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女郎 第九章

書名︰月光女郎|作者︰謝璃|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石崢在躲她。

那一夜,當友人載她到他住處門口時,他的燈已熄,感受不到絲毫的動靜。

她決定不打擾他,徑自返回住處。

棒天到公司時,她完全沒有機會和他交談。

部門冗長的會議開了一上午,中午他沒有說一聲就直接到新竹科學園區和客戶討論問題,晚上回來已經九點多了,他沒有進公司,卻將她的專線手機關上,她只能撥打他家中的電話,但一直到十二點都沒有接通過。

第二天,她早早到了公司,他卻遲至十點才出現,她找了借口進辦公室,放下卷宗後,看著俯首閱覽公文的他,輕聲問道︰「中午可以一道吃飯嗎?」

「中午和國外客戶有連線會議,妳自己去吃吧。」視線一直是下垂的,他就算和劉得化說話都不曾如此怠慢,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心知肚明他是為了她出入夜店一事不悅,加上小瑜的「凸槌」更是犯了他的大忌,但是她真的是有口難言,雖不急于一時向他解釋清楚緣由,但他的冷漠讓她難受極了,巴不得用力搖晃他好讓他能夠正視她。

但是公私分明的他不會允許她在耳目眾多的情況下失控的,她失望地走回座位,耐性地等待可以接觸他的空檔。結果,下午三點多,她不過上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已經看不到他了--他提早下了班,連陳秘書都不知道他的行程,而且,他始終沒有再開那支手機。

他存心在躲她,看不出來一個大男人生氣可以這麼徹底,換作是她,只要石崢稍微溫言軟語一點,她大概連十分鐘也堅持不了。

不過,換個角度想,他也是因為在乎她才會動氣的吧?否則,誰願意好日子不過,老端個冷面孔呢?她相信他最後還是會諒解她的,但是兩個多星期沒見到他,她好渴望擁抱他、親吻他,想得連作夢都夢見他了。

第三天了,他倒是一整天都待在辦公室沒有外出,中飯是陳秘書替他帶回來的素食餐盒,只是他依然對她不聞不問,冷冽的神色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當她鼓起勇氣站起來準備面對他時,他卻離開座位走到茶水間去了。

不行,她等不及了,她今天一定跟他說清楚,就算是用「強」的,她也一定要和他來個激情的熱吻,好平息她這些日子來與日俱增的思念。

她忐忑不安地靠近他的辦公桌,仔細看著每一樣他踫觸過的東西,她拿起他慣用的那枝筆,上頭的余溫仍在,她的心漸漸平靜了,她還是可以這麼靠近他,他的氣息就近在咫尺,沒有遠離。

電話鈴聲響了,是他的手機,原有的那一支。

就在電腦桌旁,來電顯示的藍光持續閃爍著,鈴聲由弱增強,她忖度著,在第五聲時,終于伸長手臂構著手機,打開接听。

「喂,石崢,我是安娜,吃過飯了吧?」

她微僵,停了兩秒後生澀的回答,「我是他的助理,他有事離開一下,要不要留訊息?」

「喔,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提醒他一下,晚上的約別忘了,他有時候忙起來什麼都不記得了。」輕笑的聲音柔雅至極,真是聲如其人。

「我會告訴他的。」

合上電話,她的思緒短暫的失序,五味雜陳涌上心頭,消化不良的悶塞感頓生,痴站不知多久,手上的電話忽然被拿走,然後是那熟悉卻冷漠的嗓音,「有事嗎?」

他回到位子上,查看了一下手機來電,隨後放在一旁繼續處理手邊的工作,沒有再過問她的來意,似乎覺得分心在她身上也是多余的。

刻意忽略他的不友善,她耐住不安的問道︰「今晚,可以一起吃飯嗎?你回國後我們都沒有--」

「晚上我還有事,恐怕會拖很晚。」他很快地打斷她,語氣是沒有商量的余地。

被一時搶白,她當下反應不了,咽回舌尖嘗到的酸苦,緩緩地踱步到他身旁,囁嚅道︰「你別生氣,你听我說,那天晚上是因為--」

「我沒有生氣。」他將椅子轉了四十五度面對她,極力表現出心口合一。「不管是什麼原因,我都不會干涉妳的自由,妳喜歡做什麼就去做吧,我們不需要為了遷就對方而忍耐,那樣的關系不會長久,也不會快樂的。這一陣子,妳總該看清我們之間的差異了吧?」

「我不覺得自己在遷就你,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我可以為你改變……」她上身半伏在他膝上,眼瞳閃著熱切。

他面無波紋,就像從前那樣冷淡。「何必呢?我不喜歡勉強別人,也不會勉強自己,答應和妳交往,是我一時思考不周全--」

听到這里,她驟然直起屈跪的身體,兩臂撐在他的扶手俯視著他,突兀的動作使他驚楞住,沒再說下去。

「你不相信我?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去那些地方了。石頭,我是真的愛你!」她將手放在胸口的衣領上,開始解開鈕扣,不停地,一顆又一顆。

他又驚又惱的喝罵道︰「妳這是做什麼?也不看看場合就亂來,這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差異,妳永遠不會考慮……」話頓時卡在喉嚨里出不了聲,她接下來的動作讓他張目結舌。

她將襯衫往兩旁一掀,粉紅色的半罩蕾絲胸衣托住的豐挺就在他鼻尖上方,左胸靠近中央低陷處的瑩白肌膚上,一顆紅色的,如小指頭般大的紅心印在表層,中間是個「石」字,鮮明地標示她所謂的愛,那是刺青,她竟將他刺在身上?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我要把你一輩子都留在我身上!」她執拗的笑道。

他呆了半晌,才意識到眼前景象的不合宜處,趕緊迅速地揪攏住她的衣襟,將她推靠在牆上,把鈕扣一顆顆扣回,忿恨地咬牙低叱道︰「妳沒事袒胸讓個陌生男人在上面動手腳,妳有沒有大腦啊?」

「你放心,我找的師傅是女的。」她捧住他的臉,「晚上別去見安娜,我想跟你在一起。」

有那麼一瞬間,他就要被融進她哀乞的眼神中了,她勾動了他心里最不設防的那一面,她強烈的愛可以燒灼他平靜得有些冰冷的心湖,他甚至一度放棄了從前一貫的擇偶標準,想嘗試與她在一起。但是那一晚的印象太深刻了,那不是他喜歡的杜蘅,那個狂野、頹靡,與同伴放肆嘩笑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她吧?一旦他不在她身邊,她自然而然就回到從前的生活型態,而且表現得如此放松愜意,他怎能要求她為他改變?他掌握不住她的!

「今晚不行,我們有事要商量。」他拉下她的手,轉身回到座位上,不再讓她松動他的意志。

她整理好凌亂的衣衫,走到他面前。

一再糾葛下去,他恐怕會更討厭她吧?也許,反而會讓他更珍惜那個秀外慧中的女人也說不定。不行,她不能任憑感情驅使,做出適得其反的事,她要理智地處理每一項危機,只要他不趕她走,她總有機會再度贏得他的信任和歡心的。

「後天你生日,我們可以見面吧?」她謹慎地觀察他的反應。

「嗯。」他不置可否地應了聲,目光定著在傳真文上。

那聲不大不小的回應,有如天大的恩賜,她重新振奮起來,笑顏如曙光乍現,不再逗留,乖巧地回到工作崗位去了。

他不自覺望向她的背影,武裝好的神色抹上一層抑郁。

棒著玻璃櫃,她指著外面鋪了一層綠色抹茶粉末,上頭還綴有白巧克力及女乃油花飾的蛋糕道︰「就這個吧!他平時愛喝綠茶,這個宇治金時蛋糕是抹茶紅豆口味的,他一定會喜歡的!」

「隨便啦!據我所知,他是不吃甜點的,來我家吃飯也沒見他動過半塊蛋糕,妳就別再龜毛了啦,已經選了二十分鐘了耶!」小瑜不耐煩的耙梳著剪得酷似石崢的短發,一口煙噴得店員皺起眉頭。

「生日嘛,總要應個景啊!」她指示店員包裝起來。「三十一歲,蠟燭別拿錯了!」

「小姐,妳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快八點啦!再晚一點他也吃不下了。」

「妳不懂,愈晚愈有氣氛呢!到時蠟燭一點上,燈熄了,節目才要開始呢……」她愈想愈興奮,臉龐漾著異樣紅。

「听起來妳的節目名單里只有你們兩個孤男寡女,那妳找我插花做什麼?看你們表演啊?」小瑜很悶地又吐了口煙圈。

「沒辦法,他還在生我的氣嘛,有第三者在,他總不好擺臉色吧?等我生日禮物一拿出來,他氣消了,妳就可以蹺頭了。」她付了錢,拿過蛋糕,兩人一道走出蛋糕店。

「妳想得美!他平常看到我除了擺臉色還是擺臉色,上次那件事還沒完呢,我真怕他哪天不爽又告到我老頭那里去,那可就真的會慘絕人寰了!還想我替妳熱場?」

兩人一前一後跨上了摩托車,杜蘅加足了馬力,直奔目的地。

「妳別再抽煙了,他聞不得煙味妳又不是不知道!」她朝後頭大吼。

「真是麻煩的家伙,竟還有人愛他愛得要死!」小瑜不甘心地將煙直接扔到馬路上。

由于她心懷滿滿的期待,所以路途變得好漫長,其實也不過幾個街口,她速度直沖到了七十,沒幾分鐘就望見了他房子里透出來的暖黃燈光。

下了車,站在大門口,她猶豫了,回頭問老友,「按門鈴還是直接進去?」

「少唆了!就用上次給你的那把鑰匙得了,給他一個驚喜不是很好?」簡直是豬頭!和石崢在一起久了,竟變得中規中矩了起來。

穿過枝葉婆娑的前院,玄關微暗,兩人怕驚動里面的人,把鞋子月兌在外頭,赤腳走在客廳潔淨的木地板上。

「咦?他自己也準備吃的了,還挺豐富的嘛!好像還沒動過耶……」小瑜對著布滿餐桌的各色西式料理發出證嘆,吞了吞口水。

杜蘅將蛋糕放下,頓時喜眉笑眼--他是在等她吧?這麼晚了還沒開動,鐵定餓慘了,她不該太晚來的。

廚房傳來清晰的洗滌聲,她放輕腳步,慢慢靠近,直到看見了站在洗手台的頎長背影,才向前躍進一大步,從後摟住他的腰。

「石頭,生日快樂!」她大喊。

他僵住,回身看著她,驚問道︰「妳怎麼不打聲招呼就進來了?」

「你忘了,人家有鑰匙嘛!」她語帶嬌嗔,將一盒包裝得典雅秀致的禮物從背包里掏出送到他眼前。「生日快樂,希望你會喜歡。」

她等著他接下禮物,拆開,然後驚喜交加,給她一個愛的激吻。

他眼神復雜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後,用干抹布擦拭手上的濕意,指尖才剛踫觸到禮物上面的花飾,門口即傳來優雅輕柔的女聲,「石崢,熱水器有點問題喔,水都是涼的,你要不要檢查看看?」

她朝後瞥了那致命的一眼,听到了自己血液凍結的聲音--甫出浴的美人安娜,正在用毛巾擰吧濕發,當然優雅的她不會只圍了一條浴巾就出來誘惑男主角,她身上穿了一件長至大腿的男性T恤、男性休閑褲,款式熟悉到她絕不會認錯--那是石崢的衣服,千真萬確的。

她手一顫,掌上的東西「砰」地一聲垂直掉落地板,她臉色大變,與石崢同時蹲下撿拾,她一手搶在懷里不放,塞回背包,臉色蒼白的看著他。

「這不是杜小姐?什麼時候來的?」女人走過來,從容的笑問。

她喉頭像梗了根刺,一個音也發不出來,無措地退後兩步,倏然沖出廚房,朝大門直奔,在客廳顛了一下,跪伏在地板上。

「杜蘅,妳急著要去哪?」塞了一嘴食物的小瑜,莫名其妙地望著動作怪異的她。

石崢從後趕上,欲攙扶起她,她像燙著似地縮手,睫毛慌亂地眨動著,眼眶水氣滿溢,顫著嗓音說出只有兩人听得清楚的話來,「你……和她做了嗎?做的時候……有沒有想起我?」

他不悅的攬眉,厲聲道︰「這是妳該問的嗎?老是口沒遮攔!」

她乍听,似笑非笑,彷佛擠不出適當的表情,卻又強自不想失態,讓在場的人看笑話--尤其是那氣質無邊的女人。

她顫巍巍的站起來,成功地沒有讓眼淚掉下,她轉向小瑜,展開一個異樣地輕松笑容,「我說了生日快樂了,可以走嘍!」

「走了?妳在搞什麼?我蛋糕還沒吃咧!」正確地說是滿桌的好康都還沒掃過一遍。「表哥,你不會那麼小氣吧?十個人也吃不完這些東西啊!」小瑜略帶狐疑地瞄了眼突然出現的女人--穿得未免太隨便了一點吧?不太像是作客喔!

「是啊!一道吃吧,生日人多才熱鬧。」女人插了一句。

有若女主人的雍容氣度讓杜蘅築起的堤防面臨潰決,她必須要逃,逃得遠遠的,才能保有最後一點點美好的記憶。

她強行拽起小瑜的手,用逃難的姿態直沖出大門,越過庭院,跨上摩托車,發動,狂飆,前後花不到一分鐘。

閉過幾個巷子後,她在暗巷里煞住沖勢,停好車,直楞楞地站在電線桿旁。

「喂!妳在發什顛啊?鞋子也沒穿、安全帽也沒戴,我們現在很像瘋子妳知不知道?妳不是要跟他度春宵嗎?那女人妳認識啊?干嘛要跑?妳不是所向無敵嗎?鄭宛珍妳都有辦法干掉了,還怕這個女人喔!」小瑜很火大、很用力地推了表現失常的杜蘅一把。

只見她伏在電線桿上,臉埋進臂彎里,失聲痛哭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劇烈起伏的肩膊,震呆了小瑜。「我不是故意要罵妳的,妳別哭啊!別哭好不好,我跟妳道歉啦,對不起啦……」她趕緊手足無措地哄拍著杜蘅。

那絕望的哭聲,回蕩在幽暗的空巷里,驚跑了幾只藏匿在附近的野貓、野狗,也帶走了杜蘅的愛情。

電話不斷地在響,響了十幾聲還毅力無窮,不肯罷休。

她從被窩里伸出一只手,模到了地上的電話,抓起放在耳邊,喑啞地「喂」了一聲,對方顯然被這宛如從地獄傳來的回音嚇了一跳,頓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問道︰「杜蘅嗎?」是陳秘書,三天以來第一個問候她的人。

「是。」腫脹的眼皮睜不太開來。

「妳還在睡覺啊?妳還好意思睡?三天沒來也不請假,妳的經理阿娜答臉色很難看妳知不知道?妳別以為他不敢開除妳,他可是鐵面無私第一名,妳再不來,以後想天天跟他面對面就沒機會了……」連珠炮一觸即發。

「陳秘書--」她咳了一聲,清清喉嚨。「對不起,我忘了告訴妳,我前幾天被開除了,妳得另外再找人了,我抽屜里的雜物麻煩你幫我丟掉,對不起,謝謝妳……」

「開除?誰開除妳?我怎麼不知道?尼克嗎?為什麼?」問題也像連珠炮似的接連而來。

「我很累,還想再睡一會兒,有空再聊,再見。」她掛上電話,想了一下又拿開話筒,放在一旁。

她知道她不能再躺在床上了,再躺下去,她可能會全身結蜘蛛網,死在家里沒人知道。雖然感覺有如世界末日,但還是得賴活下去,否則她那瘦皮猴叔叔一定會哀痛萬分,悲嘆養女不孝,還沒得到回報,就先折損旗下精兵一名。

她胡亂地梳洗穿衣,全身輕飄飄地使不上力,勉強喝了一杯熱牛女乃,止住了暈眩感後,便拎起背包,走出蛹居三天的房子。

她搭了計程車,用完錢包里最後一張百元鈔票,直達征信社那棟破公寓樓下。

撐著樓梯扶手,她用盡殘存的力氣爬上五樓,喘著氣走進大門,和正要送客人下樓的杜明打了個照面。

杜明往後一躍,滿臉驚訝地指著她,「妳……就算要瘦成瓜子臉,也不必把自己搞成像嗑了三打迷幻藥的鬼吧?」

「我沒事,我只是沒吃飯,待會幫我叫個便當吧,我沒錢了。」她歪坐在會客區的沙發上。

「妳交的是哪門子的男朋友,竟讓你這樣餓肚子?」杜明不滿地數落著。

收拾好客人用過的茶具,張瑛走了過來,拍了拍她的面頰,「要減肥也不能用太激烈的方法,會傷身的,而且也不好看,那顆石頭不會喜歡的。」

她不發一語,從背包里拿出未送出的禮物和那支花了她大半個月薪水買的手機,怔怔地瞧了起來。

「這是什麼?要送誰的?」杜明拿起包裝完好的禮物,搖了搖、听了听。

她宛若未聞。「叔叔,你猜--」她兩眼望著窗外湛藍的晴空,「現在洛杉磯的天氣是不是比這里涼了?」

杜明呆若木雞,循著她的目光望向那片夏末藍天,杜蘅眼里的荒涼漸漸溢了出來,感染了身後的兩個人。

秋天快來了。

他很不想來的,但是車子在附近的道路無謂地繞了好幾圈,他又下不了決心揚長而去,等他為自己找出好幾種借口之後,車子已經停在征信社樓下了。

兩個星期了。

他隱忍了兩個星期,不聞不問杜蘅的消息,用了陶養多年的自制力,若無其事的度過完全見不到她身影及笑語的每一天,他自忖表現得很好,在公司每一對隱約帶著責難的眼光中行事如常,不見失衡的情緒。

但是他查看手機留言的次數增多了;一走出電梯,總要四面探看好一會,似乎期待有人會從角落一躍而出孩子氣地纏上他;走進辦公室,他會到處嗅聞著空氣中是否飄散著那獨有的肌膚氣味,也會注意有沒有精致的手工餅干留在桌上。一整天過去後,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收拾好桌面上的紙張文件,他忽然看見了玻璃桌墊下的幸福御守。

可惡的杜蘅!不消失得徹徹底底,盡留些蛛絲馬跡讓他不斷想起她;尤其是在他生日那天,還用那雙滿含悲絕的眼神看了他最後一眼,令他沒來由地產生了罪惡感。

丙真是不成熟的女孩子,竟然當著他人的面問出如此無禮的問題,還以夸張無比的速度跑人,害他接下來的幾個鐘頭,在前來為他慶祝生辰的眾友人間,心神不寧地度過了一晚。

他永遠忘不了安娜邊用熨斗燙平被雞尾酒潑灑後,已經清洗烘干的套裝,一邊用意味深長的語氣戲謔道︰「到底哪個才是你的表妹?你不是只有一個表妹嗎?」

他沒做錯決定,他們是不適合的,瞧她情緒一有起伏落差,就連著幾天失蹤不來上班,說不干就不干,完全不管公司是否能正常運作……呃--雖然她一個小小的助理,對公司的運作是沒什麼影響,頂多是陳秘書的臉皮繃緊了些,碎碎念了好幾天,但是起碼的職場禮數她也該遵守,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啊!至少要交代一下她今後的去向……

去向?她今後的去向他還管得著嗎?他從此可以清清靜靜地過日子,不用陪她去看自虐的恐怖電影了;也不必被她硬拖進狹小的空間里照那些無聊的大頭貼;更不用擔心在夜晚行經天橋時,會看到她像瘋子一樣對著橋下川流不息的車流大喊道︰「我愛石崢,我愛石崢,我愛石崢……」讓他在一旁尷尬地假裝不認得她。

那麼,他現在為何出現在此?

他曾經好幾天在深夜「順路」經過她家樓下,但沒看到燈亮;也曾經撥打她的手機想試探失戀以後的她恢復元氣了沒有,卻總是轉到語音信箱,他承認自己有點擔心她,「純粹」的擔心她,畢竟她還年輕,承受力不如他……

是的,以一個過往情人和舊上司的身分來探望她並不為過,他可以禮貌地走進征信社,問問她的親人她活得還愉快嗎?然後祝她一切順利……

他的腳跟他的思緒一樣快,一回神他已經站在征信社門口了,不斷朝里面探頭探腦。

「石先生?」端著一壺茶從廚房定出來的張瑛看見了他,訝異地喚了聲。

「石頭?」正歪在扶手椅上打盹的杜明耳尖,揉揉惺忪的眼。

他不自在地笑了笑,朝兩人頷首。「我是來問候杜蘅的,她不在我們公司做了,不知道找到工作了沒?最近還好吧?」

「問候?」張瑛不解地看向杜明,只見後者冷笑了一聲。「石先生,你不知道嗎?杜蘅到美國依親了呀!她去找她母親,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美國?」他的笑容霎時消失,但彈指間又恢復了冷靜。「張小姐,杜蘅不過消失了十幾天,就算辦簽證也不可能這麼快吧?即使可以這麼快,以觀光名義又能在美國留多久?妳怎麼會說她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呢?」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大概是在替佷女出氣,所以想唬唬他吧。

「石先生,」杜明坐直身子,來回打量了他一圈,嘿嘿笑道︰「你真的和杜蘅交住餅嗎?她在美國出生,拿的是美國護照,買張機票就走人,還有什麼好耽擱的?」

他胸口一凜,憶及杜蘅曾經談及的身世,知道杜明所言不假,平穩的心跳開始失了序,他強自鎮定,表情不變的問道︰「那麼,兩位應該有她的聯絡電話吧?我想親自問候她,既然沒有機會送她一程--」

「對不起,她母親最近搬了新家,新電話還沒告訴我們呢。而且,杜蘅並沒有打算和她母親住在一起,她可能會在學校附近租房子,我們也還在等她跟我們聯絡。」杜明技巧性地婉拒提供消息。

「學校?」他眉一抬。

「是啊!我們杜蘅聰明,想念哪都念得上,拿學位可不是你們這些人的專利吧?」斜眼下掩飾地睥睨他。

他站了一下,知道不會再得到更多的資訊了,便道了聲謝要移步離去,他還有另一個人選可以探知更多實情,所以他不擔心。

「石先生,請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張瑛叫住他,很快地往屋內走去。

他在門口等了一會,張瑛隨即捧著挺眼熟的一個四方盒子遞給他,他一怔--是生日那天杜蘅原本要送他的禮物,混亂中又被她拿回去了。

「她沒有帶走,我們也不好留下,這是她打工賺來的錢買的,你就拿回去吧,反正本來就是要給你的。」張瑛嘆了口氣。

「打工?她什麼時候去打工的?」他滿月復疑雲--她不用睡覺嗎?

「呃--」張瑛朝杜明瞄了一眼,將他一把拉到門外樓梯轉角,為難地看著他。「杜蘅缺錢,所以杜明介紹她到他朋友開的夜店當臥底賺外快,晚上九點到凌晨兩點,那陣子你剛好在國外,她沒讓你知道,怕你擔心。」

「什麼臥底?都做些什麼?」他腳底發涼,凝重地注視著她。

「你知道夜店常會有些搖頭客販毒、吸毒,混在顧客里頭作亂,店老板也為此很頭痛,為了怕警察找上門會關門歇業,于是就雇了些年輕的女孩混在里頭,只要發現有人行跡詭異,就找保全把那些人趕走。報酬還可以,她做了兩個禮拜,足夠她買這個東西送你了。你可別怪杜明啊,是杜蘅主動要求的。我雖然不清楚你們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她是真心喜歡你的,如果你有機會回美國度假,還請你去探望她一下,我們很擔心她,她跟她母親不親,不會太常聯絡的,這是她母親的新電話,拜托你了。」張瑛懇切地說道,隨即往他手心塞了一張紙條。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征信社的,回到車上,他機械化地拆開包裝紙,打開盒蓋,在內盒的絨布襯墊上,驚怵地看見紫白相問的透明琉璃藝術品,在午後的陽光下晶璨奪目,但卻硬生生地斷裂成了三塊,好像杜蘅碎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