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細雨停了,陸香芙並沒有回來。
飯館那邊因為等不到她,派了人來,當鋪里的人才知道陸香芙沒有到飯館去。
消息傳入秦鈺棠耳里時,他臉色陡地變得很難看。
阿哲看著主子,想起陸香芙推開他後徑自離開,主子很受傷的淋著雨,一動也不動看著她的那一幕,他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去看過了,不在樓上,這丫頭是跑去哪了,真讓人擔心,她從來不會突然消失不見呀。」田嬸從樓上下來,擔憂的念道。
避伯和魏叔也召集護院伙計一塊去找了。
「我們也去找找她。」秦鈺棠終于開口道,眼底蒙上一片灰沉,朝後門方向走去,打算走一遍她早些時候走過的路。
他很自責,因為受到她連日來的閃避,看到她始終無法像以前一樣坦率面對他,今天又那樣毫不留情的推開他,他便自尊受傷的沒去追她,要是他別在意什麼尊嚴,緊緊跟著她,她也不會失縱了。
但後悔也來不及了,他只能希望她別遇上什麼危險,盡快找到她。
然而他和阿哲兩人在通往飯館的小路上找了又找,都沒看到她的人,兩人一路詢問,總算有人說看到她彎入一條小巷子內,秦鈺棠連忙快步跑去。
「世子爺,這里好偏僻。」毫無人煙,路又好小一條,陸掌櫃真的走了這條路嗎?
秦鈺棠動也不動,視線盯著某一點,忽然往前奔去,撿起一把傘。
阿哲跟著跑去,大驚道︰「這該不會是陸掌櫃的傘?」
秦鈺棠又往前看,在不遠處看到一支白色簪子,那是他送給她的簪子。
「陸掌櫃是被捉走了嗎?」阿哲喃喃道,要不怎麼解釋,陸掌櫃的傘和簪子都掉在地上了?
秦鈺棠心里一陣混亂,他握緊拳頭命令自己冷靜下來,檢視著地上和著雨水的濕黏沙土,上頭印著幾雙鞋印,可能是陸香芙和擄走她的人留下的,但奇怪的是,並沒有馬蹄和馬車的痕跡,他們是如何將她帶走的?
前面就是有人煙的大路,光天化日之下綁著人走,不怕被發現嗎?該不會……
是用袋子裝著的?
秦鈺棠一閃過這個想法,立刻往大路奔去,在路上踫到魏叔他們,馬上轉告他們分頭去找,並詢問有無看到什麼人扛著怪異的布袋走動。
他的動作得快點,要是一上馬車,就很難找到她了!秦鈺棠腳步愈來愈急。「欸,這麼說來我有看到,之前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扛著布袋,那布袋看起來很重,但又不像裝飼料或什麼吃的,我多看了幾眼,他們馬上心虛的快步走,往那個方向去了。」
路上的小販一指,秦鈺棠和阿哲立即朝那方向走去。
前面不是市集大街,是一排排的宅子,住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家。
一走近,有兩個衣著不凡的公子哥和他們的兩名小廝正好在秦鈺棠前面聊了起來。
「這婚事也辦得太急了,說今天成親就成親,要我們一塊去喝喜酒,他娶的是哪家閨女啊?況且他弄倒了那麼多家店,有哪家閨秀敢嫁他?」綠衣公子哥嘻笑起來。
「是金來當鋪的陸掌櫃啊,我問他派來送消息的下人才知道的。」黃衣公子壓低聲道。
「什麼?!是那個他費盡心思想娶的女人,對方終于願意嫁了?上回不是還拒婚嗎?害他丟臉極了!」
「不,我想是強娶的。」黃衣公子聲音再壓低,「我想他大概是捉了人來,打算辦個婚宴入洞房後生米煮成熟飯,當鋪也就成了他的囊中物……」
盡避他們聲音壓得很低,仍是被听到了,阿哲橫眉豎目,覺得對方手段卑劣,秦鈺棠面無表情地在經過一條暗巷時,隨手打暈了前面的兩個小廝,再將綠衣和黃衣公子拖入暗巷里。
阿哲動作利落的將暈倒的小廝拖入暗巷里,然後負責把風。
「說,葉厚生人在哪里?他在哪里辦婚宴?」秦鈺棠用親切的微笑發問,左右手分別掐住他們的脖子,扣在牆上,讓他們動彈不了。
「我不知道……」綠衣公子怕得要死,但男人還是有一點義氣的,這人肯定是想破壞婚禮,他不能說。
「我也是。」黃衣公子顫巍巍道,不明白眼前這個人明明看來極為斯文,為什麼力氣那麼大,笑起來那麼令人毛骨悚然?
「你們都不說嗎,那麼有義氣?」秦鈺棠揚起更加親切的笑,「信不信我可以將你們的拳頭塞入彼此的嘴巴,讓你們永遠都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瞬間冷汗直流,淚漣漣地道︰「我說、我說!」
陸香芙睜開眼時,感覺頭暈暈脹脹的,彷佛有什麼在她腦子里作怪,隱隱作痛。
她隱約看到兩團影子在她身前,好一會兒才看清楚那是兩個年輕女人,她們雙手不知在她身上忙什麼。
她嚇了一跳,用力揮開她們,忍著暈眩撐起身,朝她們斥道︰「你們是誰?在做什麼?」
兩個丫鬟嚇了一跳,「姑娘,我們這是在幫你穿嫁衣呀。」
「嫁衣?」陸香芙困惑的開口。
兩個丫鬟互覷了眼,臉上有著心虛,「等時辰一到,你就要和我們少爺拜堂了。」
一听到這句話,陸香芙腦海里迅速閃過她失去意識前,遭到葉厚生的手下強擄的事。她匆匆爬下床,對著梳妝台的鏡子一看,看到自己身上穿的真是件大紅嫁衣,屋子里還到處貼著囍字。
她腦里轟隆一聲,真不敢相信,葉厚生派人捉她,竟是打著強娶的主意?!
她雙手解起胸前的盤扣,厭惡的欲將嫁衣月兌下,她死都不要嫁給那個人!
「不能月兌呀,少爺會生氣的!」兩個丫鬟捉住她的手,不讓她月兌。
「放手!我不會跟你們少爺成親的!」
陸香芙雖稱不上盛氣凌人,但掌櫃的氣勢還是很強的,兩個丫鬟瑟縮了下,馬上松手。
陸香芙想繼續解盤扣,這時她听到丫鬟們喊了聲少爺,她停了下來,警戒的望著踏入房里的男人。
葉厚生揮揮手要丫鬟們離開,朝她溫柔笑道︰「芙妹,你醒來了啊!」
陸香芙只覺得他的笑虛偽造作,冷瞪著他,「葉厚生,你真是厚顏無恥,提親被我拒絕了,現在竟強行逼迫我嫁給你!」
葉厚生擠出可親的笑,「芙妹,別這麼說,我太懷念那一天晚上了,我們差點成為夫妻,我想續起我們之間的緣分……」
「我們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陸香芙漲紅著臉,激昂又憤怒。
那一晚是她的夢魘,當時葉氏布莊還富有盛名,這男人是她妹妹的未婚夫,但因為妹妹眼界太高看不上他,竟在他來家里拜訪那一天對他和自己下藥,將他們倆關在房里,想將他們送作堆,幸好當時她覺得那茶有異沒喝,用花瓶砸傷了他,逃出房間。
而她明明是被嫡母和妹妹陷害,她爹竟沒有責罰她們,還受她們游說逼她代替妹妹嫁給葉厚生,她極力反抗的下場是被趕出陸家,而葉家在葉厚生被她砸傷、妹妹又始終不肯嫁他之下,和陸家解除了婚約。
諷剌的是,葉厚生當年是看不上她這個庶女的,卻在她的當鋪上了軌道後忽然冒出來糾纏她,還時常將他們曾經差點結為夫妻的事掛在嘴上,真是惡心,他明明只是想要她的錢。
她不會讓他如願的,她一定要逃出這里!
葉厚生听到她否認他們的關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那又如何?他就是想得到她的人。
自他爹在一年前過世,將祖業傳給他後,布莊的生意就每況愈下,分號一家接一家的關門,每個人都不看好他,說他遲早會敗光所有家產。
但他知道不會的,只要他娶到她這個金礦,葉氏布莊就能再度興盛起來。
他其實沒想到當年那個拿花瓶砸傷他的庶女會搖身一變成為當鋪當家,而且還厲害到身兼飯館老板,看在她那麼有身價的分上,他可以吞忍下她拒絕他的恥辱。「芙妹,你太激動了,怎麼當個漂亮的新娘子?」
「葉厚生,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只是想要我的錢,我不會嫁給你的!」陸香芙憤怒道。
葉厚生眼神一變,詭異地低笑,反正她都已經被抓來了,何必再費心哄她?
「芙妹,你就認清你今晚會嫁給我,當鋪和福來飯館都會成為我的財產的命運吧!」
陸香芙驚駭地瞠大眼,他竟會知道飯館是她開的?!
看到她大吃一驚,葉厚生得意地道︰「懷疑我怎會知道?這只能怪你養的那些寡婦把你當成聖人,到處說你有多好心腸,剛好在路上被我听到,花點錢去查就能發現你時常從飯館後門進出,不難猜出你就是老板了。」
陸香芙恨恨地瞪著他道︰「你得不到我的錢的!」
「你也只有現在能耍嘴皮子,等洞了房,你的財產都是屬于我的,你逃不了的!」葉厚生張狂大笑,轉身踏出房間。
陸香芙追上去想逃出,門卻被鎖上了,怎麼樣都打不開。
她不要嫁給那個貪婪的男人,也不願被他玷污!這時她才悲哀的發現,她想嫁的只有一個男人,她多麼盼望他能疼惜她一輩子,在她快被肩上的重擔壓垮時,溫柔的陪她熬過難關,可是她卻懦弱的逃了,自卑的不敢正視對他的感情。
她後悔了,如果她還有再一次機會,她一定會好好的面對他,如果她可以回到他身邊,她一定要告訴他對他的感情。
對,她什麼都還沒有跟他說,她不能放棄!陸香芙開始找逃生處,發現房里有窗子,她使勁想推開窗,卻發現窗戶早被釘上釘子。
她該怎麼辦?
叩、叩!
陸香芙嚇一跳,接著不只傳來敲擊聲,她還听到秦鈺棠的聲音。
「香芙?是香芙嗎?」
陸香芙激動到快流下眼淚,她湊近窗子道︰「阿棠,是我,我在房里。」
「你讓開點,我要把窗子打開。」
听到他這麼說,她往後退了幾步,心跳加速,老天爺果真听到她的祈求了,她終于見到他,終于得救了!
不一會兒,窗子開了,秦鈺棠探進頭來。
陸香芙看到他忍不住上前,秦鈺棠也跳進了屋內,歷經驚嚇的他們情不自禁的相擁在一塊。
天啊,他真怕她出事!秦鈺棠將她抱得緊緊的,直到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她正好好的待在他懷里,他才安心。
陸香芙心髒狂跳著,聞著他男性的氣息,雙手忍不住摟緊了他,她好想念他。
半晌,秦鈺棠松開了她,捉著她雙手問道︰「葉厚生有沒有傷了你?」
陸香芙搖頭,「他不敢傷我的,他還想娶我,以為娶了我就能得到我的錢。」
秦鈺棠這時才注意到她穿著一身大紅嫁衣,刺眼得很,「快月兌下來!」
他直接伸手月兌她的嫁衣,解開她胸前的盤扣,這雖不合禮,但陸香芙管不了那麼多,只想快點讓他月兌下這可恨的嫁衣,帶她離開。
「阿棠,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忍不住問道。
「我們找到一點線索,找了許多人才追到這里的。」秦鈺棠一邊說一邊替她月兌下厚重的嫁衣,然後從一旁找到她原本的外衣,他替她穿好並綁好衣帶。
世子爺修理了好多人才問出來的。在窗外等候,轉過身不去看陸香芙更衣的阿哲在心里補了句。
「阿棠,對不住,今天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我、我……」陸香芙紅了臉,渴望將內心的話說出口,但她從沒說過這樣的話,有點難以啟齒。
秦鈺棠望著她,從她快滴出血的臉蛋及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出什麼,但又不敢確定。
「陸掌櫃,別說了,快點走吧,要不會被發現的。」阿哲低聲提醒,這時候他們居然還有心思含情脈脈地對看。
秦鈺棠立即回了神,對她笑道︰「香芙,我們回去再說吧,你先出去。」陸香芙羞愧的點頭,要是被葉厚生發現就麻煩了,他肯定安排了很多人防止她逃走。她小心翼翼地從窗子爬出屋外,阿哲在外頭扶住她。
當她腳尖踏在草地上,以為秦鈺棠會跟著出來時,忽地听到屋內傳出葉厚生的聲音。
「你是怎麼進來的?陸香芙呢?」
陸香芙心一驚,催促著還待在房里的秦鈺棠道︰「阿棠,快點出來!」
秦鈺棠朝她淺淺微笑道︰「香芙,你和阿哲先走,我隨後就到。」
陸香芙猛搖頭,她怎麼能留下他一個人,太危險了。「我們一起走!」
「一個都別想走!來人啊,快來人捉住他們!」
听到葉厚生的高喊聲,陸香芙更加擔心。「阿棠……」
「香芙,別擔心,我可以應付的,快走。」秦鈺棠朝她眨眨眼。
他要怎麼應付?陸香芙想起他曾經被陳虎打到下巴紅腫流血,葉厚生要是叫一群人來對付他的話怎麼辦?
阿哲知道主子心里打的主意,機靈道︰「陸掌櫃,我們一起走必定走不了,少爺這是在為我們爭取時間,我們得去幫他搬救兵,才不會辜負他呀!」
搬救兵……陸香芙心里很混亂,也知道要顧全大局,她逼自己冷靜下來,「我知道了,我們會馬上找人來救你的,你撐著點!」
說完,她拎著裙擺快步跟著阿哲跑遠了。
秦鈺棠見她和阿哲一塊走了,轉過身望向葉厚生以及涌入房內的十多個家丁護院,他們個個殺氣騰騰的持棍棒或刀劍指向他,他卻一副悠哉自在的樣子。
「我已經派人去追他們了,他們休想逃,你也逃不了!」葉厚生咬牙切齒道。
他認得這男人,到金來當鋪提親時有看過他,俊雅的相貌令人印象深刻,據說他在當鋪里工作,跟陸香芙交情匪淺,總會護送她到飯館,但那又怎麼樣,他是不會讓這個不知從哪來的男人搶走陸香芙的!
「是誰逃不了呢?」秦鈺棠斂下眸,低聲喃道。
「什麼?」葉厚生听不清楚他說了什麼。
秦鈺棠朝他勾起一個斯文無害的笑容,「我們來玩玩吧,我等很久了。」
「玩?玩什麼?」葉厚生听不懂他在說什麼,也不明白那麼多人圍著他,這人怎麼都不怕?
秦鈺棠一個個看著他們,笑容親切可掏,似乎是在想著該從哪個玩起才好。
葉厚生被他盯得全身發毛,心里一惱,發出命令道︰「捉住他,好好教訓他!」
所有人一擁而上,葉厚生不信逮不到他,豈料秦鈺棠看似文弱,卻是有武功的,他動作優雅、行雲流水的穿梭在眾人之中,不必施什麼力氣,就赤手空拳的將那群家丁一一撂倒。
葉厚生看得吃驚,急吼道︰「快!快拿下他!」
幾人從地上爬起來又要再打,秦鈺棠飛身踢掉他們的武器,長腿一伸踹在對方的臉上,那些人瞬間便往牆壁飛撞過去。
地上躺滿哀嚎不休的家丁,沒人有力氣站起來繼續打,秦鈺棠瞥了眼袖子上的血跡,似乎是不小心被砍到的,但他不以為意。
葉厚生這下頭皮發麻了,不會武的他又不能滅了自己志氣,只能跟他拚了。
「啊——」他大吼一聲,撿起地上的劍朝秦鈺棠砍去,卻被一股邪門的勁風往後推得釘在牆上,他轉頭一看,愕然發現是一根銀針釘住了他的衣袖。
「我來陪你玩玩吧!」秦鈺棠左手多了幾根銀針,朝他露出和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