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漸漸隆起,安彩衣每天都滿足地撫模著自己肚皮,感受里頭孩子的存在。
雖然她現在是大月復便便,但她還是一手掌控著安府的家業。
「小姐,你該休息了。」翠兒見她又挑燈夜戰,心里是萬分的不舍。
唉!如果彭姑爺還在的話,她就不必這麼勞累,也就能夠專心待產了。
「我還不累。」安彩衣嘴里雖是這麼說,但眼神還是不時顯現出她的疲憊。
「都快要臨盆了,還不知要好好地照顧自己。」她忍不住地叨念。
「就是因為快生了,我才想先把一些事情處理好。」她已經開始擔心等她做月子時,這堆生意該怎麼辦。
「你忘了還有我嗎?」
「沒忘。」她當然不會忘記翠兒是她的得力助手。
「這不就得了!你現在就乖乖地去休息,這些東西我先幫你收起來了。」翠兒不分尊卑地趕人。
安彩衣對于她的踰矩不以為忤,反而還感到一絲絲溫暖。
自從她爹病倒、彭嶄岩走後,就只剩下翠兒會關心她、對她好,若是沒有翠兒陪在她身邊,這段日子她不知要如何熬過來。
「別趕了,我去歇息就是。」安彩衣笑著起身。
這時,有個丫鬟匆匆忙忙地闖進來。
「香兒,你這麼冒冒失失做什麼?」翠兒不悅地問。
她要是嚇著了安彩衣,害她動了胎氣,她定會剝了她的皮。
「翠兒,別凶她了。」安彩衣沒了以往的驕氣,反而能替別人想。「香兒,你這麼著急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老爺……」她仍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爹?我爹是怎麼了?」她著急地揪著香兒的衣襟問。
「老爺,他吐血了!」香兒被安彩衣的表情嚇得差點哭了出來。
安彩衣無心去問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只想著要趕緊趕過去,看看現在的情形到底是怎麼樣了。
「香兒,去叫大夫。」翠兒下了命令後立即追了出去。「小姐,你小心點走,當心動了胎氣。」
見安彩衣在回廊中奔跑,翠兒嚇得三魂七魄差點都飛了。
著急的心情令安彩衣無法理會翠兒的叮嚀,她現在只想趕緊趕到她爹的身邊。
***
「爹!」
一進門安彩衣就見地上有一攤剌眼的紅,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血腥的味道。
「爹!」她趕緊扶起趴在床畔的安老爺。
「衣兒,爹大概是不行了。」吐了幾口血,他不但不覺得虛弱,反而更加有精神,他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
「不,爹會沒事的!」她的話是用來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大夫呢?快叫大夫來啊!」
安彩衣像是快瘋了般地四處亂闖,就為了要人去找大夫。
「小姐,你先靜一靜。」翠兒不要她這樣就亂了心緒。「我已經要香兒去找大夫了,大夫等會兒就來。」
「衣兒,你有孕在身,別亂跑亂動。」見她不要命般地又跑又闖,他可是越看越心驚。
「小姐,你就乖乖地坐下,老爺會沒事的。」翠兒搬了張椅子放在床畔,讓安彩衣能靜靜地坐下。
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她怎麼可能還坐得住。
「衣兒,你靜靜地听爹說,我怕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就再也沒機會告訴你了。」他想趁著現在有點精神時把想說的話說完。
「爹……」她不明白為何他的語氣像是要交代遺言似的。
「那時爹要你再次招贅,是真的做錯了,我知道你和文重之間的事,所以一直內疚在心底,責備自己當時不該逼你。若是爹走了,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管你做什麼決定,爹都支持你,只要你自己覺得快樂、幸福就行了。不過,孩子需要一個爹,我希望你在作決定時多替可憐的孩子想一想。」
若是可以,他寧願她回頭去找彭嶄岩,他才是她這一輩子的寄托。
安彩衣淨是哭著,搖著頭無法言語。
她為了要讓爹放心,所以她才照著他的心願去做,可沒想到,最後還是讓他為她擔心。
「好好地把孩子撫養長大,這樣爹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雖然她沒有相公,可她至少還有個孩子,當她年華老去.還有人能依靠。
「不要哭,答應我。」
安彩衣不停地流淚,咬著牙點頭。
她不要他再為她擔心了,她只要他專心養病,其余的,她不願去想。
「乖。」他伸出他那只布滿皺紋的手,把她當成小孩子一樣地輕撫著她的頭。
「爹……」
他已經許久不曾這樣模她的頭,令她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完全忘記自己招贅過兩個相公,忘了自己快要成為孩子的娘。
見他們父女倆相處的氣氛那麼感人,沒人敢出聲打擾他們,就連十萬火急被拖著前來的大夫也只能站在門外干瞪眼,不敢擅自闖入。
***
自溫柔鄉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一抬眼就見大門上方吊了兩盞白燈籠。
「奇怪,紅燈籠怎麼換成白燈籠了呢?」醉眼蒙的涂文重不解地注視上方。
他踩著不穩的腳步推開深鎖的大門,里頭的情景倏地令他心驚。
屋內處處掛著白布簾,怎麼看都像是喪家。
糟!走錯房子了。他趕緊轉身離去。
真是倒楣!竟然闖進死了人的人家,真是個壞兆頭。他在心中還不停地抱怨著。
「姑爺。」突地,他的背後有人出聲。
「誰叫我啊?」習慣了人家這麼喚他,涂文重立即轉身。「鬼啊!」見到來人一身白衣,他嚇得酒醒了大半,以為自己撞鬼了。
翠兒看看他,又低頭看看自己,無奈地搖頭。
她雖然是一身素衣,可還不至于會被誤認是鬼,而他竟然開口就說她是鬼,可見他真的是喝醉了。
「姑爺,小姐有事找你,要你一回來就去找她。」翠兒把安彩衣交代她的話帶到,其余的,她不想多說。
「她找我做什麼?」真是怪了,他那個高高在上的娘子竟然會主動找他,不知明日的太陽是不是會打西邊出來。
「小姐沒說。」其實翠兒猜也猜得出安彩衣心中的打算,她只是不想說破罷了。
「不講就算了,我自己去找她。」涂文重雖是喝醉了,可他還是非常準確無誤地往安彩衣的房間行去。
「小姐不在房里。」翠兒冷著聲說。
家里有著如此巨大的改變他竟然連問也沒問一下,難怪安家姑爺的寶座他坐不起。
「那就是在書房了。」他那個冷冰冰的娘整不是在睡房就是在書房,他隨便猜也猜得出來。
「也不是。」翠兒不急著說出安彩衣身在何處。
「那是在哪里?」老是猜不著,他也火大了。
「跟我來。」
翠兒帶著涂文重穿過重重白幕,最後來到安府祠堂前,堂外的白幡令人看了心驚。
「這、這是做什麼?」他戒慎地問。
「你不會自己看嗎?」事情這麼明顯,根本就不需要她解釋。
自己看?涂文重左看右看都覺得這里是靈堂,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還數次揉揉雙眼,想要看看這是不是他的幻覺。
「誰、誰死了啊?」他大著膽子問。
翠兒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動手推他進去。
「你自己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若不是已經決定要將他掃地出門他可不能用走的進去,她會要他爬著進去。
「啊!」涂文重進了房里登時嚇得尖叫。
這實在是太恐怖了,他不想進來啊!
「閉嘴,不要吵到我爹!」
冷冷的怒喝聲令他緊緊閉上嘴,不敢多叫一聲。
他定楮一看,大月復便便的安彩衣也是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緩緩地燒著紙錢。
「該不會是爹……」他不敢說是死了,怕猜錯會被安彩衣一把掐死。
「我爹走了。」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怎麼會這樣?涂文重心中感到非常不安。
他能安安穩穩地當安府的姑爺,有一半是因為安老爺的堅持,現在他走了,那他的位置不就不保了?
「爹,對不起,我太晚回來了。」他立即跪倒在地,一臉悲傷地爬到安老爺的靈前。「啊!爹──」
貓哭耗子假慈悲!安彩衣冷冷地睨著哭得驚天動地的涂文重,好像她爹往生令他感到多麼傷心。
他若真對她爹有情,他老臥病在床的期間,他不會淨往青樓、賭坊跑,而對他的病情漠不關心。
燒完最後一張紙錢,安彩衣面無表情地起身望著靈位。
「爹,你要我自己作決定,你希望我能過得快樂、幸福。我想,今天我就要做這個決定,即使我會孤老一生,亦無悔、無怨。」
「彩衣,你想做什麼?」恐懼佔滿了涂文重的心頭。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走到一旁的桌子,取了一封信,扔到涂文重的面前。
他將那封信拾起來一看,整個人愣住了。
休書!要是他被休了,那麼他就沒有辦法再過這種錦衣玉食、夜夜笙歌的生活,沒有醇酒、沒有美人……
不,他不要回到以前的日子!
「彩衣。」他緊緊抱住安彩衣的腿,死命地求她。「求你別休了我,我保證以後會乖乖地听話。」
她根本不理會他的哀求,使了個眼色要翠兒找人將他拖出去。
「不要!」被人凌空抓住,涂文重雙腳在空中亂踢著想要掙月兌。
知道安彩衣已是鐵了心,他只得走最後一步險棋。
「你要是休了我的話,你肚子里的孩子就要沒爹了。」他在情急之下忘了他和她根本沒有同床共枕過。
听了他的話,安彩衣冷冷地說著︰「你又不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爹,他將來有沒有爹不必你費心。」
孩子有娘就足夠了,有沒有爹都無所謂。
「把他扔出去!」她下完令後也不再看他一眼,僅是呆愣地跪回地上。
「安彩衣,你好樣的,我不會原諒你,我絕對會報復的!」涂文重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地再也听不見。
看著安彩衣面無表情的模樣,翠兒有說不出的擔心。
她整日都守著靈堂,卻一滴淚也沒流,若不是為了休離涂文重,恐怕她連開口說句話都不肯了。
「小姐,傷心的話就哭吧!」翠兒希望她把悲傷的情緒發泄出來。
安彩衣沒有回答,也沒有落淚。
為了讓她爹能安心地走,她不能哭、不能哭……
***
「小姐,吃點東西吧!」翠兒在一旁勸說。
安彩衣沒有表情、沒有開口、沒有轉身,僅是搖頭。
「小姐,你這樣不吃、不喝、不休息,身子會受不了的。」她實在很替她擔心,怕她會撐不住。
安彩衣仍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神情。
翠兒越看越不知該如何是好,暗暗在心底著急。
再這樣下去,屆時就要一尸兩命了。
等等!她怎麼那麼蠢啊!
小姐現在最在意的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對她動之以情,說是為了孩子好,相信她一定會吃東西、會好好休息的。
她真是個大笨蛋,直到現在才想出這個辦法。
「小姐,你自己可以不吃、不休息,可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無辜的,你要是什麼都不吃的話,會餓到他的。」
一听翠兒提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安彩衣終于有了點反應,她伸手撫模著自己凸起的肚皮。
孩子!她答應爹要好好照顧孩子的,現在竟然忘了他的存在,她真是該死。
爹是走了,可是,她還有孩子要照顧。
「翠兒,扶我起來。」許久沒有開口,她的聲音有些低啞。
見她終于有了反應,翠兒高興地趕緊將她扶起。
「嗯!」長跪之後,她的雙腿已經麻了。
「小姐,你沒事吧?」
安彩衣沒有回話,她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地好像在轉似的,令她有些頭昏,肚子也傳來陣陣痛楚。
「翠兒,我……」她想跟翠兒講她現在的情形,人卻早一步暈了過去。
「小姐!」翠兒驚訝地大叫。
她緊緊扶住安彩衣,生怕她會摔倒在地。
「快來人啊!快叫大夫!」
***
「嗯,不妙。」大夫邊把脈邊搖頭晃腦、語重心長地嘆息。
看著大夫的表情,真是急死了守在一旁的翠兒。
「大夫,現在情形到底是怎樣?我家小姐要不要緊啊?」她滿臉的焦急,亟欲知道安彩衣的病情。
「別急、別急,讓我再仔細地把一次脈,你總不希望老夫誤診吧?」老大夫依然慢條斯理地把著脈。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翠兒簡直要昏厥。
「翠兒姐,穩婆請來了。」
「陳大娘,你可終于來了。」見到穩婆來了,翠兒總算能稍微放心。
把安彩衣的安危交給年邁的大夫,她怎麼想也不放心,才會命人去請有經驗的穩婆來看看安彩衣的情形。
「閑雜人等都出去,少在這兒妨礙我。」陳大娘不客氣地趕人,連那個老大夫也被她請了出去。
翠兒只見她俯在安彩衣隆起的肚子上傾听、撫模,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
「陳大娘,我家小姐怎麼了?」
「這下糟了!」陳大娘倏地起身往外走,開了門喊著老大夫︰「你這個老不死的,怎麼這麼大的事也沒先跟我說。」
「你厲害就全交給你辦啊!」
「你別跟我耍嘴皮子,快給我死進來。」她沒氣質地大吼。
老大夫無奈地撫著他的山羊須,皺著眉重回屋里。
「你快把安小姐給我弄醒,咱們要讓她生孩子了。」陳大娘十萬火急地命令著。
听到安彩衣要臨盆了,翠兒轉身就要命人燒鍋熱水準備著,可在听到大夫的回話後.她整個人愣住了。
「孩子都已經死在母體中了,還生什麼啊?」
「不生難道要留著這個死胎嗎?」陳大娘不服氣地回話。
翠兒的腦子被他們的對話轟過之後,已經無法去思考了。
「死胎?」她緊緊抓住陳大娘的衣袖。「你是說胎死月復中嗎?」
「是啊!安小姐大概是悲傷過度,沒好好地休息,才會造成這樣的悲劇。」陳大娘愁著一張臉拉回自己的袖子。「真是可憐喔!罷死了爹,現在又死了孩子,真不知她以後要靠誰。」
都是她的錯!都怪她沒有好好地照顧小姐的身子!翠兒痛苦地自責。
「小泵娘,你現在先別自責,讓你家小姐快點把孩子生出來要緊,再讓這死胎留在你家小姐的月復中,那對她是非常地不利。」
「那要怎麼做呢?」現下除了靠他們之外,她已經不知要怎麼做了。
「讓小老頭先把你家小姐弄醒,然後命人去熬點催生的藥給你家小姐喝,其他的就全交給老太婆吧!」
老大夫在醫箱中找了黃連粉,住安彩衣的鼻子,將粉末送進她的嘴里。
「嗚──」安彩衣苦得皺緊了雙眉。「苦……」
「醒了就沒我的事了。」老大夫拿了自己的藥箱就往外走,並取出一包藥交給翠兒。「這藥去熬一碗給你家小姐喝。」
翠兒接過了藥就趕緊奔往廚房,連忙生火。
「咦?我是怎麼了?你是誰?怎麼在我的房里呢?」雙眼一睜開就看見房里有陌生人,安彩衣不顧身子虛弱,連忙想問清楚。
「我是穩婆,來替你接生的。」陳大娘向她自我介紹。
「我要生了嗎?」奇怪,她怎麼會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先休息一下,等會兒有得你累的。」陳大娘要安彩衣閉嘴,別再浪費體力說話。
雖然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可安彩衣還是照做。
餅了約一刻鐘,翠兒端了碗藥進門。
「藥來了。」她將藥交給了陳大娘。
「把藥喝了生得比較快。」她讓安彩衣一古腦兒地喝下藥汁。
不一會兒,安彩衣立即捧著肚子喊疼,還不時發出痛苦的慘叫聲。
分開安彩衣的雙腿,陳大娘熟練地替她按撫著肚子,幫她早點解月兌。
「啊!」她受不了地尖叫。
「為了自己好,快出點力。」陳大娘不時地叮嚀她。
為了要把孩子生出來,安彩衣听話地忍住痛楚,拼命地使勁。
「對,就是這樣。」
「啊!」
餅了許久,安彩衣原以為自己會痛苦而死,在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後,孩子月兌離了她的肚子,而她也體力不支地昏死過去。
她原以為會生下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沒想到竟是一個來不及出世就夭折的孩子。
她要如何接受這樣的事實?
翠兒擔心她醒來後一旦知道實情,會發瘋、發狂、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