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雁從沒說自己是個君子,相反,她是君子口中那個與小人一樣難養的女子,所以她是記仇的,至于怎麼報這個仇,她倒要好好思索一番。
清晨時分,送走了去上早朝的李聿宸,她也起身著裝,跑了個不見人影,任那些得到消息後想找她「閑話家常」的妃子們撲了個空。
此刻時近正午,天氣也不比清早來得清爽,蓮花池里的荷花早已謝了,而宮院中的桂花倒不知何時開了,香氣宜人,飄香處處。
下了早朝未到垂拱殿,而是轉到地勢較偏較高周圍樹木臨立的太極殿。
絲絲輕風由大開的窗外吹入,因殿勢較高,太極殿又非正統的坐北朝南而建,是以輕風吹過,殿內格外涼爽,吹散一室秋老虎造就的悶熱。
早朝之上宣讀聖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江南一事交予禮部員外郎方倦宴前往督辦,即日離京前往。
方敬安心中雖詫異,但想來應是女兒之功,雖為前些日子方玉雁避而不見一事心中略有微詞,也因最後的結果利于自己而煙消雲散。
律王听完聖旨,面上神情可謂精彩,狠狠瞪了方敬安一眼,想來台面下又會使出不少手段來回敬他。
懷王倒是鎮定,僅挑了下眉,抬首視線對上端坐高位的李聿宸,那眼神中有些趣味,有些疑問,還有著些不確定。
太極殿內,李聿宸支肘撐在龍椅的扶手上,笑容滿面地看著下首的顧知軒。
「皇上,你已經笑了好一會兒了。」而且還是盯著他笑,顧知軒只覺得有股陰風在背後陣陣吹過,令他渾身寒毛直豎。
「楚沂呢?」調開話題,想起下了早朝自己的另一位近臣便不見人影,不知所蹤。
「他去調查懷王那邊人馬的底細。」顧知軒搖了搖手中的折扇道。
「看來四哥這次是鉚足了勁要在科舉之上狠撈幾個能用的人,而且連選妃都不放過。」想到那長長的一大串人名,李聿宸不禁感嘆了句。
似笑非笑地看著李聿宸,若非皇上去年借口將冷將軍調到北域去鎮守邊疆,還趁機將懷王身邊最得力的謀士一並發配了過去,懷王現在又怎會這麼拼命地撈人。
李聿宸自然知道顧知軒所笑為何,也跟著一笑。那件事足足讓他四哥氣了兩個月,自然事後也回敬了他一筆。
「老七忙著給方敬安使絆子,還要擦干前陣子方敬安倒在身上的髒水,居然給四哥鑽了空子,不過江南的事情一過,想必他馬上就會采取行動。」
「皇上,你在拭目以待嗎?」怎麼听他的語氣都不像是在擔憂自己有什麼麻煩。
「朕不應該期待嗎?」李聿宸反問。
他本是皇五子,開朝以來雖不以長幼之序定太子之位,但父皇生前最是信任大皇子,可惜大哥與三哥因早年戰亂,戰死沙場,余于二哥、四哥、他還有老六、老七。
二哥生性心軟,無心從政,父皇崩天後,二哥便遠離京畿,定居他方;他依父皇生前所留遺詔繼位,因年紀尚小,所以父皇特命方敬安為首三名大臣輔國。
而朝廷內斗卻是在他登基之前,也便是父皇晚年在位期間便開始了。大哥在時尚可壓制各方勢力,後大哥與三哥戰亡,父皇年邁體弱,各派斗爭越演越烈,同時還有大位之爭。
至他登基後,朝內已是一片硝煙,戰火處處,貪腐冗官,辦事無率,國庫空虛,邊疆也跟著蠢蠢欲動,可謂是一盤散沙,亡國不遠矣。
登基後他便一點點地開始整頓內部,但各派勢力關系復雜,處理起來談何容易,往往要調派一人都十分費力,最後他便想到,以力制力,讓各派互相牽制,慢慢剔除他想要處理的朝官,而重新更換上的雖仍不是他的人馬,卻開始做事辦公,朝廷也漸漸恢復運轉。這些年他一直運用此法,包括在得到顧知軒與楚沂兩人相助之後,這個方法更加運用自如,且他的勢力也漸漸滲入到其他派系之中,一點點掌握住朝局。
彼知軒撫了下額,他就是被皇上那副明明一肚子壞水,卻一臉溫和親切、牲畜無害的表情給騙到的。
「皇上下一步打算如何?」顧知軒丟開被拐的陳年舊事,正經地問道。
「先靜而後動。」
意思就是看那些有野心的人要怎麼做,他再看準時機下套就對了,顧知軒心中一記白眼,借刀殺人這招怕是沒人比當今聖上運用得更加自如的人了。
「今日朝堂之上,懷王對于你派譴方倦宴去江南一事,好像有所疑惑。」懷王的眼神中透著疑問,顯然心中對皇上委派方倦宴一事另有看法。
沉沉一笑,顧知軒一時竟分不清那笑聲里代表何種意義。
「就算非是立刻,只怕現在四哥也想明白我派方倦宴前去江南,背後有何種用意。」唇邊笑容咧得更大,他與四哥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啊!
「顧卿,你最近很閑是吧。」
「啊?」被李聿宸那抹笑容搞得全身戒備、寒毛直豎的顧知軒听到這句話霎時一怔。
「臣……」未出口的狡辯之言被打斷。
「相信四哥馬上就會有所動作,你最好多派人手盯緊點,不要讓他壞了我們的安排。」科舉在即,懷王有所動作,他這一方面自然也不會按兵不動。
猛然丟來的大包袱,壓得顧知軒一口氣哽住,瞪著那個笑得一臉雲淡風輕的主子恨得牙癢癢。
「臣遵旨。」
語氣一頓,顧知軒復問道︰「方敬安與律王方面要如何處理?」
科舉這種大事,誰都不會放過,不過方敬安這次可沒有女兒能再拿出來陪嫁了,顧知軒冷冷一笑。
「告訴楚沂派人盯緊老七,至于方敬安……我相信早已有人將視線定在他身上了。」
莫測高深地一笑,顧知軒也心下了解。
正說著,潘公公入殿稟告,燕妃娘娘求見。
挑了下英眉,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宣。」
不多時,穿著一身淺荷色宮裝的方玉雁款款踏入殿中。
輕風穿殿而過,吹起秋香色的宮裝下擺,飄飄似仙,下落凡塵,頭上的金步搖隨著她的步伐在緞發間輕擺,襯出她的風姿萬千。
「臣妾見過皇上。」
李聿宸打量著下首的方玉雁,大婚兩月來這還是她首次主動來找他,而且他直覺她前來一定非如其他妃子那般是來撒嬌、求恩寵的。
他可沒忘記昨夜方玉雁臉上隱忍的不甘與薄怒,思及此,唇角不禁挑起一抹惡劣的笑來。
「愛妃平身。」
「謝謝皇上。」
「臣見過燕妃娘娘。」顧知軒起身見禮,直覺方玉雁今天所來不簡單,背後那股陰風有增無減,吹得他想速速離開太極殿。
「顧大人有禮了。」嘴邊蕩開一抹笑,她正想找他聊聊呢。
在下首顧知軒對面的太師椅款款而坐,神態舉止皆令人側目三分。
「勞潘公公將這碗蓮子湯送予皇上。」對跟隨入殿的潘公公輕聲說道,明明人在殿中,卻不進御前一步。
「是。」從碧兒手中接過膳盒,遞至李聿宸面前。
托著下巴,玩味地看著面前送上的蓮子湯,听說在他上朝後,她也跟著起身,為了躲開那些有可能跑到永安宮找她麻煩的妃子走得不見蹤影,難不成是躲到御膳房,熬了一上午的蓮子湯?
這湯里……不會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吧?
李聿宸懷疑地看了一眼方玉雁,對于這個小女人來講,怕是沒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
笆冒自身一族被誅九族之險也要扳倒自己的親生父親,難保她不會因為昨晚的事而在湯內下點巴豆之類的東西來給他補身。
世間果然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女人,萬萬得罪不得。
尤其是聰慧如狐的女人,更是惹不得。
「皇上請放心喝,這碗蓮子湯是臣妾熬了一整個上午才熬好的,臣妾已經先行嘗過了。」端起茶盅,以杯蓋掠去水面上浮起的茶梗,方玉雁慢悠悠地道。
「真是辛苦愛妃了。」先行嘗過,在暗喻他的多心嘛!
「這是臣妾分內該為之事。」抬頭柔柔地對御案後的人一笑,頓時令李聿宸有些迷惑。
靶覺方玉雁哪里有些不同,卻又找不出哪里不對。
在一旁顧知軒看來,卻覺得兩人間有些暗潮波動。昨夜皇上夜訪永安宮之事在下朝後他已有所耳聞,方玉雁裝病不出用意甚多,而皇上夜訪一舉動打破了她這一招棋,平白給她添了不少麻煩。
而他們利用方倦宴挑起律王與方敬安的矛盾一事,只怕也令方玉雁有所不快吧!
「若皇上與顧大人有要事相談,臣妾可先行退下了。」
「不必,朕只是在叮囑顧卿如何做好江南一事的後續之事,予以令弟適時的協助。」他現在是在捋虎須嗎?雖是一只母老虎。
「哦,那要勞煩顧大人了,倦宴年少閱歷尚淺,若不什麼不周全的地方,還望顧大人多多提點。」方玉雁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令顧知軒立時嚇得手里出了一層冷汗。
「臣不敢當。」
「顧大人乃當朝重臣,皇上甚為倚重,怎會擔不起呢!彼大人難道不相信皇上識人的眼光嗎?」方玉雁不禁略感疑惑地問。
「呃……」正想回話的顧知軒被另一道聲音打斷。
「顧卿只是怕有負你所托罷了,愛妃多心了。」不忍自己的心月復大臣在自己面前被削,李聿宸出言援助道。
「哦,原來如此。」方玉雁理解地輕點螓首。
彼知軒苦笑,他只要一遇到這位燕妃娘娘必然要吃鱉,真不知她是看他哪里不順眼?他還是早早離開去辦正事要緊。
「臣尚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嗯。」李聿宸頷首。
「顧大人走好,代我向楚大人問好。」方玉雁一雙明眸帶笑地道,好似看穿了什麼。
彼知軒一愣過後,立即回道︰「臣會將娘娘的問候帶到,臣告退。」
轉身之時君臣二人視線相交,僅一瞬而過。
正低首喝茶的方玉雁並未注意到,再抬首顧知軒已消失蹤影。
李聿宸揮手讓潘公公、碧兒等人退下,再朝坐在下首動也不動的人兒勾了勾手指,方玉雁乖順地起身上前。
風吹過,帶起胸前一縷發絲飛舞,李聿宸看著美麗優雅的她,身上淡淡的百合花香借由風傳入他鼻中,這種香氣清雅得令人著迷。
雖還不能全然信任她,但,這個女子是上天送到他身邊的一個意外,更也許是冥冥中早有注定。
兩月來他看著她每日溫柔甜美的笑靨,慵懶優雅的姿態,這些卻未能進入他的心中,因為在其他後宮嬪妃身上,他也曾見到過。
可是,昨天夜晚中那個听到自己親弟被利用而鎮定如昔的容顏,那個知道自己被他算計而惱怒的嬌顏以及宮紗帷帳中那不甘心服氣的媚顏,卻都印于他的心上。
令他有些著迷,令他想再看到她臉上出現其他生動的神情,而不是那笑得過于公式而不真誠的笑臉。
伸出的大掌,看到走來的人輕輕將微涼的縴縴柔荑放入他的掌中,任他將她拉近。
「皇上不要處理公事了嗎?」掃了眼御案上的成堆的奏折,方玉雁問道。
他的手是溫熱的,與外面過于炙熱的驕陽不同,他的掌心帶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輕輕吁了口氣,方玉雁看著膚色比自己深得多的男性大掌。
若非他看破她的棋招,突然出手陷她于不義之中,她也不必一大清早起來,怕被人追得四處跑而躲到御膳房去。
是她漏算,他在忙碌之時,還有心思思索她在一旁玩的小把戲,而失了防備。
倦宴去江南一事早在她預料之中,而她原本也是借向李聿宸暴露弱點之機,讓他們注意到倦宴的存在,順而將江南一事交予他。
這樣做背後的利益當然不單單是挑起律王與爹親矛盾,讓兩方互相牽制,同時也是進一步取得李聿宸等人的信任,而江南一事若處理圓滿,倦宴回朝受到封賞,為日後行事形成便利,這也是她早就打算好的。
越多一分助力,才越有可能成事。
她明白什麼叫做孤掌難鳴。
「休息一下無妨。」拉她到近前,她卻只肯站在他身旁,而不願坐下。
李聿宸深深一笑,看得出方玉雁雖偶爾有大膽的舉止,但對于某些事卻中規中矩,甚至堅持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