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第8章(1)

書名︰替身|作者︰謝璃|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從來不知道這些會議如此令人生厭,為何這些人可以開得有滋有味呢?

範君易認為總要主管耳提面命或三令五申才能做好職責內的工作,這種員工大有問題。

他減少了會議次數,檢視部屬過去績效,調職的調職,資遣的資遣,另外招募新人。新官上任大刀闊斧,終于把原主管江莉逼進了他的辦公室,面色不豫直言︰「不是吧?這些人跟了我很久,哪里有問題了?」

「等著我下指示才敢動,干脆我親自操刀不就行了?」

「那是因為他們還不熟悉你的作風——」

「咦!你管業務管到我這里來了?」範君易兩手一攤,「需要我向你報告人事異動嗎?」

大概意識到自己的態度過于躁進,江莉緩了緩慍色,在他面前的一張單椅坐了下來,垂下兩肩道︰「老同學了,我就是這樣子,別介意。」

「是嗎?我看你本來不是這樣子的,多喝點四物湯吧。」

江莉聞言火氣又起︰「這都要怪你,大半年把公司丟下不管,把我累得多出皺紋來了。」

「有機會訓練你擔當大任,不好麼?」

「才不好。男朋友都跑了,就算紅利多給我百分之十也沒意思。」

「沒意思不也做下來了?這里一定有值得你付出的地方。」

「……」江莉默然,擎起右手拄著腦袋,望著情緒穩當,埋頭研究紙本報告的範君易,忽然發出了疑慮︰「你不會再離開了吧?」

範君易抬起頭,揚眉,「呵,听你這口氣,好像我是個拋家棄子的慣犯?」

「差不多了。」江莉撇嘴,「我雖然後來才加入你們,可是公司等于是我們的孩子,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輕易放手?」

「奇怪,男朋友都跑了,還相信承諾?」範君易笑著揶揄。

「喂——」江莉白了他一眼,想起了什麼又道︰「……那個馮小姐,還好吧?」

「唔?」

「那個一直在你身邊的馮小姐,听立行提了好幾次,她真只是個家務助理?」

「你認為呢?」

「……」江莉眯起眼,臉上充滿疑惑,說話小心翼翼,「沒什麼,只是覺得上次看到她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說是你家人還差不多。」

憂心忡忡?那時候的範君易無心關照旁人,雁西強行干涉他的私生活令他煩不勝煩,並未覺知到雁西的心情,那麼現在呢?

凝神回想她近日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他相信她是快樂的。

雁西總在約定的時間之前,提著大包小包的生鮮蔬菜趕回家,外出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站在廚房為兩人做晚餐。

近身觀察,範君易看得出來,似乎只要一掌廚,她的疲憊與慌張便得到了安定。

他喜歡站在門邊,看著她嫻熟地洗菜分菜,各種工具在她手里皆舉重若輕,顯得輕巧無比,狀似笨重的菜刀也能以一種韻律將食材切出勻稱的條塊或細絲。她表情寧和,眼神專注,動作細膩,有條不紊地配料,依序把食材下鍋,利落地炒燴,盛盤;而她汗未滴,發絲不亂,衣裳潔淨,不見一絲狼狽,小小廚房簡直是她的專屬天地。

有時看得入神,他被吸引過去,也想觸模那些食材;雁西會輕輕推開他,笑道︰「就快好了,出去吧。」是請他別鬧的意思。

飯後他幫忙洗滌餐具,雁西在一旁燒水泡茶,還能同時烤出一些小餅干或小甜點;這時她偶而才會心不在焉,也曾想事出了神,露出憂容,大體上心情可謂良好,因為她總是噙著微笑,說些白天發生的小事逗他發笑,或是靜靜做些家事,讓他對著計算機專心處理新部門的問題。可以這麼說,她不再為他憂心了。

不再憂心畢竟是件好事,但與以往比起來,兩人間總少了點什麼。少了點什麼呢?他認真尋思,連江莉何時被部屬請離辦公室都渾然未覺。

他得出了一個結論——雁西很忙碌,不亞于有工作的他。因為只要他白天打電話給她,她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這麼回答︰「我在忙呢!待會再回你電話好不好?」,她的「待會」通常已是近晚,問她在忙什麼,她的回答很模糊,「我有很多事要做啊,要找工作,要面試,要去很多地方。」範君易無暇追究,一忙即忘,但雁西不再二十四小時專屬于他是個事實。

不再專屬于他。

是了,就是這點差異讓他們之間不太一樣了。

接近下班時間,他難得接到了雁西的電話,「今晚我有事,不能和你見面了,你先吃吧,別等我了。」

一陣失望,摻雜著疑惑。他公私皆忙,不難打發時間;但接下來兩天,雁西一通電話也無,去電亦無人接听,最後皆轉至語音信箱,這現象太啟人疑竇。

再忍一天,範君易失去了從容,他提早結束工作,草草用完晚膳,直接趕赴她的住家。門鈴一按,她奇跡似地接听了,並且為他開啟了樓下大門。

三並兩步奔上樓,她在玄關處迎接他,身上仍是一身外出裝扮,額角滲汗,面有倦容,散發著風塵僕僕的氣味,顯然剛抵家未久。她擠出笑容招呼他,「嗨,吃過了嗎?」

「我不是只知道吃而已。」口氣難掩悻然。

「嗯,沒錯,你還是很厲害的防毒專家。」沒听出弦外之音,雁西打趣。

「為什麼都不接電話?」範君易沉聲質問。

「噢——對不起,手機沒電了,我忘了帶充電器,所以沒接到你電話。」

她忙不迭道歉,「對不起啊!你有事找我?」

「……」這見外一問令範君易語塞,「等等!充電器?你兩天沒回家?」

「對,我臨時有事,所以——」

「什麼事讓你回不了家?」

「就一點私事,沒什麼大礙——」肩一聳,她故作輕松。

「沒大礙不能讓我知道麼?」往前逼進,一個意念霎時閃過,範君易意會到了什麼,收斂了姿態,「雁西,如果你有別的感情選擇,可以坦白告訴我,我不會為難你的。」

「你在說什麼啊?」雁西皺眉,面色刷白,一手撐住額角。

他吸口氣,正色道︰「我在說,如果你另有選擇,不一定要勉強維持我們的往來關系,也不用擔心讓我知道,我不再是你的雇主,不是不能接受拒絕。」

她半張嘴,囁嚅了幾秒,嘴角的笑意才浮升成形,範君易已轉身開門。

「喂,你——」

短促一喊,範君易才旋扭門把,便听見背後「咚」一聲悶響,他迅速回頭張望,雁西無端頹軟,整副身軀萎頓在他面前。

雁西十分肯定,自己要是再晚一分鐘醒來,這個男人一定會不擇手段把自己掐醒。她的面頰、人中、胸骨,都隱隱作痛,尤其是胸骨像是被車輪輾過一樣。她揮臂格開他掐住下巴的手,連聲哀饒,「拜托停手,我沒事,我只是兩天沒睡好,今天又只吃了一餐,體力透支罷了,我保證沒事……」

身上的手終于撤走了,不久,一杯熱牛女乃遞過來,雁西就著杯緣喝得一滴不剩;接著,一碟餅干也遞上來,她也如數啃完了,熱量傳遞到四肢,左右一瞄,發現自己橫臥在沙發上,抬眼望去,範君易正俯察她的氣色,表情凝重。

她長長呵口氣,慢慢地從沙發上坐起,柔聲說︰「對不起,嚇著你了。」

「還好,本來還有點受寵若驚,以為你為了我昏倒呢。」他自嘲道。

「你這麼希望嗎?」

「……不希望。我希望你快樂。」

她認真地看著他,冒出一句——「喜歡你真是一件麻煩事……」

範君易大感意外,這是雁西第一次在言語中明白透露她的心思,「你是真喜歡,還是只是不討厭?」

她也一臉意外,「我們不是一直在約會嗎?」

「我以為,或者有那麼一點……你只是不習慣拒絕別人。」

她听了愣然,之後流露歉意,「噢——真抱歉,我不是個熱情的人。」

「我知道。」這一點他不是沒有體會。雁西很少響應他的示好動作,一點輕淺的觸吻獲得的只是靦腆的微笑,讓他相信再進一步動作就會破壞了他們之間原有的和諧。

「其實——剛開始,我挺討厭你的,覺得你真麻煩。」雁西坦白。

「……我可以想象。」對于實話,除了兩手一攤,他還能說什麼?

「那時老想把你敲昏。」

「你敲過了。」

「所以,我從來沒想過我們現在會是這樣的狀況,還不太習慣。如果那一天你沒來找我,現在就不用傷神了。你知道嗎?我只是個普通人,能量有限,也許,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我不明白。在我心里,你可是潛力無窮的……」

「不是這樣。喜歡一個人必須全心全意,而我現在不能全心全意。」

「……怎麼說?」

「這一陣子我會很忙,是我的家務,原諒我無法告訴你我在忙什麼,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所以,我們有段時間不能見面了,請讓我好好處理我的事。其實這樣也好,你可以很專心工作,等我不忙了,我再去找你;如果——你還想見我的話。」帶著微笑,雁西平靜地提出要求,眼神卻異常堅定。

範君易抬手勾起雁西明顯因憔悴變削尖的下巴。他見識過多次這種眼神,知道拗不過她;令他萬分不解的是,單純的雁西能有什麼麻煩?「我不能知道是什麼事嗎?你認為我幫不了你?」

「還不是時候。」她坦然直視他,「不是幫忙的問題,是——我們不能把

所有的事情都混淆在一起,以為是分擔,其實是制造新難題,這樣,就無法簡簡單單去愛一個人了。」

「是這樣嗎?」為什麼這番話像在針對他?她對他還未放下疑慮?

「嗯,是這樣。」她用力點頭。「相信我。」

並非沒有探詢過,相處日久,雁西幾乎不提家事,範君易亦從未面晤過她母親。雁西總以母親參加親友間的小旅行一語帶過,他向來信以為真,或許事情有了變化,她的確需要足夠的空間與時間周旋應付,他不該再成為她的煩憂。

範君易爽快地點頭。「好,但是需要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她又露出了倦意。

「如果我答應你,下個月我的新居裝修好,就要搬進去了,到時會有個簡單的朋友聚會,你能來參加嗎?」

「啊,搬新家嗎?是喜事呢,唔——我盡量。」

他目光黯下,顯然不滿意這個答復。

「好,我一定到。」她立刻改口。

他咧嘴笑了,掌心模模她的前額,溫涼的觸感讓他放了心。

「對不起,沒辦法幫你搬家。」

「不用對不起,這不是你的工作。」他吻了她的眉心一下,按住她的肩,「躺著休息別動,我替你做一頓飯,這個忙總能讓我幫吧?」

下班時分,天色還要一些時間才會轉暗,從便利超商的玻璃窗望出去對街,巷口走動的下班行人越來越多,妨礙了觀察視線。雁西悄悄舉起望遠鏡,聚焦在巷口數去第三棟公寓的大門,眼楮貶也不眨。

「馮小姐,有沒有動靜?」左邊一名吃著茶葉蛋的凸頂老頭問。

「還沒。」

「不可以看錯喔。」右邊一名喝著鋁箔包果汁的胖婦叮嚀。

「放心,湯老板那種健美身材沒幾個男人有。」

「臭婆娘,躲到這里來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今天一定要殺她個措手不及。」後方一名嚼著檳榔的中年壯漢惡狠狠盯著巷口。

雁西放下望遠鏡,回頭對著圍攏她的七、八個年紀皆超過半百的老街坊鄭重其事道︰「各位,大家說好了,一旦確定是她就先行報警,不可沖動行事。湯老板不是隨便誰就可以撂倒的,重點要搞清楚喔。」

「怕什麼!我們人多。」人群中拋出一句。

雁西左瞄右瞟,壓低嗓音道︰「各位,我辛苦了大半年就是為了這一天,請大家冷靜,不要打草驚蛇,萬一人給跑了,下次就沒這麼便宜找人了。」

「知道、知道啦!」眾聲此起彼落。

「還有,湯老板也是受害者,請各位勿遷怒。」

「……」鴉雀無聲。

「好啦我知道你們不相信,不過我們能找到這里來他功不可沒吧?」

「馮小姐,是你跟蹤他的,又不是他好心當報馬仔。」檳榔大漢怒啐。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那畢竟是他娘啊。」雁西試著說理。

「喂,那不是湯老板?」縮在門口的一名矮小老婦指著巷口。

眾人齊望過去,果不其然,健壯的湯老板戴了頂棒球帽,手里拿著一袋便當,低著頭正彎進巷口。

「各位,我先跟上去,你們隨後來。」

雁西抓起背包,奪門而出,快步奔向對街。她取出帽子戴上,壓低帽沿緊跟其後,接近公寓大門,她稍停腳步,湯老板伸手按了兩次電鈴,雁西眯眼衡量,電鈴位置約在三樓之一,她緊記在心,待湯老板進了公寓,她等候下一位住戶開門,尾隨而入,回頭作個手勢招喚。

眾街坊得到信號,魚貫進入大門,全體有志一同放輕腳步,躡手躡腳踏上樓梯,每個人的眼珠都閃爍著逮捕獵物的興奮異光。

抵達三樓,雁西探尋到目標大門,站在門前,她長吸一口氣,對著身後虎視眈眈的眾人,以手勢加唇語警示,「冷靜。」

眾人點頭,她回身摁下門鈴,長長三聲後,里面傳來應和聲,「誰?」

「我是樓下的,你們浴室漏水漏到我家了,可以讓我們檢查一下嗎?」

「漏水?有嗎?」確實是湯老板的嗓門。

「有啦,很嚴重,讓我們檢查一下,一下就好。」雁西刻意揚高聲調。

停頓了片刻,門開啟一個縫隙,雁西機伶閃避到一側,湯老板見不到人影,又將門推開一些,雁西這才現身,她溜到門內,摘下帽子,對不疑有他的湯老板道︰「失禮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