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江湖客棧時已是深夜,四下靜寂一片,一路唯有冷月孤星與蕭瑟的夜風相伴。
輕車熟路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吳奈將司馬雲天放到床上。
「我去拿些溫水幫你清理傷口重新包扎一下。」
「嗯。」
吳奈轉身離開,司馬雲天坐在床頭打量房內陳設。
非常簡潔,一眼看去竟讓人有種空曠的感覺。
吳奈回來時,司馬雲天正看向衣櫃。
「包扎完傷口,我找衣服給你。」他邊說邊走到桌邊,伸腳一勾一踢,椅子便穩穩當當地落在床邊,他走過去將手上的銅盆放下。
盡避吳奈已經很小心動作,可司馬雲天還是痛得蹙緊了眉。
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專注地打量認真幫自己換藥的吳奈,突然發現他的睫毛有些長,一雙秀目黑白分明,唇形帶了些涼薄,此時微抿著形成一個略微上揚的弧度。
吳奈突然開口道︰「我師兄什麼時候跟你勾搭上的?」
司馬雲天因為他的說詞而揚眉,「勾搭?」
「你們一正一邪,貴教與少林又有夙仇,這回怎麼會聯手設局呢?」
「你何不去問貴師兄?」
「我現在回不了寺呀,如果你肯跟我回少林寺的話,我自然會去問師兄。」
「那便等你回寺再問好了。」
「何必這麼吝嗇,說說又不會少塊肉。」
「不高興。」
「哪有那麼多不高興。」
「我如今的樣子能高興嗎?」
吳奈頓時心虛,聲音也跟著小了許多,「我又不是故意的。」
「哼。」
「包好了,我幫你找衣服。」
司馬雲天垂眸,嘴角不自覺微揚。他是故意說話分散自己注意力的。
吳奈在衣櫃中挑了兩件衣服遞給他。
「你沒有好一點的衣料嗎?」司馬雲天有些嫌惡地看著那襲灰衣。
「有得穿就不錯了還嫌棄。」
「我不穿和尚裝。」
「你歧視出家人。」
「那又如何?」
吳奈站在床前雙臂環胸,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莫非你肯答應我師兄的請求,就是想趁機把他擊成重傷?」
「你倒不笨。」
吳奈淡淡地道︰「你是聰明,可現在還不是落到這步田地。」
司馬雲天胸口一滯,氣血有些翻涌。
吳奈笑咪咪地看著他,「被我說中了吧。」
司馬雲天發出一聲輕笑,「還不替我換衣服。」
某人臉色微變。
雖然已經幫司馬雲天穿過兩次衣服,不過那只是披上一件外袍費時很短。但如今是要幫他換上中衣、穿長褲,這……吳奈的頭皮開始發麻。
很快,司馬雲天也意識到這一點。
兩人在微帶尷尬曖昧的沉默中換好衣物。
「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吳奈拉開薄被為司馬雲天蓋好。
「你呢?」
「我是開客棧的。」
「你確定?」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吳奈改口,「我留在這里。」打坐。
司馬雲天滿意地閉上了眼。
吳奈在他的四肢上掃了一遍,忍不住扭頭看向緊閉的窗戶,透過它們看向遠處的某個地方。
師兄,這是不是就叫請神容易送神難?可為什麼,是你請來的卻要我供奉?
※※※
吳奈一腳邁進房間時,就听到那道好听的聲音喊著,「阿奈,我渴了。」
他逕自走到桌邊倒了杯水送到自己嘴邊。
「阿奈,喝完記得把杯子擦一下。」司馬雲天很平靜的交代。
他側眸看他,淡淡地道︰「誰說我準備讓你喝水的?」
「想渴死我嗎?」
「也未嘗不是一個好想法。」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吳奈最終還是又拿了一只杯子,替他倒了杯水。
「我用你用過的那只。」
「這是只新的。」
「我說過用你的。」司馬雲天神色不變。
吳奈看了下自已手里的杯子,戲謔地揚眉,「難道你還怕這杯子有毒不成?」
司馬雲天沒說話,只是目光看向窗外。
吳奈舉著手中的杯子,忍不住撇了下嘴,故意道︰「我去幫你泡壺茶吧。」然後毒死他。
「你不是只喝山泉水的嗎?」
吳奈有些驚異地看他。
司馬雲天恍若未覺一般,繼續道︰「據聞江湖客棧的老板好男風,長年著灰衣,只喝山泉水,而且每日清晨客棧開門時,他總是習慣在店前喝第一壺水。」
「哈……」
「這幾年你雖然阻擋了少林弟子下山,可是,有心人想要上山也變得不那麼容易,不是嗎?」司馬雲天收回目光,看著他微微一笑。「有心對付少林,會成為阻礙的人總是要留意的。」
吳奈回以淺笑,「你是在建議我趁現在對你下手嗎?」
「好啊。」他答得順口。
吳奈反而被堵得一時語塞,只能悻悻地將手里的水喝掉。
見他如此,司馬雲天眼中笑意加深,自從他發現逗弄吳奈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後,他就非常樂此不疲。
「看來,不如此做的話,倒是要讓教主失望呢。」吳奈頓了下,勾起唇線,「既然如此,教主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保證無色無味,不刺鼻、不傷胃,死相安詳。」
在他轉身的同時,一聲悅耳而又顯得親昵的輕喚響起,「阿奈。」
吳奈的頭有些疼了。這男人簡直有讓人抓狂的本事。
「要指明哪種毒嗎?」他如是問。
司馬雲天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說不用那麼麻煩,我可以告訴你如何配毒,否則你是毒不到我的。
「毒不到?」吳奈回頭。
「長年與毒物接觸的人,普通的毒是奈何不了他們的。」
「至少我知道有種藥還是有效的。」
「是什麼?」他微感訝異。
吳奈的神情有些詭異起來,輕輕地吐出兩個字,「藥。」
司馬雲天臉色一沉,目光微寒。
吳奈頓時心情大好。
司馬雲天垂下眼眸,掩起心緒,「我早已是阿奈的人,阿奈若要,又何須藥呢。」
「我的人?」吳奈幾乎失聲驚呼。
「我全身上下又有哪里是阿奈你沒看過、模過的?」他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一股熱浪從腳底涌上,染紅了吳奈的耳垂,他避開了對方灼灼的視線,強自鎮定地道︰「模便模了,教主若要滅口,我等著便是。」
「若我讓你負責呢?」司馬雲天不緊不慢地扔下一顆炸彈。
「咳咳……」吳奈登時被口水給嗆到了。真是活見鬼,明明應該負責的是他,真是被倒打一耙。
司馬雲天目光微閃,嘴角笑紋加深。這個只敢佔口頭便宜的吳奈逗弄起來真是好玩極了。
平復了咳嗽之後,吳奈語出驚人,「好啊,不如我們現在就成就好事,這樣我也好對教主負責,否則豈不是白擔一個風流名呢。」
司馬雲天微怔,而吳奈已俯身而來。
「好啊,阿奈,你要溫柔一點。」司馬雲天的怔忡一閃而過,俊美無鑄的臉上倏地漾起勾魂攝魄的笑魘,伸開雙臂等他撲上來。
吳奈差一點閃了腰。妖孽啊妖孽,這分明是逼著天下的男人都去搞斷袖啊。
司馬雲天看著突然轉身閃出房間的人影低低笑了。
※※※
吳奈離開客棧,直接回寺去見自己的掌門師兄。
圓慧大師正在禪房打坐。
一進門,吳奈自動自發地坐到師兄身邊的蒲團上,歪歪坐著,以手托腮,神情有些愁苦。
「師兄。」
圓慧大師沒有應聲。
吳奈以指按出喉間的桃核,在指間把玩著,清了清嗓子,「你能不能想個法子把司馬雲天那家伙弄到寺里來養傷?再這麼待下去,我怕被他看出問題。」她應付他的挑逗很辛苦的。
圓慧大師依舊沒有出聲。
吳奈雙手撐在膝上,瞪著裝聾作啞的人,有些生氣,「師兄,你生這麼久的氣應該夠了啊,我還不是因為擔心你嘛。」
「無相。」圓慧大師終于睜眼開口。
「師兄。」吳奈討好地笑。
「你種的因便要自己承受這個果。」
「師兄不是這樣見死不救的吧,我知道我想當掌門這件事對你打擊很大,可是,你也不能這麼多年了還記恨吧。」
圓慧大師微微一笑,頗有深意地看著她道︰「司馬教主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簡直就是妖孽啊,哪有男人長成那副禍水樣的,不是斷袖也彼他害成斷袖了。」
圓慧大師嘆息一聲,再度閉上眼。她是生來考驗佛祖忍耐度的,若非當年她爹因助少林退敵而亡,臨終托孤,而師父又無意中發現她天賦異稟,根骨奇佳,進而破例收為弟子,他也不會有今時今日的頭痛。
「師兄,你真不幫我啊?」
「方外之人不理世俗之事。」
「你派兩個人去把他接回寺里養傷吧。」吳奈繼續磨。
「他不會來的。」
「他是不會來,可咱們可以把他弄來嗎。」
「想讓寺里雞犬不寧嗎?」
一想到當日陰爪鬼索的死狀,吳奈頓時打了個寒顫。算了,把一個手腳俱斷還能殺人的危險份子放到師兄這群整天吃齋念佛的人中,想想還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可我實在擔心……」
「隨緣吧。」
「厚,師兄,你又敷衍我。」
圓慧大師卻就此沉默,任她如何胡攪蠻纏也不搭理。
最後,纏得無趣的吳奈認命下山。
回到客棧的她沒有先回後院,而是趴在櫃台欣賞了一會在大堂里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名少年劍客,在刀光劍影滿天飛中他們各劃對方一劍時迅速出手,一人一腳踹翻在地,放話道︰「每人一百兩,小丁,通知丐幫發布消息。」
「明白。」小丁應聲領命而去。
吳奈看著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少年,頗不以為然地撇嘴,「同門相殘,世風日下啊。」然後再看一眼引起事件的導火線,「紅顏禍水,自古皆然。」
那被明指的緋衣少女臉色一變,手按上桌上佩劍,最後又憤憤松開。
吳奈隨口吩咐一聲,「小甲、小丙,收拾一下。」旋即負手離開。
紅顏禍水,藍顏亦然,麻煩的是她屋里住了一個暫時請不走的瘟神。
獨吳奈抬頭看了下已經暗下來的天色,嘆了口氣。他一直這麼挑逗她,絕對不是因為被陰爪鬼索嚇得神智失常,對男人有了性趣,恐怕惡作劇的成分多一點,而她更擔心的是,他因為懷疑進而想證明些什麼。
頭疼啊,她得保住少林門派的威嚴,數百年來,少林可從來沒有出過女弟子呢,更何況,她還想到時候回寺里搶個戒律院首座當當,以報當年被捆之仇。把看不順眼的,全部捆綁扔後山去跟長老們相親相愛。
家到了房門口,她靠在門邊雙手環胸,看著遠處的天空輕輕地嘆了口氣。
「阿奈,你有什麼煩心的事嗎?」屋內響起司馬雲天的聲音。
他沒有听到吳奈的回答,只是听到一道更響的嘆氣聲。
莫名的,司馬雲天的心情也有些低落,「阿奈?」
她伸手推門進去,推開窗戶在桌邊坐下,單手托腮,繼續看著遠處出神。
看吳奈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司馬雲天也識趣的不再出聲。
一個人在床上閉目養神了一會,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溜向桌邊的人。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屋內的光線也隨著黯沉,吳奈維持著先前的姿勢未變,整個人陷在模糊的光影中,給人一種憂傷的錯覺。
「阿奈。」
「我去給你拿吃的。」她幾乎是立即起身,腳步匆匆的離開。
司馬雲天不由得眉頭微蹙,他很不對勁。
吳奈離開的時間並不短,按照慣例先吃過才把飯菜替司馬雲天端來。
她回來時,司馬雲天靠坐在床頭閉目養神。
吳奈順手點亮了蠟燭,昏黃的燭光透過掛起的床幔形成陰影落在司馬雲天的臉上,不再那麼誘人失魂落魄。
她低垂眼瞼,輕攪著碗里的肉粥,讓它不那麼燙。
司馬雲天睜開眼時就看到一幅溫柔的畫面,吳奈頭微低,目光落在手中的瓷碗,嘴角溫柔地輕揚,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溫暖味道,就像——溫婉嫻淑的妻子在伺候臥病在床的丈夫。
這個念頭一閃過腦海,司馬雲天就被自己嚇了一跳,有些狼狽地避開了視線。
之後在喂食的過程中,他始終不曾抬眼去看對方的表情。
然後他突然發現吳奈的手骨有些縴細,握在手中倒像握了一只女子柔荑,肌膚細膩而光滑,白中透紅,手形竟出奇的漂亮。
心不自覺地起了漣漪,頓時覺得房內的空氣似乎有些壓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