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子方成婚 第5章(1)

書名︰奉子方成婚|作者︰童繪|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寧真,你什麼時候才要把這件事告訴廷亨?」

問話的是一身保守西裝的丁守文。他手中兩杯秘書特別買上來的現煮研磨咖啡,一杯放在寧真面前,另一杯則靠近嘴邊啜了口;他並不特別喜愛咖啡,但每回她來,總會陪著喝上一杯。

布團木椅中,方寧真一身米色套裝,瞄了眼冒著香氣的咖啡,是學長讓人到她最喜歡的店家買來的……果然輕易就能挑起她的咖啡癮。硬生生將視線移開,她回著︰「再過一陣子吧。」

丁守文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道︰「做為捷思的會計師,我真的必須提醒你,目前的赤字雖然不是太嚴重,但問題可能會持續擴大,你已經拖了好幾個月了,廷亨作為負責人之一,有權知道營運狀況。」

丁守文跟廷亨、寧真在大學同一社團認識,他們剛創業時,自己也正好成立自己的小型事務所。做為第一個、也是服務最長的客戶,看著捷思從零到有,有過最風光的時候,也有過困推,這兩人總能攜手度過。可這一回,他們覺不是太樂觀。

方寧真听著他的話,點點頭。「這陣子真的發生不少事,我不是有意能瞞他的,學長。」客戶合約變動多,活動也多,加上高雄辦事處擴張的事,還有幾間香港公司的洽談……實在令她有些分身乏術。

每回廷亨找她開會,她都想著該把這件事拿出來討論;可每回,不是有突發事件逼得他們只能通電話把緊急事項迅速交代一下,要不就是廷亨總做出故意激怒她的舉動……而她也真的被激怒,所以就一拖再拖……

她想過幾個解決方式,最差的,可能得賣了現在的公司房子,搬到租金便宜的辦公室去。她很喜歡那屋子的,越看越喜歡越不舍,可她更不能減薪或裁員;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最近幾次見面,問了幾回,得知他們分居,財務又未見起色,才會讓寧真顯得這麼累吧。個性本就沉靜的她,此時看來更加軟軟懶懶,丁守文有些不忍聲說著︰「寧真,捷思設立時我會建議把人事權給廷亨,把財務歸你管,為的是保護你,不是讓你一個人悶著頭操心。」

「我知道。廷亨還是抱怨了很久才同意的……」話說到一半,方寧真停了停,怎麼這麼快就開始回憶過往了?那不是老得走不動時,才會拿來說嘴的事嗎?

……那時的廷亨嘴里怨著所有人都覺得她跟他交往、跟他創業,到頭來一定很吃虧,好像他很靠不住似地;說是這麼說,簽字分配股權是十分痛快,眼也不眨地……微嘆,方寧真道︰「學長,謝謝你。你說得對,廷亨有權利知道,也有責任一起承擔、一起想辦法,我不會一個人鑽牛角尖的。」

手,循著咖啡香,方寧真還是忍不住握起了紙杯。

以前愛喝拿鐵、卡布奇諾,其實愛的是女乃香;和廷亨交往後,被他逼著拖著,也染上了喝黑咖啡的癮頭……不是真的遲鈍到不明白廷亨幾乎次次約她的,都是他以前會一起喝咖啡的時間,也許,在潛意識里,她的確想逃避吧。

「那這件事,你又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廷亨?」她握著紙杯的時間太久,丁守文本不想戳破,卻又擔心她老覺得事事都能一個人解決。寧真一直是個獨立的女人,那場意外之後,她連感情觀都變得太過獨立;不知道別人怎麼看,但他無法認同,更無法原諒廷亨自以為是救世主的做法。

「……財務的事?」眨眨眼,方寧真不確定地問著,以為學長忘了自己已問過這問題。

「懷孕的事。」丁守文起身,從她手中抽走了孕婦不宜的咖啡。「廷亨還不知道吧?我前妻懷孕時,癥狀也跟你一樣,有點恍惚有點遲鈍,總是懶懶的,判斷力下降;以往愛吃愛喝,一見到就兩眼發光撲上前的東西,會因為醫生說少踫就真的忍住不踫。」他承認,這是一種套話的招數,但看寧真的表情,八九不離十。

……為什麼總覺得被學長拐彎諷刺了一頓?方寧真目光隨那咖啡放遠,嘆到快沒氣嘆了,不否認地道︰「暫時,讓我一個人想一想吧。」公司的事佔據她的腦袋,實在還沒去細想該怎麼處理肚里這個選錯時間報到的……驚喜?驚嚇?

寧真身材偏瘦,目前外形還看不出端倪,可丁守文仍在瞬間加深對廷亨的厭惡。廷亨可以把吳宇霏照顧得無微不至,為她取消婚約、為她張羅留在台灣的生活,可對寧真,竟能放任到這種程度。

「你飛太多,對身子不好。」想起她剛才說要飛香港的事,丁守文直覺說著。寧真不語,他語重心長道︰懷管你決定要不要告訴廷亨、什麼時候告訴他,寧真,你一定要听我的話,不能把孩子拿掉,否則會後悔一輩子。」他跟前妻拿過一個孩子,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們之間有了分歧。這種事一輩子都過不去的,絕對是母親;這一點,是分手後他才慢慢體會。

一席話,讓方寧真微怔。

對于分居,甚至分手,她都想得清楚,可拿掉孩子的念頭,似乎一刻也沒有浮現……這又是為何?

唉……听說當高齡產婦是很累人的哪……

方寧真輕輕靠向椅背,近來頭痛的癥狀還真嚴重。

他們不曾有過太深刻的對談,每當問起,寧真雖然總是輕描淡寫,但不會回避。吳宇霏介入寧真與廷亨的感情後沒多久,丁守文也離了婚,兩人有時會聊起,所以他明白自己大概是她唯一會稍稍透露心里話的對象。

眼前寧真似乎陷入沉思,丁守文雙手抱胸,細細端詳她低垂的眼睫。當年,先對寧真展開追求的是自己,不是廷亨,無論怎麼看,應該都是自己跟寧真比較登對才是……

「寧真,」丁守文忽然開口喚著。「我現在說的話,你回去好好想想。」

學長的眼神有點不尋常,方寧真非常疑惑地看著他。

「結束公司,離開廷亨,跟我結婚。」寧真詫異瞠目,慵懶的雙眼瞬間變大兩倍,丁守文差點被她逗笑了,溫聲道︰「我喜歡你,以前是年輕小伙子的熱情,現在老了沒有熱情了,但仍被你身上的平靜吸引。你不愛我,可你懂我,了解我的工作、個性……寧真,結婚靠的是沖動,而組織家庭需要的不是刻骨銘心的愛,是共識。」

她的確玩笑般地想過誠征爸爸的事,眼前的學長本身有兩個孩子,雖然現在都跟了前妻,但也算是個有經驗的丈夫與爸爸。學長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想必也是過來人的經驗談,只是……這求婚也太……順便了吧?會計師都是這樣省錢又省時間的嗎?

方寧真右手不著痕跡地扶了扶快掉下來的下巴,沉吟半晌,決定先解決財務危機、客戶危機……總之就是其它燃眉之急類的危機,再來思考究竟肚里的孩子需不需要一個老爸。

反正都是要生下來,誰來當老爸這事就容後再擔心吧。

方寧真在無言中慢慢回神,開始有點相信孕婦的反應如學長說的慢半拍,才會啞了般地說不出任何口應,只覺腦袋發暈。

丁守文不是期待她馬上答復,他也並非心血來潮玩弄寧真,他需要一個伴,需要有人分享喜怒哀樂;而寧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直到寧真手機設定的會議通知鈴聲響起,丁守文才打破沉默,送她離開辦公室。

等待區的座椅上,沈家豪正讀著下一個會議要用到的資料,一見方總,起身接過她的公事包。

「今天謝謝你,學長,聖誕節我會在香港過,回來再見了。」來到電梯口,方寧真微笑道謝,示意他不用再送。

「嗯,那先預祝你生日快樂。」丁守文點點頭。「我的求婚,也請你認真考慮。」

方寧真跟助理同時抽了口氣,然後她按住電梯門,說了些什麼。

沈家豪還在傻眼的情況下,電梯門關上了。

淺色木頭地板的客廳里,有靠牆的白色書櫃、套上暖橘色軟布的沙發、看起來有點笨重的原木茶幾。客廳另一頭是開放式的廚房,島型流理台、三座式的瓦斯爐具、老舊的冰箱和足夠應付兩人生活的鍋具、餐具。

交往一段時間後,有天,冒出了一同創業的念頭,接著開始了從早到晚不停奔波與開會的日子。這件事,需要他的同意;那件事,需要她的意見……

約時間見面討論過後分離,總會又想起某些事忘了說、跳出某些更好的想法,他們陷入了分別後馬上必須再見的循環。

同居成了方便的選項。

只是,為了配合工作的同居,在不知不覺間,轉變成檢驗彼此生活是否契合的測試……在她慣性的緩慢思考模式里,他一點一滴灌輸描繪屬于兩人的未來藍圖。

前五年的時間里,家她添購得緩慢,可還是一件一件,將這個家布置了起來。直到客廳、廚房溫馨得讓他們下了班哪兒都不去,只想回家晚餐,然後在沙發上攤著依偎著;直到臥室的雙人床終于換到一張兩人都睡得舒服的床墊,無論在外頭遭遇什麼難處,都能在此相擁入眠,獲得平靜休息;直到一直一直被他們當成雜物間的空房被清理干淨,堆上清水模,放置一架古董唱片機,播著誰都不真懂的古典樂,那兒成為他們假日偷閑,听音樂、看書、睡懶覺的專屬空間……

那一刻,他已經太確定她就是此生的伴侶;發生任何事,他都不會放手。

任何事。

任何事,不包括生命驟逝,不包括至親加諸的情感伽鎖,不包括……到了後來他再也不確定任何事究竟包含什麼,又不包含什麼。再堅強,他也應付不了瞬間的風雲變色。當身邊人都受折磨,他只能轉而考驗自身感情。

討回了那個在古董唱片機前,一身睡衣,沒有鮮花,沒有燭光,只有午後暖陽為證,他單膝點地,屈身求得她終身陪伴的信物戒指,用盡他的忿怒,將之甩進深夜的大海。

之後的五年里,屋里物品添得頗快。多了新的杯子、餐具。多了一具專用的單人沙發,假日偷閑的空間里,古董唱片機被收起,是為了多放一套日式布團睡墊,正式成為某人的避難所。

……

爐子上的摩卡發出聲響,馬廷亨心思稍斂。

拉開櫃子,正要取出杯子,看著排列整齊的黑色、白色、紅色杯子,眉間輕蹙。屋里有太多太多細節,看似微不足道,可傷人至深。

來到沙發中,沒有轉開電視,只想尋回該有的平靜。視線繞著,停在了不遠處書櫃上的一幀相片。

廷烽第一次跑一級方程式賽車那天,擁著宇霏歡呼;在宇霏擠眉弄眼的暗示下,他避得老遠。

同一格的架上,數個照片相框,框的是他、宇霏與寧真三人的合照。意外過後,每年聖誕、寧真的生日,他們總會尋一處旅游,替她慶祝。

相片里,寧真從長發變短發,笑容一點沒變,溫溫的、微微的,眼兒彎彎的。

良久。他長手拿過放在茶幾上的皮夾,那是與廷烽當年拿的一模一樣的老舊皮夾。

記憶里,如同昨天的事,與廷烽兩人勾肩搭背,在店里看著兩個排在一起的皮夾,差別只在內側印上的限量產品序號。

玩笑性質說著既然外貌相似度太高的兩人一生都被外人搞混,幼稚程度相當的兩人不如繼續穿相同衣服、剪相同發型、用相同手表皮夾;玩笑開到一半,廷烽已刷卡買下。

廷烽的皮夾,宇霏收著,透明夾層中的照片,正是廷烽擁著宇霏歡呼的那張,擺放角度關系,自己被皮框遮去。是宇霏曾經的有意,也是從未得到廷烽感情回應的她,唯一能制造與廷烽單獨一同回憶的方式。

沒有人說破。因為宇霏喜歡廷烽,已遭到太多困境,這小小的美好幻像,任誰都會由著她。

馬廷亨打開手中的皮夾,透明夾層中,是他與寧真租下那幢屋子,作為他們創業起點的那日。

這是鬼屋吧,他曾這麼說;可寧真仍是耐下心,一點一滴,從小處改造,從里到外,令鬼屋蛻變成為今日的捷思。

長指撫過相片里她開懷的笑,笑得變得圓潤的兩頰、微微皺起的鼻頭……是因他的逗弄,也因那發自內心抑不住的喜悅。

那笑,已不復見。

寧真選擇了一個安靜的位置,慢慢地、慢慢地滲透進他的生活、他的心意識過來時,她正悄悄地、悄悄地循原路退出。

沒有激烈的爭吵,沒有平反自我的理論,她用慣有的軟性言語,說服自己放她搬離他們建造的家……

以為放慢速度,就不痛。

……這女人,當他是青蛙嗎?以為拿溫水來煮,就不會死?

左手按在隱隱發疼的腿上,馬廷亨向後仰去。

閉眼想象,寧真一如往常,趴在他腿上,不問他腿的情況如何,不管疼痛與否,只是輕柔地揉著按著,一整個下午……

猛地睜開眼,馬廷亨撐起身,再忍受不住那疼痛,到藥櫃翻出止痛藥,仰頭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