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崢剛走進辦公室沒多久,陳秘書桌上的分機就響起。
「陳秘書,通知光宇他們九點半開會,會議室我要先用,讓業務部等一個鐘頭。還有,順便叫杜蘅進來。」沒等她出聲他就掛斷了。
她朝杜蘅聳聳肩,「經理有請,小心一點。」
石崢一直是這家外商公司的異數,他與其他部門主管一樣都是從美國總公司調派來台灣就職的,按照常理,求學生涯幾乎在美國完成的他,作風應該也會十分美式開放才對,但……
他雙目深邃陰柔,鵝蛋型的臉龐沒有男人的陽剛氣,總是白襯衫配牛仔褲或卡其工作褲,頂上蓄了五分長的刺蝟短發,看起來比真實年齡小了至少五歲,除了與美籍同事交談會用上美語,否則平日都是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與部屬交談,乍看大方親和,豈料大家全都看走了眼。
他行事嚴謹,從不遲到早退,說話言簡意賅,很少無事閑談,除了公司內部舉辦的派對,從不參與下屬的聚會。他的中飯大都在辦公室內解決,說話時表情端肅,不似其他老外習慣挑眉弄眼、妙語如珠,與他共處一室超過十五分鐘會有窒息感,只有一個字可以貼切的形容他--悶。
了解了他的作風,大伙兒很快就適應了他的特點,只要工作不懈怠,倒也相安無事。然而從寧波回來後,他也不知哪根筋不對勁了,變得敏感易怒,尤其老針對一個沒什麼利害關系的小助理挑揀毛病、頤指氣使,讓眾人模不著頭腦,還好杜蘅生性大而化之、勤快俐落,否則陳秘書很快又得再刊登人事廣告了。
「他真的找我?」杜蘅精神一振,再確定一次。
「別太高興,不會是要加薪,聲音听起來不太爽快,保重了。」陳秘書送上祝福。
她圓臉堆滿了笑,不以為意地走進石崢的辦公室。
「把門帶上。」他抬高下巴示意,面無表情。「窗簾也拉上。」
「不好吧?會有誤會的。」她大方的挑明,「他們會以為你又關起門來罵我,這樣對你不好的。」
「妳似乎很難使喚,听清楚,這是我的地方,我想做什麼不需要妳來指點,妳到底關不關門?」
「關就關,你別生氣嘛!」她反手帶上門,將百葉窗放下。
「過來。這是什麼?」他指著黑色桌面。
她向前一探,頭一歪,笑道︰「我送你的御守啊!」
「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我是問妳它為什麼又出現在我桌上?我明明已經丟了它了,難不成它又自己飛回來了?」一大清早,他才剛落座而已,就看見上星期五被他扔進垃圾桶里的東西又好端端地擺放在他桌上,分明是警告意味濃厚,而公司除了杜蘅,誰會無聊至此?
「扔了它?經理為什麼要這麼做?它可以讓你平安幸福的。」小圓臉微微失了些光采。
「杜蘅,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妳今天如果不說清楚潛伏在這里的目的,我廢話不多說,沒有名目我照樣叫妳走人!」薄唇微揚,面皮無波無紋,吐出的話卻字字刺耳異常,看來他真的是恨意末消。
「是不是只要我說實話你就不叫我走路了?」她噘起粉唇,手指卷著一綹頭發。
「妳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別忘了妳是帶罪之身。」
「既然我有罪,那你更應該讓我留下來贖罪啊,不然我半夜會睡不著覺的!」她理直氣壯的回答。
「妳別在我面前打轉就是功德一件了,我哪敢奢望妳贖什麼罪!」他大掌耙了下短發,托著額角看著桌面,她看見他光潔的前額已浮起了青筋。
「听好--」他仰起臉,鵝蛋臉變成咸鴨蛋,黯青橫過面龐,平靜維持得有點辛苦。「我現在認真的在和妳溝通,妳最好也認真的回答我,拿張椅子坐下。」
「謝謝經理。」她做了個九十度的鞠躬。「你真體貼。」
「好,第一個問題--」他看向兩手端放在膝蓋上的她。「妳打算做到什麼時候才離開?」
「經理離開這里,我當然就離開啦。」如果看不到他了,那留下來還有什麼意義?
他一听,雙眸生寒--果然是居心叵測,想讓他這個位子不保!不行,他得穩住,好好套出她的底細,輕舉妄動有可能會捅到馬蜂窩,令後果難以收拾。
嘿嘿干笑幾聲,他瞇起眼,「我看不出來我和妳的生涯規畫有何關聯,可不可以解釋一下?」
「我說過了啊,可你總是不相信,還是--」她笑彎了眼。「你喜歡听我常常對你說這些話?」
他一愣,有些模不著頭緒,但還是不動聲色。「願聞其詳。」
「你說話常這樣文縐縐的,那我也不能差太多,對吧?」傾著十五度的頭,啃了一下指甲,「我希望能一輩子追隨你,無論物換星移,時移事往,你永遠是我不變的選擇。」昨天才剛從電腦下載的歌馬上就有用處了。
他頓了好幾秒,才恍悟她又開始東拉西扯的想蒙混過關,看來的確不能小看這個年輕女孩,倘若他因此而大發雷霆,不但會落了個和小女生一般見識的臭名,也永遠無法得知她背後的主使者是誰了。既然她想玩下去,那就陪她玩吧,他倒要瞧瞧她還有哪些賤招沒使出來,年紀大她一截的他還怕她不成!
「听起來像是--妳在迷戀我?」他盤胸微笑。「這就讓我想不透了,我們根本認識不深,妳的愛意從何而來?」
「喜歡一個人不需要太多理由的,直覺告訴我,你就是我一直想找的人。」她坦言不諱,听在他耳里卻像是個毫無理智的瘋狂歌迷,對虛幻的偶像一見傾心,更加證明了她的話不足以采信。
「妳真的這麼喜歡我?」喜歡到讓他挨了兩記耳光?
「嗯!」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兩眼光彩熠熠。
「妳知不知道我在小學背誦唐詩三百首時,妳還在襁褓里讓人幫妳料理人生大事,妳不覺得我們之間差太多了?」
「原來你這麼在意這一點?你那麼有學問,應該知道年齡不會成為男女相愛的障礙才對啊!」原來他如此守舊,她真的沒有看錯人。
「就算是吧,但那也是對相愛的兩個人來說。到現在為止,我還看不出我們之間有什麼必要得跨過年齡這道藩籬?」他忍不住冷笑兩聲。
「只要你給我機會,別趕我走,我們一定能成為情人的!」說著她兩頰浮起了兩朵紅雲。
他微微頷首,閉起了眼,拇指撐著下巴沉思,半晌,眼皮掀開,目光難測的凝視著她。「妳了解男人嗎?」
「唔--」她搔搔耳。「看是指哪一種?像我叔叔那種我就很了解,只有張阿姨那種傻瓜才會看上他。」
「嗯,那就是了解不多了。」他退開椅子,繞過辦公桌,慢慢踱到她身邊,勾勾食指頭。「站起來。」
她依言直起身子,頭頂只到他喉節的她仰望他有些吃力。「怎麼了?」
「妳不了解男人,就直言說愛,妳能做到多少?我是一個男人,不是陪小女孩玩扮家家酒,看電影、吃飯、聊天兼傻笑的那一種,我或許滿足了妳某部分的幻想,但杜蘅,妳能滿足我的需要嗎?我要的女人,妳明白嗎?」陣陣呼出的熱氣,隨著他刻意壓低的聲音拂在她前額,心跳愈來愈急速,她的笑容消失了。
「你告訴我,我一定盡力為你做到。」她怔怔地看著他,那張不再嚴苛的臉,如她想象的,能散發出懾人的力量,專注中帶著魅惑。
「我現在就告訴妳。」他兩手陡地攬住她的腰,往他身上緊貼過去。
「不是吧?現在?在這里?」她上身往後拉,對他主動的親近十分詫異。肖想的對象突然投懷送抱,還真要有點自制力才不會失控。
「是,在這里,不敢嗎?如果我想,妳做得到嗎?」他垂眸低語,右手撫上她的腰際,極具暗示地來回摩挲著。「妳有多喜歡我?」
「呃--不是不敢,是--有點怪怪的。」他在測試她吧?
這麼嚴以律己的男人,會做出這種輕佻撩逗的舉動,絕非管不住自己的荷爾蒙,且那深如刀刻的雙眼皮下,漆黑的瞳眸里沒有一點溫度,斜揚的唇角有種看好戲的旁觀意味,她雖非閱人無數,但敏銳的觀察力還是有的--他的心跟他的手是背道而馳的。
「當妳眼里只有我的時候,還會有機會感覺奇怪嗎?」他手指慢慢拉出她裙頭內的上衣下襬,涼涼的唇貼上她的眉心。
「是……不會。」她閉上眼楮,既使知道他沒有真心,還是感到難以言喻地震撼,他的手指已游移在她光滑的肌膚上,讓她的寒毛一根根不听話地豎起。
「妳很緊張……」他觀察著她表情的細部變化,唇落在她幾顆小小的雀斑上,她的眼珠在緊閉的眼皮下快速移動著,搭在他上臂的手指開始收緊。
她在慌亂--她能堅持多久?她會為了背後的動機犧牲多少?這麼年輕的身體卻有這麼冷靜的表現,他對她的佩服增加了幾分。
他的唇移到她的耳畔,擦過她的耳輪,從頸部漫出的特有香味再次竄進他的心肺,他壓制住不耐,往她的唇探去。
修長而有些冰涼的手指向上挪移,指月復毫無阻攔地倘徉在她腰月復上,浮起的毛孔不受控地表現出她的心口不一。
她要到什麼地步才會推開他?他不是演戲的好人才,掌下彈性的肌膚有著與生俱來的誘惑力,他的呼吸稍微加快了,這不是好現象,他得盡快完成這場測驗,她的耐力比他想象中持久。
他忖度了一會,咬牙朝她胸前模索,吻落在她的頸側,同時手指穿過胸衣的束縛,托住她沈甸甸的柔軟,她倏地倒抽一口氣,背脊僵直,指甲陷進他的臂肌,過度緊閉的眼皮皺成了一團,她的表現像等著挨打的闖禍小孩,不敢直視即將落下的棍棒。
他睜大了眼晴--太厲害了!到這個地步仍沒有抗拒,她到底收了多少錢辦事?他可得好好查清楚,絕不能坐以待斃。
手掌還未抽離她的胸緣,「砰」的一記突兀的撞擊聲讓兩人同時朝門口望去,被撞開的門前趴伏著一個年輕瘦小的男子,地板上有打翻的水桶和一大攤污水,男子手上還握著一支拖把,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的限制級畫面。
「對……對不起,我的帽子,剛才忘了……拿走,打擾了,打擾了,請……繼續……」他一把抓起門邊衣帽架下方的一頂鴨舌帽,連滾帶爬地穿過門口的人牆一溜煙地跑了。
石崢的世界霎時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裂縫,他的表情和環列在門外的男男女女一模一樣--比听到布希總統宣布要任命賓拉登為國防部長還要驚愕幾十倍。
午間休息時間,通常成鳥獸散的辦公室里,罕有的飄著一股詭譎的氛圍。尤其在陳秘書座位後方的助理位置,幾朵烏雲在天花板上盤旋不去,杜蘅的頭垂得很低,低到快要踫到桌面上正在填寫的經費申請單,幾分鐘後,她「啪」地放下筆,頭一抬,大眼一瞪,窮凶極惡地道︰「你們還要看到什麼時候?煩不煩啊!」
幾個大男人往後跳開,一個個抓耳撓腮、搓手模頭,為首的光宇立即呵呵干笑道︰「別生氣、別生氣,我們只是關心妳,怕妳想不開,想幫妳開解開解……」
「有什麼好開解的?多事!」罕有地,她耳根子一下子全紅了。
「話不是這麼說,我們是怕妳不懂得維護自己的權益,受了委屈就不好了。妳才來兩個多月,不清楚我們的員工福利,妳不知道老外是很重視職場倫理的,所有的投訴,包含性騷擾,人事部一律都會處理的,妳不用擔心會被經理滅口,我們幾個……」
「等等,性騷擾?哪來的性騷擾?」不顧面紅耳赤,圓潤的小臉看著一干義憤填膺的男人,問號懸在半空中。
「經理現在不在,妳就別不好意思了,我們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表演的那一手,連陳秘書都臉紅了,一個早上都不敢踏進他的辦公室呢。唉,真沒想到他看起來那麼正經八百,老是一副道德重整委員會主委的面孔橫行在公司里,原來也不過是藉職權之便佔女部屬便宜的一匹狼!妳別害怕,他要是威脅要辭退妳,我們全都可以替妳作證,絕不姑息他……」明峰挽起袖子,當仁不讓的往前站了一步。
「瞎扯什麼啊?誰說是性騷擾了?」她瞪著這群正義使者。
「那不叫性騷擾叫什麼?難道他的魔掌伸進妳衣服里是在幫妳抓虱子?今天要不是劉得化,我們不知道何時才能揭穿他的真面目呢!」光宇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劉德華?」什麼跟什麼啊?
「劉--得--化,就是早上滑了一跤把門撞開的清潔公司的傻小子啊!沒想到平時笨手笨腳的,今天竟立了一件大功。」一向沉默的達智笑得合不攏嘴。
「是啊!杜蘅,妳別擔心,連陳秘書都決定站在妳這邊,替妳撐腰……」
「全都給我住口!」她大吼一聲,兩掌掩住臉,沮喪得不能自己。
這下可好了,就算她說破了嘴皮也無法解釋那活生生的一幕了!石崢事後雖然若無其事,只字不提地和目擊者開完會,卻十一點不到就提早離開了辦公室。他必然也是苦惱萬分,不知如何是好,現在關鍵全系于她一人,她的說法可以載舟也能覆舟,但是……這可難倒她了,她該如何合理地讓事件歸于平靜?眾目睽睽啊!這可不是殺了那個程咬金劉得化就能解決的。
她苦思良久,久到眾人以為她是因羞憤交加而想窒息在掌心里,她才終于抬起頭,扁了扁嘴,環視著動也不動、目不轉楮的男人們,抖著下巴道︰「我本來是不想說的,這可是你們逼我的,我這樣做,經理不會饒了我的,他要是怪罪下來,你們可要--」
「我們一定會替妳討回公道!」光宇伸出了拳頭。
「謝謝各位大哥,小妹在此先謝過了。」她拱拱手,深呼吸,向天花板默禱了一會,才鄭重且凝肅地看向前方。「各位,這件事情,是我的不對,是我不知輕重,才會造成這樣的誤會,經理絕對不是壞人。」
「不會吧?杜蘅,妳是嚇傻了還是他威脅妳?妳別怕--」達智拍拍她的頭。
「听我說完嘛!」她雙手合十,對著虛空再次祈禱,希望石崢能手下留情,別一時惱火,失去理智,扭斷她的脖子。「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們,雖然有點不夠意思,但……你們也曉得,經理這個人就是一板一眼的,要他講情還不如殺了他,他習慣公事公辦,就算是他老娘求他也一樣,不合規定的事,他是絕不會做的,所以他一直不希望我說出來,為的就是要避免流言。其實,事實上,我、我是--」
圓臉出現赴死的堅決,慢節奏的說出答案--
「我--是--他--的--未--婚--妻。」
從踏進一樓大廳的穿堂開始,一直到電梯間、公司的走道內,所有迎面走來的、擦身而過的同事們,不分男女,甚至包括昨天的始作俑者劉得化,全都朝他展開異樣卻不失友善的微笑。
這與他預期中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很大的差異。他經過了一夜的思考後,決定引頸就戮,直接向尼克攤牌,說明一切原委,即使少不了一番訓斥,也總比編織一個個難以讓眾人信服的謊言好得多。公司現在少不了他,尼克留難他的機率不大,只是,那個提早引爆的炸彈杜蘅,經此一役,留下來的機會應是不大了。雖然他的名譽不無損傷,且引發這件事的導火線也是因為他的突發意念,並非她有意破壞,但是長痛不如短痛,彼此猜忌不是他的專長,少了個杜蘅在周圍晃動,日子會順當許多,她也應該為自己種下的惡因擔負惡果,比起她做過的那些惡事,昨天那件事根本算不上什麼。
「經理,謝謝。」光宇笑容滿面的打聲招呼,擦身而過。
「謝了,經理。」明峰從洗手間出來,向他欠欠身走回技術部。
與已往有別的招呼語令他滿月復狐疑,他點點頭,不敢大意回應,低頭走向私人的辦公室。
「嗨!安東尼,早安。謝謝你的慷慨。」尼克大聲喚住從總經理辦公室門前疾走而過的石崢,挑挑眉,揮揮手。
「嗨……嗨!早安。」他勉強擠出有禮的笑,晃晃此時不大靈光的腦袋,邁向幾步之遙的目標--實在不該太晚睡的,他又開始有幻听了。
「經理,謝謝您哦!」才跨進門口,陳秘書就在後方軟聲道謝。
他終于忍不住了,回頭叫住她。「妳進來一下。」
放下公事包,他劈頭就問,「一大早,你們全都謝個什麼勁?到底是你們吃錯藥,還是我沒清醒?」今年的愚人節早就過了啊!
「經理,您就別客氣了,我們公司很開放,並不介意辦公室戀情的,就算您不請我們吃早餐,我們也能諒解的。」陳秘書笑著將檔案夾放下。
「早餐?」是了,那隱隱彌漫在空氣中的薯餅、漢堡、松餅的混合香味,證明她所言非假,但是--那關他何事?
「經理,您想太多了,杜蘅聰明勤快,不管您和她的關系為何,我都會錄用她的,您其實不必瞞著我們的。」為了怕遭同仁非議他循私用人,沒事還得故意找女友的碴,大概太不留情面了,遭到女友抗議,才會迫不及待地關起門來「撫慰」一番吧。唉,這個男人實在不像喝過洋墨水,保守得令人匪夷所思。
「陳秘書,妳睡醒了吧?杜蘅整整小了我十歲,我沒事交個小女生當寵物嗎?」他打開檔案夾,快速流覽後在上面簽個名遞還給她。
「唉喲,經理,你真的要晚上才對我們正式宣布啊?您可別罵杜蘅廣她全都招了!對了,晚上KTV的包廂我訂了七點鐘,謝謝經理請客,您難得和我們同樂,可要秀出您的拿手歌喔!」不等他回應,陳秘書帶著少有的輕快步伐退出了門外。
手上的筆滾落到桌面上,一直滾到被塞在一角的幸福御守前才停止。
「杜--蘅--」他十指互壓,不斷發出連續的清脆的「喀喀」聲。
這個災星,竟然先下手為強!
石崢從未如此如坐針氈過,他僵坐在沙發上,忍受著那一次又一次的連環魔音穿腦,嘴角的笑痕雖然像被釘書機固定住一樣沒有消失,但恨怨的目光卻能穿透昏暗的密閉室內,直射向蜷縮在對角的杜蘅。
「不知不覺妳已經離開我,不知不覺我感到這節奏,後知後覺……」陶醉在自身歌喉里的達智,瞇起了眼,不時甩甩額前瀏海,向前方伸出深情的手勢,展現出偶像般的身段和唱腔。「後知後覺,我該好好生活……」
這方唱罷,早在一旁虎視耽耽的群獸們,頓時一擁而上,將競爭對手壓倒在地,搶奪那唯一僅有的發聲權--麥克風。
「這首是我的,這首是我的……」
「你知不知道你連唱十首了,我听到晚餐都快吐出來了……」
「你唱得連你的曾祖父都要從金寶山爬出來掐死你……」
「是嗎?上次是誰在教佷女唱歌把人家嚇得要到行天宮收驚的……」
石崢驚異地看著地上糾結成一團麻花似的男人們,不明了平時拘謹收斂的部屬們,為何一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小房間里,個個都喪失心智,爭著要當萬人迷歌手。
那樣的樂趣從何而來?在家里關起門來唱不是更自在嗎?
他從一踏進這家頗負盛名的KTV大門開始,就只注意逃生通道標示和滅火設備是否放在顯眼易取的地方,多年前他在美國看過台灣的社會新聞,知道這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繁復裝潢代表的就是不安全,即使都坐定一個多小時了,他還是沒有放下心過。
思及造成自己處在此莫名窘境的元凶也在同一個空間內,他眼皮一抬,狠厲的目光又朝對角線射去。
自始至終都低著頭,讓長發遮住半邊面頰,不停地吃著服務生送來的小菜的杜蘅,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殺機,更加抬不起頭來。陳秘書推推像三天沒進食猛往嘴里塞東西的小女人,奇怪地問道︰「妳今天怎麼不去搶了?平時他們都搶不過妳啊!」
「我今天--喉嚨不太舒服。」她小小聲的說。
「那也不能猛吃啊!妳不是說最近胖了兩公斤要減肥的嗎?」陳秘書往斜前方看了眼正襟危坐的石崢,悄悄地在杜蘅耳邊道︰「妳可別讓他模到妳小骯上有一圈肥油,男人可不會喜歡沒結婚就放縱自己變形的女人,就算是未婚妻也一樣。」
「妳別說了,我不吃就是了。」她放下吃了一半的炸蝦,突然很想有一身穿牆的功夫,能讓自己隱身遁逃。
「你們夠了吧?全都給我起來!」陳秘書忽然一躍而起,發出大姐大的震耳怒吼,兩瓶啤酒的威力果然發揮了作用,她玉腿一踢,已淪落在光宇手中的麥克風立即月兌離掌握,滾到牆角。「搶什麼?搞清楚,今天的主角可是經理和杜蘅,不是你們這些忘了我是誰的臭男人,全都給我坐回去!」
衣衫不整、四仰八叉的男人們听到重頭戲即將開始,不到三秒地上全都淨空,各就各位。
取得發言權的陳秘書滿意地站在螢光幕前,對著神色各異的男女主角道︰「感謝經理今晚犒賞我們大家。相處一年多,我們現在才知道經理原來是面冷心熱,否則怎麼會看上熱情的杜蘅呢?現在就由杜蘅來說說,你們當初是怎麼開始相戀的?認識多久就決定廝守終生了?」
杜蘅愕然,大驚失色地站起來,搖手道︰「沒、沒什麼好說的,大家還是繼續唱歌吧。」她幾乎可以確定石崢暗地里已經在摩拳擦掌、咬牙切齒了。
「喂!妳太不夠意思了吧?經理都已經主動請客表示一切了,妳還害羞個什麼勁!l觀眾不斷催促道。
「是啊!妳連黃色笑話都敢說了,還裝清純?」
「對嘛!快說快說,不然妳今天就別想回家了。」
眾志難敵,陳秘書又將她一把拉到正中央,等待她揭露謎底,她嘆了口氣--頭發都洗了一半了,不演完也不行了。
她搓搓發麻的頭皮。「各位,真的沒你們想象中那麼香艷刺激啦,我們其實是--從小指月復為婚的……」
這句話一出口,隨即噓聲四起,連原本默然不語的石崢也面色一變,難以理解這麼蹩腳的說法她竟也敢說出口。
「杜蘅,你們差了十歲耶,兩個女人相差十年要互相指著對方的肚子訂下兒女的婚事有點困難吧?」陳秘書首先發難。
「經理不是從美國回來的嗎?」有人附議。
「是啊,少唬爛了,都什麼時代了!」抗議聲此起彼落。
「不是、不是,我還沒說完,安靜、安靜!」她跺跺腳,咬著唇,臉偏向一邊,不敢看石崢。「就是……經理中學移民前,我們兩家父母是好朋友,互相說好將來要結親家的,只是,因為我母親懷孕比較不順利,十年後才生下我,但是約定不變,所以……」
「原來經理願意調來台灣是為了要和杜蘅培養感情啊?」眾人一致看向石崢。「難怪經理清心寡欲,原來早就有對象了,好深情啊!」
石崢扯動一邊的嘴角,算是答復了,燈光不明,照不出他一臉鐵青。
「那現在就請經理和杜蘅合唱一首歌吧!杜蘅,是由妳來點還是經理點?」陳秘書將麥克風塞到她手里。
「呃--不必了,經理不唱歌的,放他一馬吧!」她再度搖手,看來今天選擇這個地點不是個明智的抉擇,要石崢開口唱歌,還不如叫他去翻筋斗。
「不會吧?光宇他們的破鑼嗓都能唱了,經理的音色不錯怎麼不能唱?」陳秘書質疑地望著笑而下答的石崢--唱首歌罷了,又不是拼酒。
「是真的,他平時的嗜好是寫書法、看舞台劇、彈鋼琴,從不唱歌的。」她急忙解釋。
「寫書法?」
「看舞台劇?」
「彈鋼琴?」
「現代徐志摩?」
在眾人瞠目結舌中,石崢終于離開了沙發,走向杜蘅,微笑地牽起她的手,向在座的男女頷首道︰「各位,很抱歉,我們倆接下來還有節目,不多留了,大家請盡情地歡唱,帳單收據明天再拿給我,感謝你們平日的支持,我們先走了。」他將麥克風交給一旁的陳秘書後,迅速地拉著一臉驚呆的杜蘅離開包廂。
「現在幾點了?」有人問。
「才八點半。」有人看表答。
「徐志摩會這麼猴急嗎?」
沒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