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啊嚼,邵貞希覺得這盤藥蕩好像有點沒煮熟,根本沒花太多時間去理會戴楚曄那激動的神情。
「也許這種富有又深情的男人端到你老哥面前,他們就會大大方方地把你送出去。」
「 ——」她手一揮,不以為意,「搞不好生不出小孩的人是他咧!只是礙形象只好讓老婆受罪,這種男人沒種承認自己的問題,不用經過我哥,我就先把他刷掉了!」
「你這麼說就不對了……」
「好好,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該污蔑你的偶像,我先自己罰一口鹵味。」邊咬一口米血,一邊夾了片甜不辣到他碗里。「快吃、快吃,未來的你有一年的時間不會吃到道地的台灣鹵味耶!」
搖搖頭,戴楚曄嘆口氣,想到接下來的日子將沒有她的陪伴,他忍不住沉下了臉,揉揉她一頭長發。
從高中留到現在,一頭及腰的黑發,不染不燙也沒剪什麼造型,簡單的把一頭長發梳攏在頸後,偶爾放下一頭烏黑秀發,像一氣呵成的王羲之行書。
她左邊額角一抹幾乎淡去的月型傷疤,勾起他的回憶,一個女孩子的臉上有疤總是教人心疼的,他的食指沿著疤痕往下,掌心再自然不過地貼住她的臉頰,她滑女敕圓潤的雙頰,不管多久他都看不膩。
「干麼?」嘟起嘴,她說︰「嬰兒肥還沒消啦!」
「臉頰有肉很好,」他捏捏她的臉蛋。「人家說臉頰有肉才有福氣,看你耳垂雙珠,一臉珠圓玉潤,以後肯定嫁入豪門。」
邵貞希皺眉。她不喜歡他這麼說,仿佛試圖要拉開兩人的距離似的。
她可不可以不嫁入豪門,跟他在一起?
「算了吧,我老爸一天到晚威脅我,要是我再不把顏真卿練好,他說一等我畢業,就要放牛吃草,任我自生自滅了!嫁豪門?別餓死就阿彌陀佛了。」
「他舍不得的。」
「不!」抱著雙臂,她嚇得直發抖。「他這人說到做到。」
話說自小就有繼承父親邵墨清架式的邵貞希,雖然年紀輕輕,卻早已寫得一手好書法。別看她平常吊兒郎當,當她一拿起毛筆,在瞬間收起嘻皮笑臉,一揮毫,下筆如神,好幾場大師級的書法聯展,都會找她的作品去暖場。
但當她放下筆後,又會嘻皮笑臉地跳開,跟哥哥們在一起打鬧。
「算了啦!」她把玩自己的留得極長的黑發。「我曾想過,如果以後想你練不起來,我要去學一招,光憑這招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什麼?」
「用頭發寫書法!」她的雙眼發亮道︰「我要把這招練起來,然後去當街頭藝人,光是表演費就夠我花的了,而且搞不好還可以跟你一起去美國,那里不是很流行街頭藝人嗎?或許我還會被星探發掘,賺一大票呢!」
彈了彈她的額間,對她的異想天開,戴楚曄只是苦笑。「你還是穩扎穩打,把你的顏真卿練好吧!」
「在你眼中,寫書法是絕對賺不了大錢的吧。」靠在他一邊肩上,她忍不住地說︰「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練書法,只是一整天老是寫同樣的東西,總是會膩的,而且我最討厭爸老是把要我繼承衣缽這種話放在嘴邊。我想去做我想做的事,寫書法很快樂,拿起筆,我什麼都可以不想,專注在筆尖跟宣紙上面,但一想到要靠這個維生,我就忍不住想,這樣我會不會餓死啊?」
「不見得,如果加上天時地利人和,或許會大鳴大放也不一定。」
「什麼天時地利人和?」
「天分、努力、機緣。」
邵貞希嘟起嘴。「搞半天,你還是要我努力練習啊!」
「行行出狀元,你這可是冷門到不行的專長,不是所有人都學得會的。」
「謝謝你的安慰喔,我看我也去學點卜卦跟紫微斗數好了,你看,用書法寫紫微命盤,再穿個唐裝旗袍,點個薰香就能拿去唬弄外國人,這個夠冷門了吧!」
「……」戴楚曄無言了。
「你交女朋友了?」
棒著視訊,戴楚曄清清楚楚看見邵貞希嘴巴里的豆皮滑了出來。
「惡心死了,」他笑罵,「你口水滴到書上啦!」
自從來到美國後,他幾乎每兩天就會用圖書館的電腦,和遠在台灣的貞希視訊通話,紐澤西早上九點,正好是台灣晚上十點,有時候他們會約一、兩個小時上線說說話。
自從到美國念書後,他活月兌月兌像換了個人似的,他的學識充足,又有自己的想法,加上豐富的社會經驗,讓他雖然只身處在異鄉,卻相當如魚得水,從前的郁郁不得志仿佛一掃而空、撥雲見日似的。除了學業一帆風順,他的交友圈廣闊,而且身份地位都高得嚇人。
像他剛剛交的新女友就是。
抹掉唇邊的醬料,邵貞希努力把豆皮吞到肚子里。
「你、你、你……我以為你不會交女朋友的!」
才半年!楚曄才去美國半年,今天的一周大事居然就是他交了新女友。
他攤攤手。「我無所謂,Judy說想找個華人男朋友,所以我就陪她玩玩。」
「呃……她是台灣人嗎?」
「她是華僑,父親是汶萊人,母親是台灣人,他們是台灣腳踏車在美國的代理商。」
嗯……听起來家世背景好像不錯,楚曄又跟大小姐談戀愛?邵貞希忍不住替他擔心。「會不會再來一次奉子成婚,再上演‘新郎不是我’的戲碼?」
「絕對不會,我們都有避孕。」
邵貞希幾乎快暈倒。這、這不是一周大事匯報嗎?為什麼不到一個禮拜就跟人家滾上床了?
「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當初拼死拼活,是要去美國念書的,你卻不到一年,就到處拈花惹草,這樣你很得意嗎?」拉起麥克風大罵,接著,她差點沒摔壞視訊鏡頭。
「你發什麼脾氣?」相對于她的抓狂,戴楚曄異常冷靜的面對鏡頭解釋,「當初我跟Judy在一起,是因為我剛好要做台灣產品在美國銷售情況的報告,她說她家就是代理商,可以當作參考,我常往她家跑,會日久生情也是自然而然的。」
不到七天就會日久生情,那她的七年呢?
他淡淡笑著。
「從前認為,爾萱是我的重心,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她幸福,給她一個安逸的環境,現在才知道,原來愛情沒那麼難。」
愛情沒那麼難……
揪著胸口,邵貞希趁他轉向和同學討論報告時,躲到一旁偷偷擦掉眼淚。
原來當他的情人很簡單,當朋友比較難。
恢復冷靜後,她逼自己給他一個微笑。
「放寒假時,要帶女朋友回來給我看喔!」
「帶給你看什麼啊?」戴楚曄失笑。「你又不是我的老媽子。」
不過邵貞希並沒有為此神傷太久,春節放假前,他依約回來替她過生日,但卻沒帶傳說中的女主角回台灣。
「我們分手了?」他說得再平淡不過。
「為什麼?難道她父親又……」一想到會不會是權貴人家的勢利眼傷害了他,邵貞希一顆心又緊緊懸在半空,怕他重蹈覆轍。
夾了一塊杏鮑菇到她碗里,他自己則叫了一罐啤酒。
「跟她爸沒關系,相反的,她父親很欣賞我,叫我有空常去陪他泡茶聊天,我跟她好聚好散,感覺沒了,自然就散了。」
咬著筷子,她還是放不下心。闊別一年,楚曄變了很多,雖然兩人經常透過電腦視訊得知對方的近況,但面對面還是不一樣。
他變了,從前,他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凡事都要精打細算,看不起那些隨性揮霍、毫無規劃的紈褲子弟,同時他有著自傲與自卑兩種特性,加上焦爾萱的事情過後,他更封閉了,雖然他沒說,但她知道,他內心已經失去了某種純真,某方面來說,也許還有些憤世嫉俗。
「干麼了?」看她還是一臉擔心,戴楚曄揉揉她的長發,要她別想太多。「我真的沒事,況且我們還沒到論及婚嫁的地步,女朋友嘛,再換就有了。」
听他輕描淡寫的語氣,邵貞希心中真是說不出的天人交戰。相較于他初戀時的重情重義,現在這麼無所謂的態度,好像不是當初的戴楚曄了。但,若是再听他說起他和女友有多恩愛,她不知道自己還受不受得了。
「但是,談戀愛不是應該有愛有恨嗎?」
「有啊,」他大笑出聲,「我說要分手時,Judy狠狠甩了我一巴掌,不騙你,那個印子腫了三天才消失,這樣夠愛恨交織了吧。」
「你干麼甩了人家?」
聳肩,他再冷淡不過。
「沒什麼,只是感覺沒了。」看她還是一臉擔心,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頰,輕聲說︰「放心,我不會再受傷了。」
不受傷,怎麼會知道愛情的美好?閉上眼楮,邵貞希一只手覆上他的大掌,讓他的手心緊緊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一年不見,貞希明顯地瘦了不少,原本圓滾滾的臉形不知何時拉長,長成了鵝蛋臉,一頭及腰的長發,也盤在後腦勺任幾絲秀發垂下,橘色的軟呢毛衣外頭罩著一件淡駝色的短外套,脖子上又圍了條米色圍巾,襯托出她白里透紅的粉女敕肌膚,簡單的打扮凸顯出她的優雅與大方,卻又不失年輕的活力朝氣。
也許是太久沒見到貞希,他格外地想念她,原本在飛機上還沒有那麼強烈的感覺,當一下飛機,見到她在機場外頭興奮地揮舞著雙臂,在那瞬間,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想念她。
他對貞希的感覺很復雜,非常復雜,復雜到連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是他最好的朋友,這點無庸置疑,他只有在她身邊才能得到滿足。
他很喜歡她,不管是她的開朗、單純,甚至連她為他發脾氣的樣子,他都很喜歡,但又因為兩人靠得太近,少了怦然心動的加溫,他和她,有時像朋友,有時像情人,膽時又像家人……
他也知道兩人的距離有多遠,一個是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天之驕女,而他,只是窮小子一枚,除了努力打拼外,沒什麼優點可言,但她是他這輩子最難以割舍的珍寶,貞希從來沒有因他的家庭背景嫌棄過他,她在他最難受的時候,陪伴在他身邊,更想盡所有辦法幫助他。正因為如此,他更害怕失去她。
兩個地位懸殊的朋友,可以永永遠遠的在一起;一對地位懸殊的戀人,卻永遠不可能幸福美滿。這是他學到的道理。
只要能永遠待在她身邊,他就會永遠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