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鏡子,她細心地抹上粉紅色的亮釆唇膏,畫龍點楮的將豐潤的臉龐襯得飛揚生俏,各種角度的微笑都試演過後,她回過頭道︰「阿姨,妳說今天他會多喜歡我一點嗎?一點點就好。」
張瑛走到她身後,攏一攏她那一絲不亂的直亮長發,給了她一個肯定的表情。「當然會!我們家小蘅漂亮得和女圭女圭一樣,他怎麼可能不喜歡?」
「女圭女圭?」這兩個字的作用跟「歐巴桑」一樣。「阿姨,他超討厭幼稚的女人,我們也不過差個十歲他就嫌說是老少配了,還因此老是拒絕我,我怎能還打扮得跟女圭女圭一樣讓他倒彈?不行不行--」她從梳妝椅上彈起,快手快腳的褪下那身粉紅色的裙裝,一頭栽進衣櫃里,翻找著那堆早已分不清你我他的衣衫。
「喂,他也太難侍候了吧?妳上次為了照顧他,結果被傳染了感冒,連病了三天,他還敢說妳幼稚?」張瑛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別找了啦!妳的衣服除了上班的套裝以外,其它一律都像是淺草橋青春少女大匯集,想裝成熟穿我的還差不多哩!」
「沒那麼慘吧?這件怎樣?」她從角落里拖出一件緞質連身圓裙,去年畢業舞會亮相過一次後,就被她嫌「造作」而束之高閣,不過剪裁簡單俐落,顏色偏橄欖綠,穿起來應該不會太「幼齒」。
「可以啦、可以啦!又不是去相親,緊張什麼?坦白說,他要是愛妳,妳就算穿得像檳榔西施他都照樣愛得發瘋,不必想那麼多啦!」
「別給我漏氣嘛!」她白了張瑛一眼,在鏡子前轉了三圈,稍微有了點信心。
罷套上那雙仿芭蕾舞鞋設計的高跟鞋,電鈴就乍然響起,她一蹬一跳的走到門邊,拿起對講機就喊,「馬上下去!」
「他來了!祝我好運吧。」她對著張瑛眨眨眼,拎起唯一的白色淑女包包,得到了張瑛的一個V字手勢,她笑靨如花綻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吸足了氧氣,再轉化為勇氣,打開門,腳跟不點地的直沖下樓。
張瑛看著她迅速消失在門口,V字手勢放下,眸底浮上一層黯郁。
杜蘅會找到幸福吧?上天虧欠她的,一定會還給她的。
當石崢一見到那張在暗澹的路燈下,依舊明亮青春的臉蛋時,就再也沒多說過一句話。車子在市區行駛了十五分鐘,他只專注的看著前方,連句閑搭的話都沒有。
他一向不多話,本也不奇怪,但今天可是他主動邀請她參加他朋友的聚會的,現在又把她像家具般地擱在一旁,甚至連句禮貌性的贊賞都吝惜給予!模不清他的想法讓她開始惱火,她咬咬牙,拉拉皺成一團的怒容,展現一個仔細看會令人發毛的優雅笑容,嬌柔地問道︰「我今天這樣不好看嗎?」
「不會,妳很漂亮。」
連看都懶得看她一下,有夠言不由衷!
她噘著嘴,看著窗外。「干嘛忽然想帶我去見你的朋友?」
「妳不想多認識我嗎?」
他知道杜蘅生氣了,她終究還是年輕,口頭上的贊美是她的維他命,他不是不能說場面話,而是這與他的決定背道而馳,他不想又因為幾句贊美而讓她的希望之火永不熄滅。
看得出來她精心打扮過,連不太注重女人容貌的他也不禁心跳漏了一拍--她的青春無敵,淡掃脂粉就可以勝過那些厚粉堆迭的熟女,只不過這還是不能吸引他,因為青春終會過去,內在的提升還是較為重要。只是……他剛剛在她身上看出了一個令他不太自在的事實--她非常非常地在乎他,使他對于今晚的邀約多了點心虛。
「放輕松點,今天到場的都是我念研究所時期認識的台灣朋友,大概一、兩個月就會聚一次,聊聊彼此的近況。」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
提起的心放了一半,這就是石頭不是嗎?踢他一下才會動一下,他若滿嘴甜言蜜語她也不會看上他了。
安慰了自己一番,臉色也好看些了。
下了車,她已經可以勾著他的臂彎一同踏進那棟位于郊區的歐式別墅,不再怏怏不樂。
他們算是晚到的了,一走進那氣派非凡的玄關,男男女女夾雜幾句英文的交談聲此起彼落,一名笑容溫煦的瘦高男人迎向他們,拍拍石崢的肩,「你們來晚了。這位是杜小姐吧?」男人說著便將右手伸向她。
她有禮地回握。看來石崢似乎向朋友提起過她,她一顆心終于全然地放下了。
室內寬闊,應該有兩層樓,她只瞄了一眼,就對主人的身家了然于心了。那只有在設計雜志上才會出現的高質感裝潢和精心擺設,原封不動地呈現眼前,她曾經置身在類似的場景一次過,而且發誓永遠不會再踏進去,因此她臉上絲毫沒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失態和興奮,只淡漠地跟隨石崢走向那群男女。
石崢一出現,四、五個各據一角的小團體都有人舉手向他熟絡地打招呼。
「嗨!安東尼。」
「安東尼,你遲到了!」
似乎都沒有人喚他的中文名字,他一一向那些人回應著,一邊牽著她走向餐廳,那里擺放了各式各樣精致的外燴料理和點心,規模儼然是一場大型宴會才有的水準。
「餓了吧?先吃吧!我到那邊和他們說幾句話。」安置好她後,他從容的定向那些小團體,沒有再看她一眼。
那些就是他的朋友嗎?
那里並沒有衣香鬢影、爭奇斗艷,更沒有她和小瑜在Party里常見的搞怪一族;男女皆手持香檳啜飲,似乎早已用過晚餐,穿著都有點時尚雅痞的味道,無論再怎麼故作內斂不張揚,她仍知道那些人穿的絕不會是什麼便宜貨,意態優閑的舉止是要有一定的社經地位才能表現得出來的。
她可有可無的吃著盤里的食物,耳際不斷傳來眾人交談的片段,十個字中有九個字是英文縮寫的專業名詞,例如ERP、ISP……沒有一個她能翻譯成中文,即使有中文出現,例如財務杠桿、那斯達克、退休保險……她听了也不痛不癢,沒有感覺。
偶爾有人走過來拿取食物,女人會與她禮貌性地打個招呼就走;男人對她似乎較有興趣,通常願意坐下來閑聊幾句,但三兩下感覺不對盤之後,便很快地走開不多流連。
她不以為意地吃完那盤東西,擦擦油膩的嘴,補上口紅,走向客廳尋找石崢,她很自然地湊近他,不畏他人打量的眼光摟著他的手臂。
「石頭,好無聊,你還要待多久?」
眾人對她的單刀直入有些訝異,全都看著石崢會如何應付。
「在等一會兒,我們才來不是嗎?那邊有些雜志,妳先去看看,我待會就去找妳。」他有耐性地答道,神色沒有異樣。
「可是我不愛看--」
她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也沒人听,包括石崢在內的一干人,此刻全都看向在玄關處出現的一個女人。
有幾個人迎向女人,揚聲道--
「安娜,我們以為妳不來了。」
「是啊!不是出差去了?」
「听說升職了,哪天作東請我們啊!」
女人蓄著及肩的鬈發,修剪得很自然,容貌秀麗,穿著一身白色的雪紡衫,步履安適優雅,非常親切地和每個人問候,完全沒什麼架子。
杜蘅看向石崢,他的眼光投射在女人身上,很專注地、若有所思地,不像平常的他,他從沒有這樣看過她。
女人寒喧完後,朝這里看了一眼,美目突然一亮,落落大方地走近石崢。
「好幾次聚會你都沒來,最近還好嗎?」
「還好,剛好都踫到出差,缺席了幾次。」他笑道。
「這位是--」女人目光轉向杜蘅,語調溫柔,與氣質相得益彰。
「她姓杜,杜蘅。」簡短而避重就輕,杜蘅放開了圈住他的手。
「杜小姐,您好。」女人有禮地頷首後,直接看著石崢,「我正好有些事找你商量,和你的專長有關,可以談談嗎?」
杜蘅不等石崢回答,便識趣地搶先道︰「你們談吧,我到那邊等你。」
她轉身疾步走回餐廳,揀了一個眾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坐下,重新添了一盤吃的東西,不時抬眼尋找石崢的蹤影。
石崢和女人在落地窗旁站著,因為距離太遠,所以听不到什麼,但他們顯然是熟絡的。女人似乎很健談,說不到幾句話石崢便縱聲笑了,那是杜蘅沒听過的笑聲,很放松、很自然;他在她面前都只會皺眉和勉為其難地假裝開心,這一點不同讓她的心慢慢地揪緊,緊到她放下了吃到一半的烤羊排,怔怔地望著他們。
有人靠近她,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還發出一串無禮的笑聲。
她向來人瞟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問道︰「笑什麼?」
「很無聊吧?這里沒有妳想玩的東西。」
一個長得不錯的年輕男人,穿得也不錯,就是一股輕佻味,他兩腳隨意搭在另一張椅子上,搖晃個不停,手上還抓了根西洋芹啃著。「不過去和那些人聊聊?」
「和那些自以為是的家伙?不用了,我寧願跟狗說話。」
男人放聲大笑,彷佛听到的是年度冠軍笑話。
她聳聳肩,繼續看著石崢。「那個女人真美,對吧?」和石崢站在一起很協調、很登對,她這麼想著時,胸口微微泛酸了,那是她不喜歡的感覺。
「妳表哥的舊情人安娜嗎?」男人瞇著眼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表哥?舊情人?」她一頭霧水。
「安東尼不是妳表哥嗎?安娜是他在美國念書時的舊情人啊!不過,安娜畢業回台灣後他們就分手了,直到妳表哥調來台灣工作大家才又聯絡上。」
「表哥?」她作夢似地看向男人。
「咦?小朋友,妳听不懂中文嗎?他來之前就說這次會帶他表妹來玩玩,妳姓杜不是嗎?覺得上當了吧?這里是很無聊的,我哥沒事就愛找些老朋友聚聚餐,說穿了還不是在炫耀,這里不會比外頭有趣的,小朋友。」
很快的,她的心頓時凹陷了一塊,讓她幾乎呼吸不過來,她視線模糊地看著那群人,他們制造了一種氛圍,清清楚楚地表達出他們的與眾不同,也間接地說明了非我族類不受歡迎的無聲語言。
這是石崢想要告訴她的嗎?無論是背景、價值觀、來往的對象,他們是天差地遠的,她永遠也無法讓自己成為他想要的女人!他竟用了這樣的方法暗示她,她懂了,但腦袋也空白到無法運轉了。
「喂!小朋友,發什麼呆?妳特地跟妳表哥來吃這一餐的嗎?」男人打趣地問道。
「我是來相親的。」她呆滯地看著遠處相談甚歡的一對璧人。
男人又爆出一串極為放肆的笑。「妳相中誰了?」
「沒有,都是一群豬頭,這里沒我的事了,我想走了。」她站了起來。
「妳覺得我怎麼樣?要不要將就一點?我可以帶妳去玩喔。」男人眨了下右眼。
「你可以載我下山嗎?」
「當然可以,我剛換了一輛Porsche,一起試看看吧!」
她點點頭,就算坐腳踏車離開她都無所謂了。
她跟隨著男人,穿過客廳,越過那群人,走出玄關,一直到坐上那輛跑車,都沒有人喚住她,她真的是被遺忘的一個人。
下了計程車,她步履蹣跚地走向公寓大門,從皮包里掏出鑰匙,迷蒙的雙眼讓她試了好幾次才正確地插入鎖孔,將門打開。
「終于回來了,玩得還愉快吧?連手機也不接!」背後響起了冰冷的問句。
她遲緩地回過頭,看清了聲音的主人,「是你?這麼晚了,不回家睡覺在這干嘛?你不是早睡早起的資優生嗎?」
她徑自走進門內,邁著酸疼的小腿上了階梯。
轉彎處,後頭跟上來的人掣住了她的手,扳過她的肩,就著樓梯間的燈光,嚴峻地看著她,突然,手指驚異地撫上她的臉,急問道︰「妳的臉--怎麼回事?」
「不關你的事!」她甩開他,忍著腿疼,三步並兩步地奔上樓。
「我把妳好好帶出去,就有責任把妳好好帶回來,怎麼會不關我的事?」兩人直追逐到頂樓,倚著牆氣喘如牛地互瞪著對方。
「我回來了,你可以放心走了。」她打開門,一走進去就轉身想將門關上。
但他力道大,手臂一擋就推開了她,進到里面。「妳不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我就不走。」
她發現阻止不了他,便將門掩上,不發一語地走到浴室,對著鏡子將臉上的污漬、擦痕清洗干淨。
「妳說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她走到臥房,他也跟到臥房。當她要將肩上的衣服系帶往兩臂推落時,轉身面對著他,「你想看我換衣服嗎?我不介意你看,不過為了不想讓你覺得我很隨便,我還是通知你一聲,要不要讓讓?」她漠然地看著他。
「我知道妳在生氣,如果我傷害了妳,我向妳道歉,但是請妳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了?」他仍堅持著不讓開。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笑道︰「這樣你會比較安心嗎?好吧,那我就告訴你,林艾文,就是你朋友的弟弟,你們大概都叫他Elvis吧,他對我做了我曾經對你做的事,就這樣。」她攤攤手。
「妳對我做過很多事,是哪一件?」他瞇起眼,拳頭已然握緊。
「強吻啊!他還能做哪一件?」她聳聳肩,神色依舊。
他頓了頓,手指輕踫她的頰。「沒事吧?」胸口緊縮了一下。
「我沒事,不過他可能會有事。」她將散亂的發絲推至耳後。「我跟他干了一架,踢了他好幾腳,走的時候他還躺在地上沒爬起來。我走了好久才招到車坐,大概是晚上走在山路上,看起來像幽靈一樣,所以沒人敢載我吧。」
「我一直打電話給妳,妳都沒接。」他聲調轉沉,瞳眸幽暗。
「干架的時候手機被他搶去,來不及接。」她看了手肘的擦痕一下,又抬眼看著他,「說完了,你可以回家了,不必睡不著,我好得很。」她轉頭打開衣櫃,找起替換衣物。
等了半晌,沒听到他走開的聲音,她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回頭面對他。
只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又佇立著不動。
她嘆了口氣,抿抿嘴,「不想走嗎?」他還是關心她的吧?不然不會等她等到現在。「那好吧,陪我玩個游戲,就算是你今晚對我的補償吧。」
「玩什麼游戲?」謹慎的他立刻出現了警戒的神色。
「怕什麼?怕就走好了,我不會逼你的。」她冷冷地瞅著他。
思索了片刻,他才謹言道︰「妳要答應不能超出界線,否則我不會遵守規則的。」
界線?她暗忖著,他知道界線在哪里嗎?
「我答應你。」她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拿出一迭撲克牌,洗了牌後,遞到他眼前。「這個游戲叫『TruthorDare』,中文叫『真心話或大冒險』,我和小瑜他們常玩這個游戲。就是每個人抽一張牌,牌小的算輸,輸的人只能選擇說真心話或做一件事,題目由贏的人來出,輸的人要憑良心說話或做事,不能反悔。不過,如果抽到黑桃A,算是例外,全憑抽到的人決定一切,輸的人沒有選擇權,只能照做。」
這是個整人的游戲,他一听即知,但是她今晚受了罪,全是因為他,如果能讓她好過些,他願意玩這個鬼游戲。
「妳先還是我先?」他問。
她率先抽出黑桃十,他接著抽出紅磚三,她贏了。
「選哪一樣?」她問。
「真心話。」說真話絕對會比行動好過關。
「為什麼怕吃藥?」先來個簡單的問題。
他一怔,耽擱了一下才說道︰「我十五歲以前,呼吸系統一直很不好,動不動就感冒或氣喘,嚴重時轉成肺炎也是常有的事,很難能出門或做劇烈運動,每天要吃的藥丸不計其數,像個藥罐子似。後來我的家人為了我移民到美國,想讓我徹底換個環境;我爺爺開始訓練我體能,讓我不再依靠藥品,只用天然的健康食物和運動來增加免疫力,最後才慢慢戒除了吃藥的習慣。所以,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我是不隨便吃藥的。」
她點點頭,自行又抽了一張牌,是紅心二;他現牌,是紅心六。
「真心話,你問吧。」她拉張椅子讓他坐下,她則坐在床沿。
「為什麼喜歡我?說清楚,別打馬虎眼。」他直勾勾地看著她,顯然存疑了許久,對于她的烈愛,他還是找不出合理的解釋。
她略見赧顏,避開他的目光。「我第一次在小瑜家見到你,就心動了。那時她告訴我說,鄭宛珍是你中學時的女朋友,你移民後還有和她通信,後來回到台灣,你對她仍念念不忘,于是又重新追求她。我當時就在想,這麼深情的人,一旦愛上了,一定不會變心的,恰巧鄭小姐剛好來委托,于是就發生了後來的那些事,你已經全都知道了。」
她的愛,竟是構築在這樣簡單的信念上!這樣簡單就讓她奮起直追?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不致會失言,但,這對他而言,仍是沒有道理的,太盲目了!
他坦言道︰「小瑜的資訊有誤,鄭宛珍並非我中學時的女朋友。當時我爺爺是中學校長,書法遠近馳名,為了讓因體弱而不能出外活動的我靜下心來,他便教我練習書法,宛珍是同時慕名來上課的學生之一,不是女友;後來會在一起,是單純的偶遇,沒有那麼戲劇化的前因。我比較好奇的是,妳為什麼這麼執著在情感上的始終如一,不是應該是可遇不可求的嗎?」
她看著手上的牌,陷入了沉思。「我媽認識我爸的時候,大學都還沒畢業,後來兩個人愛得要死要活,可是我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我爸卻是一家知名企業負責人的長子,這段感情自然不被祝福。但是我媽卻意外懷了我,我爸想辦法把她弄到美國待產,生下我之後,他手邊的錢也花光了,但家里還是不跟他和解,斷了他所有的財源,最後他不得不帶著我媽和我回台灣,然後想辦法托親人跟他老頭說情,請他接納我們。他回家待了三天,第四天他拿著一張支票來,告訴我媽說他盡力了,可實在沒有辦法,家里只肯要孩子,那張支票是要給她的。我媽當時沒說話,幾天後,偷偷帶著我跑了,從此,就沒再見過我父親了,她恨他懦弱,決心一生不原諒他。」
「然後呢?」他仍听不出任何和他有關的端倪。
「我媽沒有畢業,因此找不到好工作,所以養我很辛苦。我八歲那年,她想通了,她不能毀了自己的一生,于是托福考試通過後,她申請了學校,我外婆偷偷資助了她,讓她到美國去念書。她把我托給了我叔叔,要求我爸爸供給我生活費,畢竟我是杜家的子孫。這段期間,我爸結婚、離婚、再結婚,生了三個兒于,外面的女人一個換過一個,沒有停過,所以我媽跟我說,永遠不要相信甜言蜜語的男人,她就是最好的殷鑒,這就是我執著的原因。」
能如此平靜地陳述這段不算光采的隱諱,可見她早已鍛煉出面對缺憾的堅強了,這不為人知的一面,緩慢地在消釋他對她的推拒。
「妳母親到美國十多年了,沒打算接妳過去嗎?」
「她另外有家庭了,我不好打擾。她為了我犧牲了這麼多年的青春,現在有機會找到別的幸福,我不會阻攔的。況且,我在台灣也習慣了,不想再重新適應環境,我叔叔對我也很不錯啊!」她狀極自在地笑道。
那是一種無奈的妥協吧?誰能在年少時期對親情的需求淡然視之呢?
他欲再追問,她卻不想再延續這個話題了,將牌湊到他眼前,兩人各抽一張,她磚塊五,他梅花十。「真心話,問吧!」他對她還會有好奇心嗎?
他想了一下,似乎難以決定,兩人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終于,他問出了口,「上次義大利面館和妳起沖突的男人,是妳的--」
她微有難色,停了幾秒,咬咬唇,輕聲答道︰「我的父親杜升。」
他十分訝異,內心有一處緊繃的角落卻莫名地松開了。
「妳很恨他?」
「是,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會個有完整的家,我對他而言,重要性還不如那些女人!十五歲那年,我找上門,要他公開承認我,但他不敢,他只听他老頭的,結果杜老頭把我趕了出來,從此,我沒再拿過我爸一毛錢。杜家的男人,只有我叔叔還象話,不過,他是杜老頭外面女人生的,掌握不到杜家實權。」她直言不諱地道。
冷冷淡淡地說完,與平日促狹的神態差異甚大,她有一部分的內在,是他沒見過的,超出二十歲的冷漠。
為了中斷這個不舒服的話題,她很快地再抽一張,他接著抽,前者梅花五,後者梅花三。
「我選真心話,妳問吧。」他往椅背靠,閉起了眼楮。
她傾著頭,啃著拇指指甲。「安娜和你是什麼關系?」
他掀眼,與她四目正對。「朋友。」沒有猶豫。
兩人再抽一輪,還是他輸。「真心話,繼續問。」
「你真的這麼不喜歡我?」她直截了當的問道,身子微逼向前。
他沒有閃躲,托住她白潤的腮。「不,我不討厭妳,我只是希望妳能找到合適妳的人。我對妳,可以像對小瑜一樣,有問題時隨時幫妳--」
「我不需要!」她果決地打斷他。「我不需要同情,我要你愛我。」
他預料她會如此反應,所以沒有太大驚異,她一向愛恨分明。「妳這樣子,我們很難再說下去,愛是不能強求的。」
她不搭腔,將牌遞過去,兩人先後攤牌,他又輸了。
「應該還是真心話吧?我直接問嘍。」她詭異地笑著,「你,想不想和我?」
他明顯地吃了一驚,眨了幾下眼皮,一時不能消化這句話,待回復了平靜,他清晰明確地回答,「不想。」
「為什麼?」她大膽地追問,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大掌用力抹了把臉,他有點無法招架。「沒有同等的愛意,我不會這麼做的。」
「如果我不介意呢?」
「我介意。」他正色地拒絕。他早該知道她沒那麼好打發,而且一個女孩家隨意把這種話掛在嘴上絕不是好習慣,很容易招來麻煩的。
「噢!」她像顆泄了氣的皮球,隨手又抽了一張牌,接著,整個人瞬間像是鼓脹了滿滿的活氧,兩眸迸現異光,他頓感不祥,下意識挺直了脊梁。
她笑瞇了眼,讓躺在手心的牌面呈現--黑桃A!
「妳可別亂出主意!」他在害怕什麼?一個小女生罷了,難道能吃了他?
「你在害怕耶!石頭,你塊頭比我大,應該是我害怕才對啊!」她挪坐過去,將一張興奮到出現紅潮的臉放到他鼻子前。「我害怕你會弄痛我……」
「別再開玩笑了!」他大聲喝止,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卻更突顯了他的慌張。他這是干什麼?又不是沒經驗,一個小女生罷了不是嗎?
慢著!他在想什麼?她什麼都沒說不是嗎?
「石頭--」她嬌嗲著嗓音,食指將肩上的系帶再次推落。「和我。」
「住口!我說過,妳不能超出界線!」他霍地站起,已經徹底變臉,耐性全失。「動不動把這種事拿來開玩笑,知不知羞恥?」
他高分貝的義正詞嚴震懾了她,她僵直不動了,小女孩的驚怯在眸里打轉,轉啊轉的轉成淚光,沿著還有殘留泥漬的面頰滑下,迅速地淌濕了胸口。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如果我今天家世好,和安娜一樣有MBA的學歷,是外商公司的高級主管,動不動就會說上幾句英文,說你听得懂的高檔笑話,你不但不會拒絕,還會主動吧?你和杜老頭一樣,都覺得我這種人不該和你們沾上邊吧?」貝齒痛心地一咬,在下唇留下了齒印。
「我沒這個意思,妳別又哭了……」他煩躁了起來,手不知道要往她身上哪里擺放較適當。「純粹是我們兩個不適合,和瞧不起妳沒關系……」
「你有!」她從皮包拿出手帕,把涕淚拭淨。「你明明對我有,卻不敢做,就是因為瞧不起……」
「杜蘅,性不等于是承諾,我會讓妳失望的,妳還年輕--」
「我媽說,不要相信承諾,要看一個人做的事。」她轉過身,背對著他。「你覺得我很天真吧?竟然想找一生一世的愛情,那該是神話才對吧!我當初的確是這樣夢想的,我想找一個不會變心的情人,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第一次在公司電梯里看見你,你目不斜視,從不看別的女人一眼;而為了鄭小姐,你這麼著急的要對她解釋,就算在這麼多人面前出丑也沒關系,我當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得到你。你平時看起來凶巴巴的,其實我知道你心地很好,就算你很悶,我還是愛上你了。可是,等我現在很愛很愛你了,才發現……就算有一天你喜歡上別人了,我也沒辦法恨你,因為你是石崢啊!如果你不想見到我,我也不會糾纏你,讓你討厭的,因為我希望你快樂……」
她抹去眼角最後一滴淚,淺淺地揚起唇角。「我很努力的想讓你喜歡我,你很困擾吧?對不起,我不知道要怎樣去愛一個人,我以為,只要有愛,任何問題都不算什麼……」
她拿起披掛在梳妝台上的換洗衣物,做一次深呼吸,確定自己能用完好的微笑表情面對他,才回過頭。「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剛才最後一道題目還沒完成吧?」他深深地看著她,看得讓她出現了錯覺,以為他眼里竟有那麼點情意的成分。
「你不必當真的。」她幾乎要失笑了,這個男人,對眼淚這麼沒有抗拒力嗎?「今天被那個林艾文來這麼一招,真的覺得被強吻滿惡心的,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對你用強的了。你說的對,沒有相對的愛意,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閉嘴,培養一點情調好嗎?」他垂首密密地封住她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