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離農歷新年僅有二十來天的時間。
沈嘉棠最近行程排得有些滿,趕上年底,總是要比平時忙碌一些。
車尚未開到公司,秘書打來電話,提醒他今日要去參加項華南在濱湖新區那邊小區的動工儀式。
項華南也算很有能力。上一次的土地開發案並沒有真正影響到他,陶慶下了台,他還是照樣順利標到了另一塊地皮。他開發的那塊地其實離東盛的濱湖花園城二期也不遠,兩家如今的局勢算是對台唱戲。
自從沈嘉棠進入東盛做事,兩人就算是對上了。原本沈嘉棠並沒有將他放在眼里,他做人的原則是做好本分事,其他人怎麼樣都與他無關。可是項華南偏偏是個古怪人,認定了沈嘉棠當對手,就一心一意跟他對著干,贏了輸了仿佛都不是很上心的樣子。大概他享受的是過程,也真難為他的好雅興,把商業當成游戲來玩。這麼多年下來,沈嘉棠也算見識過他的實力,如果他肯認認真真做事,未必不是東盛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只可惜他那個人太吊兒郎當,似乎對做任何事都只投諸三分心力而已。
這一刻外界看他們似乎是對立的,但商場之上卻沒有永遠的對手,為了各自想要達到的目的,即便將來稱兄道弟也是十分平常的事。
看一眼手表,九點差十分。他直接對司機吩咐︰「不去公司了,直接開到濱湖那邊去。」
司機動作利落地轉動方向盤,掉轉了行車的方向。
車駛過公交車站的時候,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正從擁擠的公交車上下來,穿著紅色的短款羽絨服,圍著黑色的大圍巾,盤著頭發,素淨的一張臉,清新得像個學生。如果不是認識,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
如今看來,她並不是吝嗇著舍不得買車代步,看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分明是很享受擠公車的感覺吧?
矛盾而奇怪的一個人,總是不免讓人對她產生好奇的心思。
之前他決定與她結婚,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還是如常,沒有刻意地整天膩在一起,偶爾彼此都有時間才約著一起吃個飯。她沒事也不會主動找他,也沒有感覺他冷落了她。一切都平順很,只是太平順,未免讓人感覺奇怪。外人怎麼看他不知道,連他自己也開始覺得,他們根本不像是兩個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人。
也許應該找個機會,改變一下兩人的相處模式了。
他拿過手機,撥通秘書的電話,吩咐道︰「小江,幫我訂一束玫瑰花,送到顧小姐辦公室。」
項華南的動工儀式,排場遠比他們之前的濱湖花園城還要大。
沈嘉棠的車駛進場地,尚未停穩,項華南已經迎了上來。
「沈總,歡迎歡迎!你貴人事忙,我還真怕請不動你呢!」
沈嘉棠與他握了握手,淡然一笑道︰「再忙,項總的工程動工,我也要來觀摩學習一下。」
項華南一身銀色風衣,越發襯得他風神俊朗。他身邊,站著一名衣著精致的女子。
沈嘉棠微微眯起眼打量,只一眼已然識出了對方的身份,市長的千金,F市政法線上風頭正健的一名檢察官。
項華南在男女之事上素來游走從容,他花名遠揚,卻依然擋不住包多的女人對他前赴後繼,妄圖自己能成為終結他浪蕩青春的那個人。
這一次他的這個濱湖開發案能如此順利地上馬,想必市長那里沒少為他出力。
「我來為你們介紹一下。」項華南示意身旁的女子,「吳明華,本城知名的政法女精英。」
吳明華睨了他一眼,不等他介紹就對沈嘉棠伸出手,舉止大方地道︰「你好,很早就听聞過沈總的大名了,今日難得能一睹風采,覺得十分榮幸。」
沈嘉棠回了她一個笑,同樣用場面話回她道︰「哪里,是我早就听聞過吳小姐的事跡,F市有您這樣有正義的年輕人,實在是市民的福氣。」
項華南在一旁打趣道︰「都不是外人,在這里客套來客套去有什麼意思?走吧,主席台那邊已經為沈總你留好位子了。」
他轉對吳明華道︰「明華,你先幫我招呼一下,我領沈總過去就座。」
沈嘉棠向吳明華有禮地欠了欠身,隨步跟上。
走出幾步,項華南突然問︰「沈總,今日怎麼沒有帶顧小姐一同前來?我記得好像也邀請她了。」
沈嘉棠神色如常地回道︰「瀾溪最近要忙訂婚典禮的事,瑣事纏身所以走不開,她讓我代為向項總說聲抱歉。」
項華南哪里听不出他的敷衍之意,半真半假地道︰「說真的,我原本對顧小姐十分傾心,誰知沈總近水樓台已經先一步抱得美人歸,讓我這個外人也只有羨慕的份了。」
沈嘉棠笑了笑道︰「難得項總如此抬愛我的未婚妻,是我的榮幸。」
身為贏的一方,原本他並未打算炫耀什麼,是項華南自己非要挑釁,怨不得別人。
「他日兩位結婚,我可是會去討一杯喜酒喝的。」
沈嘉棠將最後的戲份唱完,「那是自然,項總你肯賞光,也是我們的榮幸。」
儀式結束後,現場還跟著一場短暫的記者采訪。
不知是不是項華南有心安排,讓沈嘉棠的位子緊貼著他自己的位子。到了記者采訪時間,除去開場那些套路性的問題,現身在對手的儀式上的沈嘉棠無疑成為了媒體關注的對象。眾人對于他近期剛剛爆出的婚訊十分的好奇,尤其女方還是個身份特殊的話題人物。
有記者拐彎抹角問了幾個問題,都被沈嘉棠技巧性地避開了。而今天出席的雖然都不是八卦周刊之類的媒體,但放棄如此一條有賣點的新聞實在說不過去。
沈嘉棠與項華南低聲交談了幾句,示意自己還有事,希望能盡快結束記者會。項華南便將話交代給主持人。正當主持人打算宣布記者會結束的時候,又有一名記者站了起來。也不管主持人的表情暗示,抓緊時間問最後一個問題。
「沈先生,能說說您跟您的未婚妻是怎麼開始的嗎?容我直言,二位的身份原本看起來是有些尷尬的,您難道真的可以不顧世俗的眼光,跟顧小姐結婚嗎?」
沒等沈嘉棠回話,項華南已經先一步笑著道︰「你這個問題已經涉及沈先生的隱私,就算是八卦雜志恐怕也不會問這麼直接的問題吧?何況你們還是一家權威的商業雜志。」
那個記者看起來很年輕,大概剛從學校畢業不久,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回道︰「人都有好奇心,難道項總你就一點不好奇嗎?反正沈先生已經決定要跟顧小姐結婚了,透露一下也沒什麼關系吧?」
底下的其他記者全都哄笑著,低著頭開始竊竊私語。
項華南對沈嘉棠挑了一下眉,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沈嘉棠神色平靜地回了他一個笑。既然大家都這麼有好奇心,他貢獻一點可讓大家八卦的話題又如何?
于是他開始說道︰「難得今天有這個機會,我就當著在座媒體朋友的面,作一個簡短的說明。我會同顧小姐結婚,至于她之前是什麼身份我並不在意。至少目前我們是男未婚女未嫁,機緣之下走到了一起,所以希望大家都能祝福我們,而不是說一些詆毀的話。他日婚禮之時,在座的朋友如果有興趣,都可以前去觀禮,我們會十分的歡迎。」
正牌男主角終于開腔表明態度了,剛巧這個人還是沈嘉棠。他有他的地位,以後誰還想說什麼閑話,可能要先掂量一下輕重才行。
最後一個環節,主席台上的人站到一起拍大合照。眾家記者的閃光燈有志一同地對準了中央位置的沈、項二人。
兩人並肩而立,握手言笑,一如最親近的摯友一般。
看來明日的新聞頭條,無論從哪個角度來寫,都將會很有看頭了。
瀾溪長到這麼大,甚至還訂過一次婚,可是卻是第一次有異性送花給她。
花是沈嘉棠的首席秘書江懷意親自送來的,滿滿的一捧紅玫瑰,用粉藍色的包裝紙扎著。听小江說,是早上沈總親自打來電話吩咐的,要她務必辦得妥善。
瀾溪將桌子上的東西都推到一旁,然後對著佔掉大半桌面的花開始發怔走神。
她跟沈嘉棠之間是怎麼一種關系,她心里很清楚。她嫁他,不是因為喜歡,而他肯娶她,想當然也絕不可能是因為愛上她了。或許是利益的驅使,他覺得將她這個不定時炸彈娶到手,才算是真正的高枕無憂了。平時他們不常見面,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其實總見面她才覺得別扭,常常對著一桌子菜,卻要時時提著防備的心思,最後弄得她食不下咽。
至于他,對待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完全可以用工作忙當借口,三五天不見面也無所謂。可是現在,他卻突然讓人送來這一大捧象征愛情的花。她看在眼里,總覺得有點可笑。
雪楊手里端著咖啡,用腳抵開門,走了進來,將咖啡放到她手邊,笑道︰「怎麼,沒訂婚也知道先玩點浪漫了啊?看來沈嘉棠也並非是一個完全不可教的人。」
瀾溪趴在桌面上,眼楮還盯著花,有些喪氣地道︰「我看他純粹是心血來潮罷了。送花如此公式化的套路,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了事。」
雪楊忍不住糗她︰「對于他的敷衍行為,你是不是覺得很失望?」
不是失望,而是心煩。不管他的真實心意如何,她都開始覺得厭煩起來。眼見訂婚的日子即將來臨,她突然對眼前所擁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整日心煩氣躁,恨不得這一切只是她的一場夢,醒來了就什麼都不用面對。
雪楊看她一眼,很中肯地道︰「瀾溪,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決定嫁給沈嘉棠,我只明白一個道理,就是你決定要過的生活,就要學會去享受它。還有就是,不要讓自己受委屈,無論為了誰都不行。」
瀾溪嘆了聲氣,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笑了笑道︰「說得沒錯,我們首先得對得起自己才行,誰有空去管別人呢?管好自己就行了。」
她將花拿捧起來,抽出一支放到一旁,剩下的全遞給了雪楊。
雪楊不明所以,問她︰「干嗎,你不會是打算丟了吧?」這一捧花可不便宜呢。
瀾溪笑她,「怎麼可能?我又不像你,跟花有仇似的。我是要你幫我找個瓶養起來,留著裝飾辦公室也是好的。
雪楊佯裝瞪她一眼,挨了她的調侃,索性不再理她,接過花轉身出去了。
瀾溪的手伸到電話上,遲疑一下,還是拿起來撥通了。
那頭傳來熟悉的低沉聲音︰「花收到了嗎?」
她回道︰「收到了,我很喜歡。」
他繼續道︰「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原本這是她打給他的目的,不料他先一步說了。收了他的花,然後約著一起吃飯,似乎是很合情合理的發展模式。
「好,晚上見。」
順手拿起手邊的那朵玫瑰,捏在手里,下意識地將花瓣一片一片地撕了下來。她並不喜歡玫瑰花,就像她之前不喜歡玫瑰花茶一樣。
太過俗套的東西,她實在沒有道理去喜歡它們。而且一旦喜歡上,情緒就會隨之產生起伏。不喜歡,才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
上次之後,他們再出來吃飯,都會到那家位置偏僻的土菜館。
瀾溪是S縣人,難得老板居然會做S縣的幾個特色菜,讓瀾溪每次來都吃得心滿意足,自此也不願意再去別的地方了。
每次他們來,都是老板親自為他們點菜。
進到包廂落座之後,老板笑眯眯地問︰「顧小姐,我們今天到了千佛湖水庫的魚,要不要來一條?」
听到千佛湖這幾個字,瀾溪原本是眼前一亮,想到對面坐著的人,下意識眼神就暗了下來,皺眉回道︰「我不太會吃魚,害怕會卡到。」想了想,還是征詢一下對面的人,「你要不要點一條來嘗嘗?」
沈嘉棠姿態隨意地回道︰「我一個人也吃不完,等哪天你想吃了,我們再來吃吧。」
他的紳士風度,還真是無時無刻隨時隨地都維持得極好。
瀾溪知道他肯定都隨她,索性自己做主,一個一個地報出菜名。末了,她補充一句︰「再給我們來一壺玫瑰花茶。」
老板帶上門離開了。
沈嘉棠笑看她一眼道︰「都說女孩子喜歡喝花茶,你果然也喜歡上了。」
瀾溪假意應承著,心里卻在想,當然不是真的喜歡上了,只不過特定情景之下,總要拿些場面工夫來應付他的一番心意。
茶送上來,還是那種紫紅的顏色,帶著一縷清香之氣。
沈嘉棠為她斟滿茶,狀似不經意地道︰「今天我去參加了項華南的工程動工儀式。」
瀾溪這段時間忙,已經有些日子沒見到那個風騷無比的男人,幾乎已經把他給忘了。想到他對待他未婚妻的態度,她便忍不住皺了眉。
「他這個人也真奇怪,明明商場上跟你斗得厲害,私底下卻偏還要裝作一副好朋友的樣子。也許他的確有能力,可是我實在是煩他那種個性。」
沈嘉棠不免莞爾。難為項華南對她一副念念不忘的樣子,若是听到她今天這一番話,不知道會不會表現得痛心不已?
「什麼事好笑?」她忍不住問。
「我在想,你為什麼好像特別討厭項華南?其實他除了偶爾態度輕佻一點,也並沒有真的對你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瀾溪皺眉道︰「我是覺得,韓芳菲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他因為人家舅舅下台,說甩就甩。別人的感情在他眼中算是什麼?任何人都有自尊,他憑什麼就可以去踐踏別人的?」
沈嘉棠見她越說越來氣的樣子,有些好笑地道︰「你好像對這件事特別有意見?」
瀾溪想著覺得郁悶,于是道︰「我們別提他了,提起他我就忍不住想罵人。」
他淡然一笑,說道︰「有時候,人和事都不能只看表面,外在展示的東西往往與事實相反。除非對方願意讓你了解,否則沒有人能輕易看穿另一個人的內心,」說至此,他停頓了一下,看著她繼續道︰「我是,你也是。」
瀾溪听得出他話里有話。同樣是各自都抱著自己的心思,她是,他也一樣。
她故意撇開重點,笑問一句︰「那你肯讓別人了解你嗎?」
「我會看人而定。」
也就是不願意了。
「我也一樣。」
服務員敲了門進來,開始陸續地上菜。
瀾溪沖服務員笑了笑道︰「好香,你們老板的手藝真不是蓋的。」然後轉頭招呼對面的人,「我餓壞了,我們吃吧。」
沈嘉棠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出來,她的態度是在躲閃。躲些什麼,也許他也能猜出個一二來,只不過,現在還遠沒有到攤開一切說清楚的時候。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他想起另一件事,于是邊走邊對瀾溪道︰「我們訂婚是在臘月二十八,你家那邊的親戚都通知了嗎?」
瀾溪的眉心蹙了蹙。之前她的那次訂婚,家里就沒有任何人出席。畢業之後她與父母之間的關系已經變得相當疏遠,現在她來了F市,更是幾乎不再聯系。
「我家那邊沒什麼人,到時候我讓雪楊當我的伴娘就夠了。」
他看了她一眼,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一笑道︰「年初六業內有個商業峰會,選在杭州舉行,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權當作是新年旅行。」
瀾溪愣了一愣,抬頭看他,本能地重復一句︰「杭州?」
他問︰「怎麼,以前去過嗎?」
的確是去過,只不過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大學的時候團體旅行,曾經去過一次。現在听你提起來,我還真的蠻懷念那里的。」她對他笑了笑,「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難得她會露出期待的神色,他揚了揚眉道︰「隨你高興,如果你希望,我們也可以提前過去。」
瀾溪想到他剛剛說的那個什麼商業峰會,心想這根本是巧打名目吧?否則F市那麼大,干嗎還要把會議地點選在以旅游出名的杭州?
風景甲天下的杭州,雖然她只去過一次,但卻是有生以來印象最深的一段記憶。這一次故地重游,她不知道會懷著怎樣的心情去面對那些舊景。
沈嘉棠為她拉開車門,她彎腰坐了進去。看著他從另一邊坐進來,她才道︰「計劃趕不上變化,也許正月里還有其他的事,到時候再決定吧。」
訂婚儀式的前一天,孟世新再次約了瀾溪出來。
之前她剛剛傳出婚訊的時候,他就立刻找到她詢問究竟。那一次她當著面親口跟他承認是真的,他那時大概是在氣頭上,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之後雖然還在一個公司上班,但因為隸屬不同的部門且不在同一個樓層,加上他的有意回避,最近一段日子他們幾乎都沒再踫上過。
瀾溪對此十分沮喪。別人怎麼看她無所謂,可是換了她在乎的人對她冷臉相向,她心里當然會覺得難過。不過她又不能因為孟師兄的反對就選擇放棄沈嘉棠,兩難之下,也只能一邊糾結一邊當著鴕鳥。她自我安慰地想著,總有一天孟師兄會諒解她的。
這一次孟師兄找她,她已經能猜到他的大概目的。但實在是很難得他肯再約她,她自然說什麼都要去。
咖啡館里面,兩個人對面而坐,尷尬地沉默著,誰也沒說話。
最終,還是孟世新先開口了。他找她出來,自然是有話要說。
「瀾溪,那天的話,我不想再對你嘮叨一次。但我的立場不會變,不管你是因為什麼理由答應嫁給沈嘉棠,我都一定會想辦法阻止你的犯糊涂行為。」
瀾溪的表情有些無奈,「師兄,客觀來說,沈嘉棠也是一個條件上乘的丈夫人選。但凡是女孩子都想嫁到他那樣條件的一個人,我自然也不例外。」
孟世新嗤笑一聲,看著她道︰「瀾溪,我認識你絕非是一兩年的事,你的心里在想些什麼,難道我會真的不知道嗎?」
他又忍不住放軟了聲音道︰「听我一句。之前你這個混水,我不在你旁邊所以來不及阻止你,但現在你既然在我面前,我是說什麼都不會讓你任著性子亂來。」
瀾溪看著他,搖搖頭。明天她就要訂婚了,沈嘉棠是個有頭有臉的人,邀請都發出去了,她已經像是上了弦的箭,只能向前,無法再後退。
而孟世新在想,若非她是自己真正在意的人,以他的性格,怎麼也不會在這里跟她挑眉瞪眼糾結不休。
「你當真已經決定了?」他皺著眉問。
「是。」瀾溪簡潔地回道。
孟世新從座位里站了起來,沒有表現得惱羞成怒,甚至還淡然一笑道︰「我會有辦法來阻止你的。」
「師兄……」瀾溪對著他離開的背影喊了一聲。
孟世新沒有回頭,用幾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見的聲音,感嘆一句︰「顧瀾溪,為什麼你總是讓我失望?」
說起來他跟瀾溪相識已經很多年,可彼此的情分甚至還不如才認識的沈嘉棠。他不管她為什麼答應嫁給姓沈的那小子,他只是覺得她孤身奮戰太苦了,才會動了幫她忙的念頭。可是他跟她之間似乎永遠無法從朋友變得更近一步,他好像也永遠只會落得晚來一步的下場。他無法甘心,即使她嫁了人也不行。
瀾溪從座位里站了起來,看著他步履迅速地拉開咖啡館的門離開了。而她對他雖然有些抱歉,但既然已經走至這一步,她自然不會再回頭,即使是他來阻止她,也不行。
訂婚宴在城中一處五星級酒店里舉行,卻是十分低調。
原本按瀾溪的意思,請幾個相熟的人就可以了,她知道現在有很多人在背後議論她,她不想讓那些人的口舌得逞。與其讓一些不相干的人看戲,不如自己人隨便吃個飯表示一下就好了。
但沈嘉棠說,不會很鋪張,酒店老板是他大學同學,也算是在自己人的地盤上。請一些相熟的友人、親戚,總不能真的辦得太寒酸。
既然他說這話,瀾溪也不想再去理會。反正在她的認知里,訂婚只是走個形式,自然不像真正的結婚典禮那麼正式重要。
所有的一切她都沒有去關心,全都交給了專門的人去弄,她只要負責到時候穿得美美的露臉就可以了。
只是眼見到了宴會快要開始的時候,瀾溪還在跟衣服較勁。
雪楊站在一旁,受不了地笑她道︰「大小姐,今天可是你訂婚,你還穿著像上班一樣,說得過去嗎?」
哪個準新娘不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有顧小姐要做異類,居然想穿著西裝褲配白襯衫就可以出席了。
瀾溪看著她手里的禮服,不免心生排斥之意。純白的料子,柔軟的觸感,美麗的剪裁,是特地請了知名公司的知名設計師專門為她縫制的。一切都是按沈嘉棠的意思辦的,妥帖得當,完美得不見絲毫瑕疵。
但對于她來說,最排斥的便是他的這份看似體貼實則強勢的作風。是否他以為她答應嫁他了,自此就可以理所當然來左右她的生活了?
遺憾的是,以後的日子既然還長,她不可能一開始就慣他的這個毛病。
雪楊當然不知道她心里的這些想法,還在那里勸她︰「這衣服挺漂亮的,而且做都做了,干嗎又突然不肯穿?」
瀾溪已經決定穿自己身上的衣服,回了她一個笑道︰「我其實不喜歡穿裙子,你是知道的。」
門外有人叩門,得到應答之後探身進來,笑著道︰「顧小姐,儀式就要開始了,沈先生要我來問問您準備好了沒有。」
瀾溪站起身道︰「行了,我們馬上就出去。」
雪楊還還追問一句︰「你真的不換衣服?」她實在不懂瀾溪此舉緣自何來。
瀾溪一身灰西褲白襯衫的打扮,肩上披著的還是那條鮮紅的大圍巾。她直接拿過雪楊手里的衣服丟到一旁,拉起她的手道︰「走吧,快要開始了。」
走個形式而已,根本不用那麼隆重對待。
不大的宴會廳,此刻已經站滿了人。全都是沈嘉棠那邊的關系往來,瀾溪身邊,就只有一個雪楊陪著。
人群里,沈嘉棠挺拔的身型顯得十分出挑。他正執著酒杯與人寒暄,臉上是招牌性的溫和微笑。
即使到今天,瀾溪自認也幾乎看不清他的真實心思。不過有一點她算是覺悟出來了,他這個人從來不會做賠本的生意,必然是她的身上有他看重的東西,才會與她走至今天這一步。也許,他是看上了她手里那百分之二十東盛的股份嗎?
有人笑著喊了一聲︰「準新娘出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齊刷刷看了過來。
沈嘉棠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放下酒杯迎上幾步。
瀾溪也是神色從容,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失體之處。
他走至她面前,上下看了她一眼,問︰「怎麼了?」正常人見她這身太過隨意的打扮,第一反應都是禮服出了什麼問題。
瀾溪笑看他一眼道︰「都臘月天了,穿裙子會冷的,我穿這樣,沒什麼問題吧?」
這話說歸說,也知他已經拿她沒辦法。穿都穿出來了,他還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她回去換嗎?這種事,一向將個人風度維持得很好的沈先生估計做不出來,她則是吃準了他這一點。
丙然,他也只是略微挑了一下眉,又看了她一眼,低聲道︰「穿這樣也挺有個性,圍巾很漂亮。」
出鏡率最高的一條紅圍巾,看來她是十分的喜歡。
瀾溪回了一個應付的笑,回道︰「時間不早了,儀式可以開始了。」
他嘴角浮起從容得體的笑容,紳士地對她伸出手。
瀾溪也沒有退避、害羞之類的,大方地將手放到他的掌心上。
眾人響起恭賀的掌聲,他牽著她的手,走向廳堂中央。
因為只是訂婚,省去了宣誓的儀式。有司儀為他們端來戒指,彼此交換著為對方戴上,就算是對婚事下了定論。
司儀沒有免俗,遠遠站著,向一對準新人撒下細碎的五彩紙花。
沈嘉棠唇角帶笑,扶著瀾溪的肩膀,在她的頰邊印下一吻。這本是禮節性的環節,瀾溪卻幾乎是本能地就想起了很久之前,在馬場里,他印在她臉上的那一個吻。
她其實是一個防備心很重的人,一般人如果靠得她太近,她就會心煩且沒有安全感。而現在細想起來,沈嘉棠似乎一直都與她走得很近,但那麼近的距離之下相處著,她竟從沒有對他產生過厭惡、退避的情緒。也許是他看似溫和的眼神讓人無法防備,骨子里,即使彼此立場不同,她也依然很欣賞他這個人。
一吻結束,他並沒有立刻退開,而是貼著她的耳邊,笑意盈然地說了句︰「現在是一個開始。」
如果按正常來猜,听到他說這話可能會以為他指的是兩人之間的關系。但以她對他不算深的了解來看,也知道他說的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他有什麼企圖,她其實都不太擔心。因為他是一個令人期待的對手,即便她落敗,也必然是一場精彩的過程。
再次響起的掌聲將她拉回神來。沈嘉棠攬著她的肩膀,與她一起面對眾人。
瀾溪抬頭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對眾人展露出最明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