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轉暗,下了整天的雨雖已停,但地面一片濡濕,戴詩佳在走進騎樓下時忍不住回頭看九分西裝褲的褲管,果然漉上了點點污潰。
啊……想到一回到家就要馬上處理、馬上手洗去漬就好累啊!她真的跟雨天犯沖,一下雨她就活力全失,想在臉上寫個冏字。
「哈!姊,你表情怎麼那麼好笑,這樣怎麼會有艷遇!」
邊走邊低頭從包包中掏著鑰匙,前方傳來一陣嘲笑,戴詩佳連忙抬頭,瞪著眼前一身皮衣皮褲的老弟十秒之久,才驚叫︰「阿任!」
戴詩任靠在行李箱上,容貌與她有幾分相似,就是多了分帥氣率性。他朝她揮揮手,「怎麼搬出來了都不跟我說,我回家想給你個驚喜。好險我是先踫到趙姨,要是直接撞見老爸,又要來場家庭革命——唔。」
戴詩佳一把抱住嘴上不鐃人的老弟,發覺他外套是濕的,必是淋了雨,但她還是沒放手。「姊從小沒白疼你的,晚上你煮好料給我吃好不好?」
老姊抱得死緊,路人頻頻投來視線,戴詩任咳了幾聲,「干嘛那麼肉麻啦!而且我才剛下飛機,你好意思叫我煮?」他在國外讀書,不常回台灣,但無損他們姊弟好感情。
「你好意思借住我家白吃白喝什麼都不做?」
「你又知道我要借住你家?」
「那你回去鬧家庭革命吧,現在我不在家當你跟爸的和事老,我請趙姨實況轉播給我听。」
「……別這樣嘛,姊,你最好了,客廳借我住一下嘛……咦?你褲子髒了,等等到家快點月兌下來我幫你搓一搓,不然會留印喔。
還有還有!你晚上想吃什麼?中式還是西式?吃飯還是吃面?」
「呵呵,這還差不多。不過……什麼時候我的老弟也變得這麼賢慧,還可以讓人點菜?」
「你不知道這是現代好男人必備條件?」
「……好男人?阿任,你的問題不在于賢不賢慧,你只要不花心就滿分了。」姊弟倆你一言我一語的玩笑中,戴詩佳開了公寓的鐵門,領他上樓。
兩人合力將行李搬上二樓,輪流沖了澡。當戴詩佳吹完頭發來到客廳時,老弟背身在廚房里忙碌,肉醬混合香草的味道,她猜是義大利面。
「姊,我把冰箱的蕃茄全都用完了,你不介意吧?」察覺身後有人,戴詩任像個老媽子似地發話︰「衣服我幫你丟進洗衣機了,我看褲管有點髒,剛剛噴了清潔劑,先泡一下,晚點我再幫你弄……干嘛?」
「沒什麼。」戴詩佳窩進沙發,兩手撐在臉頰直勾勾看著他,「在想有你這個老弟真是件好事,一下班回家有人煮飯、洗衣也是好事。」阿任會做家事不是出國留學後才練的。老爸工作忙碌,趙姨還沒到家里之前,他們姊弟凡事都是自己動手,趙姨來了之後他們就都被慣壞了……
「……你是不是把老弟跟佣人的定義搞混了?總之,你這里借我住三個月,我幫你煮飯洗衣清潔家里,怎麼樣?」沒忘老姊尚未點頭答應讓他寄居,找到機會就獻殷勤。戴詩任將面條濾水後夾至盤中,淋上香噴噴肉醬,端上桌。
「你真的不回家?」她替兩人擺好叉子。
戴詩任聳聳肩,「話說回來,你這個乖乖牌怎麼會搬出來?」
難得的相見歡好心情頓時被澆熄,戴詩佳道︰「爸對我的期望就是好好在英盛那邊磨個幾年,然後到他的事務所去安安穩穩的工作。」
「然後終其一生都在他的監督底下當個一板一眼的無趣律師。」他接著替她說完這個倒胃口的事實,不住吐吐舌。「順便再跟他的得意門生們一個個排隊相親,評分標準就是那些律師的戰績表,喔對了,當然,只能讓男律師參加,畢竟是選女婿。」他語氣里充滿不屑的嘲弄。
「哈、哈、哈。」戴詩佳干笑三聲,笑完覺得這或許不是個笑話,老爸的確很有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塞了一口義大利面,抽空豎起大拇指給他一個贊才又接著道︰「爸那麼生氣也不是不能理解,被調部門真的滿丟臉的。」她很努力無視,但說沒感覺到同事們的異樣眼光是騙人的,剛進英盛時也是很多異樣眼光,她還信誓旦旦要讓眾人刮目相看……哎……算了算了,美食當前,先吃再說。
戴詩佳起身去拿了墨西哥辣醬,替兩人加了些,低頭滿意地吃著面。戴詩任瞅著她側臉,一副認命的模樣,盡力體諒老爸苦心,莫名心里燃起一陣惱怒。
他不考法學院,高中開始一路玩樂團玩到現在出國讀的也是娛樂制作,擺明跟老爸作對,老姊卻對老爸的話言听計從,乖巧過頭了,令人看不過眼。
「對了,你剛說要回來三個月?這次怎麼回來那麼久,之前不都十多天就要回去了?」戴詩佳很清楚他們父子間的沖突,見老弟臉色稍變,她輕輕轉移話題。
「嗯,要準備畢業專題,回來找靈感,順便看一下這邊的就業市場。」英國那邊有幾間這幾年實習過的公司已經在談,平時他參與城里大大小小的節慶活動,留在當地或許不錯,但他也不排斥畢業後直接回國,總之要看工作的有趣程度。「你呢?跟爸鬧翻也是個好契機呀,如果你想全職經營劍道教學,我第一個舉雙手贊成。」
「哈,謝了。」戴詩佳對他吐吐舌。
對劍道教學感興趣跟成為全職教練是有很大的區別的。他們劍道館館長成天抓頭發煩惱著該怎麼維持營運,四處兼課、替武道具行跑業務賺外快,甚至因經費不足自己當起木工,深夜整修地板就為省幾個錢繳水電費……為喜歡的事物任勞任怨是真的,不得不向現實低頭而減少了實際與學生接觸的時間這一點,也是為夢想付出的最大犧牲。
戴詩佳並不是對館長的作法有異議,館長是她最崇敬的人之一,為培育劍道人才奉獻一切。可對她來說,「教」的部分至關重要,所以維持兼任劍道教練的身分,似乎比較合適。
「我是說真的。」他認真說著。
「我知道你是我的強力後盾。」戴詩佳也認真回著,免得老弟把所有不滿全都歸到爸身上去,那對已經一觸即發的父子關系沒有幫助。「本來被調到社會責任部我有點氣餒,但現在負責帶法學院的學生,看他們各自用不同的觀點去討論案例,我才發覺大學四年的時間都花在背法條、應付作業跟考試,沒有好好去思考法律代表的意義。我們現在這個計劃到最後會帶學生去紐約法院觀摩,在總部也會跟當地實習生一起做模擬法庭……阿任,我不介意按爸的安排成為律師,能力不足、沒辦法一路按著他安排的去走有點抱歉,可如果能藉這次機會讓我喜歡這個工作,那也是好事呀。」
「你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嗎?」不喜歡的工作都能做得沒日沒夜了,要是喜歡還得了?戴詩任靜了靜。這個老姊就是天生乖寶寶,說難听點是有點畏首畏尾,沒冒險精神、沒點樂趣可言。老姊對他來說是重要的家人,尤其現在見面機會少了,他衷心希望她能為自己爭取想要的東西,真正快樂。思及此,他問道︰「對了,事務所有沒有什麼好對象?」
「啊?」收了空盤在水槽準備洗碗的戴詩佳轉過頭來,「我還跟小必在一起。」
聞言,戴詩任眉頭皺得死緊,「你說什麼?」
「有什麼好訝異的?不是你介紹給我的男朋友嗎?」戴詩佳對他眨眨眼,開了水,轉回身洗著餐具。
「小必是T啊,姊!」他不可置信地抱頭吼了聲。
「咦?心靈相通重于一切不是你信奉的擇偶標準嗎?」雖然阿任測試與女友心靈是否相通的過程失敗的居多,但他的感情生活從沒間斷過,愈挫愈勇,可見這招值得一試。「況且我記得你是彩虹運動的支持者呀。」
那語氣滿不在乎,他甚至听不出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那麼說。戴詩任扶了扶忽然變重的額頭,「你不會不知道我是看你跟雙面人分手後很消沉,才介紹一個無害的人給你調劑身心吧?」.「沒想到我跟小必在一起這麼久?」戴詩佳嘿嘿嘿笑著。大概因為讀書時太用功,工作後又太埋頭苦干,她沒有太多親近的朋友,小必看似大剌剌的,其實非常細心又體貼,她們很快就成為好朋友,只是比一般好朋友親密一點罷了。「再說,小必是不是真的是T,你難道不知道?」
老姊話中有話,戴詩任臉色沉了幾分。
一片寂靜中洗完碗,戴詩佳回到客廳,在他對面坐下。面對感情,她不會比阿任有資格多說什麼,但做為親親老姊,表達關心不為過吧。
「阿任,你听我說,其實小必她——」
然而才開口,他已不耐起身打斷道︰「姊,你什麼都不用說。我現在去打掃你的書房,晚餐不用叫我。」他臉色陰沉,「這世界上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給的感情建議。」
「為什麼?」
整片落地窗前望出去是一片繁榮景象,徐光磊雙眼微眯,是因陽光太過剌眼,而他前一晚沒睡好,感到特別疲憊。
一手握著手機,一手將慣用的皮制筆記本攤置在窗框處,翻至記事的頁面,說道︰「前天開會的時候不是都說好了,怎麼現在又有問題?你可以打給他們經理再確認一次嗎?他們那天給的三個型號跟色號我這邊都有記,你抄一下……」他念出幾個代碼,咬住筆蓋將筆抽出,寫下注記才又道︰「嗯,沒有,早上到新加坡,出了機場直接到展場……行李?只能拉著來,沒時間繞到飯店……嗯,這趟太臨時了,本來是杰克要來,但他小孩肺炎住院滿嚴重的,我也是上星期五下班前才被告知,差點訂不到票。嗯?……喔,紙膠展跟例行的拜訪……嗯,知道,之前也跟那家店進過桌上櫃……他們重開了嗎?呃,好吧,明天傍晚應該可以,你再把他們負責人的電話發給我。好……嗯。」
收了線,徐光磊翻開筆記中的周記事頁面,在其中一個格子中注明剛才電話中家具部門的同事拜托他順便跑一趟的店家,這時,手機叮了聲,他展開簡訊頁面,將同事寄來的資料抄進記事中。瞥見幾封未讀郵件,順手回了,再抬起頭時,前方不遠處一抹身影靜靜等待。
徐光磊眯細眼。
「嗨,真的是你呀。」
他皺皺眉,眼前人一身剪裁簡約的連身褲裝,短短的鮑伯頭,笑意微微。「不會吧……認不出來?」
一會,徐光磊回道︰「《生活》雜志的黃小姐,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幾天前才通過電話,他不至于聯想不起來。
在他心中她單單是個照過面的人罷了,黃穎紋了然于心。她認為徐光磊有趣的地方就是這種對人際關系的漠不關心,以及對文具的入迷︰這樣的人出現在旨在拓展人脈的商務早餐會,對她這個時常被搭訕的單身老會員來說很新奇。「我也是第一次參加這類展覽,我雖然很喜歡紙膠,可是從來沒有逛過大型紙膠展。」商品很豐富齊全,多到她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你克制力很好。」徐光磊看她除了一台單眼相機,僅僅背著一個小型鏈包,裝不了太多東西。「那邊有只有這個展才能買到的限量寬版,是新加坡新一代插畫家畫的人物、樓宇、街食、風景、小物,一共五款,你看到了嗎?」
「還說,我剛剛去看的時候已經賣光了。」黃穎紋扼腕,會場中間有客制化鍛帶燙字活動,她在那邊看職人現場示範看了太久。
徐光磊一副老神在在,她隨即將主意打到他頭上︰「你買了幾套?」
「五套。」一進會場直接殺到位在後方的限量產品攤位果然是對的,徐光磊對自己的判斷感到滿意。
「分我一套!」
「我自己買一套,其他是同事托我買的。」
「你自己才買一套?拜托,限量的東西你難道不會想多買幾套回去拍賣?」黃穎紋不自覺提高了聲音。她本來打算這麼做的,身為紙膠迷,她很清楚區域限定款的魅力,以及失心瘋起來網購下標無上限的狠勁。
「沒有。」做為專業的文具采購,徐光磊通常對好商品鍥而不舍,對于私人搜集物品則頗隨緣,不刻意強求。「這樣吧,我各卷一百公分給你好嗎?」
「真的?你說的喔!」黃穎紋笑開,不跟他客氣。「為了報答你,我請你喝咖啡,你這邊結束後有事嗎?」
「不用了,就當是文具同好的交流吧。」禮尚往來的麻煩循環,最好一開始就打斷。
「別這麼說嘛……」他沒回答等等有事,而是直接拒絕自己,表示個人邀約吸引不了他?黃穎紋轉轉眼,「其實我是想跟你談談采訪的事。杉墨這邊同意你接受采訪後,我跟我們總編提案在當期雜志里做更多文具相關的內容。我有些想法,你幫我出出意見好嗎?」
采訪的事他跟公司提了,老板對這樣的曝光機會很感興趣,總部更是樂見,要他好好跟進。他本想介紹另一位比較上相的女同事給黃小姐,但老板認為不合適,所以這件事還是落到自己頭上。「好吧。我這邊的事都談完了,你幾點方便離開?我知道一間咖啡廳,我們可以到那邊坐一下。」
「好呀好呀!」黃穎紋眉開眼笑,看了下手表,「半小時後入口處見好嗎?我還剩最後一區沒拍到滿意的照片。」
「好,我先去領行李,等會見。」
「這是康寶藍,這杯是手沖咖啡。請慢用。」
舒適的空間里徐光磊與黃穎紋對坐,服務生將兩杯咖啡放在厚實的小圓木桌上後離去。
「哇……這里真的好特別喔。」環顧四周,高高低低的書櫃,櫃中塞滿各式書籍又或販賣的文具、餐具、小物。黃穎紋因為工作關系跑遍台北特色咖啡廳、展場、空間,但此處仍是不同的,中古書籍看似擺得隨性卻不染塵,細看其它商品,全是小巧簡樸設計,選色盡是大地色彩,初見平凡無奇,一旦置身其中便感覺舒適。
「店老板滿固執的,」徐光磊目光停在上回來沒見過的新擺設,椰子殼、火山豆殼壓制的杯碗。「他不喜歡塑膠制品,店里幾乎找不到塑膠制品。」
「嗯,像家……或者該說像心里憧憬的那種家,舒心、平靜,又滿是能取悅自己的物件。」黃穎紋試著形容。
徐光磊一笑,「不愧是靠筆吃飯的,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要他來說,這里單純是個頻率對味的地方罷了。
低頭,原木桌上一杯層層疊疊沖擊味覺的康寶藍,自己手邊則是平實無奇的黑咖啡,不知為何這種時刻他會想起戴詩佳,在這充滿爵士樂與咖啡香的悠閑氛圍里,想起那間吵鬧、油煙味十足的熱炒店。
「你不也是靠筆吃飯的,還笑我。」黃穎紋哼了聲,拿起小巧可愛的康寶藍啜了口,頻頻點頭。「話說回來,你的發想空間該不會也是咖啡店吧?」
徐光磊看向她時,表情並無異樣,道︰「對呀,像我這樣的文青,當然最常出現的地方就是咖啡店,而且跟你猜的一樣,我目前最喜歡的就是學湛的店。」黃穎紋張了張口,泄氣地垂下肩。
「天哪,怎麼大家都選咖啡店啊!而且我已經到學湛那邊拍過好多次了說,就算取景角度有調整,總有一天會被認出來的啦……」話到一半,對面喝著咖啡的徐光磊嘴邊一抹可疑的笑,「等等!你是開玩笑的嗎?你是認真的嗎?到底是怎樣?吼,沒想到你會這樣整人,快點從實招來!學湛跟我說你平常沒事都宅在家的耶。」
聞言他斂笑。想不到學湛這麼多嘴。他算是個生活簡單但很重隱私的人,學湛泄他的底想做什麼?徐光磊將杯子放回桌上,如實道︰「我的發想角落是我家的沙發。」
「哦?」先問過學湛果然是對的……這麼說來,拍照得到他家去了?思及此,黃穎紋眼楮一亮。巧克力監定師小江也是下了班都攤在沙發上,但她百分百肯定徐光磊家的沙發是很有格調的。
「但我沒有讓別人到家里的習慣。」看出她下一句即將問何時能到家中拍照,徐光磊單刀直人,表示此事沒得討論。「如果你認為學湛的店已經被拍過太多次,或者咖啡廳被拍過太多次,我們可以到森林公園去拍。」他的確有時會到公園散步,雖然只是散步透氣,和工作發想完全無關,但已是除去工作、家中以外他較常出沒的地方。
「森林公園……」她沒有批判的意思,但公園綠地、踏青健行這種地方出現頻率僅在咖啡廳之後。況且公園要拍得好實在不容易,很難捕捉出人與空間的交流感,說穿了,她較擅長拍室內。
這次文具特輯已將大部分的經費分配到這趟新加坡紙膠展之旅、台灣經選特色文具店,本來打算發想角落的攝影就由她自己出馬,她是半路出家的攝影師,但自認技術還算端得上台面。現在若要拍室外,得再請個攝影師來配合,價錢不知談不談得攏。
思考一陣,黃穎紋將難處說出,想看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下。
不喜歡讓外人進人家中這一點她多少可以理解,尤其有時攝影師為了拍出合意的照片,搬動或堆疊、甚至踩踏在家具上是滿平常的事,徐光磊經常辦活動,杉墨也接觸過很多媒體采訪,大概因此才拒絕得斬釘截鐵。但這次只有她一個人出動,沒有旁人,設備只算是簡配,相機加上幾盞閃燈而已,如果答應不亂動擺設,他會不會願意?
「坦白說我不想隨便拍一個地方,我要的不是一個有受訪者出現的畫面就好。尤其這次文具主題是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篇幅,我想好好做,就這一次,你能不能為我破個例?」
她一雙大眼眨呀眨地看著自己,徐光磊著實感到非常為難……不,正確來說他有些許不耐。
這就是他不善經營的人際關系,妥協了一次就有下一次,太強硬則顯得不近人情。麻煩。更麻煩的是早餐會的人全都與學湛有關,他斷然拒絕前總要先細想一番會不會讓他難做人。
她雙手合十,拜托拜托。「看在學湛強力推薦你的份上?看在這個企劃已經開跑的份上?看在我們都是天涯文具控的份上?」
「……」眉心微擰,想不太起來當初自己怎麼會鬼遮眼似地答應加入學湛該死的早餐會……徐光磊模著手邊的杯子,最後說道︰「讓我考慮一下吧。」
黃穎紋頓時松了口氣,沒去注意到他眼眉間細微的情緒轉換。從她的角度看去,他身側厚厚的玻璃窗透進橘紅色夕陽,一如徐光磊給她的感覺,縱使表面看來有點距離感,本質卻是溫暖的。
精巧的康寶藍很快便見底了,見他的黑咖啡尚有一半,黃穎紋又點了杯冰女乃茶,順勢拿出小筆記本,以閑聊的方式展開訪前對談。他們並沒有說好今天就要開始訪問,因此她沒按例錄音,以彼此茶與咖啡飲盡為限,先熱個身,回去也可以視情況修正訪談問題。
「……所以,杉墨書店的貴賓卡撞月卡,是有特別涵義的?」
「書店目前有兩種會員卡,一般卡松煙及後來增加的特別卡撞月。松煙是墨,撞月是杉︰魯凱族稱杉樹叫撞到月亮的樹,撞月的名字是這樣借用來的。」這些在書店的服務台領卡處有專文介紹,發卡的信函中也有附簡介……只是或許在意累積點數與優惠活動的人遠多于這卡名的由來。
黃穎紋事先做過功課,對于杉墨書店的歷史、品牌理念等自認了解頗深,會有此一問是在準備這次刊物內容時她才發現身邊有很多人對杉墨書店的理解停留在一間「趁著文創產業萌芽而不斷延伸觸角的書店」,不斷展店、不斷新增商品或服務或課程。杉墨確實成為一間難以令人忽略的書店,但它的商業化也似乎蓋過了設立的初衷。「我知道杉墨書店這名字來自總經理父親早年經營的書店,但據說兩張會員卡是徐先生命名的,能不能談談你的靈感?」
「松煙卡幾乎在書店成立時就有了,那時因為總經理自己的喜好而設了文房四寶區,當時進最多的墨條大概就是松煙了吧。」徐光磊模模下巴回想,五色墨中,當時作為采購的他進黑墨最多,把會員卡取名松煙是一種很自然的想法。
「……這……說出來好像就不那麼浪漫了……」黃穎紋有種幻想破滅之感。時常觀察徐光磊的談吐穿著、他隨身攜帶的文具用品,全都散發著濃濃的文青形象,是這原因吧,理所當然地將他與深度、美感、品味劃上等號。
黃穎紋的每個問題深入淺出,由杉墨書店開始漸漸帶人這次訪問的主角徐光磊,再談他對文具、寫字的觀點,最後聊他收藏的筆。
徐光磊並未拒絕今天這有些突然的對問,他表現得頗為認真,時而陷入思考的沉默。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可能與她期待的頗有落差,但仍希望據實以告。
他願意分析對某幾個品牌的歷史發展,願意傾盡所有自身對西洋書法、對筆、對墨水的見解,更對于各地文具控的朝聖地不藏私,她可以感受眼前人對文具的熱情,徐光磊對喜愛的事物十分慎重。
然而當他沉默過久的時候,黃穎紋對他又忽然冒出全然不同的看法,彷佛那溫暖的本質其實並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