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艷陽光輝四射,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黃沙飛揚。
一個青年走在人煙稀少的荒野上,悶悶的打了個大呵欠。「啐!好端端的發什麼神經!要我們出來找什麼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青年伸了個懶腰,黑發一蕩,抬起那張相當俊逸的臉蛋。
一雙鷹眼環顧了下四周,再拍拍自己華麗衣服的袖擺,哀嘆了一口氣。
想他這麼一個俊秀書生,怎麼會淪落到這步田地?孤獨又狼狽地走在這種荒野上?
還不都是長老的錯!沒事雇用什麼爛馬車,搖搖晃晃的又沒有車夫,就這樣逕自放馬兒隨處走,而這匹馬也相當白痴地一直走著石子道路。
悲慘的事就這麼發生了!
他的馬車面臨解體一途,馬兒跑了,而他連追……也懶得追。
「無聊!無趣!唉!怎覺得人生就這般無風無浪、毫無刺激!」
甩了下手中的玉簫,青年踏進這方圓數百里之內唯一的一間小客棧。
「嘿!歡迎歡迎!客倌里面請!」店小二愉悅的笑著,招呼他入座。
小客棧里聚集了許多人,人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一手按住桌邊刀劍,一雙眼不時張望四周,看來相當坐立難安。
這一坐,青年便覺得不太對勁。
怎麼客棧里的人都直盯著他瞧?他是有什麼地方比他們還特別的嗎?
「喂喂喂,小二,過來一下!」青年一手勾下走近的店小二的頸項,「我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要不怎麼大家都看著我啊?」
「嗯,客倌是要去參加比武招親的吧?所以他們想用氣勢測測你夠不夠資格做他們的對手,像公子這般華衣又書生的模樣,當然會被他們死盯著瞧!」
「哦!比武招親是吧。」青年恍然大悟的笑了,突然放聲大喊︰「那種事情我可沒興趣!」
他的話讓在場的眾人松了一口氣,一一回首繼續喝茶吃飯,一下子客棧里的人全對他沒了興趣。
「倘若比的是口舌之戰,那我還有可能去看看,耍刀弄槍比武的事我可敬謝不敏,況且還是要娶個連面也沒見過的女人,這碼子事在我的家鄉是不可能發生的。我老家那邊可是要雙方看對眼,郎有情、妹有意,這樣才可以成親;而且婚姻才不會容易出問題,甚至發生紅杏出牆這等不貞之事。但相對的也麻煩得很,只要雙方有一人死于意外,通常另一方也就不會再找尋新的另一半,再創第二春。所以啊,這外面的世界跟我家鄉比起來,還真是開放了許多。」
長得可以的話總算告一段落,但听的人耳朵卻還殘留著那青年的聲音,他們紛紛抬手掏掏耳、搖搖頭。
「哦!這還真是個特殊的故鄉啊!請問小兄弟家居何處?」有人好奇的問道,同時也讓青年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甩下手中的玉洞簫,青年喝口茶水潤潤喉,再咳了幾聲,而後才緩緩開口︰
「在下名喚公良光武,家居奢比尸神北邊,哦!問我什麼叫奢比尸神?這所謂的‘奢比’即是奢龍,長有獸的身子、人的臉、特大的耳朵;兩耳又分別掛著一條青蛇,蠢蠢欲動,相貌生得是極為駭人。唉!莫說不信,這世間就是真有其物。我雖不曾見過奢比,但卻長居那奢比出沒的北邊山頭,那里的人民個個衣冠端莊、腰佩寶劍,好讓不爭。吃野獸,役使兩頭花斑老虎……」
「你是君子國的人?」一人驚訝的打斷他的話,道出口的話卻讓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
「是!吾乃君子國之遺孤。」公良光武認真的點點頭,但隨即又莞爾,「開玩笑罷了!稱什麼遺孤?長老是如此說,但我們可不這麼認為,君子國?哈!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名為公氏鎮的普通小城,與你們無異。不吃野獸,也不見得衣冠端莊、腰佩寶劍、好讓不爭,但倒是還有些人真役使兩頭花斑老虎就是。」
「這怎麼可能?不是听說君子國的人都已經死了嗎?役使兩頭花虎?不信!說什麼也不信!」男子才這麼說,下一刻就出現兩頭花斑虎橫臥在公良光武身旁。
當下,所有的人都被嚇得驚惶失措,紛紛逃竄出店外。
瞧見這種情況,公良光武也嚇了一跳,他也跟著起身追了出去;當然,兩頭花虎也跑出店外,卻是嚇得他們更加猛力四處亂逃竄。
「喂!逃個什麼勁啊?我這兩頭花斑虎可是很少出來的耶!家鄉的人都說它們可愛到不行,一點兒也不威猛,怎麼大家卻逃得像是見到了什麼?喂!掌櫃的!店不要了嗎?喂!」
***
江柳書院,由游家所辦立的一所大書院。
書院佔地百頃,有百余間廂房、湖泊、後山……若要說這是一個隔離的小鎮,那也不過分。
這日,三月初八,谷霎時節,正逢要進入夏季的春末時刻。
煙雨朦朧,細雨綿綿下著,天空微綻一抹藍,一點兒也不像是雨天應有的天候。
一名男子走在走廊上,過往的學徒一見著他便低頭行禮問好。
「蔚夫子好。」
點頭,沒有多余的聲音,也沒有溫徐的笑容,通常普通人瞧見這種態度必定感覺不舒服,但在江柳書院,大家卻對這位夫子的行為感到司空見慣。
江柳書院的蔚央殊是個年過二十的年輕夫子,沉默寡言,鮮少有笑容,可一旦上了課,他卻成了人人尊敬的溫柔好師傅,雖然依舊是少言得可以。
「公子、公子!」一個十三歲小娃兒跑過來,遞了張紙給蔚央殊,「老爺要公子去這些地方添購教材,還吩咐小的陪同公子一起去。」
蔚央殊略點了下頭,拿起紙條看了下,上頭寫著——
中楷狼毫八十一枝、小楷七十五枝、宣紙十三批、四十八個延珪墨、二十六個石硯、六十四個端硯。
算算這並不是個可以輕松拿回書院的數量,想來也只有去熟識的店家吩咐,而後再請他們送過來了。
要跟人說話啊……蔚央殊不禁嘆了口氣,雖然他很不喜歡跟別人說話,總是惜字如金;但現在面對有救命恩情的義兄的吩咐,他也只有照辦的份。
反正今日的課程也已結束,接下來的時間就只是看書;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外出走走,辦好義兄所吩咐的事,也好過在書院里無聊。
回頭望了小娃兒一眼,蔚央殊點頭,「走。」隨後便舉步往書院門口邁去。
***
有點搞不懂那些人為什麼一見到他的老虎,就像見到鬼一樣的慌張逃跑。
鮑良光武悶悶的轉著手中玉洞簫,略有所思的想著。
真有那麼可怕嗎?他的兩只花虎可沒長老的那兩只可怕,且他都還沒跟他們介紹它們的名字,怎麼就全被嚇得跪地求饒、說話牙齒還打顫?
「真是可憐了鈴鈴和蘭蘭,初次跟外地人見面卻落得如此下場。唉!被人嫌棄了。」
君子國的人民本皆擁有兩頭花虎,但不知為何,現在真正擁有兩頭花虎的就只剩長老一人,而其他人則是擁有非實體的虛影花虎。
鮑良光武和公冶永月也有,雖然他們擁有的花虎也是實體,但並不像長老的那般真實存在,他們擁有的花虎只出現在他們想要它們出現的時刻,至于沒出現的時候,它們則是潛藏在主人的體中。
鮑氏鎮的君子國人民,最為奇特的便是這點。
鈴鈴與蘭蘭,就是公良光武為他那兩頭花虎所取的名字。
忽然,在不知不覺間,公良光武被周圍的喧鬧聲拉回漸行飄遠的神智,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已踏在樂鬧非凡的大城鎮內。
面前飄著細雨,周圍的空氣飄蕩著一股清新的雨香,公良光武環顧了下四周。
一眼望去,便可瞧見一整片絕色美景。
湖面上有座橋,湖邊有楊柳、有小攤,湖上還飄蕩著小扁舟。
雖然飄著細雨,卻不減人群附庸詩雅的樂趣,有人伴隨妻兒坐船游湖、有人撐傘與情人立于湖邊賞景、更有人直接不打傘,任憑細雨濕身子好涼快。
「哦!這就是白居易和蘇東坡所歌頌的江南。」公良光武一手復上頂頭,借此遮去些許雨水,「美景、閑適,好一個極富詩味的煙雨江南。」讓人看了直覺心曠神怡,一掃先前的郁悶心情,好像有什麼好事隨時會發生似的。
「公子、公子!等等啊!」一個不過十三歲的小侍童一手打著傘,另一手持把未開的傘跑過公良光武面前,引起他的注意。
瞧那小娃兒跑得甚急,濺起的水花沾濕了衣擺也不在意,一心急著想將手中那把傘拿給走在前頭的人。
「公子,用傘吧!要是著涼可就不好了!」小侍童眉頭緊皺,想替那一直背對著他的人開傘,卻又因為心急而打不開。
忍不住的,公良光武走上前。「心治則百節皆安,心憂則百節皆亂。小兄弟,冷靜點才可以成大事。來,大哥幫你,看,就這樣……」
接過油傘,啪的一聲,公良光武替小侍重打開︰「瞧,這不是挺容易的?我不是說了嗎?心治則百節皆安,心憂則百節皆亂,人就是要冷靜點才可以成就一切大事,這樣清楚了嗎?唉!對了!不必多禮、不用多話,還是快將傘拿去吧!」
被公良光武這突然的行為嚇了一跳,小侍童隨即發現他追的人已經走遠。「啊!多謝公子相助。」行個禮,他接過傘後又馬上奔到那名公子身邊。
瞧那小娃拿著傘直想替那位公子遮雨,但那名公子卻好似不領情,將傘又推開;不見他開口,卻只看到他抬起手指向自己。
看不清那位青年的相貌,只見他身著簡單的絹白華衣,既像公子又像書生,那一頭半長黑發整齊的用條絲絹扎起,耳前余留的發絲卻任意在雨中飄揚,蕩出水滴、落下雨珠,只覺那模糊的身影,在這等朦朧雨中似乎顯得特別明亮……
那人緩緩抬起手指向自己之後,過沒多久,小侍童便跑了過來。
「怎麼?有事?」公良光武一臉疑惑,一手叉腰,一手依舊擋雨,低頭望著小娃兒,不解為何他又跑回來。
「我家公子要我把傘傍你。」小侍童將傘遞了過去。
「給我?’公良光武疑惑的道︰「這傘不是你家公子的嗎?」上頭還繪有曇花鳳蜈,感覺價值非凡。
「我家公子說不想打傘,所以要我把傘傍你。」說完,小侍童硬是將傘遞給了公良光武,不待他詢問,他便又連忙跑回那位公子身邊。
傍他用?自己不用反給他用?什麼人這麼好心?
鮑良光武撐起了傘,站直了身,望向那遠方的身影;也許是因為有傘的關系,所以前方的視線也就變得稍微清晰了點。
突然,雨停了。只有那麼一瞬間,雨停止的時刻好似在一轉眼間。
抬頭的那一刻,他看清楚了那位公子的面容。
有著一雙清澄的眼眸及一朵似曇般的笑容……一瞬!就只是在一眨眼的工夫,他看到了一幅世間難得的絕麗景色。
突然,那公子仿佛朝他開了口。
但並沒有聲音傳來,公良光武知道他在說什麼,是「請」這個字。
就那麼一個字,卻好似有許多的意義。
剎那間,公良光武只覺有道雷擊震了全身,良久無法平復。
雨中飄著淡淡十里香的花香味,雨……開始模糊了他的身影。
「敢問分子尊姓大名?家居何處?改日我定登門拜訪,將傘遍還……」
那分子並沒有听到公良光武的呼喊聲,只斂起笑容,身子一轉,衣擺一蕩。而後小侍童便也跟上,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遠。
沒有回應,只有雨聲淅瀝作響。
是他!就是他了!鮑良光武握緊手上傘柄,眼神堅定。
這種特別的感覺,不須明說,但他知道方才那位公子一定有君子國的血統。況且他與他四目相對時的那種震撼,如果他沒料錯,那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只是不知那位公子為何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樣,難道他沒有與他相同的感觸嗎?
唉!糟糕,肯定是與常人生活過久,而忘了自己原本的身分。
他真的沒有跟他有相同的震撼嗎?據家鄉的同輩們說,與另一半接觸最先是覺得對方格外明亮,再來便是感到如電殛般的震撼;這兩點,他方才都一一感受到,這不就表示那名公子是自己的另一半?
「難怪……」難怪在自己的家鄉找不到跟他相互吸引的女子,原來自己的另一半是在外地的「男子」啊!
咦!等等!這麼說來,他公良光武也就可以不必承擔維持君子國純正血統的重責大任了。
這簡直……簡直是太棒了!他總算可以從那唆的長老手中解月兌,不必再受長老的碎碎念攻擊。雖然有點對不起公冶永月,但現在能犧牲的也只剩下他了。
一想到這兒,公良光武不禁愉悅的展現自由的一笑,但不到半刻,他又好像忽然從天堂墜人地獄般,臉色難看得緊。
既然如此,他應該得趕緊跟上那位公子,把他叫住並向他示愛才對!怎麼還有時間在這里胡思亂想?
靶覺到事情嚴重性的公良光武開始四處張望,無奈,路上早巳沒有了那位公子的身影。
「雨朦朧、不聞音;欲歸傘,何處尋?」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公良光武回過神,發現身旁不知何時多站了個白衣人。
看不見他的眼,只知傘下的他露出一抹如陽光般的溫煦笑容。
他淡淡一笑,走過公良光武身旁,經過之時,散發出一股清新檀香︰「不妨到江柳書院走走,那兒書巷氣味重,也許會有巧遇。」
語畢,公良光武只瞧見那人衣袖一飄,眼前一白……下一刻,那白衣人竟然倏地消失在他眼前。方才是在作夢嗎?要不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突然消失?
鮑良光武拍拍自己的臉,希望能清醒一點。
反正他四處游蕩也是為了依照長老的吩咐尋找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既然有緣人肯給建議,那他信又何妨?
想著,公良光武甩下手中的玉洞簫,深吸了一口氣提起精神。
「江柳書院,是嗎?」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泵且就如那白衣人所說,到江柳書院走走晃晃吧!也許,就真那麼湊巧相遇了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