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平時你……喜歡打球嗎?」坐在單車後座沉吟良久,她才問了出來。
今天月明星稀,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柔和氣息。被問者過了片刻才回答︰「以前經常打籃球。」
「那現在呢?」
「……沒時間。」
她聞言斂眉,目光瞟過,注意到他今天沒有帶課本與書包,不由得月兌口而出︰「沒時間的話……也不應該逃課呀……」
蘇牧不語。
罷說完她就懊悔了,即使出于好心又如何?喜歡說教的女孩可是最不可愛的……這樣想著,方小童竟覺臉熱起來。她從小聰明精靈,面對任何人都面不改色的,獨獨對這蘇牧,她卻隨心所欲不起來。
同時心底疑竇已越來越重。
這個男孩身上充滿了不為人知的神秘︰一年前的驚人成績,一年後卻嚴重下降,據說他半年來逃課很厲害,平時在人前又極為沉默,從沒見過他和誰有來往……
「蘇牧你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高考,每天送我回家會不會浪費時間?」她問。
「我答應過方小競。」聲音淡淡的。
「答應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嗎?」她打了個呵欠,「可以反悔啊,反正方小競出了名的大腦簡單。」
蘇牧幾不可聞地輕哼︰「是我倒霉欠他的。」
「欠他什麼?」她訝然。
「醫藥費。」
「什麼?」她忍不住叫起來,「等一下蘇牧,快把話講明白,我听不懂!」
「是醫藥費。」他重復,懶洋洋地抿著嘴角,「半年前他找過我麻煩,結果我把他揍進了醫院……」
「半年前?」聞言她大驚,叫道,「半年前他那次受傷———居然是你?!」
「嗯。」
「我的天……」她低呼。剽悍的哥哥從小到大都是揍別人的分,別人踫他一根指頭都勢如登天。可是半年前他那次掛彩……難怪無論她怎麼問哥哥他都閉口不語,看來,是在蘇牧手下吃了不少苦頭啊……想想哥當時的樣子她就直嘆氣,「蘇牧,你們男生,莫非都信奉不打不相識?」
蘇牧輕哼,「回家去問你哥,他似乎熱衷此道。」
彼時方大少尚未退學,兩人同級不同班,因為一個成績優秀一個成績奇差的緣故,彼此倒是有所耳聞。至于半年前那場糾紛,如今提起來都覺得丟臉。他在操場打籃球,方大少恰巧率領眾小兵經過,結果上帝就在那一瞬間打了個瞌睡———蘇牧手里的籃球忽然月兌手,砸扁了方大少的俊臉。
一切都是意外和偶然,但方大少顯然不認為如此。
當後來某天晚自習後他被單槍匹馬的方大少給堵進巷子里時,霉運就沾上了蘇牧———倒不是沒打贏,而是———
那是他生平初次和人動手,還不懂控制力道。結果在驚詫中,聖和鼎鼎大名的閻王方小競就被他輕松摞倒在地。眼見再打下去那家伙必翹無疑,蘇牧很快停止,兀自對著自己的拳頭發呆。
後來就听說方小競住院半個多月。
蘇牧也知道自己下手著實太沒輕重,一大筆醫藥費,就這麼倒霉地落到自己頭上。
而方大少向來崇尚暴力,奉拳頭為尊,在得知妹妹要上晚自習的消息後,他第一個想起的就是蘇牧過硬的拳頭。于是兩人就定下了這個協議。
這事情經過該怎麼說?無論輸贏,兩小子都覺得丟臉,在她面前自然都是語焉不詳。
方小童一時說不出話來,蘇牧雖沒有詳細提及經過,可她自然明白自己哥哥是什麼德性,如今連回護哥哥的話都說不出,不由得訕訕的。半晌才問︰「那你來接我,是他在拿醫藥費來要挾你?」
「是相互抵消。」他答得輕描淡寫。
她忍不住搖頭笑。
單車加速,他的制服襯衣灌滿了風,像一面鼓動著的旗幟。若有似無,拂動著她的臉頰。方小童心里癢癢的,說不出的躁動。
蘇牧這男孩,他沉默,卻並不憂郁;處事低調,卻並不優柔。他想做什麼就立即行動,清冷的眼神帶著一股少見的力量感。這種力量只有靈魂干淨而不乏銳氣的男人才會擁有,它光明、沉靜、堅定不移,以至于他有一種難以屆定的、游弋在青澀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間的獨特氣質。當他處在人群時,就像白楊挺立于雜草叢,如此卓爾不群。
年少的方小童,還處在視痞子哥哥為第一偶像的純真年代,乍和蘇牧這樣的男孩相處,不知所措的同時似乎把自己給迷頭迷腦地繞了進去,有時光是望著他,她就會輕易地陷入迷怔狀態,搖一搖才醒過來。
明明是入夜了呀,為何這樣熱?抬頭看星空,她覺得自己似要被這無邊無垠的夏夜所吞噬。
「蘇牧。」單車拐過路口前她忍不住了,伸手拽住他衣角,「你停停車。」
蘇牧心不在焉地瞟她一眼。
「放心吧這次不買冰淇淋。」她笑著把書包丟給他,「幫我拿好,等兩分鐘。」
她的身影像只大蝴蝶,輕盈愉悅,長發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弧度,轉眼就消失在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玻璃門內。
收回目光,蘇牧瞟一眼手里的背包。上好的柔韌布料,柔和的陽光橙色澤,莫名其妙的是上面竟用圓珠筆畫了一只青蛙一只恐龍,一如它的主人一樣無厘頭。
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懶懶地踩動踏腳,百無聊賴地等。
「嘿!」她手拿兩罐冒白氣的冰鎮啤酒走過來,笑吟吟一拋,「蘇牧,接穩接穩!」
發音曖昧的兩字令路過的行人嚇一跳,愣愣地瞧過來。
蘇牧忍不住翹起嘴角,抬手接過。
笑吟吟接過書包跳上後座,她閉上眼楮不言不動,直到听到前面傳來「噗」的一聲拉環響動,終于她無聲微笑起來。
空氣里散發著淡淡的啤酒氣息。這一刻明明並無對話,卻似乎有一股奇異的默契流動在他們之間。
昏黃的路燈,在渺無人影的長街灑下淡淡的光輝,浮扁掠影。像往常一樣,駛到方宅大門前單車緩緩停住。
「謝啦蘇牧。」方小童跳下車,猶豫只是一瞬間,在他掉轉單車方向前終于忍不住喊︰「蘇牧等等,」她遲疑著,「蘇牧,你以後……不要再逃課。」
他聞言緩緩轉過臉,黑眸直望進她眼底。
「你……」籠在那清明的眼神下,她的呼吸竟然都亂了,「你都快要高考了,如果再逃課的話———」
「我會參加高考。」他靜靜打斷。
夜色中,他年輕的面容像是閃著光芒,俊秀五官帶著穿透性的銳氣,不可阻擋,直抵她的心髒。
只覺得整顆心都發出轟鳴,方小童怔了半晌才點頭。
城西搖擺音像店。
把所有的CD打碼後擺放整齊,方小競伸著懶腰坐到舊藤椅上,抬手看看腕表,十二點一刻。
緩緩搖晃藤椅,他在心里數著一、二、三———
「哥……」大門處準時走進一道俏生生的人影,手里拿著飯盒,「餓壞了吧?快過來吃午餐。」
伸手揉亂妹妹頭發,他懶懶地打開飯盒,「聖和學生餐廳翻來覆去就這幾種花樣,童你也不覺得膩味……」
「還好啊,餐廳比較注重學生們的營養,總比你喊外賣要好得多。」她打開另一只飯盒,「如果只是不想讓我每天中午來送午餐給你,那麼也不必貶低聖和的飯菜啊。」她笑著橫了他一眼,「若你能按時吃飯,我自然不用多花費時間。」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拿過筷子狼吞虎咽。
「昨天媽媽打電話說再過不久她會回來休假。」
「繼續做她的假洋鬼子得了,干嗎要回來。」皺眉嘀咕,方小競瞟她一眼,「音像店的事你有對媽講過嗎?」
「沒有。」她笑吟吟補上一句,「但不能保證老周不會講。」
「那老狐狸……」方小競沒好氣。
老周是方小童的班主任,也是他們父親當年的大學師弟。方小競在聖和退學之前,所有劣跡都逃不過老周的包打听,那老狐狸每周向方先生報告一次,內容包括他的逃課打架、喝酒鬧事以及頂撞老師,當然也包括他妹妹的優異成績以及她對哥哥闖禍後所做的掩蓋和包庇……點點滴滴,數不勝數。
「哥,你只管做你喜歡的,爸媽那邊有我解釋。」
「先管好你自己,童。」他頭也不抬。
她揚揚眉,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