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遠比董克成想象中崎嶇許多,雖然路途不算遙遠,可等他們從墓地趕往家,天色漸沉。
遠遠地就看一道黑影背著他們站在通往阿哭家的小道上,前方還不時傳來狗叫聲。阿哭直覺有外人闖入——那條狗對村里常見的人從來都是可愛溫順的。
「誰在那里?」問話的同時她已經握了一根棒子在手中,要是遇上什麼歹人,她可不是好欺的,非把那家伙一棍子打翻不可。
听到聲音那道黑影明顯地松了口氣,舉起一只手來不像投降更像求救,「阿哭,你可總算來了,我站得腿都麻了。」
「謝老大?」阿哭驚愕地發現這聲音居然跟謝老大一模一樣,會是他嗎?
除了他還會有誰這麼倒霉?
冤家路窄啊!他居然又跟那條狗狹路相逢,這回他聰明地選擇不動不逃,結果硬生生地被這條狗堵在小道上一整個下午,站得他腿都麻了。
「難道這條狗都不餓嗎?一直跟我耗在這里,我本以為它呆餓了自然會走的。」
「你應該慶幸它不餓,否則你身體的某個部位已經變成它果月復的可口肉食了。」阿哭隨手揮揮,那條狗就乖巧地搖著尾巴跑開了,跟那只與他對峙了一下午的凶神惡煞樣判若兩「狗」。
謝奇烽痛苦地捶著麻木的腿,滿月復牢騷就此打開,「我到底哪里得罪這條狗了?我來茨中兩次,它給我兩回臉色看。我從來不吃狗肉,也沒有傷害過它的同類,難道我們上輩子結了怨嗎?阿哭啊,你也是,怎麼這麼久才回來?我望著你的院門狂喊了一下午,嗓子都喊……」
當謝家老大看到站在阿哭身邊的那個人時,牢騷到此為止,面色轉為大到暴雨,「他怎麼會在這里?阿哭,上次的教訓還不夠深嗎?你怎麼還跟這種人攪和在一起?」
本來看到他來,她還挺高興的,卻听他張口就是教訓她,阿哭煩了,沖他吼回去︰「你跟他一樣,你能來,他為什麼不能來?」
謝奇烽嗷嗷地抬高音量以示抗議︰「我跟他怎麼會一樣呢?」
被他鄙視的眼神盯著,董克成卻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顯然他很享受看熱鬧的感覺。
阿哭不客氣地沖他吶喊︰「他只是騙我的集錄,還沒得逞,你卻騙了我的心,你比他更可惡。」
「我……」
謝奇烽徹底黔驢技窮,董克成用憐憫的眼神瞅著他,臉上分明寫著幸災樂禍。阿哭徑自走回自家院子,董克成跟在後面,沒人邀請謝老大,他就這麼被掛在了道口。到底是跟上還是就這麼站著?
「你還是進來吧!要不然……」董克成指指不遠處搖著尾巴的那條大狗,「你還是得進來,只不過是以傷者的身份。」
狽嘴在前,為了自己備受挫折的腿著想,他還是……進屋吧!
進了堂屋他發現阿哭不在,董克成在那里收拾著什麼東西,見謝奇烽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瞅著他,董克成主動交代︰「我來只是想看看我父親的墓,沒有別的意思,阿哭在做飯,你可以去幫她。」
不用了,說話的工夫她已經捧著早前煮好的桃花飯進來了,一共兩碗,她遞了一碗給董克成,另一碗留在自己手邊,「外頭正烤著魚,過會兒就得,你先嘗嘗這桃花飯,香著呢!」
「哦,好。」董克成也不客氣端了飯便吃起來。
兩人對坐,站在一旁的謝奇烽仿佛成了空氣,他很不甘心。沒道理她和董克成如膠似漆,他倒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阿哭我……」
他剛張口,話還未說完,董克成忽然吸了吸鼻子,「這桃花飯里放了什麼?好香啊!」他的感慨到此為止,下一秒鐘,他頭一歪栽倒在桌上,看得謝奇烽目瞪口呆,「他……他怎麼了?」
「那種香味你應該很熟悉才對,忘了嗎?」山妞笑得異常甜美,「……昏死草。」
謎底揭曉,這回輪到謝奇烽幸災樂禍了。不過,他沒能笑得太久。
阿哭沖著昏睡不醒的董克成惡狠狠地比劃著,「敢騙我?告訴你們,山妞也不是好欺的!」
你、們?
謝奇烽當真笑不出來了。
用葡萄酒烤魚,謝奇烽真沒吃過比這更奇妙的食物了。她總是出乎他的意料,這感覺……讓他恐懼得想逃,在遠離後又忍不住想靠近。
「你是我見過的最神秘的地界,勝過一切山川河流古鎮古城。」
「我可以把你的話當成示愛嗎?」
她偏過頭來望著他,映著跳動的火光,謝奇烽發現原來同樣是美也可以分出不同層次的意境。
在他尚未緩過神來的當口,她又給他一記重拳,「我知道你會來。」
「呃?」他自己都沒想到不過是跟謝家老二賭氣背著行囊四處游走的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就到了這里,且又踫上了那條狗。
到底是他點背,還是那條狗誓言要把他和阿哭之間理不清的緣分再打個死結,天知道!
「我一直告訴自己你會來,你一定會來找我——老大,我告訴自己,如果你失去了我,你就失去了老天給你的最大的運氣。」
她還真是自信啊!謝奇烽望著她,不明白這小小的身軀里哪里藏著那麼大的勇氣,「為什麼那麼相信自己?」或者說,相信他?
「因為我知道你這里的傷口還沒好。」她指指他心的位置,「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都沒能痊愈,只有我這個最棒的大夫可以幫你。」
在離開謝家回來的路上,她一個人窩在車廂的角落想了很多。謝奇烽過往對她的好點點滴滴映上心頭,她很肯定他不是對她全然無情,只是他的心生了病靶受不到他自己已然付出的感情。
她生氣,更多的是氣他的遲鈍。如果就這樣錯過了,那可真是場悲劇。
幸好,幸好他來了。
「你是愛我的,對嗎?」
阿哭別無所求,只求他一句話而已。很多時候女人可以為了這句話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傻嗎?很傻,真的很傻。可在這崇尚精明、圓滑、自我救贖的世間有幾個人可以犯回傻呢?
都說傻人有傻福,阿哭的福氣顯然還差那麼一點點。
「我不知道。」
不可以欺騙,謝奇烽告誡自己,他不想再騙阿哭和……他自己,「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你,我只知道你遇到麻煩,我可以不惜一切地去幫你;我只知道你在我身邊,我會少有的安心,甚至不想四處游蕩;我只知道有一天你離開了,每一天每一分鐘甚至每一秒,我的腦海里全是你的影子。」
這叫愛嗎?
他不知道。
阿哭像個好兄弟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什麼也不用說,已經夠了。
「但我不會是個好男朋友,更不可能是個好丈夫。」還是不可以欺騙,他要把話說清楚,「我不是一個在一個地方可以長期待下去的人,我想掌握我的自由。我沒有時間陪女朋友,若是結婚我想沒有一個女人能接受成天不在家的丈夫——我媽,我親媽從前說她可以,但她爽約了。」
他不想再被遺棄一次,所以他不知所措,他的心病她這個當大夫的早就知道,只是苦于找不到良方醫治而已。
「試試看怎麼樣?」她向他拋出誘惑,「你繼續過你自在逍遙的日子,但你得保證每周讓我給你打一次電話。我們來看看,誰最先放不下誰。」
她的方子謝奇烽沒法子接受,「阿哭,這對你不公平,我沒權利要求你等我,等我飛累的一天。」
「我沒想過要等你。」眨眨眼楮,她肆意嘲笑著他的自信,「等我覺得可以放下你了,我會毫不猶豫選擇自己想要的天空,我也可以飛得很遠很自在。」
謝奇烽不置可否地望著她,真的可以嗎?他們真的可以就此約定?
將烤好的一條魚遞給他,阿哭笑得灑月兌又驕傲,「我們以魚干杯,祝合作愉快!」
愉快?哪一點愉快了?謝奇烽可是一點也不愉快!
自打他們在茨中見了那一面,表面上看他又恢復過往的灑月兌,放著家族的生意不管,整天四處游玩,可沒人知道他的心活得一點也不自在。
罷開始的時候她還像約定的那樣,每周給他打個電話,兩個人聊聊他們目前的情況,不過持續了個把月的工夫,她開始消失。不主動打他手機也就算了,他給村里的小賣部打電話,對方就大吼一聲「阿哭大夫不在」,就以最惡劣的服務態度給掛了。
這叫什麼事啊?他發誓等他忙完手頭的事就去茨中,說什麼也得給阿哭的院里裝部電話。
可他現在手頭有事實在走不開啊!謝寵兒大小姐絕對是平素被老爺子寵壞了,好端端的鬧什麼離婚啊?
有多少人這輩子想結一次婚都難,好不容易有男人沒看清貨就買了,她還計較什麼?就她那性情賠上老爺子大筆的未來遺產,還不定有人敢要呢!
最可氣就是謝老二也跟著玩深情游戲,這回好了,整個謝家他是誰也指望不上了。害他現在想去茨中也去不成,窩在那里處理成堆的公事。
「謝小仨,我第二百三十六次地命令你,趕緊長大,接手這些麻煩。」
「為什麼是我?」謝小仨恨得牙根都癢癢,人家家的兒都是最受寵愛的,憑什麼生在他們家,年紀最小的就要被欺負得最狠?
謝奇烽一個白眼丟過去,直指客廳正牆懸掛的老爺子遺囑給他看,「瞅準了,你得百分之二十,比哥哥我高,你不勞動誰勞動?」
「切!」謝小仨听著想哭,又拿遺囑壓他,老爸還健在好不好?
謝老大生起氣來絕對屬于六親不認型,點著小仨的鼻子,他敬告這倒霉小子︰「我現在再給阿哭打一次電話,如果她還是不接,你就準備輟學回家接管產業吧!」
謝小仨極盡所能地嘲笑他︰「嘴上說熱愛自由,喜歡翱翔,誰也拴不住你的腳脖子。結果呢,阿哭甚至都沒拿繩子,你就被拴死了。」
是嗎?
就算是,謝奇烽打死也不會承認。
電話通了,照例是村里小賣部看店的大嬸凶巴巴的粗嘎嗓音︰「找誰?」
「麻煩幫我叫一下阿哭大夫。」這村里排行老七叫阿哭的實在很多,不過只要說是找阿哭大夫,十里八鄉的人都認識她。從某種意義上說,阿哭比他謝家長子的社會地位高多了。
難得的,大嬸的態度變得好起來,「你是阿哭大夫的朋友吧!她最近正忙著呢!下午看她去縣城采購結婚的東西去了,這會兒恐怕還沒趕回來呢!你要想來討杯喜酒喝喝就直接過來吧!」
是不是搞錯了?他們才分別沒多久,那個口口聲聲說每周給他打一個電話的山妞居然準備結婚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