踫!
一疊資料砸在他眼前的桌上。藍浩琛回過神,一抬頭,就見到所長擺出的臭臉。
「你听見我說的話了嗎?」所長嚴厲地問著。
「老實說,沒有。」他很誠實的回答。
「噗。」坐在另一邊的溫政繁掩嘴偷笑。
「一個會開了九個小時,不愧是沒人性的所長會做的事。」別人會怕他,他藍浩琛的字典里沒有害怕這兩個字。
「其中有四個小時你離席。」所長提醒道。
「而另外三個小時你離席,還有一個小時他離席。」藍浩琛指著眼前的兩兄弟。「再說我出去是為了公事,你們自己說說是為了什麼?」
兩人都不回話。
「老婆產檢,女朋友又不知道搞了什麼飛機。」藍浩琛說出兩人的罪名。
堡作狂的老婆因為工作壓力過大而差點流產,再怎麼沒人性的人也有回光返照的一天,所長一接到電話,馬上趕到醫院,直到老婆狀況好了點,才被老婆趕離醫院。
對下屬兼好友投來的視線,所長輕咳了聲,眼心虛地轉了轉。
溫政繁的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因為每天三餐定時打電話給女朋友——不,還稱不上是女朋友的青梅竹馬,要她好好吃飯,電話打了二十幾通沒人接,終于按捺不住在會議中奪門而出沖去她家……
藍浩琛杯著食指輕敲桌面。
明明,他的動作是極輕的,那聲音在兩兄弟耳里卻是震耳欲聾。
嘴邊噙著一貫討人厭的笑,藍浩琛將腳蹺上桌角,似是不經意踢翻了那疊被硬加到自己頭上的案件,長手撈過遙控器,轉開了電視。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
所長咬咬牙,只有依了他。
「浩琛,」溫政繁望著大哥的臉,轉開了話題,想聊點輕松一點的。「那今晚就要打擾你羅。」
把玩著遙控器,藍浩琛知道他在說什麼。本來就約好,今晚他們兩兄弟要到家中為他賀新居……雖然,他一點也不需要。于是懶懶地應著︰「不回去看老婆?不回去看小幸?」
……真是個欠揍的家伙!所長眯細了眼。「她要我還是繞去你家看看,看你過的是什麼狗屁生活之後再回去。」
「小幸沒事。你也知道她,一開始翻譯東西,根本不會理其它人……」溫政繁倒是說得心酸。
「你們還真是听女人的話。」話中的揶揄調侃任誰都听得出來。轉到了新聞台,藍浩琛略略停下,只因,現在正在播一個獨家。
「要去就快,東西收一收,電視回家也能看。」所長催促著,心中到底還是掛念著老婆。
藍浩琛盯著電視,不說話。
「等等……這……」溫政繁亦發現了不對勁,起身貼近了想確定。
「這不是那家大雄咖啡嗎?」
電視中,記者一邊報導,一邊指著身後被砸得幾乎面目全非的咖啡廳,若不是那塊摔在地上的招牌是木刻的,只怕誰也認不出。「記者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信義區靠基隆路這邊的一個小巷,警方在凌晨一點十八分時接到附近住戶報案,說是一陣吵鬧,似是有仇家找上門來,將這間咖啡廳門窗都砸爛。警方到達時是空無一人,究竟是什麼人做的、有無人員傷亡,一切都還有待調查……以上是記者的現場連線報導。」
攝影機照出了他們坐過的那扇窗邊位子,也照到了一旁圍觀的人群。
藍浩琛深鎖著眉,直到看見一抹令他傻眼的身影,以令他傻眼的方式出現在螢幕一角,一閃即逝。
他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怎麼會……一手撐上了下巴處,暗忖一陣,藍浩琛起身沖出了會議室。
「浩琛!」
「喂!你去哪——」
他已將他們拋在腦後。
韓悅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奮力掙扎,卻斗不過挾持自己的兩個壯漢,比大雄還壯的壯漢。
早先,聞聲回頭見到的是玻璃被砸碎了,然後,這兩個人進來,一見到她似乎頗為訝異,仿佛沒料到店中有人似的;接著二話不說便朝她撲來,一手捂上了她的嘴,讓她無法對外求援。
黑暗中她听見其中一人打了幾通電話像是在聯絡誰、該怎麼處置她;等了一段時間,她被拖著又走了幾條巷子,有一輛破車正在等候。
本來抓著她雙手的壯漢放開了手去開車門。
就在這一刻,韓悅握拳,以手肘頂向身後捂著她嘴的壯漢。
「呃——」壯漢痛呼,松了手。
韓悅彎身月兌離了他的鉗制,頭也不回地跑離。
想也不用想現在身後有兩只,不,可能有三只熊在追她,她不敢回頭。
天——究竟是為什麼?大雄是不是惹上了什麼麻煩?那又為什麼是她遭殃?!
好在她打工時練了一身好體力,要比誰有耐力,這些人是比不過她的。
跑著,她雖想隨便找個人家求救,但又怕一旦停下腳步就會被追上。
模出了手機,撥了通訊錄中唯一的號碼。
「喂……婉瑜?」好不容易有人接起來,她吼著︰「快點!快、我……」她已有些喘。
「喔,韓悅喔?」應聲的竟是個男的。「婉瑜跟我在外面——什麼?你說什麼我听不清楚……啊?被什麼追?狗嗎……我听不見——啊呦,不說了,婉瑜洗澡出來了,懂吧,你不要再打來啦,掰!」
听著那無情的話語,韓悅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也不想想他們兩個能像現在這樣幽會是托了誰的福啊!惱得發抖,韓悅氣得想大叫,重撥卻已關機。于是,她只能對著留言系統發泄︰「以下留言給該死的王大東!要不是婉瑜喜歡你這個大豬頭,我早想把你大卸八塊送到豬市便宜賣!不,是大放送——唔……」閃過一根電線桿,她繼續道︰「你給我听清楚,我能忍到現在都是因為婉瑜,要是讓我知道你這個廢物敢做出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我就要你好看!听見了沒?!要你好——喂!我還沒說完!」但留言已斷。
一口氣罵完,她現在更加呼吸困難了。喘著氣,她稍稍回頭,看見身後果然有三個壯漢在追。低咒一聲,不敢再看。眼見前方不遠處就有紅綠燈,想必是大馬路了,那了那邊,總會有人……吧?
才想著,一輛車開至她身前,讓她整個撞了上去。「唔……」撫著痛處,才想破口大罵。
車門被推開了。「上車!」
車上傳來一道好听的聲音,雖然現在並不是欣賞的好時機。韓悅朝他瞪了一眼。「你……」是藍浩琛!
「我說上車!」這女人,難不成忘了後頭還有人在追?藍浩琛伸手將她拉進車中,門還沒關好,他已踩下油門。
「你……」韓悅余驚未定,但驚的已不是莫名其妙追著自己跑的三只熊,而是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你究竟在做什麼?」直到確信那三人追不上了,藍浩琛才道。想起剛才無意中在新聞畫面瞄到有人被挾持;而為什麼,他竟能一眼就認出那是韓悅?明明只是在角落那一閃而過的畫面,就連現場都沒人發現……
韓悅回頭看著追在車後的三只熊,直到車子轉了彎,看不見他們了,她才放心地攤在前座。
「你听見我說的話了嗎?」已是有些不耐,過著紅燈,藍浩琛停下車,轉頭望向身旁的韓悅,發現她頸間有個傷,正在冒血,染上了白色T恤,臉頰上也有一點擦傷,下意識地,向她伸出手。
韓悅輕輕蹙起眉,直覺要避,舉臂想擋開他的觸踫,卻被反手抓住。
罷才一直被壯漢捏著的手,似乎是瘀青了,一按就疼。「呃——」
見她的表情,藍浩琛亦凝眉。
就這樣,藉由車窗外照來的路燈,兩人對望著。
她的容顏、她的身影,近來時常出現在腦海。多數時候,像個令他印象深刻的過客;但有時,佔據他的思緒一整天……藍浩琛想念她的笑容,盡避,他只見過一回她在工作時的笑。
不能嗎?不能見到她真心的笑容嗎?韓悅應該不是吝于笑的女人;可有沒有可能,那笑容會是為自己……為什麼偏偏是她?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覺得女人生來就該被呵護,所以才私心想證明自己能博得她的笑容?如同過去在每個女人身上證明了自己能溫柔、能付出,或許他給出的從來就稱不上愛情,但沒人能否定他的全心全意。
只是……眼前的她,全身上下,沒一處讓人有呵護的沖動。就算帶著傷,以他對韓悅的認識,知道她沒有脆弱到會因為留了幾滴血、幾道疤而大驚小敝。
所以,心中的浮動究竟該怎麼解釋……
藍浩琛的臉龐很近,近到……她四周的空間若有似無地染上那獨有的味道——壞心,卻又不可思議地摻雜了一點沉穩。好幾次,在他那深邃的眼中見到一種痛,好像,這世上所有的傷,他都能體認、他一肩承受。
可他的行為,又總讓人恨得牙癢癢。
這個男人,讓她,想探究……
——停!韓悅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這真是一個花痴才會有的想法!從笫一回見到這個男人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第二回見更是爛東西,第三回見他根本就不是個東西……她在想什麼?這個男人不僅沒風度至極,還是個花心大蘿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話就是為這種人存在的。
藍浩琛的手還握著自己的,韓悅可以從他停在自己手腕處的指縫間,感覺到來自自己體內那月兌節的心跳。她微微抽了口氣,再不能理直氣壯地與他對視,撇開了頭。「啊,綠燈了。」
有點可笑的扯離話題方式,卻十分有用。
藍浩琛輕輕放開她的手,重新抓起方向盤,換檔、踩下油門。
他們誰也沒有再開口。
韓悅其實想問,他要把她帶去哪里,但她忍下了。她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不想被問起。
仿佛听見她的心聲,藍浩琛也不打算問,只是開到了一處將車停好,沉默地走下車,在她奇怪的注視下為她開了門;接著卻是十分粗魯地一把抓起韓悅手肘,將她從車上拉起,一路拉進了一間公寓。
藍浩琛的步伐是惱怒的,一步一步,越走越快;雖然,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惱什麼。
先前在飯店酒吧見韓悅受傷,他惱的是那醉漢;而此刻,藍浩琛不確定該氣的是把韓悅弄傷的人,還是總是讓自己陷入這種困境中的她本人。
不若他腿長,方才的事還讓韓悅有些腿軟,令她在後頭跟得有些吃力。「喂喂喂!現在是怎樣?」自然認出這里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是他從自己手中搶去的公寓套房。
藍浩琛不說話。
這不是他第一次帶女人回家,但這種情形應該不會有第二次。
隱隱約約感覺到,他是在為自己擔心。藍浩琛為她包扎過傷,若只是想為她料理傷口,韓悅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在一扇他們都熟悉的門前,藍浩琛從西裝口袋中掏出鑰匙,開了門——
「喂,終于回來——呃……」溫政繁大剌剌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見主人回家,身邊還帶了個女人,且還是個流著血的女人,正在按遙控器的手僵住。
「真是的,去哪了,手機也不接。」另一頭,所長正從冰箱拿出兩罐啤酒,從廚房探出頭來。「沒有好一點的酒嗎……她是?」
將手中的女人拉進家門,關上,仍沒放手的意思。藍浩琛瞪著兩兄弟。「誰讓你們進來的?」瞥了眼廚房。「還有,那是什麼?」他指著原本放著迷你小冰箱的位置——現在是個超大的五門冰箱。
溫政繁起身,盯著那個顯然有些錯愕的女人,覺得似曾相識。
「藍律師,一次一個問題。」所長不理會親弟怪異的眼神,開了啤酒。「一,你的房東。二,那是禮物。感謝的收下吧。」
「為什麼我的房東會讓你們這些陌生人進來?」眯起眼,藍浩琛邊說著,月兌了鞋,將放在門後儲藏櫃的急救箱拿出來,順便斜了一眼還盯著韓悅瞧的好友。「過來幫忙。」
「喔。」溫政繁應了聲,走向前來,見她對自己笑了笑。好熟悉……
「因為我們有事先告知身分跟情由。」所長也開始打量下屬帶回來的女人。「換我發問了。她,是誰?」
藍浩琛斜了所長一眼,姑且把為什麼這兩個人可以非法入侵他的公寓這件事放在一邊,面對這兩個白的也能說成黑的的律師,算他白問。「我不需要那麼大的冰箱。」他從不開伙、從不買菜,這麼大的冰箱放在這邊佔位子又浪費電。
「交保請求電話、保證人、保證金……你送我東西時,會考慮我的需要嗎?」所長喝著啤酒,懶懶地道。指的是多年前在日本過生日時,接到台灣警察局來電,收到來自這個下屬的「大禮」。
藍浩琛被他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