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年關將近,在姚沁悠猶豫著要不要回家過年時,孫儀神色憂慮地出現在她面前。
「咦,怎麼來了?」
「大嫂……」
自從那一日知道姚沁悠與兄長私下訂了終身,孫儀便直接改口這麼喚她。
說了幾次拿她沒辦法,姚沁悠只好允許她私下這麼喊。
「瞧你無精打采的,怎麼了?」
「大嫂,三姨娘說過年前,要當眾宣布由二哥當家。」
心驀地一沉,她幽幽嘆了口氣。「這似乎是必然的結果。」
因為孫儀的堅持與一再阻撓,孫家發喪之事一直遲延著,沒能辦成。
而她天天等著、盼著,卻一直沒能等到孫武騰奇跡似的出現,她的心幾乎要絕望了。
「難道就這麼讓我二哥當家?」
「要不又能如何?」她惆悵地說,心情十分復雜。
听說這些年來,因為柳銀花的手腕,以及孫武騰放蕩的形象,孫家力挺二爺孫宛風當家的人不少。
孫武騰一失蹤,那幫人能撐到這時候才宣布要讓孫宛風當家,已比她預期的晚上許多。
听她這麼一說,孫儀忍不住抱怨。「大哥,你到底在哪里啊?為什麼這麼殘忍的拋下我們,就這麼失蹤啊?」
聞言,姚沁悠心中有著無比酸楚。
其實她們心里都明白,孫武騰不可能再出現在她們面前。
因為不願面對、不願承受失去他的打擊,所以逃避的給自己一個假象、一個希望。
這段日子以來,她有好幾次以為,孫武騰真的如孫儀所說,根本沒死,只是藏在某一處,等待時機反擊。
姚沁悠對孫儀的揣測半信半疑,但無形中還是被她給影響了。
深夜客棧外的貓吟、狗吠,她會以為是他。
潺潺溪邊,流動的溪水中仿佛有他的倒影。
床榻邊不經意出現的一顆小石頭,她以為是那夜兩人在石洞說的玩笑話,只要是他送的,就算是一顆石頭也無妨……
一切的一切,都是以讓她發了狂的尋他。
曾經有好幾次,她想重回石洞,但厚重的雪掩去了林間小徑,她分不清東南西北,更別說找到那個屬于他的秘密天地。
在一次又一次期待與失落的反覆折磨下,她覺得自己快瘋了。
最後,她不得不認清事實--孫武騰死了,她們也該由自欺欺人的假象中醒來了!
這個體認,讓隱忍多時的情緒在瞬間崩潰,她再也難以自制地哭得淚眼滂沱。
她想,待眼淚流盡後,便是回美人鋪與姐妹們相聚的時候。
兩日後,孫家大宅外的廣場擠滿了人。
除了孫家長輩外,在場的還有受聘于孫家的工人。
聚集所有人的原因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見證孫宛風代替失蹤的兄長擔起大業。
這一日,是天晴的大好日子。
難得露臉的陽光灑下金光,覆著一層白雪的亭台樓閣、瓦檐、長階,全像被撒了金粉似的,奪目耀人。
好不容易熬到這一刻,一身華服、裝扮得貴氣的柳銀花,在兒子的攙扶下,以著當家主母的傲然姿態,意氣風發地立在眾人面前。
遠遠的,姚沁悠隱身在人群之中,五味雜陳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原以為她有機會看到孫武騰在處理完那一幫人後,恢復自我,展現當家氣魄的一幕。
沒想到,到頭來竟只是一場空。
因為她,他飲恨歸天。
留下的是被人刻意丑化的臭名,以及不知情之人對他的誤解。
這一刻,她只覺訴不盡的酸楚在心中翻涌,無力為他平反的無能為力,讓她只能隱身在人群之中,默默敢看著這一切。
在柳銀花及孫宛風母子二人開始冠冕堂皇的演說時,姚沁悠對身旁的孫儀說︰「我想走了。」
原本決定留下看著大局落定,但她卻發現,她無法眼睜睜看著原本屬于孫武騰的一切,就這麼光明正大的被奪走。
此時,她的心處在又是難受、又是內疚的復雜情緒當中。
她覺得這一切是她所造成,縱使孫儀安慰過她千百回,她依舊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
「我送你,再待下去,我覺得我會忍不住想吐。」
她露出厭惡、想吐的表情,惹得姚沁悠忍不住莞爾。
「別送我,若讓他們知道你不買帳,之後會很麻煩的。」
她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你以為我二哥當了家後,我還能待在彩石鋪嗎?他會不趁此肅清一切,全面革新嗎?」
「是有這個可能。」
「大嫂,我看我還是跟你離開好了,美人鋪缺不缺人手?」
她還不及回答,驀地一聲熟悉的聲嗓張狂跋扈地落入耳底。
「是誰想趁我休養之時,偷偷拿走我的帳房鑰匙啊?」
當那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中氣十足的聲音落下時,眾人下意識抬眸,往聲音來源望去。
這一瞧,驚愕的抽氣聲四起。
只見昔日的瑪瑙大爺孫武騰,出其不意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的臉色略顯蒼白,高壯的身形消瘦了幾分,但聲音宏亮、態度霸然,完全不減威風凜凜的氣勢。
「天啊,是……是大哥!」孫儀興奮的揚聲嚷嚷。
姚沁悠不敢置信地捂著嘴,再也克制不住地流下眼淚。
淚簾前,視線變得模模糊糊,隱隱勾勒出屬于他高壯身形的模糊輪廓。
他沒死!
他真的回來了!
姚沁悠怔怔地看著他,沉寂的心湖再次興起波瀾,心中對上蒼懷著無限感激。
另一端,孫宛風一接觸到兄長深具威脅性的恐嚇眼神,驚悸、恐懼與不敢置信的神情在臉上輪番掠過。
「大、大大……大哥,你、你怎麼會……」
柳銀花見狀,暗暗掐了不成材的兒子一把,接著拉著孫武騰的手,狀似憂心地問︰「騰兒,你這些日子是跑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擔心你?」
「是擔心我到底有沒有死成,是不是?」
他咧嘴微笑,笑里不再是以往那滿不在乎的雲淡風輕,而是足以讓人膽寒的冷笑。
柳銀花一愣,滿是笑意的刻薄嘴臉猛地一凜。「你說這是什麼話?」
「實話。」他笑答,接著順手拎高孫家帳房鑰匙,望著立在一旁的姨娘們問︰「今兒個姨娘們把孫家帳房鑰匙亮在大伙眼前,是想做什麼呢?工人們不用上工嗎?」
眾姨娘們看他向來嘻皮笑臉的面色陡變,目光鋒利如刀,都心顫得不敢吭聲。
反倒是柳銀花,為了鞏固兒子的地位,嗆辣的應道︰「騰兒你失蹤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孫家無人當家,為了孫家名下所有產業能順利經營下去,不是該讓你二弟擔起這個家嗎?」
她這話說得合情合理,理所當然。
領教過柳銀花的能言善道,他豈會不明白,她可以輕而易舉藉著那張嘴扭轉情勢。
「現下三姨娘是承認,家是準備讓二弟替我當嗎?」孫武騰冷冷地凝著她,不含一絲情緒的沉嗓,教人听了不由得心顫。
「難不成要放任這個家倒掉?或者繼續由你這敗家子當嗎?你去問問,這里有幾個人認同家該由你當?」
他微眯起厲眸,兩道掩不住嚴峻的銳利眸光直直盯著她。「三姨娘真要我問?這話一問出口,結果如何……您承受得了嗎?」
為了這一天,他秘密布局、暗暗收攏人心,為的就是殺她個措手不及。
他相信,柳銀花盡避再精明再能干,也沒有挽回注定敗勢的通天本領。
柳銀花一愣,被他像變了個人似的行事作風給深深撼住。
眼前的人,真的是那個放蕩不羈、流連花叢,完全不管事的孫武騰嗎?
「你怎麼會……」
「三姨娘,我不妨告訴您,當一個人處在一群隨時要算計他的惡鬼群中,他只能戴起面具武裝自己。在你面前,倘若我鋒芒太露,能瞞過您精明、狡詐的心思,能活得到今日嗎?」
吃了幾次悶虧、上了幾次當,就算蠢笨如豬,也該學會如何反擊。
丙然,幾年的潛藏暗伏,讓她放下心防,就這樣上了當,顯露想侵吞孫家家產的狼子野心。
為了這一日,他不惜拿命來賭、不惜欺騙心愛的女子,冷眼看著她為他的死痛不欲生,為的就是這一日!
「你、你這小……賊頭!」
不敢相信一世精明的她,居然會栽在他手上。
「我兩個妹妹雖不是你親生,但你卻狠心下了毒手,我雖然找不到證據,但我知道是你做的。萬萬想不到的是,最後你還想毒殺我,讓我心愛的女子不得不背上毒死我的罪名。三姨娘,到底你還要殺多少人才會罷手?」
他哀哀說著,把失去妹妹的痛苦與這些日子所承受的痛苦,以及硬下心腸看著心愛女子因錯手毒殺他而愧疚的所有罪過,全加諸在他們身上。
面對他沉痛的指控,柳銀花鐵青著臉不說話。
遠遠的,姚沁悠听著孫武騰說的話,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思緒陷入一片混亂當中。
此時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為什麼她分不清?
「原來姚沁悠早就和你搭上?」
孫宛風震驚不已地看著他,柳銀花則因為被孫武騰玩弄于股掌之間,臉色陡然大變。
「不只她,礦山里的工頭、工坊里的管事,甚至府里的總管全是我的人,真要細點出來,可能會氣死三姨娘你吶!」
他試著不把心思放在姚沁悠身上,用足以讓神佛跳腳的不正經的態度,嘻皮笑臉說著,擺明了就是要把柳銀花給活活氣死。
孫武騰語重心長地接著說︰「二弟,我知道你一直想擔這個家,但這個家不好擔啊!倘若你明說,待時機成熟、待你懂得拋開你娘加諸在你身上的枷鎖時,我就會把家分一半給你當。」
從爹的遺囑里繼承家業那一刻,他便知道,他的肩上擔負的不是一整個孫家,連同所有孫家人的心情,也必須一並攬下。
孫武騰不疾不徐說完一番話,現場頓時陷入一片莫名的靜窒中。
突然,柳銀花發出一聲冷嗤,胸中盡是忿怨難平之氣。「哼!你會這麼好心?倘若真這麼想,為什麼不干脆順這個勢,帶著你的女人徹底消失,把孫家大權讓給阿風?」
「我很想,但我不能。孫家家產是祖先爺爺們及我爹打拼回來的心血,既然交到我手中,使得由我守護、持續不斷的經營下去。」他面色凝重,堅定地說出內心想法。
完全沒料到局勢驟變,孫宛風惡狠狠的拽起柳銀花的衣襟,激動的迭聲問︰「娘,為什麼會這樣?你不是說只要听你的,孫家家產遲早是我的?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把大哥毒死了,他又活過來?像冤魂似的要奪走我的東西?為什麼?為什麼?」
柳銀花面對兒子的責難,內心五味雜陳地僵在原地。
連她也不懂,機關算盡,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她算計了一輩子的心機,竟然在眨眼間便化為泡影。
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為什麼?她也想問老天,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們母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