩嗎!」
「對啊!我不介意,可你介意呀!為了不給你的心情再添麻煩,所以我委屈點,嫁你好了。」
她居然還是一副很勉強的口氣,好像他求著她嫁他似的。駱品的後腦勺開始抽痛,「你不用委屈自己,你完全可以不嫁給我。」只要你從這扇門里走出去便成了。
「可我想賴著你啊!要是你覺得我不嫁給你,你也肯讓我賴,那咱們拜不拜堂無所謂。」她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態度,叫他的疼痛從後腦勺蔓延到前腦沿。
他扶著桌沿坐下來,覺得自己的精力一下子被她懈怠完畢。再跟她對峙下去,他連投江的沖動都有了。「你……你到底想干嗎?」
斜日咧著嘴笑得開懷,單純而直白地把她的決定丟給他,「賴著你!」
至于成不成親,他去決定好了!她做人很公平的,她決定一件事的同時,總會給別人一點選擇權。
娶她或讓她賴上他,隨便他嘍!
他的決定就是︰成親。
誰讓她賴定他了呢!
成親儀式很簡單,先拜天地,他們朝水面拜了拜,誰讓他們倚水而生呢!
二拜高堂,他的高堂在北邊,說是他爹娘都葬在北邊。
夫妻交拜,他朝她拜了拜,她大大方方地沖他點了個頭。
這不是敷衍他嗎!
駱品忍不住拿起教訓的口吻,「這是拜堂儀式,哪能這般偷懶?雖說你不是革嫫人,但所謂入鄉隨俗,你也得跟隨了我們的習俗才是。」
這麼麻煩?早知道就不跟他成親了,賴著他,看他能怎樣。斜日義正詞嚴地為自己辯解,「我可以拜你,不過……我怕你受不起。」
「胡說!」這拜堂儀式尚未結束,她就拿出妻權來壓他,這日後還了得?
瞧他那副堅持狀,做人何必太堅持呢?
斜日雙膝及地,作勢要朝他下拜,她下巴剛低了點,原本晴朗的天空剎那間便電閃雷鳴,卻不見半點雨滴。
當真他受不起她一拜?
她笑笑地抬起眼斜眯著他,「還要我拜嗎?」
真是出鬼了,才剛成親,就被她的勢頭壓住,這日後兩個人的生活怎麼過?算了!算了!就這麼算了吧!
禮成!
這就算成親了?
沒有紅燭,他的水榭只有油燈;沒有紅紗賬,她說紅色看上去很丑;沒有時鮮瓜果,他沒有閑錢去買;沒有新衣新褂,她穿的還是那身白衣;沒有親朋好友,他急著娶她,以避漁民們的指指點點。
所謂的新房就設在水榭里,伴著水流,听著魚跳。在斜日看來,跟無名無分也差不多。
只是,她擁有了他的懷抱。
從此以後,斜日跟著駱品在水榭里過起了隱世生活。
他身著青衫,一身書卷氣。可他不想當官,也不想入世。他認為這才是青族讀書人該有的生活,他以為只有這樣清心寡欲的生活才能保持青族人清高自得的個性。手上沒幾個錢,他們的日子過得很清貧——他只允許斜日用這兩個字形容他們連點油水都不見的生活。
平日里,駱品拿著書卷坐在水榭旁釣魚,得了幾尾魚,再去山里摘點菜,一日的生活便有了著落。
斜日倒也好養,有東西吃,她就吃,沒東西吃的時候,她多半躺在搖椅上曬太陽,仿佛這樣就能忘了饑餓。
沒衣裳穿,她就將他寬大的白衣單衫套在身上,日子長了,周遭的漁民都知道六先生家里有個好吃懶做的白衣媳婦。
一幫漁民兄弟笑六先生識人不清,隨隨便便娶了個懶婆娘回家,不僅不會拾掇家事,還要男人跟在後面伺候她——六先生實在愚蠢。
也有多事的女人找上門來跟斜日閑扯,指點她如何馭夫,最好能將夫君推出家門,考取蚌功名,換上一身象征權勢的銀衣榮歸故里,也好讓她成為官家夫人。
斜日耳朵里听著,一轉身就忘了個干淨。即便餓得饑腸轆轆,開始祈禱哪條笨魚自動跳進他們家的灶台,她也不會跟駱品說一句「去考功名,去做官」。
有時候駱品有點奇怪,這討回家的媳婦怎麼跟平常人家的女子不大一樣?
別人家的媳婦希望丈夫有權有勢,有錢有宅,她一無所圖,只要霸著搖椅有日光可浴便已知足。思來想去,他只得到一個結論——
異族女子,與我族人果然不同。
駱品本以為他和斜日的夫妻生活會一直在水榭里持續下去,直到她為他奮力生兒子的那天,一場淅淅瀝瀝的雨將他們的清貧自在徹底打亂。
「駱品,我跟你拼了!」
你以為他們夫妻下雨天沒事干,躲在水榭里打架嗎?
錯!那是她一邊努力生孩子一邊喊著加油的號角。听——
「我在這里痛到不行,你在上面忙什麼呢?你忙到現在……哎喲!」
那股子疼痛又來了,她憋著唇喊不出話來,好不容易過了這陣,她積蓄了點力氣不是用來生孩子,全用在跟他對話上頭了。「那邊!那邊又漏雨了,床都快淹到了。再漏下去……再漏下去,水榭成水牢了!啊!痛啊——」
「你就好好生孩子吧!其他的,都交給我好了。」駱品心驚肉跳地撐著一把油紙傘。倒不是她生孩子的喊叫聲讓他害怕,實在是下雨天攀爬在屋頂之上,他必須小心為妙,以免孩子尚未落地,他這個爹就上閻王那兒報到去了。
交給他?交給他好半天了,結果只是屋里進的水越來越多,從屋頂上掉下來的碎竹子越聚越多。她一邊生孩子還得一邊擔心屋頂塌下來,別踫巧砸在她圓滾滾的肚皮上。
要是她沒被毒藥毒死,沒被亂箭射死,沒被江水淹死,沒生孩子疼死,卻在自家的床上被自家掉下來的屋頂砸死——那不成了大笑話?
「喂,你到底……到底還要修多久?你要是沒辦法修好就……就下來,還不如撐把傘進屋來幫我遮著雨,比較……比較實惠……」她沒精神跟他吼了,最後一口氣也要花在肚子里那玩意上。
到底是誰規定必須得女人生孩子的?這不公平——
「我不生了,我不要再生了。我去修屋頂,駱品,你來給我生孩子。啊!啊——」
「哇!哇!哇——」
一個男嬰在她的威嚇聲中來到了這世上,剛上任的父親大人——駱品依然認命地趴在上面修復水榭。
這不影響他跟兒子他娘交流感情,順便提提兒子出生的頭等大事,「給他取蚌什麼名字好呢?」
「竹修……修竹……就叫他‘修竹’吧!」斜日三言兩語定了兒子終身必用的大名。
駱品細細咀嚼了這二字,覺得尚需斟酌。「這名字少了點深意,再想!再想!駱……駱韻——這名字不錯!」
「他就叫駱修竹。」剛生完孩子的女人像她這麼底氣十足的還真不多,全賴過去那些年她每天補品傍身。仗著這口氣,她執意使用自己給兒子起的名字,「修竹啊修竹,誰讓你爹整天讓你住竹子修成的破屋呢!你就只好叫這個名字嘍!」
她這不是拐彎抹角罵他無能嗎!駱品不笨,听得出她話里話外的意思。
沒孩子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餓點窮點,不怕。兒子的到來卻讓他開始思考當初娶她的時候,刻意忽略的空白。
這麼小的孩子總不能跟著他們啃草根、吃江魚吧!而且,他的兒子在江邊出生,卻不該有漁民的未來。
修竹身為青族之後,也該有青族人的學識和風範——不知不覺間,他已承認自己的兒子叫「修竹」。
也許是到了該回鄉的時候了。
逃避了這麼些年,到頭來卻是在這種狀況下才提起回家的興致,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更讓他無法想象的是,他該怎麼去向那個大家族介紹自己的白衣之妻?
她能忍受得了鄉間的閑言碎語嗎?
想到這些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斜日好像從未在乎過別人如何評價她。一直以來替她擔心的人都是他,一直以來苦苦為心所逼的人也是他。
是該……是該去面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