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焦躁地瞄了好幾次表,干耗在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省道上已經一個鐘頭了,飛身而過的車輛不知凡幾,就是沒有人願意讓他搭順風車到下一個鎮上,找汽車修理廠的人來拖車。
早知不該讓胖子陳代他做汽車保養,不到半個月便硬生生地拋錨在路上,而且還在荒郊野外!他打了幾通電話,連系不上目的地接待他的人幫忙,只好自己卯足了勁,在車尾放個故障標志,卷起袖子,打開引擎蓋,土法煉鋼修理一番。二十分鐘後,他放棄了,決定到鎮上求救,但站在路邊比出順搭手勢半個鐘頭比得手都酸了,還是沒有半輛車停下。
世風日下,治安又差,恐怕沒有人願意冒險讓陌生人上車吧?即使是人情味濃厚的鄉下。
他暗自咒罵了胖子陳幾聲,眼看天色快要暗下,就算選擇步行到鎮上也快半夜了吧?
他不得已振作起精神,挺直腰桿,揚起右手做最後一次努力。
一輛白色豐田車呼嘯而過,在離他五十公尺遠處緊急煞車,慢慢倒退回他身旁,駕駛還替他開了右座車門。
他喜出望外,趕緊坐了進去,關上車門。
他戚激地朝駕駛座看去,怔了一秒──是個年輕女人,黑發垂肩,身著上班族合身套裝,不苟言笑地直視前方,素白的十指緊握方向盤。
「安全帶系上。」她冷冰冰開口。
「噢,抱歉。」他失態了,女人眉清目秀。帶著莫名的熟悉感,使他忘了打聲招呼。「謝謝妳,我以為得露宿這里了。」
「到哪兒?」她一踩油門,狂飆的開車姿態嚇了他一跳,在稀微路燈的照明下,她隨意瞟了他幾眼,戒慎的目光泄露。
「下個鎮上。我的車壞了,得找人來修。」車內散放著淡淡女人香,她的動作干練有余、溫柔不足,轉彎處車子因快速而不時發出「滋嘎」聲,她不為所動,似乎在趕路。
「小姐是鎮上人?」他搭訕著。
「一半。」她簡短地答,不欲多說。
「請問妳認識賴育財先生嗎?」
她眉角抽了下停了半晌,才道「不大認識。」
「回來度假?」
「應酬。」
她的不熱衷讓兩人陷入岑寂,行駛了十幾分鐘,前方忽然幾道強烈的遠光燈射來,他禁不住以手遮擋,她瞇起眼,方向盤緊急往右打,他身體朝她傾壓,兩人短暫的肢體踫觸,對向的大卡車以分毫之姿擦車而過,他忙喊,「小心!」
她的小車子在山溝前及時打住,她喘了口大氣,重新發動車子,厲聲斥道︰「你別叫,我會分心!」
他詫異地打量她,多強硬的女人,和那張柔美的小臉完全不吻合。
「小姐,看得出來妳開車技術不錯,不過這條路上砂石車多,天也黑了,速度慢點比較安全。」他好心勸道。
透進車廂的光線閃映中,她的小臉微慍。「怕了可以下車。」她硬邦邦地迸一句。
「那倒還好,我車開得比妳快,只是妳常往返這條路,若踫到不守規矩的大型車,就會吃虧。」
他話里明顯是關心,她不再駁回。
「妳很勇敢,敢讓陌生人上車。」他再戲個話題。
「怕什麼?我車上有刀,還有電擊棒!」
「而且妳是跆拳道黑帶高手。」他替她接丁去。
她微楞,大概猜到他在調侃她的虛張聲勢,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小姐貴姓?我想到鎮上請妳吃飯,謝謝妳好心幫忙。」他尋思如何弄到她的電話號碼。這女人很有趣,就這麼放過很可惜,也許待在這里的兩天可以找她出來消磨時間。
「萍水相逢,不必言謝。」她直截了當地拒絕。
他挑弄著眉忍住笑,仔細地找著車廂內有無蛛絲馬跡透露她的身分。她十指干淨,沒有戒指痕跡,應該未婚,既是半個鎮上人,就該有人認識她,待會再作打算也不遲。
前方燈火通明,車子已進入熱鬧的鎮口,她掀了掀唇突然問︰「你知道哪里有修車廠嗎?」
「不清楚。小姐可以指點下嗎?」他撒了謊。他幼年在鎮上長大,少年時才舉家搬出小鎮,成年後回來過幾次,他只是想多點時間和她相處。
她不再開口,車子在鎮上繞了幾條街,停在一家汽車修理廠前面。
「到了。」她下逐客令,還是沒多看他一眼。
修理廠的工人迎出來,低頭看進車廂,熱切地招呼他。
「先生有什麼問題嗎?」
他一跨出車外,她立即發動引擎,加速離去。
「先生是梁小姐的朋友嗎?」修車工人隨口問。
「梁小姐?她姓梁?」他可知道她的姓了。
「是啊!她父親就是最近要競選縣議員連任的賴育財啊!」
他愕然,瞪著工人。「可是她姓梁?」
「她小時候就過繼給她台北的親阿姨,跟著阿姨姓,平時很少回來,我們也修過她的車,她開車很猛,看不出來吧?」
他沉默了一會,想起她回他的「應酬」兩字,放聲朗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