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眸養神,難得任思緒游蕩開去,片刻工夫便有些昏昏欲睡。
連丁點腳步聲也無,一陣屋外風雪的寒意撲入鼻端。
蘇染一驚而醒,睜大眼看清眼前所立的人影,「你?」
莫懷惜撫著蘇染的發,順著發絲滑下又慢慢移到她的額前,撥開遮著臉的發,微涼的手掌覆住她溫熱的面頰。
「我來看你。」
面頰上微涼的大掌不禁讓人想貪得片刻的安逸,臉貼著他的大掌,安心地閉上雙眼。
「你若是遼軍派來的刺客,本將現在已死。」閉著眼,蘇染笑道。
「呵,他們要用什麼代價來請我,整個遼國嗎?」莫懷惜微諷地道。
「你的代價也忒大,我想遼皇是不會肯的。」緩緩睜開眼,對上他黑漆的雙眸。
一斂眉,莫懷惜收了神情,「你怎會這般無防備?」他一身風雪的寒意,走到近前她才發覺,若真是刺客,已然得手。
「由雄城回來後尚不及休息,太過疲累,休息下便無事了。」
黑漆無神的眼中清晰映著她的身影,身披銀甲,鋒芒內斂,可惜那雙黑眸卻看不見她的神情。
靠近她,指尖勾起她略尖的下巴,微涼的唇印上,轉瞬間便離開,「凡事量力而為。」
聲音沉沉地壓過來,蘇染怔住,看著莫懷惜不變的神情。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親近她,蜻蜓點水似的一吻,但……蘇染卻察覺不出任何暖意或是情意,相反,她隱隱覺得莫懷惜在生氣。
不確定地看向莫懷惜,才發現莫懷惜今日並未束發,一頭黑發任其自然地披散在身後,襯著一張面容俊朗如玉。
「你下一步如何打算?」未察覺她正看著自己失神,莫懷惜問。
蘇染離坐,將人帶至一旁的小圓桌旁坐下,「只要使遼軍退回幽州,此次戰事便可暫時告捷,邊城百姓便可恢復一段平靜的生活。」聲音下沉,宋遼之戰歷時甚久,她不敢妄想可憑她現今之力便能取回燕雲十六州,便遼國遞上降表。
爭回短暫的和平是她現在付出所能做到的,永久的和平不是單靠個人之力便可成就的。
「遼人擅戰,戰時越久對你越不利,你心中可有萬全之策,能在短時間內退敵?」莫懷惜再問。
「我欲率軍至雄城,由雄城直攻遂城,迫遼軍退回幽州。幾次戰事,遼軍損失已近半數,北地天候不利我方行軍作戰,同樣對遼人也有影響,兩相權衡後,若戰事再次失利,遼軍必退。」身體漸感無力,蘇染單手支在桌邊,緩聲道,心口又是一疼。蹙起秀眉,看來連日的奔波,對她的體力的確有所影響。
眉峰略動,莫懷惜耳中听到身邊細微的聲音︰「看來你已想到方法免去出兵之後的後顧之憂。」
「古時諸葛武侯布八陣圖,力敵制勝,無人可破,我雖不精于奇門八卦,五行之術,但通讀古書後,也有所收獲……」
「你欲效仿李靖。」听至此,莫懷惜已明了蘇染意欲為何。
三國時諸葛武侯制八陣圖,其陣內含周易八卦、天文地理,以兵合陣,誅敵上萬。但其陣委實太過復雜,唐時大將李靖亦用過此陣,不過李靖將八陣化繁為簡,簡化了陣式的排布,卻未減弱陣式的威力,取其名為六花陣。
但陣式排布要順應天時,地利,不可胡亂排設,六花陣雖簡易許多,卻與保州周圍地利不合,而蘇染欲利用八陣圖之功效周全保州,那便要效仿一次前人,將八陣自形簡化,以合周圍地利。
「嗯,我必須帶走七成以上兵士至遂城,保州立時便只余無辜百姓與傷兵,與少部分守兵,無法排布完整的八陣圖,且與地利也不相合。我利用地利之便形成內部四奇之陣,再以碎石排布外部四正之陣,保州為中軍之陣,結合現今北地天候,應對遼軍偷襲應足矣。」蘇染略加說明,內部詳情並未透露。
莫懷惜靜靜听她說完,半晌方點了點頭,溫然一笑,也不再多問。
起身欲將戰甲退下,卻未想方站起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人已在莫懷惜懷中。
手扶住莫懷惜的肩臂,蘇染待眼前恢復清明後,才站直身搖了搖頭,「我沒事。」
蹙緊眉峰,莫懷惜輕探了探蘇染的額際,並無熱燙之感,想來應是自己多心,「我今日只是來看你,累了便歇下吧,我回去了。」
未想蘇染抓著他的手臂並未放手,莫懷惜疑惑側首看來。
「多謝。」蘇染輕聲道。
「嗯?」仍是不解,莫懷惜挑眉以對。
「糧草之事,多謝。」這次蘇染清晰地道,若非莫懷惜帶來這一批糧草,只怕現今大軍已面臨窘境,無力出兵。
「這句多謝我先代二姐收下了。」畢竟出錢的人是莫月灕,他只不過是慷他人之凱。
「撲哧」笑出,蘇染立時明白他話中之意,眼中閃爍出瑩瑩光亮。
握住莫懷惜已然溫熱的大掌,蘇染問出一直放在心中的問題︰「懷惜,你為何執意要娶我?」再短暫不過的幾日光景,是什麼緣由讓他想娶她?又是什麼讓他這般對她?
這是蘇染第一次叫他的名,輕輕兩字落在莫懷惜心頭,讓他立時一笑,暖入心間。
「人見到你的那一刻,我便決定要娶你為妻。」莫懷惜神秘一笑,話中有話地回答。
蘇染心頭一動,眼泛疑問地看著他。
直至許多年後,莫懷惜才告訴蘇染,他眼中看見過的那抹紅衣身影刻在他心中有多久,又有多麼清晰。
「歇下吧,我回去了。」再度輕撫了她的發一下,莫懷惜舉步離去。
走至門邊,他突然笑著回過頭來說︰「再過兩日二姐差人送來的糧草便到,你先行派人去迎一迎吧。」話完,不待蘇染回過神,人已消失在門前。
一陣冷風吹入,室內的油燈閃了一閃,一室安靜,似從未有人來過。
蘇染走至門前,門外竟無人看守,想來定是莫懷惜來前將人引走,只是不知他用的什麼法子,讓守兵至今都未回。
微微一笑,蘇染輕輕將門關上。
臨關上門的一剎那,又吹入一陣冷風,掠起蘇染的衣擺,一室昏黃的燈光下,映出蘇染略顯蒼白的臉色。
屋頂之上,戚聞月將一個小瓷瓶收入懷中,斜挑唇角,陰冷一笑,眼如利刃。
「你要出兵,我便讓你再無命回來。」冷冷低語,戚聞月轉身施展輕功離去。
便在她與莫懷惜一行人乘船要抵達保州時,那夜她听到莫懷惜與老李談話,不多時便見莫懷惜伏案給蘇染寫信,使老李送出。
于是她先李老一步在那只笨鴿子身上下了藥,她素來知道這只笨鴿子喜歡向人撒嬌,以頭去磨蹭他人,此種毒藥正是通過接觸滲入人身,藥性甚慢,極不易被人發覺,只要不嗅到另一種無味的花粉,毒性可至幾年不發,只會使人容易感到疲累罷了。
哼,想與她搶三哥,真是妄想。
北風吹過,不知何時落起片片細雪,掩去天地萬物。
也掩去那落在議事廳門前的淡黃花粉。
譽城。
停留了五日之久,吳少將才再度率軍出發。
押送糧草的軍伍行出譽城,此一段是段山道,路面甚窄,兩邊荒草被厚雪覆蓋,這幾日天氣回暖,道上白雪盡化,行走起來頗為濕滑,稍不留神便會滑倒,反倒不利于行走。
吳少將坐在馬上由人牽著韁繩,攏著大氅,邊走邊罵,這趟差事真是大為吃虧,若非可討好蘇勤,他打死也不願強出頭接下這差事。
看著前面踏在雪水泥冰中行走的兵士,大嘆自己應該在譽城再享幾天清福再出發不遲,就算現在走也應該乘頂轎子,而不是騎在馬上吹冷風。
心中又是一陣咒罵,他糧草未及時送到,最好將蘇染餓死,免得他再找機會費力去殺她。
驀然前方一片騷亂,伴著幾聲短促的呼喊聲,打斷吳少將心中的咒罵與妄想。
「來人,發生什麼事了?」吳少將喚來前面的一個兵士問道。
那個兵士也尚模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只得模著頭,同樣一臉迷茫地看著吳少將回道︰「屬下不知。」
「真是個廢物,不知發生什麼事,你不會馬上去前面看看嗎?」吳少將罵道。
「是。」那名兵士模著頭向前跑去,未料未跑出十步遠,便再也跑不了了。
一柄大刀正正插在他胸前,白眼一翻,人向後倒去。
血,立時染了一地的鮮紅。
「他老子的,大爺只看過見刀子向後跑的,頭回看到向前迎的。」撥回刀子,一臉胡子的壯漢罵道。
「你們是哪里來的賊人?膽敢打劫朝廷的東西,真是不要命了,來人,快將他們拿下。」吳少將坐在馬上怒吼一聲,整個人卻抖得如篩糠一般,慌亂地呼喊身後的士兵上前擋住大漢。
「喂,馬上的小白臉,你這批糧草大爺我要了,不管你今日交是不交,你是別想翻過這個山頭。」大漢呲牙大吼一聲,揮著刀子便殺將過去,不再廢話。
吳少將大喊一聲「娘唉」,拉過韁繩便想逃命而去,可惜那幫他拉馬的兵士已然嚇得呆掉,將韁繩死死抓在手中不放,讓他想騎馬逃命都不能。
只得跳下馬背,未想吳少將人一落地,便看到一個人頭滾到腳邊,血正從頸子里向外冒,「啊」的一聲慘叫,吳少將三魂嚇走七魄,再也動彈不得。
刀起刀落,吳少將睜著驚恐的眼,脖上一道血痕,再也發不出聲了。
「他老子的,真是個酒囊飯袋,不如切個西瓜。」揮去刀上的血,大漢罵了一聲,看也不看倒下的吳少將一眼。
不到片刻的光景,押送糧草的人馬盡數被滅,山賊乃是采取前後包抄之勢,一個活口也沒放過。
「你們將這些人都丟到山谷里去,你們擦擦身上的血,將糧草送到前面小鎮去,那里有個渡口會有人接應,辦完事後到渡口附近的無悅客棧匯合。」大漢揮著刀左指一下,右指一下喊道。
所有山賊收起刀,快速地清理現場,運走糧草。
大漢看了眼天際的浮雲,「呸」的一聲,臉色難看地自語道︰「他老子的,天下最難過的事就是招上個惹不起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