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躍說的地方是位于市郊的一處新開發的葡萄種植園。
葡萄園的旁邊有一處休閑會所,齊躍和會所的老板是朋友,于是將嘉然帶去了那里。
坐在會所二樓的雅座上,服務生送來了葡萄酒。
嘉然端起高腳杯杯聞了一下,便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之氣。
齊躍坐在她的對面,對著酒杯淺啜了一口,笑道︰「這葡萄酒是旁邊的一家酒莊釀的,雖然談不上窖藏,但味道卻很不錯。」
嘉然也啜了一口,有些酸有些甘的味道,一口下去的確是唇齒留香,忍不住笑說︰「我不懂得品酒,也不懂得什麼年份窖藏之類的,所以這種酒完全可以對付我的胃口。」
齊躍笑著回道︰「就知道你會喜歡,那就多喝一點吧,反正我請客。」
座位旁邊開了一整扇玻璃牆,可以俯瞰不遠處那一片的葡萄園。
她從玻璃窗看出去,戶外碧空與綠陰相對相映,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色。葡萄架下正有工人在采摘葡萄,讓她一下子又想起了母親,心里便是止不住的一酸。
齊躍似乎也留意到了她眉宇間的那一抹黯然之色,執起酒瓶又為她斟了一杯酒。
嘉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仍是溫然笑著,說道︰「約你出來是想帶你散心的,所以可不可以別露出現在這副心不在焉的表情,會傷我自尊的。」
嘉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舉起酒杯道︰「是,不管怎麼樣都要謝謝你帶我來。」
一輪酒喝下來,嘉然喝醉了。
大概是睹物思人的緣故,她才會一時撤下了顧忌,喝著喝著就喝多了。
靶到額角隱隱有些痛,她抬頭去看對面的齊躍,他似乎也有了一絲醉態,可見酒量也不怎麼樣。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頭好像越來越疼了。
齊躍雖然也喝醉了,最後的那一點理智還存著在,對著她擺擺手道︰「還是暫時歇一下再走吧,你看我這樣子,現在也不能開車。」
嘉然心里雖然著急,但看著他醉醺醺的樣子,知道他顧慮的也沒錯。且不說會有可能被交警抓到,酒後駕車的確太危險了。
「那好吧,要不你先趴著睡一會,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再走。」
不等她說,齊躍已經自顧趴在了桌子上。
嘉然起先是一個人在旁邊坐著。因為不是周末,所以這個時段的客人很少,稀稀拉拉坐了幾桌,氣氛很寧馨。會所里彌漫著舒緩的音樂,听得人越發覺得昏昏欲睡。
靶覺頭還是很疼,眼皮開始越來越重了,最終她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服務生幫忙將人扶到床上,安頓好之後轉身出來,見到門口的人就說道︰「齊先生,韓小姐似乎有點發燒,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趴在桌子上睡的時候凍到了?」
齊躍眉心微蹙,沉色回道︰「知道了,能不能幫我買點感冒藥和退燒藥過來?」
服務生應下之後,轉身走開了。
齊躍在門口站了片刻之後,走進了房中,關上了房門。
放輕腳步,走到床邊的沙發上坐下,然後安靜地看著床上那個熟睡中的人。
他是真的有些喜歡她的,雖然起先多半還存著與沈放爭鋒的念頭,但因為他這個年紀,剛好單身,遇到了一個談得來的異性,對她動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今天把她約來,起先並沒有抱著別的念頭,可是人總是會在特殊的環境下生出不太理智的念頭。更何況,沈放那個人冷漠霸道,韓嘉然跟他在一起根本不會得到體貼的照顧和幸福的生活。
他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幸福努力爭取一下,所以完全沒必要覺得慚愧。
忽然有手機鈴聲響起,聲音是從嘉然的背包里傳出來的。
他走過去,取出來一看,名字顯示果然是沈放。
他將手機握在掌心里,一直盯著它看,直到它的響聲停下為止。
停下也不過幾分鐘而已,又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他原本打算繼續無視對之,轉念一想,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于是趕在鈴聲停止之前,按下了接听鍵。
「沈總,你好。」
對方沉默了許久才用懷疑的語氣緩緩道︰「齊躍?」
窗簾並未完全拉上,窗外有一縷刺眼的陽光投射進來,刺得她下意識睜開了眼楮。
思緒有幾秒鐘的空白,她揉了揉眼楮,從眼縫里看了一眼天花板,陌生的花紋驚得她從床上「噌」地坐了起來,混沌的思緒瞬間回了神。
環視一眼四周,不遠處沙發上側躺著那個人又是讓她狠狠驚詫了一下。
居然是齊躍!
再看整個房間,顯然是賓館的客房。
她迅速回想事情的來龍去脈,想起自己最後的一點記憶還停留在會所茶座那里,她和他都喝多了酒,所以打算休息一下再回去——
想到回去,她心里陡然一震,三兩步踏下床去,迅速拉開窗簾朝外看去。
藍天白雲,陽光明媚,十分清新美好的一個早晨。
也就是說她在這里待了整整一夜!
沈放那邊,一晚上找不到她的人,會發瘋的吧?
她努力平復自己慌亂的心思,四下尋找自己的背包,找到之後就在里面一陣亂翻騰,翻出手機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有沒有未接電話。
翻開看之後她卻愣了一下,居然沒有打電話來?
沒道理會這樣,太詭異了,反而令她更加不安。
她隨手撥了兩下頭發,整理好身上的衣服,走過去推醒沙發上的人,「齊躍!快醒醒!」
齊躍睡得正香,被她叫了幾聲之後,半夢半醒地把眼楮睜開一條縫,虛應了一聲︰「什麼事……」
都什麼時候了,他倒是睡得踏實。
也是,他原本就沒什麼事情是需要擔心的,不像她,回去之後很可能會死得很難看。
「你什麼時候睡的,怎麼也不叫醒我呢?」
齊躍又被她搖了幾下,這才迷蒙地睜開了眼楮,看了她一眼,神志總算清醒了。
他翻身坐了起來,見她的眼神里有責怪的意思,抓了抓頭發,無辜地回道︰「我昨天也喝多了,睡得比你還沉。」
嘉然作罷地嘆了口氣,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計較了也是于事無補。
「什麼都別說了,我們趕緊回去吧。」說完也不等他回話,迅速收拾了自己的背包,臉色沉郁地領先走出房間去了。
齊躍伸了個懶腰站起來,緩步跟了出去,看向她背影的眼神里閃過一抹深沉的光亮。
沒有耽擱,迅速地開了車離開。
嘉然坐在車後座,翻出手機看一眼,合攏掌心握緊,又忍不住攤開來看一眼。
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翻出號碼打了過去。
那邊很快接了起來。
她在這頭有些心虛地問了一句︰「喂,沈放嗎?」
完全是無意義的一句話,不過是為了緩和一下自己緊張的心情。
駕駛座上的齊躍,安靜開著車,眼神隨意地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
電話那頭是簡單利落的一句回答︰「是我。」
他的聲音听起來很平靜,絲毫動怒的跡象都沒有。
可是這樣的平靜對于沈放來說,才真正是最反常的。
所以她一時語結住了,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往下說。
有幾秒的沉默,還是他在那邊先開了口,問道︰「你現在在哪?」
她忽然感到有些緊張,低聲回道︰「和朋友在一起。」
「什麼時候回來?」仍是平淡的一句。
「上午就回去。」
她心里開始猶豫著是不是直接向他坦白算了,不管他的平靜態度後面會有怎樣的暴風雨在等著,她都不願意懷著忐忑的心思來面對他。
他嗯了一聲,接著便也沒有再說話。
兩個人空對著電話,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最後還是嘉然低聲說了一句︰「那我先掛了。」
電話那頭並沒有傳來斷線的「嘟嘟」聲,卻听見他忽然說了句︰「別坐出租車了,讓齊躍直接送你回來吧。」說完這句話,才掛斷。
嘉然卻對著變暗的手機屏幕呆怔了許久。他——怎麼會知道的?
立刻抬頭去看齊躍,他還是安靜開著車,臉上是置身事外的淡然之色。
她卻仍是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必然是齊躍告訴他的,只有他們兩個人一起出來,除了他,誰還有機會得知這件事再告訴給沈放知道?
她緩緩蹙眉,將目光移向車外,淡然說道︰「齊躍,我是拿你當朋友在看待,為什麼你卻不能?」
齊躍的目光微微一凝,也猜出多半是沈放在電話里跟她說了些什麼。
不過既然掩飾不掉,索性坦蕩承認也無所謂。
「嘉然,你心里清楚,我從來都不只是想當你的朋友,為什麼你卻寧願選擇沈放那種人?」
嘉然听到他承認,心里便對他產生了一絲排斥的情緒。也怪她自己,根本不該來赴這個約。
她回了他一個疏遠的笑,清楚說道︰「他是哪種人我心里很清楚。好與壞,也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
車子一路開到大廈門口停下。
尚未靠近的時候,遠遠望去,台階上已經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嘉然沒想到他竟然沒有去上班,而且能將時間踩得這麼準,剛好在她回來的時候,他就站在了那里。
車子停穩,她立刻推門走了下來。
沈放身上穿著居家的休閑服,雙手插在褲袋里,神色淡然地站著,目光冷然地瞥了她身後的齊躍一眼,然後緩步走下台階來,走到嘉然旁邊,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他攬著她一起轉身面向齊躍,勾了下唇角道︰「謝你送內子回來,不過以後如果有這樣的聚會,是否應該提前和她的丈夫打一聲招呼比較合適?」
齊躍想過他會說些冷眼嘲諷的話,卻沒想到他說的竟然是這句話。
內子?老婆?
他臉上掠過詫異之色,迅速朝嘉然看了一眼。
嘉然經過昨晚的事,心里已經對他有了一層隔閡,面對他的質問目光也只是淡然地回道︰「沈放是我先生。」
沈放懶然一笑,似乎是嫌她說得不夠詳細,補充道︰「才去的民政局辦的手續,不過齊先生放心,將來辦喜宴的時候,我們夫妻一定會記得寄喜帖到府上。」
齊躍的目光瞬間轉冷,看了嘉然良久,才嘲然吐出一句︰「恭喜你們。」轉身坐進車里,一個利落地掉頭,將車子開走了。
留下台階上的兩個人,安靜站著,還維持著肩並肩的親密姿勢。
只是氣氛有些冷,冷得嘉然的心有些虛有些慌,下意識地一直往下沉。
昨晚的事,是她理虧,她可以向他解釋。
「昨天因為齊躍說去葡萄園看看,我在家閑著無聊就答應了,喝了一點葡萄酒,沒想到會喝醉,後來……」
環在肩膀上的手臂撤開了,也讓她下意識停止了解釋。
他低低長嘆了一聲,竟然沒有發脾氣,語氣里甚至帶著一絲無奈︰「多有情調的事情,連我這個丈夫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我們昨天,只是在一起喝酒而已……」
他低頭看她,眼中幾分嘲然之色,「嘉然,我們之間的信任原本就已經很薄弱,所以不要再給任何人破壞它的機會,知道嗎?」
妻子在別人的身邊,對方打來電話形同示威,他可以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堅強不摧,卻無法自信心里的那份嫉妒之意還可以再隱忍幾分。
嘉然被他的話堵得心里發澀,喉頭發哽,半天再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來。
而他也沒有再繼續听她解釋,轉過身先一步邁上台階,朝著大廈里走去了。
她跟著轉身,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忽然覺得那個背影里竟有著幾分蕭索和落寞。
再不是印象里那個冷漠自負的人。
她看在眼里,只是覺得心里涌起一陣難擋的酸楚。
下了班,唐宇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提著公文包準備離開。
轉身之前,看到上司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想了想,還是伸手敲開了門。
結果撲面而來的就是一陣嗆人的煙氣,屋子里還開著空調,霧靄升騰的。
他舉著公文包揮了兩下,看向桌子後面的那個人,忍不住搖了搖頭。
一屋子這麼重的煙味證明抽過的煙絕對不下十支,嘴角上居然還叼著一根在。
難怪一下午都不讓人進他的辦公室。
他走過去,蹙眉勸道︰「少抽點,回頭別又把肺炎給弄犯了。」
沈放從電腦前抬頭看了他一眼,摘下嘴角的煙蒂擰熄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唐宇跟在他身邊工作這麼多年,眼前這種狀態只在他剛接手公司受盡排擠的時候才見到過,如今的沈放,還能有幾個人有本事把他折騰成這樣,多半是跟韓嘉然有關。
沈放按了下眉心,又連著咳嗽了幾聲,長長吁了一口氣,也沒有過多解釋,只是道︰「晚上沒事的話,陪我去喝兩杯怎麼樣?」
唐宇無所謂地揚了揚眉,他反正是單身漢一個,最多的就是浪費不完的時間。
「好,還是去老地方。」
沈放伸手關了電腦,放著一桌子的煙蒂和雜亂文件也不收拾,拎起外套就站了起來。
「走吧。」
唐宇點頭,隨在他身後,帶上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