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駱家女人‧卷二之懶婆娘|作者︰于佳|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他是男人,他有男人的尊嚴,同時他也是革嫫之王的子民,他遵守女主的命令。
所以那夜,空置許久的臥房被從前的男女主人佔據了,還是分地而居。斜日躺在床上舒服地撐了個懶腰,駱品卻拘束地坐在凳子上,不動不看不言。
他以為這樣,她就會放過他?想得太簡單了。
月兌了紫袍,僅著白色單衣的斜日撐起上半身直勾勾地盯著他,「你坐得那麼遠,也叫陪本主嗎?還不快上床。」
上床?
這兩個字讓駱品腿都軟了,雖然是一同生活了好幾年的夫妻,可是隨著身份的改變,他們之間早不再一如從前。現在他眼里的斜日可不是他光明正大娶進門的媳婦,而是一尊踫不得的佛。
「斜日,今時不同往日,別鬧了,你早點睡吧!我等你睡了再回書房,這總行了吧!」
看來,嚇嚇他還是挺管用的,起碼不再稱呼她「女主」,改叫名字了。
見到成效,斜日再接再厲,打算利用美色打敗他。將一小截玉腿從被子里伸出來,她哀叫道︰「這被子蓋在身上一點都不暖和,我的腿到現在還是冰的,凍死了。」
爆里女主用的軟毛墊、錦絲被居然一點都不暖和,說出去誰信啊?
見她小腿肚冷得發紫,駱品果然中招,忙不迭地坐到床邊,用自己的雙手幫她暖腿,「你的身體就是這樣,一入了秋就渾身冰冷,到了晚上膝蓋以下更是失溫得厲害。也不找個大夫開點補血補氣的藥方,身子暖了才不易生病啊!」
說到生病,他倒想起前段時間她病了的事,「前陣子從宮里傳出你生病的消息,得的到底是什麼病?痊愈了沒有?有沒有留下病謗啊?要不要趁著這段時間清閑,好好靜下來休養一陣?」
他的關心毫無遮攔地倒了出來,斜日緊盯著他許久,直到眼皮累了,不由自主地眨巴眨巴,她竟發現睫毛濕了。
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嚇了他一跳,駱品握著她小腿的手掌微緊,急問︰「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外面那些候著的內侍進來……算了,還是直接傳大夫吧!」
他作勢起身,斜日卻一把抱住他,「別去,不要走。」
她有著尋常女人家向往的幸福,緊緊擁住他,她抱著她最想要的溫暖,比吃什麼補藥都強。
她幾乎將他勒在懷里,那麼用力,生怕他溜掉一般。如此脆弱的她,即使是她恢復記憶以前,即使是在她做白衣的時候,駱品也從未見過。
「怎麼了?我不走,去去就回。」她的軟弱讓駱品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這一瞬間,他忘了她是革嫫之王,忘了要跟她劃清界限的誓言,只記得懷里的女子需要他給的溫暖。
駱品身為丈夫的責任感又回來了。
斜日抓緊時間賴在他懷里,誓死不肯放手,「駱品,不要離開我。你不知道,斜陽殿好大好空,晚上我抱著珠珠躺在床上,總是難以闔眼。起風的時候,覺得大殿上空流動的風快要把我吞噬了,那種寒冷是從心里發出的。」抓住他的手,風就不會把她帶走了——她便安全了。
她是革嫫女主,王兄去世前把重擔壓在了她的肩頭。她要保護整個革嫫,她要保護天下子民,她還要保護那些想和她爭權奪位,想置她于死地的……親人——這是「斜日女主」這四個字所代表的一切。
可是,誰來保護她?
從被子里拽出她穿在身上睡覺的那件白衫,斜日拽著駱品細看,「還記得嗎?這是你的衣衫,我被你救起後沒有衣裳可穿,便拿你的內衣裹身。我離開青廬的時候就穿著這身衣裳,後來每夜我睡在斜陽殿,只要穿上你這身衣裳便能悄然入眠,所以我睡覺時一直穿著它。」即便她蓋的是錦被,穿的是紫衫赤袍。
如今,那件白衣縫縫補補,破損不堪,她仍穿在身上。
這意味著什麼?駱品不敢想。
夢想是什麼?夢想是一種會讓人發揮最大潛力全力追求的未來。
男性的尊嚴讓他做不了女主後宮中的男寵;隱士的脾性讓他不願委屈自己在朝為官;教書先生的身份讓他無法伴她左右。
他和斜日之間有未來可言嗎?
他看不見。
「睡吧!」
他拍拍她的手背,幫她拉好被子,駱品和衣躺在她的身旁,並沒有睡進被子里,也沒有踫觸她半分,他們只是……共一個枕頭。
青廬外女官、內侍、侍衛林立,看不見的地方還隱藏著暗中保護女主的黑衣人,全面戒備的狀態讓青廬宛如斜陽殿搬到了鄉間。
用性命維護女主的他們要是見到青廬內的斜日那副模樣,恐怕連撞牆的沖動都有了。
「中午你想吃什麼?要吃魚,還是喝粥?」
「這件衣裳該換了,你月兌下來,我拿出去洗好了。」
「我已經讓修竹和珠珠去讀書了,待會兒我們一起去檢查他們的功課,好嗎?」
「口渴嗎?我去倒杯茶給你。」
從前在家時她都不會做的事情,一夕之間她全擔了下來,儼然一副賢妻良母的形象。跟他說話的時候還動不動就帶上請問、征詢的語態,令駱品應接不暇。
她這是怎麼了?是想證明什麼嗎?
由著她折騰了一個上午,駱品只是坐在庭院的搖椅里曬著太陽,握著卷書。他了解她的脾氣,知道她過不慣這樣的日子,怕是用不著多久就會變回不可一世的脾氣。
他們……到底不是一路的人。
他還真估算失誤,斜日這回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立誓要做個地地道道的六夫人,她不但放下了女主的身份,連從前那般懶散的個性也一同放下。
她放不下的是駱品對她冷漠的態度,不怎麼搭理她,更不會對她的好施以回報。
臨老九的錦囊妙計可沒說堅持柔上幾天或幾月才能取得成就,連什麼時候能拿下階段性勝利都沒說。
前方看不到出路,她又無第二條路可走,只能一直這麼柔下去。不過,她還真不太習慣這副樣子的自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鐘愛的日光下的搖椅被駱品霸佔,她氣就不順。
到了晚上,斜日的柔無法解決的問題才真的出現。
夜深了,駱品手不離書依舊坐在書房里,賢惠的夫人自然伺候左右。與別家夫人不同的是,別人家的女人是做著針線活守著丈夫,他家的女人身邊擺放著山一般的折子、請示,她翻閱折子,下批文的速度可比他翻書的動作快多了。
她自己忙著,還要給他端茶倒水,時不時地還剪剪燭火,怕光亮不夠燻壞了丈夫的眼楮。
可屋里就這麼幾支燭台,即便她變做螢火蟲,也照不亮幾塊地方。這好辦!她一聲令下全解決了。
「這屋里太晚,我叫內侍多拿幾盞燈進來。」
「不用。」他拒絕著她的好意,目光仍聚在手中的書上,「我習慣了。」
「可光線太暗對眼楮不好,你又喜歡長時間趴在書案前,還是讓他們多拿幾盞來吧!」斜日這就要出廬下令。
「我說不用。」
駱品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復又覺得不妥,換了口氣,他還是那副萬事與我無關的模樣,「不用麻煩了,從前住在水榭的時候,到了晚上更加暗淡無光,我們不是也過來了嗎!況且我只是個鄉間教書的,沒幾個錢消耗在這上頭,你走後青廬還是要回歸原有的模樣,又何必麻煩呢?」他不相信她能長久留在青廬里。
他是擔心她很快會走?也就是說他不想她離開青廬,也可以當成他舍不得她走,就等于說他在表示對她的在意嘍!
斜日自動自發地把駱品的話做了一番自我解讀,歸結成她要的結論。
「你放心,我會讓青廬保持最好的樣子。」
不等他再說什麼,她已招呼了內侍拿燭台進來,不一會兒,書房變得亮堂堂,宛如白晝。
駱品知道多說無益,只得由她改變他習慣的青廬。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斜日再次打破沉默,「你不睡嗎?」
他以為她困了,「你要累了就早點休息吧!」
「我等你一起回房睡。」一句話,把她的意圖表現得很明白了。
她又要以女主的身份強迫他陪她睡在一張床上嗎?駱品固執地反抗,他不要自己的意願被人強行扭曲。「我今夜就留在這里。」
她以為他想在這里看書直到天明,爽快地應道︰「好,我陪你。」
她還真是固執得不知變通,駱品怕再起爭執,只得隨她去。在他記憶里,她總是天一黑就上床睡覺,過著懶豬一般的生活,他就不信她能堅持得住,等她熟睡,他再將她抱回床上,也是一樣。
駱品又失算了!
斜日的精神好到不行,眼見著天都快亮了,她還沒有顯現出絲毫的倦意,身邊的公事都做完了,她居然有閑心拿了他書架上的兵書來看。
他們夫妻做了這些年,他還是頭一回發現她也有看書的時候。
連連打了幾個哈欠,駱品撐不住地問她,「你不困嗎?趁著天亮前,快去睡會兒吧!」他也好打個盹,解解乏。
她正看到興頭上,這本從中原而來的兵書,宮中只有一部用于收藏的古本,她看不大懂。駱品架上擺放的是他自己翻譯的易讀本,認真看了幾頁,令她頗有受益。
「我還想再看會兒,你要困了就回房睡吧!我過會兒便來。」
他實在困得不行,回了房倒頭便睡,臨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不是想把她趕回來,我自己守住書房那塊一畝三分地嗎!怎麼反倒把我自己給弄進臥房來了?
那夜駱品做了一個夢,夢里的斜日穿著一身白衣,躺在庭院里的搖椅上曬著日光。他們又回到了從前……
駱品醒來的時候,枕頭邊又是斜日的睡容,這回更夸張,同一床被子下的他們倆僅著單衣,離肌膚相親不遠了。
這樣的念頭像一只蜈蚣擺在他眼前,嚇得他連忙坐起身來,這才發覺天色大亮,他已誤了時辰。
「糟糕,學生們還等著我呢!」他慌忙起身穿衣拿靴,他正忙得不可開交,身後一道涼涼的聲音響起,「不用忙,你那些學生不會來的。」
駱品對自己的學生可自信得很,只要他開壇授課,無論刮風下雨,除非病在家里不能動彈,否則哪個學生舍得不來?
「昨日是旬休,休息了兩天,他們必定趕著過來。為人師者,竟遲到,真是羞愧!羞愧得緊!」
他還不信?斜日也不多做辯解,待他出去看看便知道了。
駱品出了後院果不見前廳有學生,怕不是都被關在大門外了吧!他打開青廬大門,滿眼皆是人,卻不見一個熟悉的學生。
女官、內侍排排站,數不清的侍衛將青廬團團包圍,別說是人,就連一只蟲怕都難以擠進來。
他一直住在眾人的包圍中?一種怪異的感覺像螞蟻爬上脊背,叫他好不難受。正想開口要他們散去,卻听見如此許多人用同一個聲音,同一種腔調向他問安︰「六先生,午安。」
「安!安!你們也安!」他骨子里的溫文儒雅回應著眾人的問安,可心里卻擠滿了別扭——有他們在這里,他哪里還安得起來?
轟的一聲關了門,駱品像匆匆跑出來一樣,匆匆跑回臥房。拉了門,他沖進去,沒等他開口,他又沖了出來。
斜日在更衣。
雪白的脊背橫在他的眼前,身下一熱,他竟羞紅了臉。說出去怕沒人相信,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生了兩個,如今見到她更衣他竟會刻意回避,還有一種撞見大姑娘洗澡的難堪。
毀了!他的生活徹底毀了,他……徹底被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