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妤生長帝王家,常近龍顏逐翠華。楊柳岸長春日暮,傍池行困倚桃花。
——宮詞《花蕊夫人》
單手托腮,一身湖水藍的宮裝,過腰長發僅隨意地盤了個樣式簡單的花樣,配上一支金步搖,幾個小巧精美的碧色珠翠鈿花,即便如此她仍是美麗的,那慵懶中的一點嫵媚風情,柳眉鳳目,瑤鼻櫻唇。
手執一枚白子,眼波悠悠,自生一股淡雅疏淡的風情。
「這盤棋是臣妾贏了。」
「棋猶未完,愛妃便如此肯定一定會贏?」當今皇上李聿宸含笑說道,倚在軟榻上,挑眉看對面舉止優雅,正自舉杯飲茶的方玉雁。
玉雁慵懶一笑,放下茶盅,鳳眼輕挑,直待李聿宸放下手中黑子才道︰「陛下這一步不是已將自己逼入死角!」棋盤之上白子多圍于黑子。
「愛妃怎知朕不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哦——」玉雁拖長語音,鳳眼含笑,落下最後一只白子,將黑子團團圍于其中,這盤棋,她勝。
「愛妃何意?」
「皇上不是輕率之人,臣妾惶恐。」
「嗯?」李聿宸挑眉,看著方玉雁的眼神中冷光一閃。
「這盤棋是臣妾贏了。」懶懶自軟榻上起身,自扶了扶略散的發髻,衣袖向後輕甩了下,她緩步邊向內室走去邊說道。
「可惜今日陛下不專心,贏來無趣。」
李聿宸掀唇一笑,膽敢如此與他說話的女子,當今天下唯方玉雁一人,「愛妃這是在怪罪朕了?」
「臣妾不敢。」口中說道不敢,玉雁卻是頭也未回地走回內間去,層層宮紗中,湖藍色的身影縴細婀娜。
李聿宸也不生氣,看著她婀娜的背影,誰能想到溫和體貼的燕妃也會有如此不合禮數之舉?
「碧兒。」
「奴婢在。」
「再去沏壺茶來,順便備些小點。」
「是。」
「愛妃是想與朕決出個勝負來嗎?」
玉雁重新將長發梳起,攏了攏宮裝緩步走了出來,「不,臣妾只是有些餓了。」
李聿宸一怔,看著方玉雁似真似假的臉,不禁大笑出聲,「是朕忘了,和愛妃下棋不知不覺便忘了時辰。」此時已近午時。
「如此便是臣妾不專心了,與陛下下著棋卻竟想些吃食來填飽肚子。」
「哦——」這次倒換成李聿宸拖長了尾音,似笑非笑地看著方玉雁,那雙嫵媚的鳳眼中充滿著理性與慧黠,卻都掩蓋在了笑意之下。
「稟皇上,顧大人、楚大人到。」潘公公入得內室,低頭對李聿宸道。
「宣。」
「遵旨。」潘公公轉身離去時眼神無意瞥了方玉雁一眼。
玉雁正在收拾棋盤,沒有看到潘公公那別有深意的一眼,待潘公公出去,才悠悠地開口道︰「後宮不得干政,臣妾還是回避的好。」
「此處是愛妃的寢宮,愛妃要去哪里回避?」李聿宸別有深意地問。
玉雁神色不變,手上收拾棋子的動作並未停,「陛下錯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皇宮內苑哪里不是陛下的去處,卻無一處是臣妾的去處,回避也是在陛下的去處里回避罷了。」
「呵呵,那愛妃還有何回避的必要?」李聿宸眼中又是精芒一閃。
「後宮不得干政。」六字說得格外清晰,頓了頓續道︰「楚沂,楚大人是當朝第一守法遵禮的人,想來是不會進臣妾這婦人宮門的,即使入了怕也不願見到臣妾,臣妾不想誤了陛下與兩位大人商談要事,是以還是回避的好。」語畢,剛好收拾起滿盤落子,一罐為黑,一罐為白。
「愛妃怎知來人定是楚沂?」李聿宸咄咄逼問,眼神已轉冷。
玉雁抬首看著當今聖上英俊不凡、貴氣天成的俊顏,淡淡一笑,「天下誰人不知顧、楚二人形影相隨,是當今聖上面前的紅人,能一起出現在這後宮之中的必是這二人無疑。」
「想不到愛妃連這些市井消息都如此清楚。」
「臣妾先告退了。」此時剛好碧兒端上香茗與糕點,玉雁命她放于軟榻旁的矮椅上,拿過一旁的團扇,向李聿宸福了一記,緩步離去。
行至門口正好遇到潘公公與顧、楚二人,三人停下請安,方玉雁溫然一笑,神情溫和,卻也是媚態百生,好不迷人。
「向燕妃娘娘請安,娘娘千歲。」
「免禮,二位大人辛苦了。」
「微臣不敢當。」
「二位大人請,莫讓陛下久候,臣妾不多打擾。」語畢帶著碧兒離去,從頭至尾沒有看顧知軒和楚沂一眼。
直到那抹湖藍色的身影消失不見,顧知軒「啪」地打開折扇,道︰「好一個方家嫡長女,京城第一美人。」
楚沂沒有說話,眼色卻同顧知軒一樣忍不住加深了幾分,僅是一個眼神便可看出此女之慧黠,方敬安將她送入宮中當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如何?可看到朕的愛妃了?」內室之中,李聿宸端著茶盅,滿面興味地問道,像是當真很寵愛方玉雁,急于向二人展現她的美貌一般。
此時他已屏退左右,室內只余他們君臣三人,潘公公守在門外,不讓任何人接近。
他召見他們雖為公事,但無外人在場時,李聿宸的君主架子並不大,閑適自在,風流灑月兌之氣更勝。
搖著手中折扇,顧知軒笑意盎然地回視當今天子,「絕世傾城,難得一見的美人。」語間頗帶些輕薄之態,李聿宸卻不計較。
「心機深沉不輸男子。」楚沂秀氣的眉毛皺了一下道,對顧知軒的態度頗不以為然。
「皇上覺得新封的燕妃娘娘如何?」顧知軒反問,拿過備好的茶輕啜,發現茶水溫潤,入口不熱不涼,清爽怡人。
「漢家婕妤唐昭容,工詩能賦千載同。自言才藝是天真,不服丈夫勝婦人。歌闌舞罷閑無事,縱恣優游弄文字。玉樓寶架中天居,緘奇秘異萬卷餘。」語畢抬眼去看顧、楚二人,眼神交匯,彼此都明了話中意義。
「這茶便是她剛剛備下的。」
「哦?」顧知軒挑眉,皇上自不會對方玉雁說事先說明會召他二人進宮,她是從何得知的呢?
楚沂面色微冷,眼神更冷,秀氣眉間隱隱一股煞氣。
「大婚當日她曾對朕說過一句話,想來二位卿家定會感興趣。」李聿宸語意慵懶地道,「方府大小姐是枚棋子,她活得不自在,她想做一個庸人,願助朕做一個能人。」
「啪」地合上手中折扇,听得此言,饒是顧知軒也眼如冰刃,尖銳無比,楚沂眉間的煞氣更重,兩人臉色都稱不上好看。
一驚過後,顧知軒復又一笑,眼神尤冷,笑未入眼,「方敬安這只老狐狸當真教了個好女兒啊!看來還是一只有趣的小狐狸!」
「是只非常有趣的小狐狸!」李聿宸笑道。
方敬安這一步棋,現在卻不知是好還是壞了。
自進得宮來,時節過往,轉眼兩月有余。皇上對玉雁恩寵有加,幾乎夜夜留宿永安宮,底下服侍宮人更是自覺遇了上位好主子。
此時夏陽尚燦,御花園內四季花卉輪轉,此時也是庭花處處,綠意未淺。
扶玉閣內,一襲月色淡黃宮裝的方玉雁懶懶坐在閣內,輕搖團扇,鬢發飄飛,略施胭粉的麗顏上比之其他宮妃多了一抹清雅、月兌俗之色,卻依然是人間絕色。
雖是夏末初秋之季,但白日里天氣仍熱得燥人。
早朝過後聖上在垂拱殿听取其他政事,再至御書房批閱奏章,處理政務,這白日里的時間方玉雁自要想辦法打發。
所幸她不是好動的性子,偶爾到御花園里走走,既非賞花,也非逗魚,只是覺得御花園里的風吹來不錯。坐在扶玉閣內,輕風拂來,清爽怡人,倒是減了幾分炙熱之氣。
若是懶于走動,便在寢宮內庭院樹下,擺上一張躺椅,命人一旁打扇,看上會兒書,抬眼便是日頭西斜的時辰。
「碧兒,我進宮多少日子了?」方玉雁托腮坐在玉凳上,慵懶問道,視線卻不知定在御花園中的哪一處?
「回主子,近兩月了。」碧兒回道。私下里只有主僕二人時,並不以宮謂相稱,叫法上倒是隨意些。
玉雁唇邊蕩起抹不知名的笑,仍是那水波風靜的神色與聲調,「倒是出乎我之意料,想來她們倒是有些心思。」
機靈如碧兒,跟在方玉雁身邊,主子一句話,她自然明白是何意,「三爺曾命人傳話給奴婢,望小姐一切小心。」
「呵呵,還是他少與爹爹起爭執我才放得下心,我的事自是不用他來操心。」嘴里笑罵著,眼中卻升起抹暖意,關懷之情不言而喻。
「嘻嘻,奴婢定命人將話傳給三爺。」嘻笑兩聲,碧兒調皮地道。
「嗯——」拖長了聲看去一眼,碧兒卻是全然不怕的,「我將你寵壞了啊!」又笑罵了句,方玉雁難得輕松地說上兩句話。
碧兒又是一陣嘻笑,也不還嘴,靈巧懂事自是比其他奴婢更懂得何為見好便收,終究還是主僕有別,不能逾了身份。
這方主僕兩人輕閑自在,卻不知暗處一雙利眸正看著她們,眼波流轉,思緒如海深諱。因站得較遠,閣內兩人的談話自是听不到,但看她們神情,倒是沒什麼令人需要特別注意的。
站在廊下的人正欲舉步離去,卻突然看到對面御花園中正款款走來一位紅衣佳人,身姿豐腴,姿態萬千,生得也是艷麗明眸,美人一枚。
可惜神色不善,當看到扶玉閣中的人兒時,臉色更是黑了幾分,卻強撐起笑臉迎了進去。
彼知軒收起折扇,向前行了幾步,轉到離扶玉閣較近的後廊。此處雖看不清閣內情形,倒是可听清閣內人之談話,是以顧知軒在後廊上坐下來,他倒是好奇方玉雁面對其他宮妃的挑釁當如何應對?
碧兒眼尖,自然遠遠便看到那搖曳而來的艷紅身影,低聲在主子耳邊說了一句,便恭敬立在一旁,不再出聲。
「去備些茶點來,本宮要休息一下。」閣下傳來一道嬌女敕女聲,略帶驕傲之氣地命令道,未想轉過前面掩目的奇石,踏上台階便見到閣中已有人歇下了。
「哎呀,原來已經有人了,想本宮來得還真是不巧,擾了妹妹賞花的好興致。」來人做作地客氣道,眼中卻掩不住啊起層嫉妒憤怒交加的神色。
玉雁施施然地站起身向來人行了個宮禮,「臣妾見過德妃娘娘。」面前這人正是在大婚第二日有過一面之緣,當今聖上兩位貴妃之一的——德貴妃。
前任丞相趙寧的孫女,可惜趙丞相已于去年病逝,而其子也便是這趙德妃的父親在朝中政績實在不足其父十分之二三,是以也只是個空有國丈頭餃而無甚實權的閑官罷了,倒是其兄還算爭氣,再加之趙德妃生的艷麗無雙,倒也討皇上幾分歡心,不至于受了冷落,但這情況也限于方玉雁未入宮之前而已。
「妹妹不必如此多禮,坐吧。」
「謝姐姐。」玉雁拂袖再度施施然地坐下,舉止間一股慵懶之色,「碧兒,看茶。」
向前移出一步,悄然無聲,舉止大方有度,比之宮內年長侍婦毫不遜色,斟過茶碧兒向後退了一步,恰是方才所站的位置。
趙德妃的臉上無意又閃過一層怒色,唇角卻向上揚起,「真是個不錯的丫頭。」
碧兒微垂首,更顯恭順,玉雁卻是笑而不語,她怎會不知趙德妃心中的盤算。
見方玉雁笑而不語,一時趙德妃竟不知如何開口接話,哽得一口氣在胸臆,不知向何處傾瀉。
半晌,她才皮笑肉不笑地再度開口轉了話頭︰「妹妹進宮也有不少日子了,不知可還住得習慣?如若有什麼不周全的地方,自可與姐姐說無妨。」端的堪堪是一宮之主的架子。
「謝姐姐關心,一切都可,無任何不適之處。」
「哎,看我何必亂獻這份殷勤,妹妹自有聖上愛憐,怎勞我多操心。」語畢端茶淺啜,趙德妃乘隙向方玉雁看去。
正自飲茶的玉雁清雅一笑,鳳目含笑,「聖上日夜為國事操勞,像此等後宮繁雜小事,怎敢勞他費心,細微小事也自不必去計較,免得聖上煩心。」一番話說得大方得體,令趙德妃又是一哽。
「你……」臉色泛起層薄紅,趙德妃自覺失言後又硬壓下心中怒氣,「妹妹真是識大體,處處為聖上首想。」
「後宮之中,尚無主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妹妹只是想獨善其身罷了。」玉雁端茶一飲,語間霎時多了兩分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