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番折騰,一行人來到書院時,都遲了一堂課。
祝家早替祝英台打點好,一到書院就有人特地出來迎接,听聞他們遇上強盜,都關心的安慰一番,梁山伯的家境並沒有祝英台這般富裕,平日可沒被這麼好生對待,順道沾了祝英台的光,一起被恭敬的迎了進去。
書院很大,由好幾棟屋宇組成,前庭、院子里都種滿了松竹梅,象征讀書人的堅忍不拔、高風亮節;屋內分了好幾間小講堂,經過時,可以听到從里頭傳出來的背誦聲,書香滿堂。
銀心好奇的往每間講堂內張望,內心不禁感嘆,真不愧是有錢人讀的書院,每個座位都好大,每個公子哥都帶著一個書僮當伴讀,屋外也有這些公子哥們的護衛,排場好大。
接著,他們被帶進其中一間講堂內,梁山伯剛好也是這間講堂的學生,祝英台好不歡喜。
「這位是新同窗祝英台,今早遇上了一點事所以遲了一堂課,大伙兒多照應她,你嘛,就坐在……」夫子大傷腦筋,不知該讓她坐哪兒才好,上頭也不知在想什麼,竟收了錢讓女人上書院,害他也得幫忙掩飾,真是麻煩極了。
銀心站在祝英台的右後方,當她看到坐在正中央第一位的正是那位英雄公子,驚喜無比的張開嘴,差點叫出聲來。
馬文才一見是她們,也有些吃驚,本來看到她們女扮男裝,他並沒有想太多,這世間本就有女人為方便行事扮男裝,但他沒料到她們扮男裝是要來書院讀書的,這實在太大膽了,哪有女人上書院的,家人怎會允許?
再仔細一看那個張著嘴巴、一臉喜悅,傻傻看著自己的丫鬟,他不禁莞爾,怎麼,看到他她很開心嗎?
而馬文才明明是看著銀心,但因為祝英台和銀心離得近,便以為他是在看她,對她感興趣,心里只有一個糟字。
她想到自己受他所救,都還沒向他道謝,真怕他來討這份情,當然,她也不是不想向他道謝,而是她對他狠戾的手段不敢恭維,實在不想靠近他,跟他說上一句話。
終于,夫子指著右後方,梁山伯身邊的空位,開口道︰「你就坐右後方的位子好了。」那個位子偏遠,不必和那些達官子弟坐在一起,少了麻煩。
祝英台一見可以坐在梁山伯旁邊,心情立刻轉好,連忙往他的方向步去。
一切安排妥當後,夫子繼續上課。
祝英台雖是新入學,但她平時在家里就有在讀書,基本上夫子所教的她都會,也追得上進度。
銀心服侍在旁,幫她翻書頁,也認真听課。
下課歇息,銀心倒來茶水給小姐。「小……」她硬把姐字吞下,改口道︰「少爺,隔壁的茶水間不只有茶水,連各式糕點都有呢,我也幫你拿了一點來。」她清了清桌面,將糕點放好。
「少爺,我也拿了,吃吃看吧。」侍玖也端了一盤給梁山伯。
「你們也一起吃吧。」祝英台沒什麼架子,要銀心、侍玖一塊吃。
這期間,只有少數幾個人來向祝英台這個新來的打招呼,接下來便沉靜下來了,學生們全都齊聚在馬文才四周。
銀心看得出來馬文才極受同儕歡迎,又想起他方才在課堂上舉一反三和辯論時的表現,相當精采。
馬文才從座位上站起,想走出講堂,前方迎來幾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銀心記得為首的那人是坐在左邊第一位,就是和馬文才辯論的那個人,叫什麼……對,王志堯。
「我們馬大公子這是要上哪兒呢,該不會是想打道回府了?你倒好,這書院你愛來便來,不愛就不來,今天還遲到了,真把這里當成你家了。」王志堯冷嘲熱諷,方才在課堂上他輸給了馬文才,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王兄言重了,我只是想出去走走罷了。」馬文才懶得理會他,老神在在的回道。
如王志堯所說,他確實並沒有天天上書院來念書,他在家里老早學透了,來書院不過是想在踏入官場前擴展人脈,多結交一些達官子弟。
「下次的考試我一定會贏你。」王志堯眯著眼,咬牙道。
「是嗎?」馬文才言笑晏晏。「王兄,每次你都考輸我幾分淪為第二,真的很可惜,我希望你下次真能贏過我。」
「你說什麼?!」王志堯氣得臉紅脖子粗。
馬文才自信從容的越過他踏了出去,壓根兒不當他是一回事,好幾名同儕都跟隨著他的腳步一同離去,走路有風,反觀王志堯身邊雖然也有跟隨他的人,但很明顯的氣勢就是落了馬文才一截。
梁山伯看了這一幕,低聲向祝英台道︰「馬文才在書院里的成績都是拿第一的,王志堯位居第二,馬文才的父親是當朝首輔,王志堯的父親是兵部尚書,以前念書時,王志堯的父親就總是輸給馬文才的父親,踏入官場後,升了幾次官也都矮了馬文才的父親一截,在競爭首輔一位時更輸了,因此王家和馬家不太合,王志堯也一直看馬文才不滿。」
「那梁公子是哪邊人呢?」祝英台問道。
梁山伯模模鼻子,沒有回答。
反倒是侍玖笑道︰「我家公子是不附和任何人的,獨善其身呢。」
這話說得好听,其實是梁山伯家里家道中落,自從父親和大哥過世後,家里就沒人當官了,同學們都是勢利眼的,不與他來往,而他也不是會迎合人的料,所以獨來獨往,夫子才將祝英台安排坐在他身邊,以免引人側目。
「原來他是首輔大人的兒子,連我爹都對他夸贊不已,但我只覺得我更討厭他了。」祝英台蹙眉低喃,突然像想到什麼,急忙將銀心拉到一旁小聲道︰「完了,馬文才救了我一回,要是要我以身相許怎麼辦?」
「蛤?」銀心在心里偷偷翻了個白眼,小姐忘了她現在是女扮男裝嗎?人家怎可能叫個男人以身相許。
祝英台似乎發現這麼說有些唐突了,連忙改口道︰「不,我是說,早上他救了我們,我都還沒有好好謝謝他呢。」沒道謝就有個疙瘩,好像欠了他什麼,只要向他道完謝,她就跟他沒有關系了,但又不能在課堂上謝他,她不想讓同學知道他救她的事,讓人誤會他們關系好,她更不想私下和他見面,就怕他對她起了什麼心思……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是啊,馬公子救了我們,是該好好答謝他才對。」銀心不知小姐當自己是人人爭搶的香餑馞,把馬文才想得有多邪惡,心思單純的回道。
看著她那清澈的雙眼,祝英台想到好法子了,將她當成救星般的緊緊握住她的手道︰「那你去幫我道謝吧。」
「我去?」
「我會準備一份回禮,你幫我私下帶給馬公子,說我很謝謝他的救命之恩,總之,你務必要讓他滿意……」祝英台愈說愈是心虛,不知怎地,她有種將銀心推入狼口的愧疚。
銀心卻將這事當成很重要的任務,用力點了點頭。「是,小姐,我一定會讓馬公子滿意的!」
午時,艷陽高照,學生們都躲在屋子里用膳休息,除了一人。
書院里東側的草坪上,有棵百年的大松樹,樹葉濃密,恰好遮住日曬,還能感受到涼風的吹拂,是個乘涼的好地方,馬文才正倚著樹干而坐,愜意的翻閱著書冊,身邊除了小廝和護衛,沒有那些成天巴結著他、追隨他的同儕們。
他們都有共識,這兒是馬文才的地盤,在午休時間是不能來打擾他休息的。
銀心是從梁山伯那兒得知馬文才中午都待在這里,她懷里揣著一個包袱,那是前幾天小姐為他準備的禮物,她身負重任要交給他,但下課時間總有許多人包圍著他,也只有午休時間她才有機會找上他。
她一看到馬文才坐在距離她十幾尺的大樹下乘涼,拔腿就想沖過去,但護衛攔下了他。
「我們公子在歇息。」別說他是個小廝,就算是哪家的公子哥,他也不能隨便放人。
「我有事想找你們公子。」銀心急著想越過去。
「你不知道我們公子午休是不容吵鬧的嗎?」
「拜托行行好,我有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他……」
「公子有吩咐,讓她過去吧。」長春走了過來,朝護衛說道。
護衛不知少爺為何對這名小廝破了例,但也不敢多問,馬上放行。
銀心開心的小跑步過去,在馬文才面前站定,有禮的招呼道︰「馬公子你好,哇,這里好涼爽,難怪你喜歡在這里乘涼。」
馬文才抬起頭,淡淡的問道︰「有什麼事嗎?」
她笑咪咪的道︰「馬公子,我叫銀心,你還記得我吧,前兩天你救了我跟我家小……少爺,當時我就應該要好好謝謝你的,但因為馬公子你太厲害了,捉了那些壞人,讓我看傻了眼,一時說不出話來,加上你頭也不回的騎著馬走了,我追不上你,只好將這份感謝銘記在心,沒想到接下來我和我家少爺竟會在書院遇上你,真是太有緣了!只不過你身邊總有好多人,直到現在我才總算有機會和你單獨說話。」
他抿著唇,像在憋著笑。第一次有女人對他自顧自的說了那麼多話,還將他當成好人看,真有趣,他不過是不爽那些騙子敢當他是傻瓜的騙他,才順便救下她們主僕的。
「啊,這個。」銀心這才想起懷里抱著的包袱,她蹲了下來,將包袱放在他面前的草地上打開來,里頭有一個盒子,裝著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佩。「這是我家小……少爺要送公子的碧血石,以答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馬文才想起她的主子祝英台,一進講堂看到他,眼里便帶有懼意,許是被他對付強盜的手段嚇到了,才會派出這個小丫鬟來答謝他吧。
看著這小丫鬟滿臉的祟拜和傻氣,頰上漾起的小酒窩令她更顯稚氣,他竟突升想要捉弄她的念頭,大概是日子過得太無趣吧。
「這碧血石……」他微蹙著眉,遲疑的道︰「其實我家里已經有好幾塊了,但還是很謝謝你家少爺。」
「什麼,你府上已經有了?」銀心看他的臉色,總覺得這份禮他收得很勉強。
「沒關系,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馬文才笑笑的說。
她感覺得出來他的笑帶有敷衍,並非打從心里感到歡喜,她不免有些擔心,怎麼辦,小姐可是吩咐過務必要讓他滿意的……她思索了下,又道︰「馬公子,不能這樣,送禮就是要送到你滿意,要不你希望收到什麼回禮,我再回去跟我家少爺說說。」
見她一臉認真,他浮起更惡劣的念頭,要玩就要玩大一點才有趣,不是嗎?「要說的話,我最想買到一幅畫。」
「哪一幅畫?」她馬上追問。
「是李仙勇大師的畫,我爹生辰快到了,我想送給我爹當賀禮,但那位大師性情古怪又頑固,我親自拜訪好說歹說,他不賣就是不賣,或許李大師不喜歡我這個人吧。」說完,馬文才故意嘆了口氣。
「怎麼會!」銀心在心里暗忖,他一表人才又好相與,李大師不把畫賣給他,真是太沒有眼光了。
「我也想過要用別的賀禮取代,可是都比不上買到李大師的畫能讓我爹高興。」他故作苦惱的又道。
見他這般煩惱,她沖動的道︰「公子,我去幫你去買畫吧。」
馬文才眸底閃過一抹狡猾的精光,魚兒上鉤了,但他又不在意的笑道︰「我說說而已,你別當真,真的不行送別的也行……」
「不,就讓我去試試吧。」銀心堅持道。
「你說真的?」他冀盼的瞅著她。
她豈能辜負這樣期待的眼神?她更是下定決心道︰「請讓我試試吧,或許李大師會答應賣給我。」
「好吧。」馬文才從衣襟里取出幾張銀票給她。
銀心嚇了一跳,遲疑了一下才接過。那幅畫有那麼貴?
「那就麻煩你了。」他朝她誠懇的道。
她看著這麼多銀票,更覺身懷重任,她吸了口氣道︰「好,我一定竭力完成,馬公子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她站起身,跑離了幾步,才突然想到她根本不知道李仙勇大師是誰,唉呀,不管了,再問問小姐好了。
看著她嬌小的身影離開,馬文才黑眸閃爍,唇邊噙著笑。
長春知道自家少爺的惡習,不禁同情的道︰「少爺,這樣好嗎?李大師連少爺你都不買帳,那小子會吃很多苦頭的。」
「你認為是我在為難她嗎?這可是她自個兒送上門讓我消遣的。」馬文才笑意加深,說得好不理直氣壯。
銀心從祝英台口中得知李仙勇是現今極受推祟的畫師,能畫出令人感到身歷其境的奇觀美景,連當今聖上也很欣賞他的畫作,封他為畫聖。
但他性格古怪,雖開了畫坊卻不賣畫,有意買畫的人只能親自到他府上親談,而他完全是看個人喜惡賣畫,有人十文錢就能買到他的畫,反之上百兩也買不到,尤其傳聞他最討厭當官之人,更不畏懼高官施壓,也難怪馬文才這個首輔之子會踫釘子,不過這一點銀心並不清楚,祝英台也不知道,才沒有告知她。
今天,銀心沒陪同小姐去書院,而是一個人來到李仙勇的宅邸,朝門房說想見李大師一面,想買李大師的畫。
「是你要買畫?」門房睇著她一身小廝打扮,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會買畫的人,也不像懂畫的人。
「我是幫人來買畫的,請讓我跟李大師見上一面。」銀心誠懇的道。
「我們大師的畫不一定買得到。」門房提醒道,就怕她回去無法交差挨罵。
她誤以為他是指畫很貴,便拿出揣在懷里的銀票道︰「這位大哥你放心,我有帶很多錢來。」
門房看到她帶了那麼多銀票來,嫌惡的瞪著她道︰「你以為有錢就可以買到畫嗎?告訴那個人,我們主子最討厭財大氣粗的人了!回去吧,我們主子不會見你的。」
銀心一臉無辜的將銀票收回兜里,她是說錯了什麼話嗎?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加上要替小姐還恩情,她說什麼都要達成任務,于是她又道︰「那我總可以在這里等吧,等大師出來,我求他就成了。」
「你……」
「听小扮方才說,李大師不會樂意見我,這代表李大師在府里吧。」銀心捉到他的語病,沖著他笑道。
門房見趕人不成,還反倒被將了一軍,沒啥好氣的揮揮手。「隨便你了。」
銀心雖說要等,但心里也沒把握,這任務好像很困難呢……她在門前來回踱了幾步,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了幾聲,她低下頭盯著肚子,不管了,先去吃東西吧,吃飽了才有干勁。