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之苦笑,「這段時間我成長不少,我留戀孔兆珍的身分,三號說料不到我會樂意扮演如此平凡的角色。」
原醫生不以為然,「孔兆珍絕不平凡,她愛家人,也被愛,她照亮家人的生命,她是好妻子好母親,她的奉獻她的成就非同凡響。」
元之不語。
「不過你生為關元之,當然是做回美元之最自然,無論做公主還是皇後,始終不夠做關元之自在。
元之感慨,「我別來無恙乎?」
這個問題只有原醫生能夠回答︰「你很好。」
「謝謝原先生照顧。」
「三號決定暫時不回來了,你呢?你的情況比較復雜,你的身體不能長期荒置。」
元之慌了,「你們不會將關元之的空殼子給別人應急吧?」
「誰知道,也許誰手持曼勒符來到,我們不得不立刻做出決定,哈哈哈哈哈。」
元之氣結,「原先生,你簡直是挑戰創造主嘛。」
「不,」原氏連忙更正,「上帝安排一切,曼勒只是執行它的旨意行事。」
只有愚昧人說,沒有上帝。
「元之,孔兆珍能夠做的一切,你已代她做完做妥,回來吧,時間到了。」
原醫生這時變了拘魂使者。
「我得辦一辦身後事。」
元之掛上電話。
人生在世,不知要應付多少繁文縟節。
首先,元之要確定莊家衣食不缺,孩子們的教育費都齊備,第二,元之要同孩子們上課,叫他們有心理準備。
她先在小明身上下工夫︰「媽媽也許要到一個比較遠的地方去辦點事。」
沒想到此言一出,明兒臉色即變,「上次你進醫院,也是這麼說,媽媽,請不要再去辦什麼事了。」痛哭失聲。
莊允文把這情形看在眼里,默默不語。
元之抱怨,「你為什麼不幫忙?」
「幫忙?告訴他們,母親將要離開,一去無蹤?」
「母親也是人,母親也需要透透氣,母親也應有假期。」
「錯,母親一開小差,就不是好母親。」
元之憤慨,「太難了。」
「不過,」莊允文終于忍痛答,「要走的話,你走吧,你可以放心,這里還有我。」
元之一呆,沒想到莊允文會犧牲自己來成全她。
莊允文低聲說︰「還你自由。」
「孩子們——」元之哽咽。
「我會慢慢向他們解釋。」
元之啞口無言。
「你原不是我們家的人,你幫我們已經夠多,莫說我無法逼你留下,即使可以,也太過自私了一點,兆珍,你走好了。」他別轉了頭。
元之什麼都沒有听見,莊允文屏著氣息,但是元之知道,他哭了。
元之輕輕說︰「或者我應該向你解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莊允文心灰意懶地揮揮手,「我不想知道個中原委,」他用手抹了抹面孔,「我與孩子將失去你是事實,與其浪費時間精神研究為何你要離開,不如集中力量克服將來生活中的困難。」
莊允文又一次使元之深深感動。
「屆時我送你走,不必讓孩子們知道。」
元之嚅嚅,「珠兒會哭。」
「幼兒的淚水,遇風即干,他們很快就會成長,不用掛念。」應允文異常磊落。
元之撥了幾個電話,已安排好後事。
莊母一把年紀,自然看出苗頭來,一顆心忐忑不安,拉著元之說︰「兆珍,有什麼事,慢慢商量,夫妻是一輩子的事。」
元之原先也以為是一生一世的事,可見人算不如天算。
「允文有什麼不對,你同我說。」
「他很好,我很敬重他。」
「我有什麼不是,你原諒我一大把年紀,也活不了多久了,不要與我計較。」
元之無地自容。
「兆珍,老人多數小器、專制、嚕嗦,我搬開住了可好?我不煩你們。」
元之痛哭起來。
臨走那晚,元之躺床上,忽然覺得有人撫模她的臉,張開眼楮一看,原來是小珠兒模到她床前來。
元之奇問︰「你是怎麼爬下床欄的?」
小珠兒咧開嘴笑。
元之把她捧到膝上,心酸地說︰「來,同媽媽親近親近。」
她乖乖坐在元之膝上。
「媽媽下次見你,或許你已長大成年了。」
元之用鼻尖貼著幼兒的鼻尖。
忽然之間,元之清晰地听到小珠兒叫她︰「媽媽,媽媽。」
終于說話了,終于肯叫媽媽了。
元之緊緊把她抱在懷中。
元之已習慣孩子小小結實的身軀,活潑潑的小手與小腿以及那份重量。
她實在舍不得她。
由此可知孔兆珍臨去之前是多麼的傷心。
元之不但替自己難過,也替孔兆珍以及普天下的痴心母親難過。
幼兒很快再度入睡,元之把她輕輕放回嬰兒床。
她更換衣裳,悄悄出走。
誰知莊允文在大門口等她。
「我送你。」他說。
元之頷首。
「不帶走一針一線?」莊允文問。
元之答得好︰「均是身外物。」
兩人靜靜出門。
莊允文問︰「我應該送你到什麼地方去?」
元之答︰「你自醫院把我接走,再度送我返市立醫院好了。」
莊允文默默駕駛,這樣好涵養的人,遲早會有出息。
車子駛到醫院大門口停下來。
元之溫柔地說︰「允文,再見。」
應允文卻說︰「這位小姐,無論你是誰,多謝你救莊家于水深火熱,我與孩子們永志不忘。」
「允文你言重了。」
「來日方長,希望我倆可以再見。」
元之與他緊緊相擁。
片刻分開,莊允文已淚流滿面。
元之硬著心腸下車走遠。
她沒有回頭望。
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身邊響起三號的聲音︰「場面動人。」
元之勃然大怒,暴喝一聲︰「你懂得什麼!你只是一個機械人。」
三號一呆,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傷害,驟然停止腳步。
不過它隨即看到美元之臉頰亮晶晶,都是淚水,呵,原來她傷心了。
三號一向覺得眼淚是人類身體至奇怪的一種分泌,本來用作殺菌及潤滑用,可是當人類真正悲哀的時候,他們自然而然會得流下眼楮。
三號的氣消了。
元之也驀然轉過身子來,「三號,對不起。」
三號慷慨地張開雙臂,把流淚的元之抱在懷中。」
「原醫生吩咐我來接你回去。」
「我知道。」
「你愛上了那一家人,不舍得他們?」
元之點點頭。
「千里搭長棚,無不散之筵席,有緣日後自然會得相見。」
元之想到小珠兒醒來見不到她會哀哀哭泣,不禁心如刀割。
三號安慰她,「隔些時候,自然會淡忘,時間治愈一切憂傷。」
元之頹然,「三號,你若在世上來久了,只怕也會傷心。」
三號勇敢地笑,「那是一定的,不然古人怎麼會感慨‘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一輛黑色小車駛過來停在他們前面。
三號說︰「元之,上車吧。」
元之掩住胸口,她覺得五髒六腑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揪住似的,疼痛不已。
終于又回到曼勒研究所了。
原醫生迎上來,「恭喜你元之,你終于可以做回你自己。」
元之低著頭垂著手,似一個罰站的小學生,並無歡容。
原醫生看她一眼,笑道︰「元之,真沒想到你會那樣難滿足,這又不是,那又不是,現在竟連叫你做回自己也不是了。」
元之苦笑,不敢作聲。
「由此可知人心是多麼不足。」原醫生嗟嘆,「世上可以說並無快樂的人。」
元之吞一口涎沫,想張口說話,終于又忍住。
「你是曼勒研究所特殊客人,很少有人像你這樣進進出出這許多次。」
元之終于輕輕說︰「別再打趣我了。」
原醫生也嘆口氣,「小宇宙航行次數如此頻密,並非好事。」
元之突發奇想,「原先生,曼勒的科技可否進步到使小宇宙能夠隨時進出許多具身軀?」
原醫生沒好氣,「你想同時做關元之與孔兆珍?」
「是。」
「毋須等曼勒進步。」
元之雙眼一亮。
「世人稱你形容的那種人叫瘋子,一忽兒做皇帝,一忽兒做乞丐,隨心所欲。」
元之氣結,只得噤聲。
不過她仍然向往有那一日︰江香貞林慕容孔兆珍的身體都放在衣帽間,隨意等關元之使用,愛做誰就做誰。
必元之呵關元之,你已是奇人奇遇,緣何還頻發奇想。
丙然,原醫生這樣說︰「元之,做回你自己之後,一有健康,二有財富,你會是世上最幸運的女子。」
元之不作聲。
棒良久她說︰「人間許多健康富有的人非常非常的寂寞。」
原醫生說得很含蓄︰「如果你懂得運用你所有,不難解決難題,找到親友。」
「我不需要那樣的親友,我要的是孔兆珍那樣的家人,在我蹦、損、爛、壞、病的時候,他們都不離棄我,一直呵護我,耐心等待我復元、起色。」
原醫生頷首,「孔兆珍確有這樣的福氣。」
元之用手掩臉,「關元之呢,關元之會有那樣幸運嗎?」
「你已有一班好友。」
元之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是,你說得對。」
梁雲、呂一光、麥克阿瑟,還有曼勒三號,都是她的好友。
忽然之間元之听到輕輕一聲嗚哇,她跳起來,「寶寶哭了」,立刻四處張望。
曼勒研究所哪里有嬰兒,那不過是一直蹲在原醫生腳下的一只貓兒,睡醒了,伸懶腰,順帶咪噢一聲,驚動元之。
元之失望,「原來只是一只貓。」
原醫生笑,「你可別看輕這只貓。」
元之嚇一跳,這時,那貓兒綠油油的眼楮正盯著她。
「這只老貓,自有它的故事,有空我慢慢同你說。」
老貓又嗚咽幾聲。
不知怎地,元之又想起她撇下的幼兒,內疚之至,整張臉都憔悴了。
「元之,你且休息休息,我吩咐曼勒七號來陪你。」
「七號同三號一樣忠心?」
「它們是機械人,源自一套零件,性格自然相似。」
元之放心了。
丙然,七號一見她就活潑地打招呼︰「關小姐,你好。」
「七號,我不大好呢。」
「關小姐,不要緊,困難可以慢慢克服。」
「我的事,你都知道吧?」
「我讀過你的檔案。」
元之吁出一口氣,真好,不用多費唇舌。
「我先陪你去看看關元之。」
對,也該去看看她了。
必元之靜靜躺在一具玻璃維生器內,臉容安詳,雙手交叉疊在胸前。
七號如介紹新車模型般說︰「你看,一切都修理妥善,新的骨髓,新的發育細胞,你發覺沒有,她長高了,也胖了一點,臉色紅潤,比從前漂亮得多。」
元之一看,果然一如七號所說。
但是陌生的感覺油然自心底生出來,這個少女是誰,真是關元之嗎?
她若不回去,關元之的生命歷程就到此為止,她若回去,關元之就得以生活下去,多麼微妙。
七號指指玻璃罩,開了一個玩笑,「睡著的關元之莫非專等心上人來親吻她一下,好從此復活。」
元之慘笑。
七號見她郁郁不樂,故勸說︰「關小姐,高興還來不及呢。」
元之唯唯諾諾,「是,是。」
「你若不要它,我們在必要時會把它給別人用。」
元之看著天花板嘆口氣。
一切機會都轉瞬即逝,非立刻抓緊不可。
七號問︰「滿意不滿意?」
元之只得說︰「好,好,很好。」
奇怪,無論做什麼人,無論是哪一種生活方式,都似乎得苦中作樂。
沒想到有一天,關元之連做回自己都覺得有困難。
她的焦慮不是沒有原因的。
必元之還那麼年輕,前路茫茫,不知多少事要等她去應付,她甚至還沒有戀愛過,想起來都驚心動魄。
七號詫異問︰「關小姐,你雙手為何顫抖?」
「因為害怕。」
「怕什麼,怕做回自己?」
元之實在說不出口。
七號喃喃道︰「難怪那麼多人說第二天不想睜大眼楮起床,原來就是怕做自己。」
誰說不是。
「醒來之後,夠你忙的,鎮亞重工一天的收入為八位數字,」七號咭咭笑,「光是數鈔票已經累壞。」
「鎮亞後人還在同關元之打官司嗎?」
「你的消息不靈通,他們早已輸了,老先生早有預謀,起碼有七位以上的名醫證明他立遺囑時心身健康,姜是老的辣。」
元之仍然心有重壓。
小珠兒不知怎麼樣,她不知為何如此牽記那小家伙。
忽然想起來,那可是她的孩子呵,當然疼愛到極點,元之不由得恍惚起來,不不,是孔兆珍的骨肉,與她無關,可是她做了那麼久的孔兆珍,一並連兆珍的孩兒也接收過來了。
七號細細觀察元之的表情,揶揄地︰「念念不忘前生之事?」
七號比三號更加智慧點。
它帶元之離開實驗室,關上不銹鋼門。
元之這才發覺她們站在一條長巷里,兩邊都是一扇扇門,編著密碼,靜悄悄,光線柔和。
元之問︰「七號,屋里都是些什麼實驗?」
七號答︰「呵你不會想知道,在常人眼中,許多簇新的科學實驗都是相當可怕的。」
元之識趣。
「譬如說,照相機剛發明時,很多人相信它會攝取靈魂。」
「是,我听說過。」
「試想象門內一切實驗都是初步實驗,元之,你這樣出去,也驚動過若干人吧。」
正在此時,一扇鋼門被輕輕打開,一個機械人出來。
七號有禮地與同伴招呼,「十五號,你好。」
「你好,七號。」對方回禮。
「十五號,你的工作進展如何?」
「非常順利,謝謝,原醫生對實驗結果十分滿意。」
元之一則沒有心情,二則不想探索曼勒的隱私,只是低著頭垂著手不語。
誰知這樣反而引起十五號注意,笑笑說︰「這位小姐恁地不快樂。」
被它看出來了。
十五號笑著說下去︰「我的實驗正是尋找人類快樂的元素。」
七號大吃一驚,「如此虛無飄渺的實驗,一定異常艱辛。」
「尚可,正如我說,原醫生對報告滿意。」
元之緩緩抬起頭來,「請問,快樂的元素是什麼?」
「經過抽樣調查、比較、研究,我們發現一件真相,首先,人類必須承認生活中有苦有樂,方有資格尋找快樂。」
七號首先嗤一聲笑出來,「這是哲學報告,這不是科學報告。」
十五號也笑,「不久將來,報告自會做內部公布,屆時你自會明白。」
它倆笑著話別。
原來原醫生要照顧的個案有那麼多。
第二天,他撥冗來探訪元之。
「為何悶納,元之,莫非是留戀外邊花花世界?」
「原先生,我可否與莊家聯絡?」
「你說呢?」原醫生明知反問。
但願所有家長都似原醫生那般開明、大方、諒解、幽默,以及尊重小輩。
「對不起,」元之立刻知錯,「我不該問。」
「你的朋友會來探訪你。」
「誰?」
「我們允許伊安麥克阿瑟前來。」
「太好了。」元之總算露出一絲笑容。
「你可以與她聚聚舊。」
「林慕容呢,她在何處?」
「世上某處,但是她的小宇宙已經消滅,你不會認識她。」
「告訴我,原先生,小宇宙幻滅之際,是否化為一連串薔薇色的泡沫?」
原醫生答得好,‘用p只是少女的憧憬。
「沒有一聲 ,也至少有一聲嗚咽吧。」
原醫生嘆一口氣,「不,什麼都沒有,無聲無色無相無嗅,它純粹消失在空氣中。」
元之打一個冷顫。
下午,麥克阿瑟到了。
看到他真令人高興,他仍然對新的他那麼滿意,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呵世上畢竟還有快活的人。
「元之,」他先親吻老友的面頰,「快來看我替你爭取到什麼。」
元之關心的完全是別的事,「梁雲與呂一光可好?」
麥克阿瑟惋惜地說︰「你像所有的二世祖一樣,對上代的功績事業全然不感興趣。」
元之說︰「你有意思的話你去管好了。」
「此話當真?」
「我可以立刻同你去簽立憑據,但請先告訴我梁雲可好。」
「梁雲?她正忙著籌備婚禮。」
元之一怔,十分惆悵,雖是意料中事,亦覺得進度略為迅速。
「請我們擔任男女儐相呢。」
元之咧開嘴笑了,「伊安,你的生涯如何?」
「元之,相信我,做男人的壓力也十分大。」
「可以想象。」
「首先,男人必須在工作上有建樹,否則,男女老幼都看不起他,這件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幸虧我此刻最大的戶口是鎮亞重工,謝謝你,元之,那真是一個好開始。」
元之只掛住她個人焦慮,並沒有把他的話听進去。
「我已經把活動據點自蘇格蘭搬回老家。」
元之卻問︰「他們打算舉行盛大的婚禮嗎?」
「不,簡單的教堂婚禮,只請雙方父母及三兩友好做見證。」
元之希望她趕得及去參加。
「你放心,明天你就可以離開曼勒。」麥克阿瑟安慰她。
元之只是苦苦的笑。
麥克阿瑟這時低聲說︰「你放心,莊氏諸人生活很好。」
「他們可有想念我?」
「你說呢?」
元之哭了。
這一次的手術,同上幾次沒有什麼不同,元之早已駕輕就熟。
她醒來時嗯一聲,覺得神清氣朗,伸一個懶腰,漸漸回憶起前塵往事,不禁唉一聲嘆息。
只听得四周圍有聲音說︰「她,醒來了。」
元之笑笑,睜開眼楮,能夠做回自己還是好的。
必元之,二十歲,生命才剛開始,一如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
這次離開曼勒研究所之後,她再也不要回來。
她首先看到的,是原醫生的臉。
元之笑道︰「辛苦你了。」
原醫生看樣子很寬慰,「哪里哪里,我們總算不負所托。」
旁邊的七號說︰「這一面曼勒符可以正式注銷。」
「三號呢?」元之想起來,「我的天,它居然還沒回家。」
七號感喟,「樂不思蜀了。」
這時,原醫生咳嗽一聲,似有話要說。
元之問︰「可以照照鏡子嗎?」
七號過來,捧著一面鏡子,微微屈膝,侍候她。
元之連忙挽起七號,「不敢不敢。」
她看到了自己,清瘦的臉,小蚌子,略帶娟秀。
不錯,這真是關元之。
幾經轉折,她終于找到了自己。
元之抬起頭笑,「我還要去參加梁雲的婚禮呢。」
這個時候,原醫生又咳嗽一聲,看七號一眼。
七號只得說︰「呃,元之,呂一光與梁雲的婚禮已經舉行。」語氣無奈。
元之一愕,「呵,我錯過了熱鬧。」頹然。
「這是他們給你的帖子。」
元之接過一看,「呵,七月十一日,今日幾號?」
「七月十四。」
「呵過期三天,我得向他們道歉。」
抬起頭,看到原醫生一副尷尬相。
元之一向精靈,立刻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妥,馬上站起來檢查自己全身。
「錯在何處,嗄?」她凶霸霸問七號。
原醫生在這個時候,不得不開口了,「元之,儀器出了一點故障——」
「嘿!」元之不耐煩,「你們還是曼勒研究所不是?做起事來像一班沒有經驗的業余人士!」
原醫生並無為這點申辯。
他說下去︰「元之,我想告訴你的是,在這次小宇宙轉移中,你失去了五年時間。」
什麼!
元之瞪大了眼楮,五年,整整五年時間,她生命中一千七百多個日子,竟為曼勒研究所一班大意科學家的謬誤而一筆勾銷掉。
她不能置信,她這一覺竟睡了五年整。
原醫生喉嚨好似不大好,他又模糊地咳嗽一聲,「我代表曼勒研究所向你道歉。」
這不是一句對不起可以作數的事。
可是關元之失去的已永遠失去,打死這一干研究員也于事無補,不如大方點把委屈吞到肚子里去算數。
原氏看著少女臉上開頭現出十分惱怒的樣子來,隨即陰晴不定,但稍後漸漸平和。
原氏有點佩服這個女孩子。
對于不能挽回的事,何必拼死命執著難為他人與自己,使大家都下不了台。元之想到不久之前她與她那病軀來到曼勒研究所時根本一無所有,經歷了數次手術,加減乘除,她得到的,說什麼都比初來時多,既然如此,就不應斤斤計較,逼人太甚。
元之心情已平復下來。
五年是一段悠長的歲月,爭氣的學生可利用五年時間攻讀到碩士與博士學位。
喜歡孩子的女子可以一連生三個孩子。
精明的商人能把財產翻好幾番。
即使什麼志氣也沒有,也可以倚在露台,看千多兩千次日出日落。
元之這損失非同小可。
她惋惜地說︰「且是生命中比較好的五年。」
七號說︰「曼勒研究所會設法補償你。」
「不!」元之大聲叫出來。
她不要再同曼勒的實驗室打交道了,他們的補償極可能匪夷所思,譬如說像多給美元之一條手臂之類。
「我只想回家。」她說。
家,元之隨即想到,什麼家?
她並沒有家。
來曼勒之前,她是一個病人,做病人之前,她在孤兒院長大,一切還待從頭開始。
「你的朋友已為你準備好一個完善的家。」
元之微笑,「你的意思是,一間應有盡有的公寓?」
原醫生無奈,「是。」
元之站起來,「謝謝你,原先生。」
「我們永遠歡迎你。」原氏由衷地說。
元之與他緊緊握手,五年過去了,原醫生一點不見蒼老,他一舉一動,無時無刻不散發成熟男性魅力,元之自覺已與原醫生非常熟稔,因熟不拘禮地問︰「那位來自英仙座的女士好嗎?」
原醫生臉上露出非常復雜的神情,過一刻,他輕輕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哦,元之想,這一段感情大抵沒有善終。
「七號,送元之出去。」
七號握住元之的手,笑嘻嘻地問︰「這一覺睡得可好?」
元之答︰「以後我都不再有渴睡的藉口了。」
「呂一光與梁雲來接你。」
這一對在五年前已舉行了婚禮。
他們在門口等她,一見面,梁雲就奔過來擁抱元之。
「元之,元之,這才是我的老朋友關元之。」
梁雲胖了,喜孜孜地,可見婚姻生活十分適合她。
闊別五年,恍若隔世,元之只會得說︰「遠道而來,飛行萬多公里,只為著接我?」
梁雲笑,「現在交通十分方便。」
「呂一光呢?」
梁雲轉過頭去,「一光,一光。」
呂一光自車中探身出來,使元之驚喜交集的是,他左右手臂上各騎著一個幼兒。
看仔細了,一般大小,一男一女,分明是對孿生兒,已有兩歲左右,雪白的臉,烏黑的頭發與眼珠,可愛到極點。
這觸動了元之的心事。
呵她也有一對子女,不不不,那是孔兆珍的子女,但,也是關元之的孩子。
五年過去了,元之對他們並沒有淡忘。
梁雲見元之怔怔的,摟著她肩膀說︰「先回家再說。」
「我的家在何處?」
「在我們的家樓上,大家好照顧。」
一定是原醫生的主意。
元之沉默地接受安排。
「伊安麥克阿瑟把你的財產智慧地做各項投資,你此刻真正富甲一方了。」
元之月兌口而出︰「那真得多多捐助有需要的人。」
「這一點阿麥自然會照顧到。」
五年後,飛機航程已縮短一半。
元之不關心這些,她只怕滄海桑田,莊允文一家已不在當地居住。
莊家是關元之惟一的親人了。
心不由主地要回去尋找他們。
元之心神恍惚,坐立不安。
梁雲一直握住她的手。
安頓下來之後,她陪她找到莊家舊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