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不出所料,隔天早上,方哲勉便來到方默雲的公寓。
方默雲仔細打量著許久不見的弟弟,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雙頰也瘦了不少。
他的眼楮不安地轉動著,里面布滿了紅色的血絲,緊緊抿著唇,就連身上的白色襯衫也皺得一塌胡涂,干淨白皙的下顎也冒出了胡髭。
「這幾天你跑到哪里去了?」她忍不住氣憤地質問。「你不知道靜淳出事了嗎?她為了你盜用公款,現在東窗事發,你竟然躲起來不聞不問!」
方哲勉心虛地抓了抓頭發,偷覷了她一眼,吶吶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方默沒好氣地瞪著他,「你打算瞞我多久?難道你就這麼沒良心,眼睜睜地看著靜淳為了你坐牢,你怎麼對得起她?」
「我……我也不想啊!」他惱羞成怒地吼了句,「這幾天我也一直在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得讓你不見人影了好多天?」方默雲眯起眼質問。
「我……」方哲勉瑟縮了下,刻意避開她凌厲的注視。
方默雲明顯地看出他的不對勁,以嚴厲的語氣問︰「哲勉,你老實告訴我,這幾天你上哪里去了?是不是又跑去賭了?」
方哲勉懊惱地低下頭,「我不是存心的,我只是想以最後剩下的一些錢,看能不能夠翻本,將那五百萬給贏回來,誰知道……」
話說到這里,他沒再繼續說下去,但方默雲卻心知肚明,他又欠了另一筆新的賭債。
「你……簡直無藥可救!」她氣得全身發抖。
「好啦,我知道我不對!」
方哲勉生氣地站起來,可是並沒有離去的意思,除了姐姐之外,他再也找不到可以幫他的人了。
他又坐了下來,兩手蒙著臉,由他的指頭間傳出細細的聲音︰「我……我完蛋了!如果再不還錢的話,我會被砍死的!」
「多少?你又欠了多少錢?」方默雲無奈地問,哲勉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她多少要負些責任,怪只怪自己寵壞了他。
方哲緊張地又抓了抓頭發,一副難以啟口的樣子。
「哲勉,究竟是多少錢?」她擔心地瞪視著他。
「六百五十萬……」他的聲音有些微的抖顫。
方默雲的臉色倏地刷白,「六百五十萬!」她不敢相信地重述了一遍,「你不是拿了公司的五百萬去還賭債了嗎?為什麼還這麼多?」
方哲勉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囁嚅地道︰「我……我原本是要拿那五百萬去還的……可是,我又想……有了那筆錢,也許我可以翻本,將輸掉的錢全贏回來。」
又來了!總是千篇一律的藉口,方默雲突然覺得好疲倦。「你的意思是——除了盜用的公款五百萬,你還欠賭場的人六百五十萬?」
方哲勉點點頭,臉色憂郁而晦暗,「姐,你應該知道,除非情不得已,否則我不會來找你……」他急促地說道。
方默雲沉痛地看著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我以為你已經戒賭了,我真傻,你不是說你已經不再涉足賭場了嗎?我那麼相信你,你卻惡習難改。」
方哲勉自知理虧地低垂著頭,靜默了一會兒後,他顫聲道︰「我已經知道錯了,求求你,再幫我一次,我發誓不再賭了!」
「這種話你說過多少次了?」方默雲再次以嚴厲的語氣責備他。
方哲勉僵住身子,臉上的表情也很不高興,他最不能忍受他人的責備,可是,卻又抵抗不了誘惑。
像這種擁有強烈自尊心而又意志薄弱的人,經常會陷入無法自拔的泥淖中。
他的怒氣並沒有持續太久,一會兒後,他又愁眉苦臉,「我真的走投無路了,三天內若不還錢,一切就都完了!」說著,他又用雙手蒙住臉。
方默雲疲憊地閉了閉眼,「你以為我是個大富婆嗎?我到哪兒去弄這麼大一筆錢?一千多萬啊,我所有的積蓄也不過一百多萬,怎麼夠你還債?」
「那……那該怎麼辦?」方哲勉害怕地低語︰「那些人不會放過我的……」
「你到警察局去告訴警察說你受到威脅。」
方哲勉牽動嘴角,乏力地苦笑。「別傻了,警察不會管這種事的,何況那些人早和警察打好了關系,我這麼做反而會死得更慘。」
「你……你為什麼會惹出這種麻煩來?」方默雲氣急敗壞地嚷︰「你明知道後果,為什麼還要賭?我真是不懂!現在你曉得害怕,可是,你真的悔悟了嗎?」
方哲勉臉色蒼白地踉蹌了一下,隨即伸出手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以可憐的聲調哀求著︰「姐,你再救我一次吧!求求你不要就這樣棄我于不顧。」
「你要我怎麼做?你以為我真那麼有本事可以馬上弄到這一大筆錢嗎?」方默雲蹙緊眉苦笑,「這麼一大筆錢,我怎麼好意思開口向李叔借,更何況他也不見得拿得出這麼多錢呀!」
方哲勉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說出︰「你可以向姐夫借呀!我知道他沒搭上那班死亡飛機。」
方默雲立即甩開他的手,倏地轉過身。「不,我不能這麼做,他已經不是你的姐夫了。」
「姐,求求你,現在只有這條路可走了,只要你肯向姐夫請求,他一定會答應的。」
「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些什麼嗎?」方默雲又傷心又憤怒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天啊!她到底把他寵成什麼樣子了?
方哲勉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他低下頭看著地上。
「你想,假如我去向競風借錢的話,會變成什麼樣的情形你明白嗎?」關于她和耿競風離婚的真正原因,哲勉是唯一知道得最清楚的人。
方哲勉不安地坐下,「對不起,姐,對不起。我知道這讓你很為難,只是……我好害怕,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方默雲靜默而嚴肅地瞅著他,她的心已軟了一半。此時的方哲勉不再是帥氣的二十三歲男人,反而像個飽受驚嚇的小男孩,他的眼底浮現著恐懼、無助。讓她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交代……
言她十七歲時,母親便過世了,那時哲勉才十三歲,母親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好好照顧哲勉,如今,他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她忍心旁觀而不伸出援手嗎?
情在心里輕嘆了一口氣,方默雲緩緩地走上前去,溫柔地拍拍方哲勉的肩膀,柔聲道︰「好吧!我會去找競風,請求他借我這筆錢。」
小方哲勉抬起頭來,慚愧地望著她。
說「事情變成這種地步,你一定很氣我……姐,對不起!如果不是這麼緊迫,我絕不會來求你。」
獨「別再說了,我只希望你從今以後能徹底戒賭,否則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幫你多少次。」她語重心長地道。
家方哲勉點點頭,蒼白的臉龐稍微有些血色,眼神也鎮定多了,看來似乎放心了不少。
「你先回去看看靜淳吧,要她別擔心,下午再到我這兒等我的消息。」
「嗯!」方哲勉乖乖地應了聲,然後轉身離開方默雲的公寓。
方哲勉離開之後,方默雲伸手拿起話筒,她咬了下唇,撥了耿競風辦公室的電話。
對她而言,這真是件痛苦的事,等待電話接通的時間,她感到渾身不舒服,一顆心跳動得好快。
電話一接通,只听到耿競風的秘書以公事化的口吻道︰「他正在會議中——」
「請你告訴耿先生,說方默雲有急事找他,請他務必接一下電話好嗎?」她力持鎮定地說,但仍無法平穩急遽跳動的心。
「他馬上來接听,請稍後。」一听聞她的名字,秘書的聲音顯得溫和多了。
不一會兒,耿競風低醇的嗓音立即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
「默雲嗎?你找我有什麼事?」平淡的語調,沒有絲毫的訝異與驚訝。
「是我……我想見你。」她幾乎是顫抖著說話。
「什麼時候?」
「下午一點半,你方便嗎?」
「你想在哪里見面?辦公室或其他地方?」
「都可以。」現在已經無法挑剔什麼,最重要的是趕緊將事情處理好,她在心里著急地想著。
「是有關于你的事嗎?」
「應……應該算是吧!」她結結巴巴地道,握著話筒的手顫抖個不停,心里著實害怕他會拒絕她的請求。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她終于听到他的答覆——
「那就這樣,下午一點半,我在辦公室等你。」語畢,他立即掛上電話。
放下話筒後,方默雲覺得自己彷佛快虛月兌了。她心想,競風大概也感覺得出她的焦急吧!他現在心里一定很納悶她究竟要和他談些什麼,幾天前,她才態度強硬的告訴他,她不願意再見到他,此刻卻……
唉!如果他知道她是為了哲勉的賭債而找上他,肯定會非常憤怒,並且對她的作法感到不以為然。他非常了解哲勉的個性和弱點,當他尚未與她離婚時,兩個人就經常為她老是替哲勉收拾爛攤子而吵架。
然而,無論如何,她真的無法坐視哲勉被賭場的人傷害。她只能祈求,經過這次的教訓之後,哲勉真能痛下決心好好戒賭……
雹競風的公司位于台北市中心,是一棟宏偉壯觀的建築物。
他們剛結婚時,她常去他的公司;離婚之後,她就再也沒去過。「耿氏企業集團」主要經營飯店、旅館、俱樂部與渡假村……等休閑娛樂事業。據她所知,耿氏在美國、香港的飯店都設有賭場;因此,耿競風對于賭徒的習性非常清楚,他壓根兒就不相哲勉真會戒賭,主張以嚴厲封鎖的方式徹底斬斷他的惡習。
方默雲在大樓外面站了一會兒,才提起勇氣踏入自動門內,沒等接待小姐指示,她像識途老馬般直接走進角落的私人專用電梯。
在電梯里,她由牆上的鏡子看到自己蒼白失色的容顏,因為極度的不安與著急,黑色的眼眸比平常張得更大。
一踏入耿競風的辦公室,她便接觸到他的秘書帶著探詢意味的目光。
方默雲以穩重的態度,向她說出自己的名字和來意。
秘書銳利的眼光仍然打量著她,一邊則按下內線——
「耿先生,方小姐來了。」
「請她進來。」耿競風的聲音透過電話仍然清晰有力。
「耿先生請你進去。」秘書面無表情地道。
方默雲向她點頭致謝,隨即推門而入,並將門關上。
雹競風的辦公室非常寬敞,地上鋪著淺灰色的地毯,可看到大馬路的落地窗使整個房間看起來十分明亮。而他正坐在辦公桌後的皮制椅子上。
身著黑色西裝與襯衫的他,顯得非常沉穩且威嚴。
方默雲不自在地往前走了幾步,烏黑的卷發襯著她白皙中透著紅暈的心形臉蛋,那雙如深夜般幽沉的星眸忐忑地圓睜著,與粉女敕的秀顏相映,更顯得大而漆黑,使她看起來相當的吸引人。
當她走到他面前,他才開口︰「坐呀!」
方默雲咽了一口口水,在他桌前的辦公椅坐了下來,她不斷地思索著該如何開口,然而,因為太過緊張,她把所想好的話全都忘記。
雹競風略微向前傾身,雙手隨意地放在桌子上,濃眉微挑,注視著她。
「說吧!你找我有什麼事?」他開門見山地問。
方默雲重新坐好,雖然自己沒有感覺到,但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她著急地思索所想過的一切說辭,然而,好像不受控制似的,話竟直截了當的月兌口而出——
「我需要一千萬,你能借我嗎?」
單刀直入的說法著實嚇了她自己一跳,可是,耿競風卻只是挑高了眉毛,輕勾唇睇睨著她,然後重新靠回椅背上,用修長的手指玩弄著手上的金色鋼筆。
「一千萬……這麼大筆錢,你有擔保嗎?或者可作為抵押的東西。」
她的臉色微微一黯,「沒有,可是我會按月還你,我現在的收入還算不錯,相信只要二、三年左右就可以還這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