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2日,周末。
頭痛如裂,阮流蘇敲著腦袋睜開眼,一張特寫的男人面孔擺在她面前不到五厘米的地方。這張睡容于她並不算陌生,她曾經日日得見,卻也是闊別許久的從前。
她知道,她又犯錯了。跟一個只屬于從前的男人睡在一張床上,不管有沒有發生實質性的交疊,都算是大錯一件。
可她居然不覺得後悔?!
是的,她並不為自己的錯誤懊悔。
很早以前她就想尋模一個機會把他灌醉,拉他重溫同眠歲月。只是一直苦于沒能找到機會,昨夜醉得很到位,彌補了她久違的願望。
大概沒有人像她這樣跟從前的男人糾纏不清吧!怎麼能徹底撇清呢?她甚至一直住在他的家里,當著他的管家。
其實她早該離開這里的,在她第一次踏進謝家大宅的那天,在她發現這座她來當管家的宅院里居然住著他的那一天,她就該選擇離開。
可是沒有,她沒有走,在見到他的那一刻除了驚慌,她居然還有一點點的喜悅。
就像在她昨晚被宋夫人羞辱之後,面對宋孝德的沉默,她所感受到的不是受傷害,僅僅只是失望,對這個男人所表現出的懦弱的失望,對自己又一次選擇失敗的失望。
她不愛宋孝德,她比誰都清楚。她只是想找到一個可以給她一個家的男人,至于愛……早已不是她這樣經歷過那麼多那麼多的女子對幸福的第一考量了。
指月復順著他的臉頰四散游走,其實不太明白,他們之間怎麼就走不回去了。
大概是從他醉倒在哪個女子的身邊開始吧!
她初到謝家的時候不是沒想過他們有重新開始的可能,記得那晚她知道他在「一棵樹」,快到了結業的時間,她撐著傘跑去「一棵樹」,卻見他歪在女人柔軟的懷中滿嘴調笑。她仰起頭,上方是那棵樹重重疊疊的葉子,就好像他們交疊的過往。
她站在那里,伸長了手臂卻夠不到一片葉子。
在謝家待的時日久了,她深深體會到謝家的財勢之大,想嫁給謝家少爺的女人簡直如天上繁星,不勝枚舉。
謝家大少爺長年神龍見首不見尾,能掛在各位母獸面前的就是這位儀表不凡、舉止瀟灑且注重格調的謝家二少爺——當然謝家三少爺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如果他能再大個十幾歲的話就更合適了。
不停地有女人前赴後繼,謝家二少秉承「我不主動招惹,但招惹我從不拒」的態度,換女朋友絕對比換衣服更勤快。
鑒于他更換女伴的頻率之快,但凡是他的衣物用品,她叮囑佣人一律添加消毒液,以免殃及池魚,她生活在這個家里,也算活魚一尾,她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大概也是從那時起,她開始積極尋找她的金龜,寧可網羅一兜也絕不錯放一個。
她努力跟從前劃清界線,在找到第一只金龜的時候,她就以為她接近成功。可是不行,她的幸福只停留在找到金龜的那一刻,她無法想象她抱著那只金龜同床共枕。于是,幸福劃上休止符,她繼續尋找,
在宋孝德出現的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接近成功,可以徹底將面前的這個男人扔在過去。
宋孝德符合她對丈夫全部的標準,只是她漏算了一點,她並不符合他對妻子的全部要求。她的地位本身就是一個障礙,于是,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他又睡到了她的枕邊。
轉身之間,幸福明明離她很近,卻始終無法握在手中。
她翻身睡向另一邊,那雙始終緊閉的眼終于張開,靜悄悄地看著她的背。他的手像有自己的意識攀上她的腰,阮流蘇沒有掙扎,找了一個熟悉的位置將自己安放在他的懷中。而後——享受這最後的擁抱。
「流蘇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咱們應該去安慰安慰她。」謝老爺子把這檔子事記了一個晚上,憋到早上忙不迭地拖著家人跑到阮流蘇住的四樓。
阮青萍這個親堂姐都沒像老爺子這麼著急,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跟在他後頭慢悠悠地晃上來,「她都老大不小的了,這點事算什麼?我听嬸嬸說,流蘇之前在大學的時候還談過一場轟天動地的戀愛,最終也沒成。那種初戀的痛她都能挺過來,她跟那個姓宋的感情又不深,能有多傷?」
謝老爺子卻顯得很緊張,「她一個女孩子,一心想找戶好人家嫁了,現在弄成這樣怎麼可能不難過?你看她都沒有像往常一樣早起給我們準備早餐就知道了。」
「別說那麼多,先看看流蘇怎麼樣了。」謝小仨打頭陣,把耳朵貼在門上細細听著流蘇房內的動靜,「二哥呢?他是不是也應該來慰問流蘇一下?」
「拉倒吧!」謝老爺子才不看好自家老二呢!「平時就數他沒少氣流蘇,這時候流蘇心情不好,他要是又講出什麼不中听的話怎麼辦?不來才好!」
「哦,也是。」謝小仨點頭表示贊同,「可我就想不通了,流蘇和二哥是不是八字不合啊?怎麼兩個人踫在一處就吵得不可開交?」
「誰知道呢?」謝老爺也覺得奇了怪了,「老二跟每個女人都打得火熱,怎麼就跟流蘇不合呢?你看他在別的女人面前,那嘴甜的,死的都能給他說活了。偏偏遇到流蘇的時候,一句好話不肯講,專揀難听的說。」
謝小仨正想發表評論,門忽然從里面拉開,小仨沒來得及掌握平衡,一個踉蹌跌了進去,抬頭正撞上謝家老二穿著昨天的襯衫從房里出來,他的襯衫甚至只扣了胸前的兩個扣子。
謝老爺子和阮青萍把眼楮瞪到最大,努力想從他的表情中解讀出一點什麼。謝老二卻是泰然自若,把雙插在褲子口袋里,怡然自得地向門外走去。那三個人跟在他後面問也不是,什麼也不問……好像也不對。
在兒子和老婆的一致鼓搗下,謝老爺子決定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來,「老二,你……」
「什麼事?」
「流蘇和你……你們……」
他尚未問完,謝老二的手機已經轟隆亂響,他當然先接電話,「初景?怎麼了,有事嗎?我當然有空,你晚上是去‘一棵樹’找我,還是我去你那里?」
听他的口氣就知道電話那頭的一定是個女人,謝老爺掛在嘴邊的問題又生生地咽了下去。搗搗老婆,他直嘀咕︰「看他跟別的女人打得火熱,他跟流蘇應該不會……那個什麼吧!」
「流蘇對丈夫的標準一向是成熟、穩重、專一,有責任心,怎麼看老二都不符合她的標準啊!不會的不會的。」
謝老爺子把眼一橫,「什麼叫不符合標準?難道我們家老二就是個既不成熟也不穩重,一點也不專一,還很沒有責任心的人嗎?」
「……你說呢?」阮青萍瞟向一邊正握著手機滿面堆笑的謝老二,謝老爺子順勢望了一眼再沒吭聲。
三個人沒再追著謝老二問個不停,轉身下了樓。倒是房里躲著不見人的阮流蘇安靜地出現在門邊緊緊鎖定謝老二那臉燦爛的笑容。
這兩天謝老爺子格外的忙,不是忙集團的運作,而是忙當紅娘幫阮流蘇介紹對象。
老爺子親自出面發動集團的高層,讓那麼多董事、副總級的人物搜羅條件相當之好的男士,那股狠勁像是勢必要幫阮流蘇找到一個很不錯的男人嫁出去為止。
在眾人合力運作之下成效顯著,這天晚上老爺子抱著一堆文件夾回來。
「流蘇啊,你快過來看看。」
阮流蘇正忙著準備晚餐,見到謝老爺回來了,立馬迎上前,「姐夫老爺,再過一會兒就開飯了,小仨還沒放學。您要是餓了,要不要先喝碗湯?今晚的鵝掌鮮煲得不錯。」
「不急,你先來看看這個,這個比較急。」
謝老爺將文件夾輪個翻開,打開一個介紹一個,「這個是邵董事的佷子,新加坡留學博士,學的是什麼高分子,我是不太懂了,听說人很聰明,現在在大學當教授,年輕有為。」
他話未落音,原本還抱著筆記本電腦窩在沙發里的謝老二忽然沖過來,將邵董事的佷子扔到一邊,「這麼年輕就又博士又教授的,擺明了是個書呆子。」
謝老爺毫不氣餒,他又打開另一個文件夾,「你要是不喜歡學者型的人物,這個也不錯——方副總的弟弟,經營一家紅酒企業,看長相就知道為人浪漫熱情,一臉討喜的樣子。」
「是啊,是很討喜,討天下女人的喜——爸,你會讓謝寵兒嫁給這種公子嗎?」
這樣說來好像也對,謝老爺將方弟弟的文件夾丟到一旁,「太討喜也是個問題,再換這個好了——吳特助,就是咱們集團的總經理特別助理,知根知底的,這個好。」
「不是吧,爸,吳特助跟孫秘書戀愛談了七年,最終崩盤。你把這種男人介紹給流蘇,你恨她嗎?」
「吳特助還有這樣一段情史啊?我都不知道,這個不好,再換一個。」
謝老爺費力地掏出下一個文件夾,「還有這個,程老總的小兒子,柏林音樂學院畢業,你看人家的手指就知道鋼琴彈得有多棒。人家在國際上還獲過獎呢!長得那可是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
謝老二漫不經心地丟出一句︰「听說搞音樂的人多少有點神經質,不知道這麼有才的音樂家是不是離神經病包近一點。」
「啊?」謝老爺徹底沒轍,傻愣愣地對著那堆文件夾發呆,「難道這麼多人選中就沒一個是正常的?」
謝老二更有台詞了,「爸,你看啊,這些人的硬件條件都這麼好,為什麼到了這個歲數還沒找到合適的主呢?擺明了是寡人有隱疾嘛!」
「好像……也對啊!」听他這麼一說,謝老爺還真覺得是這麼一回事。他把那些文件夾拾掇拾掇,對著阮流蘇露出抱歉的笑,「流蘇啊,你還是別跟這些人見面了,姐夫我另外去找。姐夫我人脈暢通,找個合適你的男人還怕找不到嗎?」
他當然不怕,謝老二可怕了。下次該用什麼借口詆毀老爸找來的那些優秀男人呢?只怕他也有言辭枯竭的一天啊!
他正垂著頭想著自己的心思,沒料到阮流蘇竟自己開了口︰「姐夫老爺,您別再為我費心了。」
「不費心,這有什麼?你在我們家幫了那麼久的忙,我幫你考慮你的終身大事也是應當的。」謝老爺是真心想幫這個小姨子找到好歸宿。
阮流蘇笑得很甜美很謙和,「不用了,真的。我媽幫我在家鄉找了一個不錯的對象,我通過視頻跟人家聊過了。我覺得那人還不錯,等我把這邊的事都安排妥當,我就回去嫁人。」
「什麼?」
這聲大吼不屬于謝老爺,而是那個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家伙,他的嘴張得可以吞下整盅鵝掌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