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要你重謄帳本而已,怎麼抄錯了一堆地方?帳目也沒有對齊,寫得歪七扭八……」房內,鄭氏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翻著手上的冊子,語帶責備的道。
汪孟梨低著頭,像是丟臉到抬不起頭。
鄭氏看她這個樣子,語氣軟了些,「算了,怪不得你,你還不太會看帳,當然連抄都不順手了,多加練習就容易了。」
「是,媳婦會的。」汪孟梨仍是低著頭。
鄭氏對她溫馴的模樣頗為滿意,又道︰「那上次教你撥算盤,你學會多少了?來打一次給我看看。」
一旁的童嬤嬤早準備好算盤,擱在桌上,汪孟梨坐上椅子,依照鄭氏念的數目撥弄起珠子,卻頻頻撥錯。
她笨拙的動作讓鄭氏看了頻頻蹙眉,「這里不對,要這樣……不對……停下來,我示範一次給你看。」
不過,當鄭氏示範完後汪孟梨再試一次,還是笨手笨腳地撥錯珠子,數目老是合不起來,惹來童嬤嬤和丫鬟們的竊笑。
鄭氏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道︰「如茵,不是二娘要說,你是樊家的長媳,日新商行的當家夫人,還是未來的主母,不會作帳、撥算盤怎麼行,娘這是為你好,才會那麼嚴格的訓練你。」
「媳婦會好好學的。」汪孟梨又低下頭。
「真的嗎?你不會偷偷告訴爾軒,二娘拿了這些帳本來刁難你吧?」鄭氏話鋒一轉。
「怎麼會是刁難,媳婦知道二娘是為我好。」汪孟梨趕緊澄清。
看到媳婦這麼唯命是從,鄭氏很是得意,本來還在想這丫頭是不是陽奉陰違,看來她不過是有幾分小聰明罷了,不成氣候,才三兩下就滅了她的氣焰。
她又命人抱了幾本帳本來,囑咐道︰「這是今年上半年的帳本,你看一看,也騰一份起來。」
去年的帳本就騰不完了,還要騰今年的,再說照抄帳本根本是毫無意義的事,鄭氏折磨人的意味很明顯,就連教人撥算盤,也不是真心想教好,敷衍了事而已。
「是。」汪孟梨什麼都沒說,只是乖乖听從。
見她一句話都不敢反駁,鄭氏滿意極了,「好了,我要午睡了,出去吧。」她揮了揮手。
「是。」
汪孟梨和香香一前一後踏出鄭氏房間,走了一段路後,香香湊近她耳邊,興奮的道︰「二少女乃女乃,你把她們都唬得一楞一楞的,真厲害!」
香香看過她家主子打算盤,嘩啦啦一下就打完了,帳也看得很快,卻在鄭氏面前裝笨,那可是很需要演技的。
「好了,快回房去,我要馬上看今年的帳本!」汪孟梨接過她手上大半帳本,飛快走回院落。
鄭氏存心刁難,以汪孟梨的個性豈會容忍,會寧可裝笨受鄭氏責罵,是因為她發現去年的帳本有問題。
那些帳目表面上看起來沒問題,但她從小對數目很敏銳,發現樊府里有幾項費用有逐月遞增的情況,尤其是奴僕的部分,明明去年一整年府里下人的數目都維持在差不多的範圍內,並沒有大幅增加,每個月卻會比上個月多支出一筆錢,讓她感到異常,但這並不是真正讓她起疑的地方,畢竟可能是鄭氏平常對寵信的心月復有額外打賞,只是沒有列出細目,而是直接並在大項目里罷了,這在大戶人家里並不意外。
她會真正開始對帳本起疑心,是因為上頭記載府里在花瓶這一項支出了很多銀子,據說是公公喜歡梁定秋大師所窯燒的花瓶,因大師已逝,他留下來的作品相當稀少,鄭氏為討好公公便高價添購了幾只珍品花瓶。
原本汪孟梨沒有特別注意擺在大廳里的花瓶,是想到花瓶那麼昂貴,才多看了一眼,卻意外發現這些花瓶是仿的!
由于她爹剛好也喜歡梁大師的作品,提過市集上充斥許多贗品,所以曾經教她辨識真假的方法,因而她才能一眼識破。
若只有一只花瓶是假貨,或許還可以說是鄭氏被騙了,但所有花瓶都非真品可就不尋常了,于是她向石總管旁敲側擊後,合理懷疑鄭氏是故意買進贗品,理由當然是可以將多出的錢中飽私囊。
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懷疑,奴僕的支出也是有問題的?此外,其他像是修繕費、藥材費、對廟宇的捐贈等容易用來做假帳的項目,汪孟梨認為也有必要調查。
于是,她在鄭氏面前裝乖、裝笨,讓鄭氏對她沒有防備,再背地里暗自調查,說也奇怪,她的調查進行得相當順利,仿佛有如天助。
首先她以幫樊爾軒拿些補身的藥材為由想進藥材庫房,向石總管借鑰匙,但石總管為人呆板,說得要通報鄭氏一聲才行,她只好自己想辦法偷偷進去,正煩惱沒有鑰匙,那鑰匙便剛好落在她腳邊,讓她得以進去盤點鄭氏所買的藥材。
汪孟梨雖然不是賣藥材的,但也多少知道品質和行情,看得出里頭一些一些珍稀藥材譬如靈芝、人參的等級都不算最好的,帳面上的價錢偏高了。
還有東邊院落的牆面年久失修,鄭氏找人來修繕,據說用了很貴的石材,汪孟梨偷偷讓香香去找個師傅來估價,發現石材品質只能算中等,並不需要花費那麼多錢。
至于捐贈部分則是個問題,畢竟廟方不會輕易泄露客人捐了多少銀兩,但幸運的是,香香有熟人在廟里做事,查到了鄭氏的捐贈,證實都比帳面上所記載的金額還少。
雖然這樁樁件件都能證明鄭氏私吞銀兩,但鄭氏對外的形象一向是賢慧能干,若沒有適當的理由,隨便說出這些只會讓人懷疑她這個媳婦別有用心,所以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璧里多找到一些證據,等待時機一口氣揭發鄭氏的所作所為。
或許小龍知道後會很難過,但也沒辦法,只能到時候再安慰他了。
汪孟梨努力想著要怎麼安撫自家相公,卻不知道樊爾軒早就從香香口中得知鄭氏做假帳的事,而她之所以能調查得那麼順利,也是他暗中幫忙。
正值下午時分,汪孟梨精神奕奕的一邊看帳一邊吃著點心,沒一會卻皺起眉頭,在桌上翻找起來,「奇怪,怎麼少了一月的帳本?香香,你有沒有看到?」
在一旁打盹的香香被驚醒,連忙從椅子上跳起來,「看到什麼?」
「一月的帳本。」
「一月的帳本……」她馬上跟著一塊找。
「二少爺回來了!」
外頭響起二胡的叫喊聲,汪孟梨一听,登時手忙腳亂。
「爾軒今天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快,快藏起來!」她本想把帳本塞進床底下,但發現來不及了,只好先丟入桌子底下,香香也來幫忙。
等樊爾軒一踏進房間內,就見汪孟梨彎著腰用俏臀迎接他,真是好大的驚喜,「娘子,你在做什麼?」
汪孟梨迅速轉身,朝他擠出笑,「沒有啊!你怎麼那麼早回來,才申時而已。」
「今天商行里沒什麼事,便早點回來。」他含笑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
汪孟梨方才慌慌張張的並沒有注意到,這會兒才嗅到一股撲鼻的香氣,是從二胡手上抱著的油紙包里傳出的,讓她差點沒流口水。
她看著油紙上寫著的陶字,興奮的道︰「這是陶記的烤雞!他們的烤雞最好吃了!」
樊爾軒看她那麼開心,故意露出落寞的表情,「這烤雞比為夫做的菜好吃嗎?」
汪孟梨忙不迭的否認,「不,不是的,你做的菜也好吃……」
「逗你的。」樊爾軒輕輕笑了笑,從二胡手上接過烤雞,一手拿著匕首,「我來切給你吃。」
看到樊爾軒不假他人之手的為她切起雞肉,汪孟梨不由得失了神,想著他對她的好。
這些日子以來,他只要能早點回來,就會做菜給她吃,若是晚了,就變成煮宵夜,吃飽後,他會帶她飛到屋頂、樹上看星星,或是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散步,她每天都期待著他會為她端上什麼好吃的,或帶她去哪里玩。
而他們每天一起練習的親吻,汪孟梨不得不承認,就跟好吃的美食一樣,是會上癮的。
她喜歡他的唇,溫溫熱熱的很舒服,又飄飄然的讓她欲醉;她喜歡這種和他唇貼著唇的親昵、這種培養夫妻感情的方式,每天每天,只要他一吻她,她的心湖就隱隱起了漣漪,讓她悸動不已。
真是奇怪,明明她一直都將他當成弟弟的,為什麼會對他的吻有著這種奇異的悸動?
「娘子,雞腿給你。」
樊爾軒已經將烤雞切好了,將最女敕的雞腿遞給她。
汪孟梨猛然回過神,對上他的俊臉,不知怎地臉紅了起來,趕緊接過雞腿咬了一口。
「好吃嗎?」樊爾軒接過二胡遞來的帕子擦手。
汪孟梨咬下雞肉後,眼楮都快眯成一條線了,「皮脆肉女敕,真的好好吃……」
「都只顧著吃,為夫呢?」樊爾軒一臉委屈的道。
「桌上還有啊!」汪孟梨看著桌上的大半只雞。
樊爾軒依然瞅著她看,眼神有著殷殷期盼,讓她實在無法忽略他,只能別扭的遞出她手上的雞腿喂他。「吃吧。」
樊爾軒咬了一口,滿足一笑,「果真好吃。」
被二胡和香香這麼看著,汪孟梨覺得肉麻極了,裝作沒事樣繼續吃肉。
看她吃得滿嘴都是油,樊爾軒用帕子替她擦擦嘴,汪孟梨一怔,直盯著他的俊臉,目光轉向他的薄唇看,不禁有些失神。
他的嘴唇看起來也很好吃……
「多吃點。」樊爾軒看她把雞腿吃完了,又塞給她另一只。
汪孟梨猛地回神,想到自己剛才的想法,突然覺得她真是太色了,趕緊大口咬肉,臉卻不由自主地紅了。
樊爾軒看到她這副面紅耳斥的模樣,可滿意極了,知道用美食和他的「美色」來勾引已經發揮了作用。
他說過,會一點一滴地融化她的心,讓她為他心頭小鹿亂撞,然後情難自禁的愛上他。
這時,樊爾軒的目光瞥到桌底下藏著的一迭帳本,不禁覺得好笑,鄭氏自以為能刁難她,卻沒料想到反被她看穿帳本里的弊端,先前他也趁著汪孟梨入睡後翻閱過,有些項目的數目確實異常的高。
鄭氏身為當家主母,日子過得優渥,吃好的穿好的,並不缺花用,之所以還要做假帳中飽私囊,他猜想鄭氏大概是不滿商行由他繼承,又怕往後他家產分的多,才會用這種方式想多留些銀兩給自己的一雙兒女。
以前是他沒在干涉內宅家務所以不知道,現在既然知道鄭氏背著他和爹貪錢,他自然不可能再縱容,加上梨兒是那麼努力的想查清楚,于是他偷偷在她背後幫助,讓她不受任何阻礙順利調查下去。
當然,他也會保護她,鄭氏休想動她一根寒毛。
汪孟梨到最後仍沒找到今年一月的帳本,便直接去找孫帳房討要,卻得到帳本不見的消息。
「如何不見的?」她皺眉。
孫帳房年約六旬,撫著白胡子回答,「是這樣的,過年前都會清掃,帳本也都會重新整理過,大概是不小心和要扔的東西放在一起清掉了,等發現時已經隔了幾個月,不過反正帳也沒什麼問題,就沒再補新的……」
真的是不小心一道清掉的嗎?汪孟梨注意到孫帳房眼神飄移不敢看她,說話又停頓,明顯是在說謊,看來那遺失的帳本肯定大有玄機,藏著無法掩蓋的弊端,為了不讓人發現,所以干脆讓它消失。
她試探的問自己是否能進帳房看看,孫帳房馬上為難的說不行,說是里頭悶熱,不好讓她這個二少女乃女乃進去。
聞言,汪孟梨沒有堅持,道了聲謝便走了,心里更堅信一月的帳本肯定在里頭。
不過為什麼鄭氏不干脆把那本有問題的帳本給燒了,這樣不就無後顧之憂了嗎?汪孟梨雖然不清楚原因,但她非得把帳本找出來才行。
很快的,她打听到孫帳房有貪喝美酒的毛病,因此趁著鄭氏每個月十五去寺廟上香、听講經的空檔,拿著美酒前來找孫帳房。
「大叔,這帳本我有點看不太懂,但我婆婆剛好不在,我沒法問她,我可否請教你?」說完,汪孟梨遞出了美酒,展現她的誠意。
孫帳房認出這是夢月樓的美酒後,雙眼都發直了,卻惋惜的道︰「這沒問題,可是夫人有規定當差時不能喝酒……」
「連一小杯都不能喝嗎?」汪孟梨連酒杯都拿出來了。
孫帳房咳了咳,模模胡子改口道︰「小酌一杯是可以的,二少女乃女乃,你帳本是哪處看不懂?」
成功了!她指示香香快倒酒,然後打開帳本,隨手指了幾個地方詢問。
最後,孫帳房何止喝一小杯,他喝上了癮,一杯又一杯,待喝了一半,他便趴在桌上醉倒了。
汪孟梨馬上要香香到門邊守著,她再取走鑰匙到帳房里去。
帳房很大,堆滿了帳本,每一本都按照順序排得整整齊齊的。
「是放在哪里呢?」
汪孟梨找了又找,想著那帳本若真藏在這里,萬萬不會放在她眼前看得到的地方,肯定會小心的藏在某一處……
「對了!」汪孟梨找起了暗格,為防宵小,她以前也會做暗格或機關,把重要的東西藏進去。
花了一點時間,汪孟梨總算找到了暗格,打開一看,里頭正躺著一本帳本,她拿起來翻閱,大喜過望,「就是這個!」
她連忙把暗格推回去,也把動過的物品都還原,避免留下痕跡,然而當她踏出帳房,欲把房門鎖好時,本該醉倒的孫帳房竟然醒了!
「我怎麼睡著了……」他迷迷糊糊地說。
汪孟梨僵住,她正拿著鑰匙鎖門,要是被孫帳房看到,一切就完了……
在門邊守著的香香見狀更是著急,想著該怎麼辦才好。
就在這時,一顆小石子從窗外射了進來,擊中孫帳房的後腦杓,啪的一聲,他立刻趴回桌上。
汪孟梨無法去想這種神跡是如何發生的,她匆匆把門鎖了,把鑰匙歸還後,趕緊和香香一道離開。
汪孟梨不知道的是,當她們主僕倆踏出帳房時,差一點就和迎面而來的童嬤嬤撞個正著,幸好有人在她們撞見前把童嬤嬤打暈,此時童嬤嬤正躺在某個暗處呼呼大睡呢。
汪孟梨看了一月帳本,果然大有問題,帳面上其他名義的支出足足多出了五百兩,她想大概就是因為銀兩太多,做假帳瞞不過去,分攤到其他月分又無法盡善盡美,干脆謊稱在掃除時弄丟,一了百了。
但她不明白,鄭氏很缺錢嗎?若以她行事謹慎的作風,應該是東貪一點、西貪一點,小心翼翼的不被發現,一下子貪了那麼多錢,莫非是有什麼急用?
由于怕鄭氏暗地里搞鬼,也不知是不是在做謀害樊家的事,反正證據也查得差不多了,她于是打算告訴樊爾軒。
可偏偏她要說的那一天,樊爾軒沒有回家,只差人來報說分號出了點問題,他要出趟遠門,三、四天才會回來,她本想著去告訴公公的,又怕公公受不住打擊,這才先暫擱下。
沒想到的是,這天童嬤嬤帶了四名粗壯的粗使丫鬟,直接闖進院落里來。
靶覺到來者不善,汪孟梨皺著眉問︰「童嬤嬤,有什麼事嗎?」
童嬤嬤極受鄭氏重用,在樊府里氣焰很高,她聲音尖銳的道︰「二少女乃女乃,有人說你偷了夫人的珠寶,夫人要盤問你!」
「我偷了珠寶?」汪孟梨一驚。
「胡說八道!我們二少女乃女乃哪有偷什麼珠寶!」香香大喝。
「有或沒有,到夫人面前再好好說吧!」童嬤嬤使了個眼色,其中兩名粗使丫鬟便上前想捉住汪孟梨。
見狀,汪孟梨用力掙開,怒斥道︰「放肆!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些粗使丫鬟畢竟也只是一般下人,被主子這麼一喝,懼怕的退了一步。
童嬤嬤瞪她們一眼,「這是夫人的叩令,還不捉住!」
汪孟梨見她們又靠近,氣勢十足地道︰「我自己走。」
童嬤嬤看她大步踏出房門,忙要跟上去,卻見香香後腳欲溜走,像是想去通風報信,立刻大喝一聲,「你這丫頭想上哪去?捉住她!」
于是,主僕倆一前一後被夾在中間踏出院落,樊爾軒安插在府內保護汪孟梨的人看到了,一個尾隨在後,一個前去通知樊爾軒。
一路上,汪孟梨異常的冷靜,沒有一點不安。
鄭氏會突然栽贓她,大概是她灌醉孫帳房,潛入帳房偷帳本的事被發現了,真是,她還以為孫帳房違反府里禁止喝酒的規定,一定不敢多說的。
現在樊爾軒不在府里,公公也去釣魚了,汪孟梨明白自己孤立無援,鄭氏知道帳本在她手上,肯定會用盡手段逼她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