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幫主 第八章

書名︰木頭幫主|作者︰悠芙|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我就說是你走錯路了吧!」

在花園里,兩個迷失在八卦陣仗的人,還在乎辯不已。

「可是,走那條路會被發現,那里根本沒有能遮掩的樹叢。」

「但這種五行八卦,是不能亂走的,一旦亂走,就會……」歐陽瓖話還沒說完,一陣帶著血腥味的掌風,倏地的掃向他們身邊的茶花樹叢。

「小心!」

沐劍真壓下了歐陽瓖的身體,卻正好讓她從樹叢的間隙中,看到了自己親生父親的殘暴。

「嗚!」歐陽瓖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一個滿臉是血的頭,正跌在她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而那個頭的主人,看來幾乎是個弱不經風的老人,當他稱呼那個打他的人一聲「老爺!」時,歐陽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真的很想尖叫。

在閣樓前的空地上,那個滿臉殺意,一身華服,過去幾天對大家都笑顏以對,現在卻對一個老人毫不留情的下手的男人會是同一個人,也就是她的父親嗎?

當她從驚愕中醒來的同時,打斗幾乎已告結束。

一見到歐陽雄霸怒氣沖沖去找那個美麗樓房中的人算帳,歐陽瓖立刻想沖出去。

「慢著!」沐劍真抱住了她,制止著她想往外沖的動作。

歐陽雄霸的身手他們不是下知道,但從剛剛那個殘暴有勁的掌風看來,歐陽雄霸的武功可能比傳聞中要高出許多。

「那個人……快死了。」

「我知道。」

沐劍真心一緊,他可以感覺到懷里的身軀在顫抖。而歐陽瓖的語氣里,更是帶著恐懼、驚訝與不信的慌亂。

當听到屋里傳出歐陽雄霸與夫人間的對話,那個殘忍的事實,更是讓沐劍真心痛不已,他緊緊的抱著歐陽瓖顫抖的身軀,就好像他可以讓她不要听到一般。

可是,他知道他做不到。

歐陽瓖在他的懷中顫抖,听著屋里傳來的對話,她終于知道了姑姑說的全是事實,更知道她是不可能有天倫美夢實現的一天。

這一刻,她不但確確實實的感覺到她從小就沒有母親,更感覺到她孤獨一人在世界上的悲哀,她的父親,竟然真的和姑姑說的一樣,是這樣的殘暴、邪惡、狠毒。

沐劍真抱著歐陽瓖,動也不敢動,他深怕他一動,歐陽瓖會完全崩潰,在這仿佛宇宙中全部的悲傷都聚集的一刻,沐劍真只希望這一幕不曾發生,不曾發生在他心愛的歐陽瓖面前,他寧可用他一輩子來換,換她永遠听不到這個世界對她如此殘暴的這一面!

就這樣,歐陽瓖被沐劍真抱著,靜靜的隱藏在樹叢下,仿佛已經成了樹影的一部分,直到看到歐陽雄霸抱著歐陽瑜的身影出現時,歐陽瓖才慢慢有了反應。

「救他!我們要救他!」

沐劍真知道她指的是張財,可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救張財,別說他會不會活下來,就連他們能不能走出這個花園,都還是一個問題。

「求求你!我要問他,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看到這張近在咫尺、梨花帶淚的臉龐時,沐劍真知道沒有事情可以阻止他去做她要做的事。

「嗯!」

就這樣,藉著夜色的掩護,沐劍真溜到了張財身邊。毫不猶豫的,他抱起了張財幾乎快要斷氣的身軀,帶著歐陽瓖就往回頭路鑽。

他們的運氣好,因為剛才歐陽雄霸打斷了幾個陣式中的沖門,幾乎讓花園的陣式失了作用,使他們找到出路就像剛進來時那樣的快。

兩人一離開歐陽重霸府,便直奔丐幫太原分舵所在的堂口。

****

「張財?!」

兩個人一進到太原分舵,就引起了大恐慌。當蕭勝認出了這個已近垂危的身軀是誰時,他訝異的語氣讓現場的每一個人都和他一樣嚇了一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說來話長,去把供神桌搬來。」

等手忙腳亂的弟兄把拜神用的大供桌搬來後,沐劍真才放下張財,他衣服上滿是血污。但是,他毫不在意,只見他慌忙回頭找尋那個應該跟著他進來的身影。

「他說……說我死了?」一臉茫然的歐陽瓖,臉上的神情說不上是悲傷還是恍惚,她低聲的喃喃自語,像是看不到周遭的人事物。

「瓖兒!瓖兒!你還好嗎?」沐劍真走到她身邊,旁若無人的扶住她的肩膀,就讓她靠向自己的懷里。

在場的弟兄們看到這一幕,他們眼中的楊兄弟和小幫主像對情侶似的靠在一起,都不敢多話,只敢在心里猜想,小幫主何時有了斷袖之癖?!

知道楊重其實就是歐陽瓖的蕭勝,他默默的看了沐劍真一眼,便走到桌旁。

略通醫術的蕭勝,執起了張財那只枯瘦的手腕把脈。

「怎麼樣?」

一看到蕭勝的動作時,歐陽瓖突然回神,她急切的推開沐劍真,走向躺在木桌上的張財,「他還好嗎?你能不能救他?」

蕭勝听到歐陽瓖的問話,他回頭看了看沐劍真,又看向歐陽瓖,沉重的搖搖頭,「他不行了。」

「不行?」沐劍真在這一刻,心里痛苦和懊悔的感覺益發嚴重。要不是他的私心,希望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再多些,而沒有早點對歐陽瓖提起張財要求見她的事,事情也不會弄到今天這種地步。

「他還有意識嗎?」

「我不知道。」蕭勝的聲音非常沉痛,畢竟張財與他們丐幫在太原的弟兄有著深厚的交情。

「不知道?不能不知道,我有話要問他呀!」

歐陽瓖急了,眼里幾乎沒有消失過的濕潤,又再次模糊了自己的視線,她回頭,急切的想尋找沐劍真的身影。

「我剛剛听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的,對不對?」

她在依稀可以辨別人影的視線中,看到了沐劍真一臉的歉然。

「不是真的!」她轉頭對著張財,猛地的搖著他枯瘦的身軀,「告訴我,老爺爺!版訴我事情的真相。」

大家看著歐陽瓖瘋了似的搖著張財隨時都要斷氣的身軀時,每個人都倒抽了一口氣,然而,想上前去勸阻的兄弟,卻被沐劍真攔了下來。

「大家先出去。」

念及這些事顧及個人隱私,加上不願讓人見到歐陽瓖脆弱的一面,更不想讓兄弟們胡思亂想,沐劍真先將大伙遺了出去,才轉頭對蕭勝說︰「蕭舵主,他當真沒有救了嗎?」

他的聲音里帶著只有蕭勝才懂的愧悔,是他害得張財和歐陽瓖沒見到面。

蕭勝搖搖頭,聲音里帶著蒼老而無力的責備,「沒救了!小幫主他的五髒俱碎,一切都來不及了。」

「不行!」歐陽瓖大聲抗議,她敲著張財的身體,「他要活下去,我有話要問他呀!」

「住手!」沐劍真向前捉住了歐陽瓖的雙手,用自己的手緊緊的環住了她。

歐陽瓖掙扎著,直到踫到了沐劍真溫熱而剛硬的身體,她才慢慢停下掙扎,在這一刻,沐劍真就像是這個崩潰的世界里,唯一沒倒的一堵牆。

良久,沐劍真才放開了她。

看到兩個人都比較冷靜後,蕭勝帶著一絲遺憾的口吻,開口說出他的疑問。

「你們在哪里遇到他?他是怎麼受傷的?」

「我們……」歐陽瓖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比誰都急切的想知道,這個人是誰,為什麼會被歐陽雄霸--她父視打傷成這樣,而她的父親是不是真像二十年前一樣,一樣的殘酷、一樣的狠心?

「你想,他這樣的傷勢,會是被誰打傷的呢?」

沐劍真用問題回答了蕭勝。不知怎地,他現在恨不得沖出去,找歐陽雄霸一決死戰,只因為他是讓歐陽瓖如此傷心的罪魁禍首。

「這……」蕭勝不敢妄下斷語,但是他看著歐陽瓖的眼神,卻已說出了答案。

同樣的,當這樣的視線,停到沐劍真的身上時,卻成了無法制止的責備。

桌上搖曳的燭火在冷風颼颼的威脅下,幾乎要熄滅,就像生命最後的掙扎一般,閃著火光,照耀著屋里幾個沉默不語的身影,龐大而不安。

而躺在供桌上已近垂危的張財,更加重了這種氣氛的詭譎。

「對不起!瓖兒。」

「什麼?」

「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我……」沐劍真從五歲以後,就沒有覺得這麼難以啟齒過。

「到底怎麼了?」歐陽瓖含淚的大眼楮,定定的凝視著沐劍真的臉,不安的情緒在她好不容易從慌亂里逐漸平靜的心里翻攪著,這一夜的黑暗,似乎永遠不會停止。

「我……他……張財他……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都怪我……」

「不……」歐陽瓖的眼神再度出現了慌亂,她不喜歡,一點也不想在沐劍真的臉上看到這樣愧疚的神情。

「我……我應該早點跟你提,歐陽府里那個要找你的人就是張財。」

「他?不可能!」

「是真的!」蕭勝沒有像沐劍真那麼多的心結,講起話來也直了些,「太原城里誰不知道,張財是歐陽府里唯一一個橫跨三代的老管家,他前些天才來咱們幫里說要我們替他找到你呢!」

「找我?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找我?我爹……」一想到歐陽雄霸,她的淚又冒出,她猛地大喊︰「我爹不是說我已經死了嗎?」

歐陽瓖忍不住的又哇哇大哭。

「瓖兒!」現在的歐陽瓖,分分秒秒的情緒都牽動著沐劍真的心,他朝她走近一步,就想抱住她。

「不!」

豈料,歐陽瓖猛然推開他,先是退後一步,才又向前走近沐劍真,她無法控制的對沐劍真大吼大叫,並用拳如乍後雷雨般狂亂的攻擊著他。

「都是你!都是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早說?都是你……都是你害我的……害我……害我……」

她該怎麼說?

沐劍真沉默不語,反而讓她想起了,這一切的發生是為了什麼?又是誰主導的?

驀地,姑姑在她臨走時說的一番話,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腦海中重演,她爹真的要害她?不但要害她,甚至還殺了在找自己的家僕,那個閣樓里關的人……

是她的母親嗎?

不!那個女人知道她母親已死的事實,她听到……那個女人,還有歐陽雄霸懷里抱著的女孩,應該是……應該是……

「快逃!」

突然,瀕臨垂死邊緣的張財冒出了聲音。

「快逃,小姐!」蒼老模糊的聲音,像是在地獄邊緣掙扎。

躺在桌上,虛弱的連一只手都舉不起來的張財,像是認出了丐幫的蕭舵主,他微弱的聲音,像是在掙扎著吐出最後一口氣般。

「叫大小姐……叫她不要回去。」

「你說什麼?」一听到這句話,反應最激烈的是歐陽瓖,她奔到了張財身旁,「為什麼不要回去?爹爹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千萬……千萬不要回去。」

張財對外界的感應能力顯然已經衰弱到了極點,他的眼里滿是血霧,眼中的焦距茫茫的不知道落在何方、斷斷續續吐出的話語也模糊不清,只剩一句話尚可辨認,「救她們……求求你……救救她們。」

「救誰?到底要救誰?你說話呀!版訴我,爹爹到底做了什麼事?」

但是,不等歐陽瓖說完話,張財已咽下了他漫漫人生里的最後一口氣。

三個人在他身旁面面相覷,歐陽瓖看著張財漸漸青紫的面孔,眼楮眨了眨,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張財的死,反而讓她混亂的心得到了平靜。突然間,她好像變得不是她一樣,就連眼里閃著的那薄薄一層淚霧,在這一刻,都顯得有些唐突。

像是看出了歐陽瓖的心事,沐劍真對她神情上突然的轉變感到慌亂,他走到她身旁想替她拭去淚水。

「瓖兒!」他的大手輕輕的伸了出來,在到達她的衣袖前,幾乎是以停止般的方式在移動。

「不要這樣。」歐陽瓖十分冷靜的推開他。

她臉上這種逐漸冷靜下來的神情,讓沐劍真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你……想做什麼?」

沐劍真的手毫不遲疑的握住了她的雙肩,

「告訴我!瓖兒!不要這樣,不要這麼……」

他該怎麼說?冷靜?不!冷酷。

但是,面對他這樣的溫柔,歐陽瓖唯一做得出的反應,只是看著他,冷冷的看著他。

她一直以為姑姑說的事,早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她也一心希望來到太原城里,可以見到這個在信里對她寵愛有加,一直說想念她的父親。

可是,望著張財,這個本來唯一可以讓她知道答案的尸體,她只感到滿是寒意,眼前沐劍真那張充滿著剛毅之氣的臉龐,是因為歉疚才如此溫柔嗎?

畢竟,是因為他才讓她錯失了了解事情真相,才讓她听到那一段對話。

對話!

想到那個住在閣樓里的女人說的話,想到父親那時臉上的冷酷表情,歐陽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她一直很理智的想要用另一種方式去看看歐陽府,想要確定歐陽府中並不像姑姑講的一般邪惡。但是,她一直以為,這樣的舉動,只不過是讓生玩的她有個游戲唬人的理由罷了。

她沒有想到這會是真的。

而更危險的是,她根本弄不懂,歐陽府里有什麼在等著她。

見她不說話,沐劍真越來越慌了。

他心一慌,想也不想的月兌口而出,「在這里太危險了,我先派人送你回東北吧!」

「你說什麼?」听到這句話,像是大夢初醒的歐陽瓖,立刻抬起頭來看著沐劍真。

「我是說,這里太危險了,張財出了這樣的事,你爹又一直派人跟著我們,現在,他一定知道是我們把人救走的,到時候,你真正的身分要是被他發現了,你要逃都逃不了了。」

「我不逃!我為什麼要逃?」

她看著沐劍真,兩只眼楮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散發著讓人屏息的光芒,「我要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張財要我逃走,還有,我的……親生父親,他究竟想做什麼?」

「你……」

沐劍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焦急從何處而來,「我不會讓你再回去,那分明是把你送入虎口。」

「如果你不去那就算了,我可以自己去。」歐陽瓖冷冰冰的語氣,顯示了她有意和沐劍真畫清界限。

「不行!你不能回去,該死的!你看不出那很危險嗎?」

「那倒不一定!」歐陽瓖瞪著沐劍真,「我敢說,憑我的本事和外貌,歐陽雄霸一定會舍不得殺了他的乘龍快婿。」

話落,她一轉身,扭頭就走。

木門砰然關上,在燭光的照映下,揚起了一片不小的塵埃。

「乘龍快婿?」沐劍真一愣,「可惡!」他一鼻子灰的追了出去,一走到她身後,便抓住她細致的手腕,「該死!我是關心你呀!你可不可以理智一點?」

「理智?」

歐陽瓖回頭,月光下的她,眼里映著月光柔柔的水波,但卻滿是恨意,「你要我理智的離去?我的父親是一個殺人魔,他殺了我母親,現在又殺了他的老管家,下一個是誰?可能就是你或是我,或是任何一個武功高強知道他的秘密的人。我現在不過是要去找尋事實的真相,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攔著我,不理智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可惡!我才沒有不理智,我只是不能讓你去送死……」

「你憑什麼不讓我去?就算我們是朋友,你也沒權利攔著我去……」

「朋友?」

沐劍真猛然打斷了她的話,他憤怒的抓住了她的雙肩,經過這些天,她只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感覺是朋友嗎?

「我要的不只是做你的朋友。」

他的憤怒感染到了歐陽瓖,她移開視線,不願正視他的眼楮。

「可惡!瓖兒!如果真要我看著你去送死,你不如現在一劍把我殺了。」

「好!你說的。」歐陽瓖手比眼快的抽出了沐劍真背後的墨竹,直挺挺的往沐劍真的肩頭抽了下去。

啪!

驚心動魄的一聲,中庭里,在一旁的丐幫子弟們,全都嚇呆了。

鮮紅色的血,汨汨的從沐劍真的肩頭流下,沐劍真的表情依然沒變,好像這對一般人來說,足以致命的一擊,不是打在他身上一樣。

「小幫主!」從房里跟出來的蕭勝見狀,立刻尖叫出來。但卻在他的手勢制止下,沒有往前一步。

沐劍真凝視著歐陽瓖,一句話也沒說。

「你……」熒熒的月光,在歐陽瓖的眼楮里流轉,伴隨著夜里的第一滴夜露,閃著月光,緩緩的流出來。

「你這是做什麼?為什麼不躲?」她掏出了放在腰帶里的手帕,並在淚水滿溢的模糊視線中,將手帕按上了沐劍真那個讓人怵目驚心的傷口上。

「為什麼?」

傷口的疼痛,在沐劍真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跡象,「我們好好商量一下,」他語氣平靜得宛如剛剛那些事都沒發生過,「請你答應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去冒險。我……絕不只把你當成朋友……」

他的話,是事實,也是一種承諾。

花瓣間的夜露,在月光下晶瑩剔透的美,也比不上歐陽瓖臉上這一刻楚楚動人的哀傷神惰。

她輕輕的點點頭。「我也是……」

听到她在月光下輕輕的吐出這話時,沐劍真表情不變,但心里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恍若飄在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