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浩琛從律師事務所回來,已過午夜。
隨手將月兌下的西裝外套與公文包拋在沙發上,將領帶扯松,來到廚房,打開了冰箱。
順手拿出一瓶礦泉水,對嘴喝了一口。
才吞下,他皺著眉看著手中的瓶子,看看日期,眉又攏近了些,最後,將水全倒了,將空瓶甩進一旁的回收箱,轉頭又開了一瓶喝著。
他的眼,落在了身側的小吧台上。
最近忙蔣柔的事與其它案子,每每回到家,都是這個時間。
也每每,都會見到——一份餐點。
就如同那咖啡听還沒被砸之前,他點過的那些餐點。她十分清楚他的喜好,沒有塔塔醬,沒有馬鈴薯色拉,沒有過多的鹽。
韓悅那個女人住進家中已經兩個星期,這段期間,星期一到五,他總忙著事務所的事,尤其蔣柔的案子已經開庭,一刻也不得分神……當然,這可能跟自己在家的時間有關。但,星期六、日,他也極少見到韓悅從那扇緊閉的門中走出來。
大體來說,她是個守規矩的房客,只除了……
掃了眼回收箱的空水瓶,藍浩琛緩緩抬眼,睨著那仍緊閉的門。
放下水瓶,他順手撈起餐點,進了書房,關上門。
「你說什麼?」
辦公室中,燈還未開。窗外是灰暗的天。
藍浩琛僵著一張臉,在座位上睨著一早便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的好友。
「我拜托小悅幫小幸分擔點工作。你也知道,小幸的工作很重,最近她感冒了,我怕她又病倒。」溫政繁笑著道︰「小悅也答應了呀,你知道嗎?她的德文還不錯耶……她沒跟你說嗎?」
藍浩琛瞪著好友。「沒有。」所以那家伙天天鎖在房中就是在做翻譯工作?他眯細了眼。
「小悅有德文的翻譯證照,也跟小幸通了多次email,好像聊得很開。」溫政繁還在為自己的行為合理化……可,為何浩琛一副好像跟小悅聯絡還得經過他同意的樣子?如果是這樣,就明說呀。溫政繁偷偷斜了好友一眼。
「我以為她會的是法文。」至少,藍浩琛沒忘記他們在法國餐廳照過面。
「喔,是呀,小悅法文更好,還有口譯證書耶。我想她跟小幸應該會成為好朋友吧。」溫政繁有意無意地在激他。「那天听小悅說,好像連西班牙文都會。」
「西班牙文……」這女人是怎麼一回事?現在的打工族都是這樣子的嗎?重點是,為何政繁會知道這些連他都不知道的事……藍浩琛的臉色更沉了。
溫政繁暗笑,才想再說,身後傳來敲門聲。
「進來。」藍浩琛冷冷地道。
「藍先生,溫先生。」是秘書,她手中握著一份文件,朝兩人點點頭,望了眼天花板上還沒點上的燈,她擰擰眉。
「喔,陳秘書,你真早。」溫政繁完全忽視還想繼續剛才話題的好友,說著︰「還沒九點就到了呀,我看你轉到我那邊吧,比較人性化,十點再進辦公室都沒問題喔。」
藍浩琛瞪他一眼。
「謝謝你,溫先生。」秘書報以一笑。「我習慣這樣了,藍先生並沒有要求我要早到。」
「這樣呀,但跟著他精神壓力應該不小吧?」溫政繁還不放棄。「還得幫他解決那些亂七八糟的女性關系。」
秘書沉默了。
「有什麼事嗎?」藍浩琛見此,接話道。
「……是,」秘書將手中文件遞至他桌前。「是這回接的案子,他們總部送來先前的記錄。」
藍浩琛將資料抽出,溫政繁跟著探頭讀著。
「哇……這哪國文字呀?!」看起來頗像印歪的ABC,但排在一起就是看不懂。溫政繁搔搔頭。
「俄文。」秘書說著。
「喔,就是那個討人厭的案子呀,沒想到我哥會派給你,真沒良心。」听起來倒像是事不關己。「浩琛,我們公司沒有俄文翻譯。」溫政繁道出事實。他們公司雖多與外商接洽,有請駐所的英、法、德翻譯,但並沒有俄文翻譯。
藍浩琛眯了眯眼,將手中文件放低。「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溫政繁笑了開。「剛好有人會呀。」
藍浩琛睨著他。
溫政繁拿出了手機。「要我幫你撥嗎?」
「不需要。」藍浩琛掏出手機,從通訊錄中選了一個號碼,按下通話鍵。
一旁的溫政繁已經笑得合不攏嘴。
「喂,我是藍浩琛。」一接通,他便問︰「你在家嗎?」
另一頭,韓悅喝著從冰箱模來的礦泉水,最近喝著喝著也愛上了,只是听見他的聲音,差點沒哽到。「唔……在家。」
「拿出我給你的合約。」藍浩琛命令道︰「翻到第五頁,把第四條跟九條詳細的看一遍。」
「……」韓悅在心中低咒了聲,卻還是拿出了合約,看他說的那一條。「呃……」
「你裝了電腦跟網路沒有事先知會我。」藍浩琛冷冷說著︰「這違反了兩項約定。」
「……你這些法律規條我根本看不懂。」她抗議。
「看不懂還簽,算你倒霉。」冷笑了聲,藍浩琛譏諷地說著。「用白話文來說,就是你不該擅自在家中安裝任何設備,若有購入電器用品,電費也要另外算。」
……她真的沒有想過這個男人會在當天晚上就擬出這麼一個完整無缺的合約,只不過是租個房子而已。韓悅盯著手中合約上的兩個簽名。
藍浩琛輕哼了聲。「回家再跟你算。現在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什麼意思?」前面那句她懂,後面那句她有點听不懂。
「第七頁第二條附加條件,」藍浩琛靠向椅背。「如有違約,我可以向你求償,錢或其它。」
「什麼?!」韓悅被那一聲錢給嚇到了,趕緊翻到那一頁。「媽呀,這種你也寫得出來……」可想而知,關于違約不履行的部分,以藍浩琛機車的程度一定有更完善的規定,讓她月兌不了身。「所以你要我賠多少錢?」
聞言,藍浩琛一怔。「還算識時務。我不缺錢。剛說了,我要你做一件事。」
韓悅停頓了一會,才問︰「什麼事?」
「很簡單,」他又揚起笑。「就是你住進我家後一直在做的事。」
不聞他繼續說下去,韓悅有點惱了。「那不包括猜你的想法吧?」
藍浩琛低低笑了,想象著她臉上出現的表情,心情忽然很好。「翻譯。」
那好听的聲音令她有點閃神,韓悅隨即甩了自己一巴掌,回頭一見因為急著賺錢而接下的、桌邊那如山一般高的稿子,在心中哀號了聲。
明白她的沉默表示無法拒絕,藍浩琛轉問秘書︰「什麼時候要?」
「三十一號前。」也就是說還有二十多天。
隱約听見那日期,韓悅暗暗松了口氣,卻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有多少字?」
「韓悅,七天。」藍浩琛以命令的口氣說著。
「喂!你別這麼不講理好不好?我明明就听到是三十一號前。」做錯事的人,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翻譯完我不用看嗎?」更何況根本不知道韓悅翻譯得好不好,若是出了錯還有補救的時間。
「你——」
「至于有多少字,你等等就知道了。」捧起資料,長指滑過那厚厚的頁邊,藍浩琛嘴邊噙著壞笑。「對了,你如果還有空,可以把這份合約好好看清楚……雖然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呵呵呵地收了線,抬眼看見辦公室中的兩人直直地盯著自己。
藍浩琛無事一般地收了笑。「把這份資料快遞回我家。」
有些恍神地,秘書上前來收了資料,步出辦公室。
「浩琛,你……」溫政繁尚找不到適切的文字來形容剛才听完他講電話的心得。浩琛身為律師的專業他是最清楚的,但沒想過,對一個……對一個明明他自己也有意思的女人,會做到這種程度。
藍浩琛起身,面向窗外。「你還有什麼廢話要說?」
「你……」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好轉道︰「先說說別的。浩琛,你沒看出來陳秘書對你——」
「那又怎樣?」頭也不回地。
溫政繁瞪著好友的背影。浩琛能狠下心,跟女人約會訂房訂餐廳全都要這個秘書做,他一直想找機會說,如果浩琛謗本就知道她的心意,那為何要這麼做?
藍浩琛不是真要傷害秘書。一開始知道秘書對自己動心,他甚至還約過她,但被拒絕了。秘書說,要在他身邊等到只剩自己一個人,因為只有自己才是那個最了解他、最適合他的人。
藍浩琛垂下眼。就是因為知道秘書這樣的想法,才更要對她坦白。
——他,不會屬于任何一個人;更不需要任何一個人浪費時間等待。
每個女人都要他的最後,但,他只有一個最後。而若真有這個最後,藍浩琛會自己找尋歸屬。
「你明知道,還不避談你的花邊新聞?」溫政繁的聲音已經有些冷。過往,那些女人或是愛上浩琛的身分,或是愛上他的皮相,但沒有一個人真正了解浩琛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可這秘書不同,浩琛的過去,除了他們兩兄弟外,她是唯一一個清楚的人……浩琛怎麼能這樣對待她?這不是浩琛會做的事,一點也不像他。
「韓悅不是我的花邊新聞。」他淡淡說著。
一句話,讓溫政繁震住了。「浩琛,你……你是認真的嗎?」
藍浩琛沒有回話,也沒有回頭。
等不到答案,溫政繁自嘲地笑了。是呵,浩琛怎麼回答得出連他自己都沒有的感情?從那之後,浩琛又對哪件事認真過了?「你如果還念在陳秘書為你付出那麼多,就讓她轉到我那邊去。」
「走不走,是她的事。」他從不會為任何一個女人的去留做決定。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的人生負責,既然如此,就不該插口別人的處世之道。溫政繁咬咬牙,只因他最了解浩琛殘忍的溫柔。
「那麼,」溫政繁瞅著他,語重心長又道︰「如果你對小悅……有那麼一點點真心,就對自己誠實一點。對她好,對你自己也好。」
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溫政繁都不希望小悅受傷,他不希望見到浩琛傷室口小悅。
藍浩琛緩緩轉過身來,眼紳對上了他的,挑釁地,一字字說著︰「我跟韓悅之間,不關你的事。」
背著光,溫政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隱隱約約感受到了,在他身上已很多年不見的,一股堅持。
為此,溫政繁震撼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