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帶了他美麗的太太來赴宴。
這當然算不得什宴會,兩個主人,兩個容人,場面卻十分之熱烈,氣氛極好。
總督夫婦都是熱情的人,或者和熱帶地區有關吧!整個進餐的過程中,四人相見甚歡。
「姮宜,下次你一定要燒一次中國菜給我吃。有一次我到東方吃了—次,真是回味無窮。」
「雖然目前我還不會做,我盡量學,一定燒給你吃。」姮宜也高興得很。
總督夫婦都是飲得酒之人,無論喝多少都不醉似的。
飯後他們又聊了一陣,總督站起來告辭。
「謝謝你們的邀請,也請接受我們的祝福。」總督的神色嚴肅些,認真些。「但有一個消息我必須告訴你們,你們的阿姨宋夫人已啟程來此,我相信今夜會到。」
「這快?!」姮宜嚇了一跳。
「比我想象中遲了。」懷中微笑,仿佛胸有成竹。「她應該在今天下午就到達。」
「我讓我們的航空公司不出示乘客名單,直到今天早上。」總督微笑。
「謝謝你的巨大幫忙。」懷中由衷說。
「我該怎樣謝謝你大力幫忙發展這個島。」
「再講下去我們就太生份了。」懷中拍拍他。「老朋友,我們放在心中。」
總督帶著夫人大笑而去。
「我們該——怎辦?」姮宜比較沉不住氣。
「等他們來了再說。」
「你不擔心?」
「你是我實際上的妻子,他們還能怎樣?」懷中很平靜。「我這帶你走,是避免和他們正面沖突。他們心里應該明白。」
「但是——到底是誰不對?」
「不要擔心,有我在。」他拉她坐在身邊。他的話強而有力,給人絕對的信心。
她很自然的點頭,她是放心了。
有懷中在,她真是不必這擔心的。
「而且我們已正式結婚,正式行過洞房禮,阿姨不可能再分開我們。」懷中拍拍她的手。
「那——我們就坐在這兒等?」
「哪有這樣傻?」他拉起她。「我們去海灘散步。」
她欣然隨他而去。
沙灘上是靜謐的,望不見盡頭的地方只有他們倆,和岸上高高的椰林,芭蕉樹。
「這是我從沒到過的環境。」她滿足的嘆息。
「這兒四季都是相同的氣候,你不會煩?」他望她。
「我根本是個簡單的人,我喜歡不變的一切。」
「所以你頑抗阿姨到底?」他笑。
「也沒有頑抗,只是絕對不同意,不屈服。甚至懷遠向我正式求婚,我只是震驚,憤怒多于一切。」
「我知道。所以來接你走。」
「你知道?你從哪兒知道?不可能有人告訴你!」
「自然是有人告訴我。」他微笑。「猜不猜得出是誰?」
「誰?」她想了半天,還是搖頭。
「陳姑娘。」
「她——她忠心宋家,怎會——」
「我不姓宋嗎?」
「你並不姓宋,是不是?」她停下來。「現在我是你妻子,總有權知道你到底姓什。」
「這簡單的事。阿姨的姐姐姓什?」他笑。
「我不知道。對宋家上一代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那,暫時都別知道好了。」
「你總要告訴我。」
「不一定由我講。或者由當事人會好些。」他說。
「當事人?」
「阿姨,宋先生或——林先生。」
「宋先生已過世——啊!林先生是爸爸,他算什當事人呢?」她叫起來。
「他們來了你自然會知道。」他淡淡的。
「爸爸也會來?」她不安的。
他指指堤岸上的別墅,微笑著。
「他們不是來了嗎?」
丙然有一輛又黑又大的車停在那兒。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她問。
「當然。」他握緊了她的手。「不要擔心,我在。」
她重重的點點頭,隨他回家。
客廳的燈光如同白晝,宋夫人,林哲之,懷遠都木然坐在那兒。背後站著管家,陳姑娘——她也來了?還有宋夫人的近身女佣。
他們每一個人的眼光都在懷中和姮宜臉上。
姮宜看懷中,他平靜穩定如泰山,她也立刻安定下來。有什好怕呢?懷中在。
宋夫人緊緊的盯著懷中,震怒和意外混成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神色。
「你——怎能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她的第一句話,是對懷中的。
進門之後,她沒有看過一眼姮宜。
「我愛姮宜,我要她成為我的妻子。」懷中朗聲說。
懷遠震動一下,姮宜清清楚楚看到。
他可是想到了梅花?
「姮宜是懷遠的未婚妻,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宋夫人鐵青著臉,拍著桌子。
「知道也沒用。他們互相間沒有感情。」
「別跟我說感情。」宋夫人冷冷的說,「姮宜今夜必須隨我們回去,還可以趕得及明天的婚禮。」
「我不回去。」姮宜忍無可忍。「我和懷中已是有名有實的夫妻,總督為我們證婚,你無權拆散。」
「這是你講話的禮貌。」林哲之說。他的神情委頓,姮宜的出走對他打擊一定太大。
「爸,我講的是道理,你不能逼我。」她說。
「我不是逼你,而是——唉!」他搖搖頭。
「隨我回去。」宋夫人又說,聲音放柔了好多。「姮宜,這事是必須完成的。」
「你們甚至不理我實際上已是懷中的妻子?我們有合法的結婚證書!」她叫。
「外界沒有人知道。」宋夫人說︰「挽回還來得及。」
懷中皺眉,是否他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他該讓總督發電訊通知全世界的。
「你們——」姮宜大怒,突然轉向懷遠。「宋懷遠,你根本不愛我,你愛的是梅花,你為什突然要娶我?你告訴我,這是什原因?」
懷遠不出聲,只漠然的望著她,那神色幾乎不象人類的表情,那樣冷酷。
是。就是這兩個字。他怎突然變成這樣?
「這是——必須完成的事。」過了一陣,他說。
「必須完成?天下沒有這樣的事,」姮宜叫。「我嫁給你,你能成皇帝?」
所有的人都震動,都呆住了,姮宜說了什?
姮宜自己也傻了。她說錯了嗎?為什大家的表情那怪異?她說錯了嗎?
「姮宜,你知道了什?」宋夫人沉聲問。
「我不知道,什都不知道,」姮宜是豁了出去。「我只知道我是懷中的妻子,我們要做—生一世的夫妻。」
懷遠皺眉,臉上忽有一抹痛苦,他——又有感覺了?
「不知道就別亂講話。」哲之說。
「我講的是道理,是真話。」姮宜是倔強的。
「你是說,你不肯跟我們回去?」宋夫人臉上流過—抹怪異之色。「你以為做得到嗎?」
「你不能強迫我,你無權如此做。」姮宜叫。
懷中臉上流露厭惡之色。
「夠了,已經太夠了,」他打破沉默。「恐怖,暴力,高壓,欺騙已經用得太多了,夠了。」
「你說什?」宋夫人霍然色變。
「我已知道了一切。」懷中坦然無懼。「所有的一切。」
「什一切。」宋夫人也變了臉,急切問。
「你強迫姮宜回家,用暴力帶懷遠回家,欺騙了一些人,威嚇了一些人,我全知道了。」他說。
宋夫人透一口氣,神色漸漸恢復正常。
「那又怎樣,我只在完成一件必須做的事。」她說。
「誰定下是必須做的?姨丈?或是另一些人?或你?」懷中淡淡問。
宋夫人突然就發起脾氣來。
「這件事輪不到你管,想想你的身份。沒有我,你哪有今天?」
「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為什有今天,我更知道我處于怎樣的地位。」懷中說。
宋夫人皺眉。她是精明的,她听出了懷中的話不只是表面那樣簡單。
「你——是什意思?」
「沒有什意思。」懷中搖搖頭。「我只希望和姮宜在此地過清靜平淡的日子。」
「你——不再回歐洲?」
「歐洲的王國是屬于宋氏的,我交還給你。你可以查,我只帶走屬于我的東西。」
「你——敢背叛我?」宋夫人臉色變青。
「不是背叛,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我不敢。現在我只不過娶了一個我愛的女人。」
「你是有心為難我?」宋夫人咬牙切齒。
「絕對不敢。是你令我有今天,除去一切不說,你是我的親阿姨。」懷中說。
「但是你——你——」宋夫人氣得說不出話。
「你若愛姮宜,為什不早講?」懷遠突然問。
「感情是不需要出聲的,也不必做給人看。」懷中說得好。「而且你只愛梅花。」
提起梅花,他臉上又是一陣古怪神色。
「但是——我必須娶姮宜。」他說。
「你們之間並無感情。我不知道你為何突然改變。」懷中正色說。
「你不必知道。我必須娶她,甚至她已是你妻。」
「荒謬。」姮宜尖叫。「你變得——不象人。」
「我自己也這樣覺得。」懷遠說。
「那——你沒有人性。」姮宜說。
懷遠望著她一陣,悲哀的搖頭。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娶你。」
姮宜把頭掉開一點,不再看她。懷中拍拍她的肩,安慰著她。
「阿姨,你知道我脾氣,若不告訴我理由,我是永不屈服的。」懷中說。
「這件事不由得你,非做不可。」宋夫人喘著氣。「你們可能覺得委屈,但這些事不只是發生在你們身上,許多人和你們一樣,也不值得這悲哀。」
「誰?誰也曾經如此?」姮宜問。「你?」
宋夫人的喘息加劇了,加急了,臉也變了。
「你不必管。愛情——是可以保持永遠的,但婚姻不是,你何必那執著?」她說。
「你告訴我理由。」姮宜倔強又固執。
「是不是告訴你理由,你就跟我走?」宋夫人問。
「不。沒有可能,」姮宜和懷中幾乎同時說。
兩人相互看一眼,信心更堅定了。
「阿姨,你也不必太執著于——以前的事。」懷中說。
「以前——誰告訴你的?誰?」宋夫人霍然起立,叫得驚天動地。
所有人都被她突然的舉動嚇壞了,沒有人敢出聲,視線都在懷中身上。
「沒有人告訴我,」懷中淡淡的。「我查到一點。」
「你——你——你——」宋夫人坐倒,幾乎氣昏。
「人要爭取自己的幸福,無論多艱苦的工作都要做,無論多難也要努力。我的個性不容我.屈服于荒謬的事情之下。」懷中說。
懷遠垂下頭,若有所思。
「現在時代不同了,不論你們是誰,都不能強壓子女做任何事。子女似射出的箭,你們無權拉著它的尾巴不放,他們自己選擇目的,無論好壞,無怨無悔。」
「說得好。對任何人可以這樣,我們宋家不行。」宋夫人斷然說︰「只要姓宋,就要听命令。」
「姮宜和我都不姓宋。」環中平靜的說。
「你——」宋夫人似乎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你——好。你到底——知道了些什?我告訴你,全不正確。」
「請你說正確的。」懷中坦然望住她。
宋夫人默然瞪著他,好久,好久。
「無論如何,我現在帶姮宜走。我知道說什都沒用,我只能學你以行動代替。」宋夫人拍拍手。
立刻,幾個陌生又神秘的男人走進來。大家不認識他們,除了懷遠,是他們帶懷遠回家的。
「帶她走。」宋夫人指著姮宜命令著。
懷中也變了神色。他沒想到宋夫人會這做。
「懷遠,」姮宜叫。「你和梅花已是悲劇,你還想悲劇重演?」
懷遠沒有反應,不知道他在想什。
「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懷中突然說。心平氣和的。「梅花那個文哥是出錢買他做這件事的。」
懷遠猛然站起,眼中光芒暴漲。
「真話?」
「你可以問阿姨。」懷中說。
「媽,可是真話?你為什要這做?你怎能——」
「你必須娶姮宜,你不能忘記。」宋夫人冷然說。
懷遠額上青筋突出,過了一陣,他居然平靜下來。
「是。」他說。
懷中想不到結果會是這樣,看來宋夫人是執迷不悟了。他——總不能讓他們帶姮宜走,姮宜是他妻子。
「帶她走。」宋夫人再說。
「對不起。小姐,請跟我們走。」講話是的個斯文紳士。
「永不。」姮宜決定孤注一擲。「要我走——莫寧要我死。爸爸,請說一句話。」
「姮宜听安悌的話,請你。」哲之說。
「不,永不。」姮宜豁了出去。「懷中,我已是你妻子,死了也是,請相信我。」
「你不會死,真的。因為你母親不會讓你死。」懷中說。
母親?!所有人都呆了。母親。
姮宜從巨大的震驚中醒來。母愛?!難道不是死了的那個?母親?她把視線轉向宋夫人。看見頹然的她,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年。
母親?!
「你——是媽媽?!」姮宜听見自己的聲音在額抖。「不,不可能,不是——不——」
她仿佛陷在一個噩夢當中。
如果一開始當她回到東方,回到亞洲就告訴她宋夫人是她母親,她或者能容易接受些。現在發生了那多事之後,那個仿佛一直「迫害」她的人竟是母親,說什她也不能相信了。
整個房間里的人聲都靜止了,靜得只聞姮宜激動的呼吸聲。她的視線緊緊的盯著宋夫人好久,好久,直到宋夫人垂下頭去,她才移向林哲之,她的父親那兒。
「爸爸,請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這——究竟是怎回事?」她尖銳高亢的聲音打破沉寂,也象一根尖針,在每一個人心劃出一條深深血痕。
「姮宜——」哲之萬分為難。
「懷中,什人告訴你這些莫名其妙,絕不真實的事?」宋夫人抬起頭,聲音平靜得若無其事。「關于我們宋家的的傳聞外間的確有著不少,但誰還比我知道得更清楚?真相根本在我心中。」
「是。真相在你心中,你不說出來也許沒有人會知道,卻也不是絕對。當年的人還都在世上。」懷中說。
「懷中,你想娶姮宜,所以編造和歪曲一些事實。」宋夫人依然冷靜。「有我在,我不容許。」
「你和林先生都知道我是否歪曲事實。」懷中握著姮宜的手。「你不肯承認姮宜是女兒並不要緊,我只是不想姮宜再走當年的老路。」
「你——」宋夫人臉變了,變得出奇的青白,眼中光芒卻象火焰,一張矛盾至極的臉,一種矛盾至極的神情。
「各人追求的目標不同,」懷中再說,聲音也放柔了。「姮宜並不象你,請勿勉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宋懷中,」宋夫人眼中光芒閃爍。「你在挑撥,你居心叵測。」
「你明白的,阿姨。你和林先生都知道我說的是什,」懷中冷靜而真誠。他非得如此不可,他萬萬不能讓宋夫人帶走姮宜。「請你成全。」
「你胡說,」宋夫人拍拍桌子。「若姮宜是我——女兒,我怎能讓她嫁懷遠?這豈非?」
懷中眼中掠過一抹歉然。
「我並不想說出來,我也絕對不是與你為敵,」懷中說︰「我愛姮宜,我要她是我妻。阿姨,懷遠——只是姨丈的兒子,你比誰都清楚。」
宋夫人一震,眼中光芒隱去。她揮揮手,令不相干的下人退去。她的視線一直定定的停在懷中身上。
「你果然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她一個字一個字說︰「你比我想象中能干得多。」
懷中不悟,氣氛莫名其妙的僵。
「你能知道這多,實在也花了些精神,」宋夫人又說︰「既然你知道懷遠只是姨丈的兒子,那他和姮宜的婚事,你更該明白勢在必行。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他們的結合,才是真真一個王國的完成。」
「阿姨,你該知道你再怎努力也無法恢復三十年前的權勢,地位,時代不同了。」懷中說。
「誰說的?」宋夫人拍台而起。「誰說不行?他的兒子加上我的女兒,加上我們可敵國的經濟後盾,誰說不能恢復以前的日子?」
「現在的你又有什不好?同樣受人尊敬,同樣有財有勢有名氣。」懷中說︰「硬要我們這一輩的人再走你們上一輩的道路,這不公平。」
「懷遠願意,有什不公平?」宋夫人尖聲說︰「他和姮宜就等于是姨丈和我,他們能完成我們上一代不曾完成的。」
「阿姨,一個人不可能賺得全世界。」懷中說。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宋夫人怒目而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
「你非——一意孤行?」懷中嘆一口氣。
「這是姮宜一出世就安排好的,」宋夫人突然轉向姮宜。「孩子,你該相信我做的一切全為你好。」
「不。不論你是誰,我都不會答應你。我現在已是懷中的妻子,我愛他,我將永遠是他妻子,任何人不能改變這關系。」姮宜說得斬釘截鐵。
「姮宜——」林哲之嘆一口氣。「這是你母親一輩子的心願,請你成全她。」
「我不明白為什她的心願就是讓我嫁懷遠,這對她有什好處?」姮宜率直的。
「好處」兩個字一出,屋子里再一次變得寂靜。好半天之後,才听見宋夫人喘息著說︰
「誰——告訴你的?!誰?懷中?!你連——連這—點也知道?你——」
「我並不知道有什好處。」懷中說。心中也甚意外,好處?他一直以為宋大人要姮宜嫁懷遠只是「意氣」,只是為了恢復以前的名譽地位。好處!
「不是你?不是你姮宜怎知道?」宋夫人十分狼狽。這多年來,第一次看見她有這種情形。她永遠是冷靜的,胸有成竹的。
「懷中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什,」姮宜說︰「所有一切我是今天,現在才知道。」
宋夫人慢慢垂下頭來,仿佛在沉思。其它的人都不講話,姮宜發覺父親哲之的臉色特別難堪。她很想問父親在這兩代糾紛中扮演什角色,話到嘴邊卻又咽回去,父親在她眼中變成難以形容的軟弱失意。她不敢問。
「懷遠,我一直想知道—件事,」她轉向一直沉默的他。「我們相處一直如兄妹,為什後來你突然肯娶我?甚至在知道梅花是安悌派人騙回來的之後?」
懷遠移動一下,他並沒有立刻出聲。
「一定有個原因,是不是?」她問。
「沒有特別原因,」懷遠淡淡的說︰「既然你—生下來就注定嫁我,我娶你就是。」
「不。這不是你的個性,」姮宜很堅持。「我們相處時間不短,我了解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怎樣的人呢?一無是處,所有的事都被我弄得—團糟。帶走梅花,她卻不愛我。應該娶你,卻又逃避責任,我在做什呢?」
「不。是那天安悌跟你談了一次之後,你立刻改變主意向我求婚。我知道這不是你本意。」姮宜說。
「是我的意思。」他嘆口氣。「我總要做一次對的事。姮宜,感情是一回事,責任是一回事。」
「我沒有任何責任,我要跟我愛的人在一起。」姮宜說。
「你有責任,你是媽媽的女兒,」懷遠看宋夫人一眼。「我非媽媽所出,我是爸爸另外的女人所生,是媽媽養大我,教育我。對宋家,我們都有責任。」
「不。責任是一回事,但絕對不是婚姻。懷遠,你能想象過若我嫁你,將是怎樣尬尷的情形?」
「我——沒有想過。」懷遠認真的。「我答應娶你並不兒戲。相信我。我只想到我的責任——」
「胡扯。你愛梅花而娶我,還說不兒戲?」
「有一個理由,也是你剛才說的——好處!」懷遠又看宋夫人一眼。「只有你和我的子女——將來才可以真正繼承宋氏王國的一切。」
「你說什?」姮宜完全不明白。她和懷遠的子女?她全都起了雞皮疙瘩。
「是我們的子女才能繼承宋氏王國的一切。」懷遠再說;「其它人——我,媽媽,你,懷中,任何一個都不行。我們不能令整個王國崩潰,是不是?」
「啊——」連沉著冷靜的懷中也聳然動容。
他看宋夫人。宋垂著頭什也不說,默認了懷遠的話。然而——宋氏王國,懷中必須深深吸一口氣才能使震驚變得輕微些。那影響全世界經濟的霸王,若連宋夫人、宋懷遠都不能真正繼承,誰將是其主?也——也難怪宋夫人要出盡全力來保護了,但懷遠和姮宜的子女——他不能猜想,到底是怎回事。
懷中開始參與主持宋氏王國時它已如日中天,己在歐亞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他並不知道這王國是怎建造的,當然是上一輩啦!宋家有權勢,宋夫人娘家卻是巨富。如何演變成今天的局面,其中必有許多曲折——是了!必有許多曲折。
「為什——一定是你和我的子女?」姮宜問。
「我代表宋家,你是媽媽的女兒,我們聯合起來就有繼承資格,」懷遠又看宋夫人,她沒表示,他就繼續說︰「否則——我們必須把大部份王國交回去。」
「交回去?誰?」懷中忍不住問。這震動太大,宋氏王國不屬于宋家!
懷遠說了幾個字,是個國家的名字。
懷中一听就呆了,傻了。所有的事也在心中釋然,得到解答。整個經濟王國原屬于那國家——或者建造王國的錢是屬于那國家,因緣際會之下主持權落到宋夫人手上,其中一定又有什條文款約,必須宋氏夫婦的傳人才能再得主持權,而宋氏夫婦只是各有所出,于是懷遠娶姮宜變成必行的事。
是這樣吧?荒謬得來又有些無奈。現代人感情自我,各自選擇,無悔無怨;然而現代人對于金錢財富看得比自己性更重,荒謬之事也就層出不窮了。
姮宜,懷中,懷遠就陷入這樣的漩渦中。
「還給他們——因為他們原也有份,只是這其中的經營,主持全是我,」宋夫人冷冷的又出聲,「我做好了再交給他們?天下沒有那便宜的事。誰都知道宋氏王國屬于我,我不會放棄,無論如何不會放棄。」
「然而你只是一個人,吃一碗飯,穿一件衣服,要那多又有什用?」姮宜輕聲說。「她已相信宋夫人是母親了。」
「你知道什?」宋夫人尖著聲音叫起來。「你可知道我當年的犧牲?你——懂什?」
姮宜嚇一跳,不敢出聲。她說錯了什?
「你以為只有你懂感情,只有你懂愛?」宋夫人緊緊的盯著她。「只有你年輕過?然而——感情是一回事,責任是一回事,條件是一回事,婚姻——條件比一切重要,當一切決定,我們——也沒有可怨可悔的。」
哲之皺眉,慢慢走到宋夫人旁邊,凝望她一陣又輕輕拍拍她肩,算是無言的安慰。
「算了,為了別人你已奉獻了一輩子,到現在還不能安心,何必呢?」他輕聲說︰「當年的一切是為支持宋先生,支持他的工作。因為你肯嫁他,而兩大集團才肯合作——政治、經濟上。然而那已事過境遷,宋先生已過世,留下的一切——讓孩子們自己解決吧!你辛苦了太久了。」
「我不甘心。我一手建造起來的,我不能拱手讓人——」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呢?」哲之再嘆息。「你好強好勝了一輩子,也累了吧!苞我去美國,試試看離開你一直重視的一切,是否仍能好好生活。」
「但是他們——」宋夫人眼圈紅了。
「姮宜的倔強一如當年的你,對的,錯的,無論她決定了的,能希望她改變?」哲之嘆口氣。「那多年高高在上的日子,那多年發號施令的時候,你真正快樂過嗎?何況——也不算把王國拱手讓人,他們仍尊重你,以你為首,給你應得的利益,不是很好?」
宋夫人望著哲之半晌,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心很亂,我不知道該怎做,」她說︰「我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我以為自己一輩子成功,卻想不到無法令自己的女兒順服。」
「不再是要女兒順服的年代了。」哲之深情地望著她。「這些年來,你被權勢,金錢寵壞了,甚至不明白時代的思想和呼吸是什,你要從頭來過。」
「我不知道。我很難決定——」宋夫人說。
「不要再下決定。你替自己,替別人已下了太多決定,這一次,留給孩子們做吧!」哲之笑。「這次一開始我就不該幫你,不該讓姮宜回東方,因為我根本不同意你的做法——」
「你又讓她回來。」她望著哲之。
「因為我從不拒絕你的要求,何況她是你的女兒。」
宋夫人笑了。笑得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第一次,她是那開朗自在。
「現在——我們該怎樣?」她問。
「飛機在機場,我們走吧,」哲之說。
宋夫人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隨他去了。
留下的事,自有孩子們解決,她不必擔心,射出去的箭,每一支都有它的目的地。
—年之後的春天,沉寂了許久的宋家巨廈又熱鬧起來。
懷中夫婦回來了,只有他們回來,姮宜還帶著七個月的身孕,他們就快有下一代了。
雖然宋夫人仍在美國,宋懷遠仍在倫敦,但至少,巨廈中又有了主人。
姮宜是回來待產的。
他們夫婦在那南太平洋的小島上住了—年,過了一年神仙般的生活。每天他們執教于島上唯一的大學,晚上和假日只屬于他們倆,他們幾乎走遍整個美麗的島。
姮宜肚子日漸大起來時,他們決定回來。
—來醫院比較先進,再則回到自己人的地方生產,心理上安全很多。
宋家巨廈沒變,周圍的環境沒變,甚至那許多生生世世忠于宋家的僕人都未變,變的只是主人們的心態,也變的是巨廈里的氣氛。
姮宜不要佣人們太拘謹,規矩是要的,但不能太過份。她從不以主人自居,然而誰都知道她是宋夫人的親生女兒。
懷中己「退出江湖」,不再理宋氏王國的事務。遠離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生活,他的人平和很多,開朗很多,已不復當日的冷傲。
何況將為人父,微笑不時從他嘴邊溜出來。
他們決定孩子出生之後,再回島上,再過那與世無爭的寧靜生活。
姮宜在書房翻看許多珍貴古書,台上電話鈴響了。管家的聲音傳來。
「小姐,夫人的長途電話。」他說。
「是。喂——媽媽,是你嗎?」她愉快平靜地說著。「今天我很好,很舒服,一切正常。」
「昨日睡得可好?」宋夫人的聲音變得慈祥多了。心中障礙一除,整個人就輕松了。
「你只有這句話嗎?每天問我相同的話?」姮宜笑。「你知道自從懷孕後我變成磕睡蟲。」
「早餐吃了什?」
「越來越吃不下了,」姮宜說︰「一只蛋一杯鮮女乃,真的,再也塞不下任何東西。」
「那怎成?你要負擔兩個人的營養,」宋夫人緊張的。「你要多吃幾餐。」
「我會的,肚子餓了我自會吃。」她笑。
「今天孩子動得厲害嗎?」
「目前為止,踢了我三腳,打了兩拳,」姮宜笑。「不過護士看過一切正常。」
「那就好了。懷中呢?」
「他在花園打壁球。現在清閑的生活令他有發胖的趨勢,他很緊張。」
「他這孩子什都放在心中,只長心眼兒,怎會胖呢?」宋夫人笑。
「真的。若你回來看到他,一定會不相信。他現在還整天笑呢!」
「你們快樂——我就安心了。」宋夫人輕嘆一聲,就沉默下來。她又想起以前的事?
「媽媽,你們——好嗎?」姮宜想不出別的話。每天通數次電話,什話也說完啦。
「好,當然很好。哲之很快樂。」
「但是——媽媽,你快樂嗎?」姮宜忍不住問。一年了,這是唯一的她沒有問過的問題。
「我——當然快樂。」宋夫人透一口氣。「從來想象不到的快樂。姮宜,我說多謝你們。」
「你應該快樂,怎要謝我們呢?」
「你不明白。」宋夫人沉思一會兒。「年輕時我選擇了轟轟烈烈的生活,我認為有價值,我離開了你們父女——這多年來我沒有後悔,道路畢竟是我選的。可是看到你和懷中站在一起,互相緊握雙手時的堅貞,我突然就妒忌了,真的,我是妒忌。」
姮宜听得發呆,是這樣的嗎?妒忌?一年前宋夫人肯跟哲之離開那島,肯放過她們,是妒忌?
「當然,哲之的話也令我感動,這個年紀了,還爭什?但是看見你們的愛情,我真的妒忌了,突然之間,我想起過去流逝的歲月——于是我才離開。」
「你現在快樂就行了。」
「我快樂。最快樂的還是看見你們也快樂。」宋夫人說︰「姮宜,你不再怪我做了那多逼你的事吧?」
「媽媽,你只是個好強,好勝的女人,」姮宜只能這說︰「我怎會怪你呢?」
「你說得對,我好強好勝,我虛榮心重。」宋夫人說︰「當年我已懷了你,為了能成為萬人之上的人,居然嫁了宋先生。難得的是這多年來哲之並沒有怪我,我想,我是個幸福的女人。」
「當年你跟宋先生的婚事也逼于形勢,怎能怪你呢?」姮宜說︰「很少女人能象你這提得起放得下。」
「誰——告訴你的?」宋夫人很意外。
「懷中。」姮宜笑。「他真的什都知道,他說你的胸襟很了不起,千萬人中難得其一。」
「難得他這贊我,」宋夫人笑了。「我以為他心中—定氣我不讓你嫁他。」
「不會,真的不會。」姮宜說︰「因為——媽媽,我們都很明白,我們決定的事不會改變,我們都是那種無論對錯無怨無悔的人。除非自願,沒有人能強迫我們做任何事。媽媽,我們象你。」
電話中一陣沉默。
「你听見我們的電話嗎?」姮宜問。
「听見。」宋夫人聲音有些異樣,她極力在掩飾。「很——謝謝你這說。」
「我在猜——當初你肯做宋夫人,其中必有勉強,」姮宜試探著。「我知道你愛爸爸至深。」
「也——沒有什勉強,」宋夫人努力振作。「你說過的,自己選的路,無怨無悔。」
姮宜听出了宋夫人的委屈,立刻,她就感動了。是的。全世界的人誤會母親為嫁權勢,只有她了解,母親真的就滿足了?
「媽媽你是與眾不同的。」她吸一口氣。
「好了,我們明天再談——或者我下午再打來——」
「不要半夜爬起床來听電話,」姮宜制止。「你難道不要睡覺,不要休息?」
「想到你們——我根本睡不著。」
「那為什不回來?」姮宜問。
「回來?!」宋夫人有一陣茫然。「回來?!」
「是啊!美國沒有這里舒服,那是人家的地方。媽媽,你是屬于東方的,為了東方你出了不少力,甚至奉獻了最光輝燦爛的時間,你該回來!」
「我——想一想。」宋夫人說。「目前——我再不是宋氏王國的主持人。」
「這重要嗎?你是回家,你是家里的主人就夠了。」
「我——想想。」宋夫人還是這說。
一抬頭,看見倚門而立的懷中,原來他進來很久了,他听見了所有的話?
「我們歡迎你回來,阿姨。」懷中過來說。
宋夫人收線,沒有再說下去。
「現在你們母女的感情好得令我妒忌。」懷中說。
「真話?」姮宜盯著他看。
「假的。」懷中輕撫一下她的肚皮。「我沒有時間妒忌,現在每一分鐘我在等候兒子的降臨。」
「一定是兒子?」
「女的也是女中丈夫。」懷中吻一吻她的臉,驕傲的說,「我們的孩子,不是嗎?」
「我希望他們象你,懷中,」姮宜深情地望著他。「你的臉吸引了百分之一百我的心。」
「為什不象你呢?我會愛他們更多,更深。」他說。
她幸福滿足地嘆一口氣。
「一年前,我們怎能想到今天的生活?」
「我想過。我相信自己,只要盡全力爭取,沒有理由爭取不到。除非你不愛我。」他說。
「我希望孩子遺傳到你無比的信心。」她說。
他輕擁她。過了半天,才慢慢說︰
「我們的孩子至少不會受我們受過的痛苦了。」
「我們也不算受苦。經過挫折和阻撓,得來不是更有意義嗎?」
避家敲門,用銀盤送來一封電報。
「倫敦來的?」懷中念︰「我將于三月四日中午十一時到。懷遠——三月四日?!今天——十一時——我的天!怎樣的玩笑?十一點半了!」
姮宜站起來。看見管家展開一絲促狹的微笑。
「懷遠——」她叫。
懷遠從門邊站出來,他看來容光煥發,溫文爾雅——啊!懷遠已回來,精神上,心理上。
「我回來了。」他大聲說。並張開雙手。
是。他回來了。人生道路上他跌倒過,消沉過,但終于還是靠自己站起來。他的神采飛揚中沒有怨,沒有悔,往事已矣,他要走的是前面的道路。
掃描校正︰大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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